第九十二回:滿伯寧智截水路,霹靂火力取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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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滿伯寧智截水路,霹靂火力取陳倉
宋江拆開吳用錦囊,中教授一條計策,說明倘若呼延灼未能擒殺曹仁、徐晃,魏軍堅守襄陽、樊城,可用此策。原來當初顧大嫂從洛陽逃出,便隱於襄陽城內。吳用計策,教先以大隊兵馬,迫近襄陽交戰,吸引守軍;一麵遣良將往上遊渡過襄江,威脅樊城,分其兵勢;卻以精銳士卒,於夜間從城東北水門,突進城去,與顧大嫂裏應外合,然後西麵軍馬乘船順水下奪城,襄陽可破。
宋江看罷,請眾人道:“吳加亮此計如何?”廖立道:“此計中間關節,太過花哨。諸葛孔明曾用錦囊計策,俱是思慮了敵我情勢,方相機作出,故能奏奇效。襄樊重鎮,仁、晃、聘等皆名將,加亮此計,料敵未見盡然,安排也未必周全。先把自家兵馬分散,然後欲待乘敵之虛,是其中諸般變化,尚須隨機而作。若是他親自調度,或可得手。今隻以一個錦囊安排,我恐明公未必能如一用計也。”
宋江聽他言下之意,分明小看自己,微微不悅。蔣敬忙道:“加亮此計,極是高明。然調度之間,卻須得謹慎。顧大嫂在襄陽城中,不過數十人,雖可以弄出些聲勢,稍有遲緩,則必為曹軍所破。至於分軍渡江,務必打出聲勢,而令曹軍分心。否則是自散兵力也。”
宋江道:“這個是自然。不知襄陽水門地勢如何?”呼延灼道:“襄陽有兩個水門,東北水門,長久未曾用。城外草木豐茂,城內則與民居相混。”宋江大喜:“此天助我也。”當下升帳,發布軍令。教柴進引本部軍馬,又遣呼延灼引軍一萬相助,往西北方向,渡過襄江,作勢抄襲鄧縣、樊城。隻看襄陽火起,便分兵順水而下,奪他城池。一麵自提大軍,拔寨再進逼襄陽。曹仁聞報,即與徐晃、牛金引軍出戰。兩軍戰不多時,宋江令梁山軍佯作不支,後退五裏。早準備了幾個精幹小校,穿著魏軍服色,乘混戰之機跑過去了。徐晃待要追擊,曹仁道:“賊軍昨日一戰,未曾得手,今日重振旗鼓而來,必有圖謀。現戰不多時,便不支而去,必然有詐,我等不可追襲。”正說間,人報梁山軍數萬兵馬,往襄江上遊渡河去了。牛金驚曰:“此必是欲襲樊城,何如是好?”曹仁道:“樊城是呂常守把。隻要好生謹慎,必無所失。賊軍迂回數十裏渡河,是自分其勢;我隻需把當前敵軍殺敗,則彼數萬偏師,歸路截斷,盡皆死於襄水中也!”眾聞得一番安排,俱各振奮。曹仁自與徐晃、牛金在襄陽城南立寨。
城中文聘、滿寵,商議守城之策。文聘道:“襄陽,樊城,互為救應。曹子孝、徐公明大軍在外,樊城隻有呂常守把,兵不滿萬。現又有賊軍數萬,渡襄江,必去取樊城。萬一有失,不惟襄陽孤城難支,更恐後路斷絕,我軍自亂矣。可把本處軍馬,分些去助守也。”滿寵搖頭道:“襄樊一體,然襄陽為主,樊城為輔。隻要襄陽不失,樊城自安;倘為樊城而減襄陽之兵,恐二城俱失。且敵軍雖渡襄水,不曾離得,又多拘船隻在江上。若是順水乘船來攻,則須臾可到襄陽,故襄陽之兵,不可減也。樊城城小,賊人縱以數萬軍馬圍攻,自足應付。”文聘然之。於是兩個整點軍馬防禦。
