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大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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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的腦袋恰似一隻鳳梨,上窄下寬,偏偏臉上還有些斑斑點點,更絕的是他的毛發稀朗,卻紮了一根細長的辮子,看上去十分刺眼。
咧嘴一笑,露了兩顆黑黑的牙齒,宛如兩粒梨核中的黑仁——老者道:“小兄弟前往何處?”
未等範離憎開口,他已搶先道:“你無須回答,我料定你是前去羅家,現在鎮子裏隻要是帶刀佩劍之人,莫不是去羅家的,隻不知小兄弟是哪一門下高徒?”
範離憎未及回答,老者又搶先道:“你見了諸派前輩而未開口招呼,說明你一定不是他們門下的,那麽你必是思過寨的人了,是也不是?”
範離憎剛要搖頭,老者已連珠炮般道:“思過寨年輕一輩的人個個狂傲,但能狂傲到見了少林癡愚禪師、武當無想道人、靜慈庵悲天神尼、華山遊天地等諸位名宿而視若未睹的,除了舞陽還會有誰?舞陽老弟,為何你們思過寨老寨主仍端個老大的架子,不肯出動,隻派了你這小子前來?”
範離憎哭笑不得,道:“晚輩並非思過寨派來的……”
老者一蹦老高,嚷道:“這更不得了!正盟旗下九大門派皆匆匆趕來,惟獨你們思過寨竟毫無動靜。舞陽小兄弟,你是瞞著寨主偷偷溜出來的吧?可真不容易,受傷了嗎?”
邊說著,竟繞著範離憎疾行數圈,步法身形怪異至極!
範離憎被他問得有些糊塗了,竟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沒有受傷……”話剛出口,幾乎失聲笑出!
與老者同行的人皆已止步,這時一個低沉深厚的聲音道:“遊兄莫再盤根問底了,這位小兄弟根本不是舞陽。”
範離憎心中一寬。
老者一呆,道:“你不是舞陽?那麽你是誰?燕高照老家夥門下弟子十三人,與你年歲相仿的有三人……”
還待再猜,那渾厚的聲音道:“他是燕寨主最得意的弟子戈無害戈少俠。”
範離憎不曾料到此人會如此斷言,錯愕之下,竟啞口無言!
但見一位臉色微黑、濃眉如劍、神色威嚴的老者越眾而出,他的身材極為魁偉,舉步間自有威勢,手中一杆長槍長達丈許,槍尖紅纓如火!
範離憎不知此人就是“天下鏢盟”盟主嶽峙嶽老俠,隻是見他神容威嚴,正氣凜然,猜知必是正道前輩人物。
隻聽得嶽峙道:“戈少俠,一年不見,你的架子可大了不少!我嶽峙一把老骨頭倒也罷了,難道連癡愚禪師等幾位前輩,也不被你放在眼中?”
範離憎一愕之下,飛速轉念!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麵目已經變了,莫非易容後的容貌與所謂的“戈無害”極為相似,以致讓人誤認?“戈無害”是思過寨的人,而思過寨與少林等九大門派同為十大名門,為何眼前這位前輩對“戈無害”的語氣頗為不善?
他心中一動,當下道:“晚輩知道諸位前輩有要事在身,心想縱使背負失禮之罪名,也不敢耽誤前輩們的正事。”說到這兒,他行了半跪之禮,向眾人道:“晚輩向諸位前輩賠禮了!”