滿寵自帶了幾個親信,繞城巡看。經過東城時,忽然踏著一個石子,歪了一歪。忙用手扶住身邊樹木,卻看見城牆上一個二三丈寬門洞,問道:“此是水門乎?”左右有軍士答曰:“正是襄陽東北水門,多日不用,如今隻把一排竹柵欄擋住也。”滿寵眉頭一皺,親自步行,到門洞周圍一轉,又看了城外地形,歎道:“向在襄陽多時,竟忘卻此處。”吩咐左右道:“此地內接民居,外多草木,若賊軍以精兵數百突入,恐我滿城數萬兵將,俱自慌亂,而為賊人所乘也!可取鐵鉤數百個,用漁網穿聯,放下到此處,又添二百長槍手鎮守,以防萬一。再往城外東門、北門一線,多派細作,探得消息,隨時回報。”左右遵令而行。到黃昏時候,卻報離城十裏樹林之中,有數千兵馬,悄悄進逼。滿寵笑道:“此便是欲用計策圖我也。”一麵教人去報知城外曹仁、徐晃,早作提防;一麵與文聘預備城中廝殺。曹仁得滿寵相報,與徐晃、牛金計議道:“賊軍奇兵泄露,此天助我成事也。隻是他既遣人迂回襄陽東邊,必然乘今夜之時,一麵奇兵攻我城東,一麵以襄水之兵順流下來攻城;賊人大軍,也必自南上來。先令牛金引一萬軍馬,去城西襄水之濱埋伏,以待西麵來敵;我與公明,分兵埋伏營寨可也。”徐晃、牛金道:“將軍安排極是。”
原來宋江白日與曹仁戰,詐敗一陣,放過數個細作去襄陽聯絡顧大嫂。便遣活閻羅阮小七引五百會水士卒當先,蔣敬、呂方引六千精兵隨後,從小路繞道城東埋伏停當。到一更時分,留徐寧、戴宗、廖立守營,自同武鬆、林衝、郭盛、李逵、項充五個頭領,引兵四萬,大舉北進,二更時分殺到曹仁營寨前,卻看營裏偃旗息鼓,全無半點動靜。林衝道:“曹仁乃名將,決不至無備到此,必有詭計。我軍不可妄動。”宋江道:“休催,待俺細細想一想。”話音未落,李逵早提起一雙板斧,和著項充兩個,帶一隊步軍砍進魏營去了。宋江見狀,恐他有失,隻得教眾軍進攻。那李逵殺進轅門,一連砍進十幾個營帳,都是空空。正待尋人廝殺時,黑暗裏梆子響成一片,亂箭三麵射來,早把梁山軍前隊步卒,射翻一片躺著。李逵虧了項充蠻牌遮攔,不致受傷,卻也衝突不過,隻得退下來。宋江在後麵,方欲接應時,左邊曹仁,右邊徐晃,各自引軍殺出,把宋江圍在核心。梁山軍驚惶之下,雖然死戰,卻被魏軍勇悍,殺得節節敗退。徐晃提手中戰斧,直衝入中軍,來擒宋江。李逵兀自在前麵揮舞雙斧,狂吼亂殺;待要回救,被曹軍馬隊衝斷歸路,不能接應。郭盛上前迎戰徐晃,不數合,抵擋不住,隻得退開。宋江大驚時,背後武鬆步行殺出,一雙镔鐵日月寶刀舞得白光兩團,連劈殺曹兵二十餘人,截住徐晃。兩個馬上步下,大戰三十回合,不分勝敗。曹軍勢略緩,林衝引二隊上前混戰,宋江心稍安。