他雖未與癡愚禪師、無想道人等前輩高手謀過麵,但這些人在武林中皆是德高望重,倍受尊崇,範離憎卻隻是個年僅十六的武林後進,對他們行如此大禮,並無不妥。
範離憎身邊的老者乃華山掌門人遊天地,極具俠義之心卻性情古怪,江湖人稱其是最不像大俠的大俠,時而大智若愚,時而卻大愚若智。
此刻,他忙不迭地將範離憎扶起,口中嘖嘖有詞道:“眾人皆說老燕的弟子狂傲,我看此言有失偏頗。”
天下鏢盟盟主嶽峙輕哼一聲,一臉不以為然,卻也未再說什麽。嶽峙並非心胸狹隘之人,他之所以對“戈無害”如此有成見,是因為一年前京城風順鏢局押鏢途經思過寨附近時,與思過寨寨主燕高照最得意的弟子戈無害狹路相逢。當時道路狹窄,戈無害與一女子同乘一騎,而風順鏢局則有六輛鏢車,風順鏢局的鏢師認出對方是戈無害,以為思過寨與天地鏢盟同為正盟中人,彼此都會禮讓謙就,於是請戈無害退至開闊處,待鏢隊過後再走。
風順鏢局的人說得客氣,戈無害竟絲毫不賣帳,借口道路狹窄,貿然後退,馬匹受驚,恐有危險,竟要風順鏢局的鏢車後退!
此舉自是無理至極,鏢局中人雖講求事事謙讓三分,但也都是血性漢子,於是便有人要教訓無理的戈無害!
沒想到戈無害雖然年少,武功卻極高,風順鏢局幾人甫一出手,就吃了虧!
正相峙不下時,恰好嶽峙路過此地,明白衝突原因後,念在燕高照的份上,沒有為難戈無害,但對戈無害的傲慢無禮,卻是記憶猶新,此刻見“戈無害”突然格外謙遜,不由大覺意外!
遊天地與燕高照私交甚厚,但不知為何,近幾年來,燕高照已久未在江湖中走動,對“正盟”中的大小事宜,也很少過問,至多派門下弟子代其出麵,九大門派對思過寨的行事方式漸漸感到不滿。這一次,青城派掌門人王世隱突然被殺,其他八大門派立即做出反應,惟獨思過寨卻不見動靜,遊天地一麵暗自責怪老友燕高照,一麵又不願燕高照與其他門派弄得太僵,此刻見“戈無害”竟如此恭謙,如何肯放過這個改善思過寨與各門派關係的機會?當下便道:“你師父說他舊病複發不能親來,是也不是?老夫早就勸他去請衛老鶴治一治,也不知好點了沒有,不過看情形大概是沒有什麽效果,因此隻好讓你代師前來了。十大門派的交情也不是一兩日了,燕老頭這次不能親來,下次我見了他,必讓他罰酒三杯……”
他東拉西扯,其實就是代“戈無害”向眾人求情,使戈無害也能代表思過寨參與追查殺害王世隱凶手的事。
一聲低沉的佛號響起,正盟盟主,即少林掌門癡愚禪師緩聲道:“戈小俠請!”
以癡愚禪師的身分,此言一出,無異於已將範離憎視作思過寨派來參與此事之人,想必癡愚禪師是以大局為重,雖覺思過寨隻讓一個晚輩前來,未免太不成禮,但正盟與風宮之爭戰常處下風,若是失去思過寨這一盟友,隻怕形勢更為不妙!念及大局,隻好不計其他。
範離憎心知眾人是為青城掌門人王世隱之死而來,自己正想探明此事,何況事已至此,若再澄明自己並非真正的戈無害,反而更是不敬,當下他便將錯就錯,道:“大師先請,諸位前輩請!”
他卻恭恭敬敬地跟隨於眾人之後,以顯示對他人的尊敬。
嶽峙暗暗稱奇,心想這小子怎麽突然性情大變?
範離憎卻忖道:“諸位前輩都認定我是所謂的戈無害,難道替我易容的那人,就是有意將我裝扮成他的模樣?抑或隻是一種巧合?”
他心事重重,以至於到了羅家大院裏,遊天地暗拉了他一把,他才醒過神來,定睛一看,心中著實吃了一驚!
但見諾大一個大院中已黑壓壓地坐滿了一地人,少說也有二三百之多,其中大部分人靠東席地而坐,他們皆身著青衣,腳穿麻鞋,背插長劍,神情肅穆,範離憎這一次已知這些人定全是青城派的門下弟子!