襄陽城中,文聘、滿寵相約戒備。聞梁山軍大舉攻襄陽,又有城東伏路軍人來報,說敵軍悄然近城而來。滿寵對文聘道:“先發製人,將軍可引精兵,從北門出城,繞到城東,擊其奇襲之師;然後順勢殺到城南,助子孝將軍抗敵也。”文聘從之,點了精兵一萬人,正欲出發,襄陽城中,忽然數處起火,軍營一起混亂。原來是顧大嫂得了白日混進來的士卒聯絡,乘宋江在城南進兵之時,率領部下五七十個嘍囉,各處造亂。左右皆驚,文聘厲聲道:“城中混亂,不過是少許賊人混入,虛張聲勢。彼若有力,豈不早奪城哉!諸軍皆各依本營隊伍,不可自亂,亂者立斬!遣壁壘中尉,引巡哨緝拿細作1滿寵道:“城中我自鎮壓,仲烈可出城也1聘乃引本部軍,出城而去。
這邊阮小七、蔣敬、呂方一路,埋伏在城東。到一更過,悄悄逼近,看城上並無異常。待到望見城中火光起,阮小七便拿了一把潑風快刀,引五百會水健兒,一起從水門跳下去。內中有持刀斧、鐵鑿的,幾下將竹柵欄劈開,一起擁入。誰知方才進去,忽然前麵人眾一起撲騰起來。接著便看水色漸漸暗下去。卻是滿寵將漁網穿了鐵鉤,布在水門道口。梁山軍士卒不知,鉤著手足皮肉,哪裏掙得開。用力扯時,皮開肉爛,鮮血噴湧。那一般慌亂的,張嘴呼時,水便嗆入口鼻,隻看水麵上氣泡連著血泡,咕嘟嘟翻騰,便如開鍋一般。滿寵又早令偏將引二百長矛手,守候在側,見狀一麵把漁網上纜繩攪動,一麵用長矛亂刺。可憐眾軍士水性再好,被這索命鐵鉤絆住,掙紮不得,上麵鋒利矛頭刺下來,胸裂腹穿,盡皆待死。有掙紮往後的,自相擠壓,五百人裏,早亡了二三百。阮小七雖是當先,水性機靈。被鐵鉤把左臂鉤住,他心疾手快,早用快刀割斷了鐵鉤上繩索。待要救助同伴時,那前麵幾百人已亂掙起來,更有伸手抓扯;小七若不速退,便得給眾人帶住,同歸於盡。隻得拳打腳踢,盡力先退出,左臂帶鐵鉤,鮮血淋漓,也顧不得。誰知方把身子掉過,遊了丈餘,聽得頭頂上撲通一聲,小七急閃避時,一塊鬥大方石,直砸下來,正中背心,阮小七隻覺眼前一黑,身子直往下沉。到得水底,心思稍明,盡力把身子一掀,從石頭下鑽出來,隻覺得背脊疼痛如裂,牽動五髒四肢,無不似刀割針刺;滿嘴腥味,七竅火辣。小七急躥上水麵,換口大氣,一眼看時,卻是城上曹兵,把磨盤方石,雨點般往水門外麵水道裏麵砸下來,可憐士卒方逃得漁網災厄,又被打得頭腦開花,肢體折斷。小七見勢不妙,鑽下水去,盡力往外一潛,出溜五丈開外,方才爬起來。回看水道上,浮屍漂滿,又有少許未曾氣絕者,在那裏哀叫,慘不忍睹。小七雖然上岸,渾身氣力早無;外麵蔣敬、呂方看城上旌旗搖曳,士卒呐喊,早知中計。蔣敬上前攙扶阮小七,不料阮小七撲地一口鮮血,直噴上來,吐了蔣敬一臉。蔣敬也顧不得,扶起阮小七,看他昏迷不醒,口鼻中兀自不住流血,急謂呂方道:“曹軍既有防備,不可多戰也。可速退兵。”話音剛落,北麵殺聲大作,無數軍馬卷地而來,當先一將高呼:“文聘在此!”蔣敬、呂方慌了,呂方道:“我上前抵擋,哥哥整軍先退!”蔣敬便指揮軍士後撤,文聘挺槍上前,呂方截住,戰無十數合,抵擋不住,隻得混在敗軍中奔走。文聘追殺一陣,斬獲無數,呂方、蔣敬丟下無數軍械,帶阮小七從東邊小路走脫。文聘乃令:“全軍急行,轉城南去也!”