西側靠院牆一帶則坐了數十人,衣著不一,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當範離憎的目光掃向西邊時,倏然目光一跳,幾乎驚呼失聲!
西側有一年輕人抱膝而坐,神情略顯緊張,赫然正是範離憎十二歲那年,被幽求挾迫進入“試劍林”為範離憎試劍的留義莊二莊主的弟子付春飛!
有那麽極短的一瞬間,範離憎心神大亂,不過很快又鎮定下來,他暗自告誡自己:“此刻,我已是戈無害,而不是範離憎!”
倏地,包括付春飛在內的所有院中席地而坐的人皆肅然而起。青城派二百多弟子齊齊拔出長劍,劍尖直指地麵,中指、食指和劍身交錯成十字形——這正是青城派的最高禮節!
其他人亦各自恭然向範離憎這一行人行禮!
範離憎這才明白自己這一行人在正盟中皆是身分地位超然的前輩,是以眾人要以大禮相見,而自己一介少年,混跡其中,實在不倫不類,不由心中愧然。但見眾人的目光倒有大半是落在他的身上,更有不少人臉上隱隱有絲憤然之色!
範離憎心中“咯登”了一下,暗忖道:“倘若他們知道事實上我隻是一個外人,隻怕我會成為眾矢之的!”
這時,一個清瘦雅儒之人從人群中走出,他的身後簇擁著幾名家丁打扮的人,在諸多江湖豪客當中,顯得格外惹眼!
但見他向癡愚禪師等人一一施禮,恭然道:“諸位乃武林泰鬥,能光臨寒舍,實是蓬篳生輝!”
癡愚禪師雙手合十道:“羅施主俠腸仁心,將青城王大俠的遺骸妥為安置,使之免去風雨之罪,功莫大焉,老衲代王大俠亡靈,謝過羅施主!”
範離憎心道:“原來這文士卻是羅家的主人。”
青城派中忽然有人快步搶出,猛地跪於癡愚禪師麵前,泣聲道:“盟主,家師死得不明不白,望盟主能追緝凶手,以慰我師父在天之靈!”
話音甫落,青城派又轟然跪倒一片!
但剩下的青城弟子卻神情漠然,似乎對掌門人之死並不太在意。
範離憎心中一動,暗忖道:“難道王世隱前輩在青城派中並不甚得人心?”
癡愚禪師朗聲道:“諸位快快請起,王大俠之死,我正盟中人豈能置之不理?今日十大門派皆有人在場,合十大門派之力,自可查出真凶!”
青城派弟子堪堪站起,忽聽得一人道:“當今武林,風宮逆亂,正盟與風宮糾纏猶恐不及,青城派內部之事,又怎敢勞師動眾?依我之見,敝派掌門人之事,應由敝派自行查探,目前要緊的是青城派群龍無首,需得有一位足以服眾者主持派內大局,如此一來,方能讓青城派上下一心,盡快查明真相!”
說話的人乃一三旬漢子,眉毛略略下吊,呈窮苦之相。
立即有人高聲道:“馮師哥,我師父屍骨未寒,你就窺視掌門人之位了嗎?”
範離憎一呆。
再看他人,卻並無多少驚愕之色,仿佛他們早已料到會有如此局麵!被稱作馮師哥的人冷笑一聲,道:“他能坐上掌門人之位,已是難以消受了,難道人都死了,還要占著掌門人之位嗎?”
此言甚是不中聽,論及輩分,這位“馮師哥”是王世隱的師侄,竟當著眾多武林前輩的麵如此說話,讓範離憎大覺意外!
立時,一片“嗆啷”之拔劍聲響起,數十名青城派弟子齊齊拔劍,怒喝道:“莫以為掌門人仙去,你們就可以胡作非為!”
又有近百名青城弟子長劍出鞘,劍指對方,毫不示弱地道:“難道我等便怕了不成?”
更有人高呼:“王世隱當年的掌門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順!今日他被殺,於青城派而言,是福非禍!”
一時間,大院內亂如沸粥,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阿——彌——陀——佛!”
一聲清朗佛號由癡愚禪師口中緩緩送出,其中暗含正宗佛家內勁,烈而不戾,聲如天籟,字字入耳,猶如當頭棒喝,眾人齊齊一震,心中的暴戾之氣大消,歸複一片清明!
院內頓時肅然而靜,落針可聞。
癡愚禪師目光緩緩掃過全場,但凡與之目光相撞者,莫不是心頭一震,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癡愚禪師以其渾厚祥和的聲音道:“抱木積薪,寢於其上,火未及燃,而謂之安,可歎可笑!青城之勢,諸位自知,為何不能暫棄成見,以挽狂瀾?傾巢之下,從未有完卵,蕭牆之禍,向來最多,還望諸位三思!”
一語驚醒夢中人!
嶽峙不失時機地道:“青城派內事情外人自不宜過問,但諸位是否想到凶手會不會是要借此挑起青城內亂?青城一亂,正盟的力量勢必受損,那時暗自竊笑的又會是何人?”
一人脫口驚呼:“難道是風宮所為?”
又有一人道:“掌門人失蹤之日,正好是每年‘試劍林’試劍之時,難道掌門人是為幽求老賊所殺?”
立即有人否認道:“掌門人劍法高明,怎會為幽求老賊挾迫——縱使有所不敵,也斷不會屈從於他!”
聽到這兒,範離憎的心漸漸提起!
他心道:“會不會是幽求見我逃脫,大怒之下,將本已放過的王世隱追殺以泄恨?”
正思忖間,一個沙啞的聲音道:“由家師身上傷口來判斷,惟有‘旋字劍訣’方能造成那樣的傷口!”
眾人一呆,遁聲望去,卻是王世隱的大弟子黃掩門。
但“旋字劍訣”一向隻傳給青城曆任掌門人,難道是王世隱自己殺了自己?
△△△△△△△△△
乍聞杜殿主可能是阿雪的父親,都陵著實吃驚不小!
牧野靜風道:“段眉離開霸天城後,十幾年蹤跡全無,如果不是她最親近的人,還有誰能找到她的下落?我之所以知道刀訣在段眉手中,而且能找到她隱身之處,全是因為杜殿主杜伯向我告的密!”
都陵失聲道:“他……他為何要這麽做?”
牧野靜風道:“因為他的武功一直不如段眉,所以就無法從她手中奪得刀訣,而今段眉變得又老又醜,杜柏就更有出賣她的理由了。他因這個消息換得了殿主之位,其實以他的武功才智,比及你,還遠遠不如!”頓了頓,旋又接道:“杜柏本是霸天城一個看守牢獄的普通屬眾,湊巧的是範書將段眉打入牢中時,正好關在由他看管的那一間。範書對門下約束極嚴,以杜柏的性格,本不敢接近段眉,因為段眉曾經是霸天城城主範書的女人,但段眉為了能知曉外麵的情況,以圖脫身之機,便勾引杜伯。那時的段眉與今日全然不可同日而語,杜柏絕對拒絕不了她的引誘!”
“後來呢?段眉是如何得到刀訣的?”都陵道。
“這是一個謎,一個隻有段眉才能解開的謎。範書死後,霸天城一片混亂,城內數千人馬分作幾派,明爭暗鬥,試圖染指城主之位,此時,他們已全然忘記了在不見天日的牢中,還關押著他們上任城主的女弟子段眉。杜柏有心將段眉放走,但他職務低微,即使救出了段眉,最終得到她的也絕不會是他,所以他一直在欺騙段眉,不把範書的死訊告訴她。直到半年後,段眉突然告訴他說她已經練成一套刀法,隻要他將牢獄之門打開,她就可以殺出去!杜柏自然不信,但他拗不過段眉,終於答應了。沒想到段眉真的武功大進,她一路衝殺,根本無人能擋住她!但就在她衝出牢獄的那一瞬間,久未見陽光的她突然暴露於烈日之下,根本無法適應,從此雙目盡盲!杜柏見事已至此,惟有助她一同衝出霸天城,當時霸天城內爭不息,勢力大減,對段眉出逃之事,反倒不甚在意,結果竟被他們成功逃脫!”