此時城南,宋江、曹仁兩軍,各自廝殺,難分高下。戰至四更時分,卻被文聘軍馬,從右翼撞來。梁山軍原本抵擋曹仁、徐晃,亦甚辛苦,被文聘包抄,頓時大亂。宋江掉頭拍馬先走,武鬆、郭盛隻得保護而去。李逵、項充兩個倚仗蠻力,砍開一條血路,也在亂軍中走脫。林衝引一隊精兵,斷後大戰。曹仁與徐晃分兵掩殺,梁山軍皆隻顧南走,死傷無數,一路潰奔到自家營前,兀自停足不住。背後魏軍大隊殺來,但聽路旁一聲鼓號,殺出一軍,當先大將手捏金槍,卻是徐寧。徐晃提斧上前,戰不數合,兩邊山穀之中,鼓噪大作。曹仁自度此地離城尚遠,敵人有營寨立足;自家倘中埋伏,卻難以救應;今夜大勝,已獲全功,不必畫蛇添足。於是鳴金北退。徐晃謂曹仁道:“何不轉向西北,截殺襄水敵軍?”仁從之。於是整軍前往。
再說呼延灼、柴進引三萬軍,看襄陽火起,便乘船沿江殺下來。到城西,棄舟攻城。滿寵在城上早嚴加防備,攻打一個時辰,不能得手。忽然南麵旌旗樹立,牛金引軍殺出;梁山軍亂陣;呼延灼、柴進待要分兵迎戰時,滿寵開了西門殺出;呂常又引軍從樊城殺來,隔江呐喊。三麵夾擊,梁山軍大敗。又有顧大嫂,在城中縱火造亂,卻不見東門軍馬殺來響應,反被壁壘中尉引巡哨人馬,將黨羽殺戮大半。顧大嫂立足不住,尋思東門、南門、西門皆在廝殺,防禦必嚴。靈機一動,奔北門而去,拚了老命,殺開一條血路來,再轉西門,卻投到呼延灼軍中。呼延灼聽顧大嫂說城中接應已沒了,謂柴進:“如今之勢,隻好拚力殺開南麵,去與宋江哥哥匯合也。”柴進道:“不可。我若南進,且萬一哥哥不敵曹仁,被曹仁騰出手來,斷我歸路,兩麵夾擊,我軍恐盡死於襄江中也。今可再登船,順水東下,抄到襄水之東,然後回歸大營。”呼延灼從之,於是教柴進、顧大嫂引步軍先登船,灼自提一對水磨鋼鞭,引馬軍斷後。呂常看梁山軍上船,以為將攻樊城,急急回守;牛金、滿寵畢竟兵力不抵,也不敢死死進逼。於是柴進、呼延灼、顧大嫂引軍乘襄江穿越襄樊之間,自從東麵轉回大營。曹仁、徐晃卻引軍往西北去截,自然撲空,亦自收軍進城,犒賞士卒。
宋江一路潰逃到自家營寨,幸虧徐寧殺出接應,又有廖立預先安排軍士,虛伏於營寨側山穀之中,擊鼓呐喊,以懾曹軍退去,方才無恙。宋江道:“多勞徐寧兄弟了。”徐寧道:“此是廖公淵安排也。”宋江再謝廖立。及至天明,呼延灼、顧大嫂、柴進軍馬走水路回來;蔣敬、呂方亦帶了敗兵同阮小七,抄小路回歸。計點三處軍馬,合計折損一萬餘人,丟失馬匹甲仗軍旗無數。阮小七所帶五百水軍,隻回來三十餘人。小七身上皮開肉爛,筋骨青腫,吐血不止。宋江急教隨軍醫官,以金瘡膏藥治療,醫官看了道:“小七將軍體外之傷,非關緊要。隻是背心被巨創,傷了脊柱五髒,若無神醫診治,則命不過數日。在下技藝不精,恐難效命。”宋江聽了,慌得手足無措。蔣敬道:“事到如今,可速請神行太保戴宗哥哥,去巴郡去安大夫來救命也。”宋江流淚道:“我一時失於計較,未聽蔣敬兄弟忠言,卻是害了小七兄弟也。”便遣戴宗快快去。阮小七忽道:“戴宗哥哥,去白帝城、巴郡時,可教我二哥、五哥,順江下來,見兄弟一麵也。”戴宗道:“小七休要亂想,好好養病,我自去取安大夫來救你。”當下並不遲疑,駕起神行甲馬而去。宋江一麵吩咐醫官好生看顧阮小七,一麵教緊閉營門,堅守不戰。