頓了一頓,牧野靜風接著道:“逃脫之後,杜柏驚魂甫定,而段眉已不再是從前的段眉了,一年的獄中生活,使段眉蒼老了不少!但他卻沒有離開段眉,因為他發現段眉使出的那一套刀法極為精絕,他想將之占為己有!段眉雙目失明,就更離不開杜柏了,正因為如此,她才更不可能將刀法傳給杜柏,她知道一旦杜柏得到了刀法,非但會離她而去,而且極有可能還要取她性命!杜柏除了暗中窺視段眉的刀法外,無法學得更多刀法,他想盡辦法,也無法得逞,無奈隻好棄段眉而去!”
聽到這兒,都陵忍不住問道:“那阿雪……”
“阿雪是杜柏離開段眉後出生的,所以杜柏自也不能斷定阿雪是不是他的女兒。杜柏後來投靠了赤焰門,赤焰門又歸順風宮,我無意中發現杜柏的刀法似曾相識,便盤問了他,他見無法隱瞞,終於說出了實情,原來他的刀法是由段眉那兒偷學而來,但隻是形似而神不似,他的天資太過平庸,根本不配習練那種曠古絕學!隻怕段眉以為我已相信那本刀訣是真的,不過刀訣雖然是假的,但尋常人是根本看不出來的,而且刀訣中還另有玄奧之處,我需得好好揣摩!難道以段眉的修為,已可以偽造出這麽一部連刀中高手也無法辨別真偽的刀訣?不,絕不可能!”
“所以宮主才有意放走她們?”
“不錯!一來,我要找到真正的刀訣,二來我要查出是什麽人能偽造出如此高明的假刀訣!其目的又何在?而要想弄明白這一切,用刑逼供想必不會有效,倒不如利用杜柏,杜柏武功平平,若能以他的性命騙取段眉信任,倒也值得——試劍林那邊如何?”
都陵道:“幽求突然離開‘試劍林’之事,宮主是否已知道?”
牧野靜風沉聲道:“消息可靠?”
都陵點了點頭,道:“幽求在‘試劍林’時,一直有來曆蹊蹺的人出沒於林中四周,如今那些人也一並消失了。”
牧野靜風皺眉道:“是什麽事情讓幽求離開‘試劍林’?那個相傳是範書之子的少年劍客範離憎是否與幽求一同離開了‘試劍林’?”
都陵道:“沒有,那少年劍客突然平白無故地消失了。一些因試劍之事而對‘試劍林’懷恨於心的人,一直在暗中查找此少年劍客,伺機報仇,他可謂是乍出江湖,就已仇家遍布天下了。”
“幽求當年揚言要將範離憎培養成絕世劍客,範離憎未出江湖,就有眾多仇敵,這定是幽求有意的安排,他要讓範離憎不斷地麵臨生死考驗,這是習練劍法最有效的動力!”
“宮主對此子似乎很了解。”
牧野靜風淡淡一笑,道:“我曾與範離憎同住一鎮達十年之久,他被幽求擄劫而去的時候,我也在場。”頓了頓,又道:“幽求身上有風宮神器,他在‘試劍林’中,我們不便驚動他,以免需得同時應付玄流的人,如今他已離開‘試劍林’,他的行蹤就必須時刻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一有機會,即從他手中奪得風宮神物!此事關係極為重大,也許我將親自出手,一旦我離開風宮,你須得多加留意,有一股勢力一直在試圖滲透進入風宮之中!”
都陵神色肅然道:“屬下明白宮主之意!”