過得數日,阮小七精神,漸漸不支。每日吐血數升,吃下飯食,盡皆和血嘔出,又發高熱,數日之間,形銷骨立。宋江每日隻是垂淚不止。眼看得小七氣若遊絲,卻始終不見安道全蹤影。這日宋江及眾好漢皆圍在塌前守候,忽阮小二自白帝城前來。原來戴宗去巴郡,途經白帝城,見小二而告知。阮小二大驚,急把防務交與鄭天壽,自己輕舟快帆東下,趕來軍營。到小七病榻前,握其手,未曾開口,先已淚流滿麵。阮小七原本昏昏沉沉,聽得阮小二聲音,睜開眼,緩緩道:“二哥,我如今想是陽壽盡了。當初我兄弟三個,在石碣村水泊打漁,奉養老母。因看不得貪官欺壓,跟晁蓋哥哥上了梁山,眾位兄弟打官兵,殺贓官,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好生快活。如今來這漢朝,分散各處,仰人鼻息,受了十餘年醃臢鳥氣。好容易宋江哥哥豎起大旗,眾兄弟痛痛快快聚義再廝殺時,我卻先走。哥哥見了五哥,要竭力保公明哥哥成就大業,殺盡天下貪官,教百姓不受欺壓,則我在陰間也快活了。”阮小二聞言大哭,宋江眾人亦在旁垂淚。忽小七緊握小二手道:“若以我願,亦不要發財做官,隻宋江哥哥大事成後,我三個兄弟依舊回石碣村,打漁喝酒,以終天年,豈不……”話未完,身子一僵,已自去了。阮小二放聲痛哭,正是手足情深,男兒落淚。饒他立地太歲,如今衣衫盡濕。梁山好漢,無不傷感。宋江跪於榻前,抓住小七衣裳,呼天搶地,號啕大哭;邊訴說道:“小七兄弟,都是愚兄之錯,不該教安大夫去巴郡。愚兄死有餘辜也!”拔出佩劍,便要自刎。阮小二急忙抱住,泣道:“哥哥,各人生死由命,豈能怨哥哥也!”蔣敬亦上前道:“小七走時,囑托我等忠心保哥哥,哥哥若如此舉動,豈不教小七泉下不安?”眾人一起勸住,宋江方罷。便教為小七設靈祭奠。
當夜一更時分,正在守靈時,忽然外麵嘍囉報“戴院長、安大夫和小五將軍回來了1眾人聞之,麵麵相覷。宋江急忙出迎。阮小五看眾人皆戴孝,大叫一聲,暈死過去。一邊蔣敬早上前,拉住安道全,嘀咕幾句。安道全點頭,乃泣道:“不想我來遲一步,致令小七不幸去也!雖然,某為醫者,當為小七看診,以不負宋公明哥哥千裏傳喚之苦心1呼延灼道:“小七既然已逝去,何必再看?”蔣敬道:“安大夫既然一片誠意,不妨請他看。”於是安道全檢看小七屍首,約一個時辰,乃搖頭道:“如此看來,小七受石頭撞擊,五體經脈已俱斷裂;縱是我當初在,也不過延得十餘日生命,終究不治。天意,天意也。”眾人聽他如此說,暗地裏反略有釋懷。其時柴進、徐寧,各在彼此營中,不曾來看。宋江乃吩咐厚葬阮小七。有詩歎曰:
昔時勇取生辰綱,聚義山寨豪情揚。如今異地作野鬼,魂魄安得歸水鄉?