牧野靜風目光投向窗外,神情專注——其實窗外隻有門戶重疊,毫無風景,他不開口,都陵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站著,讓人感覺到縱使有一把刀砍向他,他也絕不會閃避!
牧野靜風終於收回目光,緩聲道:“不久之後,戰族子民將麵臨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在此之前,必定是多事之秋,你是我倚重之人,需得多多出力!你師父卜懌任按察使,其實是權宜之策,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能勝任,但願有朝一日,你能取而代之!”
“屬下絕不負宮主厚望!”都陵的話簡短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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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中,月淡星稀。
三個人影在夜色中疾行飛掠!
疾行三四裏遠,前麵驀然聳立起一座巍峨高山,直入雲霄!
三人的速度頓時緩了下來,一個少女的聲音喘息著道:“娘,我們……歇……歇一陣子吧?”
一個沙啞的婦人聲音道:“也……也好。恩人,此地離風宮已有二十裏遠了吧?”
原來竟是段眉與阿雪母女二人,被段眉稱作“恩人”的,自然是救出她們的人。
那人道:“此地背靠高山,麵臨一覽無物的荒原,縱使有人追蹤而至,我們也能及早發現,退入山中。”
阿雪聽得此言,心神一鬆,頓覺四肢無力,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段眉也摸索著在一塊岩石上坐下,歎了口氣,道:“沒想到杜柏那狗賊還活著,而且連結發妻子都可以出賣!殺得好!殺得好!可惜我雙目已盲,不能親眼看看他的狗頭!”
她的聲音嘶啞難聽,在荒僻無人的曠野之中,顯得格外陰森,其怨毒之語氣,讓人不寒而栗!
阿雪想起那顆血淋淋的頭顱,而且還不得不為母親描述那顆頭顱的特征,以判斷是不是真的杜柏,心有餘悸,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顫聲道:“娘,別說了!”
段眉哼了一聲,又咬牙切齒地道:“牧野靜風那惡賊言而無信,得到刀訣後竟不放過我們母女二人,若非恩人相救,我們定會成為冤死亡魂!”
那人歎道:“風宮勢力本已隱隱有淩壓整個武林之勢,如今牧野靜風再得到驚世刀訣,實是武林之大不幸,誰會想到當年名動天下的少俠,會成為今日眾魔之首?”
段眉忽然冷笑一聲,道:“牧野靜風自以為聰明一世,卻終是有失算之時!”
“哦?前輩此話怎講?”說話者身材清瘦、鼻梁極高。
段眉嘶聲怪笑道:“他以為我真的會將刀訣交給他嗎?哈哈哈……範大哥果然是不世奇才,雖已離世十餘年,卻仍能以奇謀懲治他人,隻怕牧野靜風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十五年後的今天,還會遭到他的死敵範書範大哥的暗算,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段眉如瘋如狂,笑到最後,竟又成哭泣之聲!
阿雪見狀,忙上前細聲安慰。
段眉漸漸平靜下來,道:“敢問恩人尊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袁道,原是求勝門門主,唉,說來慚愧,五年前求勝門為風宮吞並,袁某苟活至今,但見風宮多行暴戾不義之舉,視江湖豪傑性命如草芥,任意踐踏,因此心懷不滿,前些日子無意中得知杜柏以出賣結發妻子換得殿主之位,在下對杜柏的為人早已不齒,一時激憤,就殺了他,恰好求勝門副門主被派去看守前輩,我與他暗一商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你們也救下,我們的這種行為當然背叛了風宮,沒想到副門主卻沒能逃脫!”言罷,長歎一聲,甚為痛苦。
阿雪插話道:“你們都是好人,若非那位叔叔拚命掩護,隻怕我們都逃不脫!”
袁道自嘲地笑了笑,道:“袁道苟且偷生,算什麽好人?”
段眉嘿嘿怪笑一聲,道:“袁門主,牧野靜風已風光不了多少日子了,從他得到我的刀訣那一日起,就是他惡夢開始之時!”