阮小七既死,阮小二、小五盡皆憤怒請戰,要殺進襄陽,拿住曹仁碎屍萬段。宋江道:“曹仁賊子,殺我兄弟,不共戴天之仇,豈能不報。然行軍作戰,不可不謀。二位兄弟可在我軍中相助,早晚拿下襄陽也。”於是這裏兩軍對峙,按下不表。
再說兩川之地,梁山軍與川軍合起軍馬七萬餘人,分三路進。北一路霹靂火秦明,引軍一萬五千,取道下弁、武都,抵達陳倉要隘。參謀彭漾指點道:“此陳倉古道,便是昔日淮陰侯韓信出三秦之地。過此隘口,則關中如在手掌中也。”正說,人報前麵道口,築起一城。彭漾一驚:“魏軍中有這般人物也!”秦明道:“卻管他那般人物,我先引軍出戰。若被他取得援軍,須多廢手腳。”便令龔旺守營,自同丁得孫、彭漾,引五千精兵,前去探看。
原來魏將郝昭,前番與夏侯尚不和,來此築城。部下有八百兵。副將勸道:“今聞夏侯尚都督中敵計策,已然喪身。梁山軍連接川軍,起兵二十萬,五路殺奔長安。我城中兵不滿千,何以當之?可急退也。”郝昭淡然道:“夏侯伯仁剛愎自用,故有此失。陳倉乃咽喉之地,倘被敵人奪得,則關西之地,盡非國家所有。若有二千軍馬守禦此處,賊軍縱得十萬,不能擅過。今我兵八百,固然嫌少,卻也非不可戰。憑險而立,阻擊敵軍,等候援軍,則大功可成也。萬一不逮,則以身殉國,有何憾哉?卻不可畏敵而逃,失武將氣節也。”於是召集人眾,預備器械防守。
那城恰好築在要道最狹窄處,甚是險阻。秦明等看了一回,彭漾道:“此城堅固,難以破之。”秦明道:“縱是固若金湯,某也不懼!”遂提了狼牙棒,引三千軍,殺奔城下。高呼:“城中守將,可出來一戰也!”郝昭在城頭道:“賊將休要誇狠,我不與你戰,你自管來攻城便是。”秦明聞言大怒,便指揮軍馬,攻打城池。郝昭在城頭防禦,應變不亂。秦明原先隻想廝殺,又未曾帶器械,豈能攻打得過?折損了百餘人,毫無寸進。彭漾急教鳴金,秦明引軍回。彭漾道:“今已探得城中守兵,不滿千人。明日備齊器械,再來攻打!”秦明道:“如此小城,豈能當我也!來日破了城,看他如何囂張!”
次日,秦明教丁得孫守營,自帶龔旺,引軍五千,駕起雲梯數十乘,呐喊攻城。郝昭在城上,教眾軍火箭齊發,梁山軍雲梯多被引燃,上麵士卒,有燒死者,亦有跌死者。秦明大怒,親自拍馬衝到城下,城上亂箭下來,左右軍士,多被射死。明衝突三次,俱被射回,隻好退兵。
隔日,秦明又準備衝車,教士卒推動,呐喊鼓噪而,衝他城門城牆。郝昭急運一批大石穿孔,用繩索係了,飛打衝車。石從城上下來,力道驚人,梁山軍衝車俱被打毀。士卒亂時,郝昭拍馬舞刀,殺出城來,把城下士卒,一陣砍殺。秦明提狼牙棒趕去廝殺時,郝昭又自進城了,秦明欲戰不能,氣得要死。
秦明回到營中,異常鬱悶。彭漾道:“某有一策,可破此城。可教丁得孫引二千掘子軍,乘夜間挖地道入城也。”明從之。丁得孫便帶二千軍士,多備鍬鎬,連夜挖掘。十餘日,已達城牆。誰知郝昭早有防備,遣人沿城牆埋下大甕,聽得聲響,已知地道方向;乃運來巨石,猛擊地麵,下麵地道塌陷,掘子軍死百餘人。此計又敗。
彭漾觀陳倉城西有一土山,距城甚近,乃遣兵士登上土山,欲以弓弩壓製城中。不料郝昭亦曾防備,早使人將山上草木盡皆焚燒盡了,梁山軍上去時,並無一處可隱蔽;郝昭自城頭以霹靂車、強弩先擊之,土山上士卒多有死傷,不能立足。
前後近二十日,梁山軍損折近千兵卒,陳倉城巍然不動。探馬飛報,說魏軍援兵將近。秦明惱羞成怒,親自披掛,引五百精兵,殺奔城下,戟指城上叫罵道:“郝昭匹夫,你若是男兒,可下來。我兩個單人獨馬,廝殺一回。我若仗兵多勝你,不算梁山好漢!”郝昭在城頭笑道:“秦明將軍,若是陣前廝殺,我自認不及你。如今兩軍交戰,不是逞匹夫之勇。你縱然武藝高強,亦休想破我城也!”秦明火冒三千丈,又要攻城,被亂箭射退,灰溜溜回營。
秦明回到營中,怒自心底起,惡向膽邊生;自己思想了一回,令人請丁得孫、龔旺、彭漾來,道:“我今日有法子破城了。”彭漾道:“孫子雲,攻城為下,將軍還需以計謀勝之。”秦明道:“先生休要多說,你若有計謀時,便不至如此尷尬。”端一碗酒,一飲而盡,乃謂丁得孫道:“我與你三千軍馬,自己去準備器械,明日自辰時開始攻城,直到午時。須得死傷五百人。若隻死傷四百九十個,也休要來見我!”丁得孫聞言愕然。秦明又謂龔旺道:“與你三千人馬,自去準備,明日未時開始攻城,直到酉時,亦是一般須死五百人。”再謂二將道:“待時辰到了,你兩個可各自引軍,看時機繼續攻打。縱然兵馬死剩一個,我也不罪你。”丁得孫、龔旺麵麵相覷,彭漾眉頭早起了老大皺紋。秦明又謂彭漾道:“我亦與先生三千軍,你可爬土山、掘地道,用盡方法,隻要取城。”彭漾道:“此等方法,前番盡為所破。將軍如此損耗士卒,究是為何?”秦明怒道:“我是主將,先生聽我便是!”彭漾冷笑不語。
秦明乃又召集三千軍士,傳令道:“你等各領書寫姓名白布一塊,明日,各自準備工具。到戌時,聽營中鼓號,一起衝到城下,各要取城牆土石一方。取了之後,便用白布包裹,投於城下,然後一起衝入城中。待我破城之後,清查白布姓名,有不遵令者,盡數斬首!”眾軍無不悚然。然後秦明再自點精兵五百人,如此預備。
次日辰時方到,丁得孫引三千軍馬,殺奔陳倉城下,呐喊攻城。郝昭在城頭防禦,卻看今番梁山軍,不顧生死,前仆後繼,其勢與前日不盡同也。虧得魏軍人人奮勇,抵擋半日,不曾有失。那丁得孫麾下,早折損了二三百人,因聽得秦明令,全然不顧,繼續猛攻,魏軍亦有傷亡。到午時完結,方才退下。郝昭卻待整點城中軍馬,城下鼓號大起,龔旺引三千軍殺奔而來,圍城攻打。郝昭隻得盡力守禦,看梁山軍人人如瘋似狂,拚死攀城,也不僅悚然。又有軍校報,說探聽得有敵軍掘子軍,從前番地道處,又在挖掘。郝昭急令人前去堵截;又有報土山之上,有敵軍搬運弓弩,不可不備。郝昭再是幹練,城中原隻有八百魏兵,連日苦戰,又頗有傷折;如今被梁山軍數千,反複攻打,四麵齊上,猛烈異常,於是窮於應付,漸漸不支。連那弓箭、木石、引火之物,亦有匱乏。直到戌時,看敵軍攻勢漸漸緩下。郝昭心頭擔心敵軍再來,教士卒皆在城頭吃飯休息。忽然梁山營中鼓號震天般響,數千軍士,各帶兵器、鍬鎬,衝到城下,一起掘城。郝昭大驚,急教魏軍投石放箭,無奈梁山軍軍令所迫,不顧生死,盡力挖掘。那陳倉城池,原本草草修築,總不甚堅固;片刻之間,城牆被挖出兩個缺口來;梁山軍士把挖掘下土石,包在白布中,盡投城腳,便又做了攀登之物,一起往裏麵衝去。郝昭急引軍士,一麵奮力截殺,一麵趕緊修補。忽然秦明全身披掛,引五百精兵,一起突進城去。魏軍欲擋時,被他狼牙棒掃蕩,打得肢折頭破。秦明一路衝開,丁得孫、龔旺各引本部,就近攻城。城中魏兵甚少,城池一破,便無力抵抗。郝昭渾身浴血,引十餘親兵,奮力苦戰。或勸:“城池已破,將軍可走也!”郝昭笑曰:“我以身率八百人,扼守陳倉道路。今若臨難苟免,豈有麵目對戰死士卒哉!”乃大呼道:“秦明!郝昭在此,今可來一戰也!”話音未落時,亂軍中一箭飛來,正中額頭,頓時鮮血如注。郝昭連日守城,原本疲憊,眼前一黑,暈厥墜地。卻被幾個親信拖了,混入亂軍中,走小路跑了。未到亥時,陳倉城破。魏軍隻走脫十數人;被俘者二百餘,秦明因在陳倉傷折士卒頗多,又未曾擒得郝昭,一股惡氣發泄,遂令盡數斬首。梁山軍這一日亦戰死七百餘人。
秦明取了陳倉,重賞士卒。雖然,耽誤二十日,前後損折近一成兵馬,心頭亦頗惱怒。次日,報曹軍鎮西將軍夏侯霸,引軍來援陳倉,離此二十裏。彭漾道:“我軍方苦戰,士力疲憊。且夏侯霸是夏侯淵長子,乃曹魏名將也;鼓氣而來,勢不可擋。今可堅守陳倉要隘,休養士力;待彼氣泄勢窮,然後擊之。”秦明道:“我方破陳倉,正是士氣旺盛之時,豈能畏敵避戰!”便不聽勸告,叫彭漾守營,自同龔旺、丁得孫引一萬人馬,前去迎戰。兩軍相接,秦明道:“夏侯霸!我已取得陳倉,你可早降,以免一死!”夏侯霸大罵道:“無謀草寇,敢犯朝廷,今叫汝死無葬身之地!”明大怒,拍馬來戰,夏侯霸舞刀迎住,兩個戰無十合,霸回馬便走,秦明引軍追趕。不上五裏,山穀裏一片鼓聲,左右夏侯威、夏侯和兩軍殺出,截斷去路;夏侯霸回馬複來,三路軍把秦明困在核心。秦明左衝右突,不能出圍。正是:才攻要隘城池破,又陷良將雄兵圍。不知秦明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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