袁道不解地道:“怎會如此?”
段眉神秘一笑,道:“袁門主不妨與我同去一個地方,到了那兒,你就會明白一切的!”說著,她已慢慢站起,似乎要繼續前行,不料她雙目失明,腳下一步不穩,頓時向前踉蹌跌倒!
袁道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就在這時,段眉倏然強自擰身,右掌如刀,疾削而出!
雖是肉掌,卻是刀意駭人!
袁道根本未及反應過來,隻覺喉間一痛,喉管已被如刀掌風生生切斷!
袁道雖然修為絕對不俗,但此刻他所麵對的卻是曠世絕學“霸天刀式”!
“霸天刀式”雖僅一招,卻已囊括天下刀法精髓,玄機無窮無盡,一代武學奇人空靈子曆經數十年,耗盡精氣元神,方創出這式驚天地、泣鬼神的刀法,刀式一成,空靈子亦如油枯燈滅!
此刻,段眉在袁道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情況下猝然使出這驚世一式,袁道又如何能夠幸免?
袁道的五官在刹那間已因痛苦與驚駭扭曲得極為可怖!他的喉底發出低低的如獸般的聲音,鮮血由喉間噴射而出!
他的身軀緩緩地、緩緩地向後倒去!
傾倒之時,雙目未閉,似乎是投向了段眉身後高高的山上!
當然,事實上他的生命早已消失。
所以,他已無法看到山上有一個人影在默默地注視著下麵發生的一切。
段眉與阿雪也沒有覺察到。
段眉緩緩地道:“袁門主,我帶你去的地方就是地獄!在那兒,你會明白的。”
△△△△△△△△△
王世隱的大弟子黃掩門剛提出其師是死於“旋字劍訣”之下,立即引來一片駁斥之聲,誰都知道青城派“旋字劍訣”隻在掌門人手中代代相傳,上任掌門人戴可已死,又有誰能用“旋字劍訣”殺了王世隱?
麵對不少青城同門的嘲諷之語,黃掩門毫不慌亂,反而振聲道:“諸位別忘了,世間還有一人,他雖不是青城派掌門人,卻會使‘旋字劍訣’!”
立即有青城派年輕一輩的人驚呼道:“竟有此事?”
亦有人大叫道:“絕無可能!”
更多的年齡稍長的人卻神情尷尬,低垂了頭!
黃掩門大聲道:“眾所周知,此人就是使青城派禍起蕭牆的申盾!”
青城派一矮胖老者立即喝斥道:“黃掩門,今日有諸位武林泰鬥在此,哪有你一個黃毛小子說話的份兒?”
此人乃青城派堂主馬永安,戴可尚在人世時,他就已是青城派堂主,可謂是兩朝元老了,黃掩門還得尊他一聲“師伯”,自不敢在他麵前太過放肆,但也不肯就此罷休,繼續道:“這兒本是沒有師侄說話的份,但事關青城榮辱興衰,師侄也隻好冒天下之大不韙了,難道我們能讓江湖同道嗤笑我們數十年前為申盾大敗而忍氣吞聲,今日掌門人被申盾殺害,又裝聾作啞、不敢過問嗎?”
此言一出,一直紛鬧不息的青城弟子一反常態,突然一下子靜了下來,氣氛顯得有些詭秘!人人臉上神色皆頗為複雜,似乎整個青城派上上下下有著一種難言之隱,範離憎看在眼裏,暗暗稱奇!
這時,一聲佛號低誦,與癡愚禪師同來的另一老僧緩緩邁出幾步,雙掌合十道:“黃施主,你能斷定王掌門人是為‘旋字劍訣’所殺嗎?”
這老僧一直立於癡愚禪師身後,眼觀鼻,鼻觀心,默數佛珠,沉默無語,眾人對他倒不甚留意。
黃掩門見老僧已頗為年邁,猜知對方在少林輩分定然頗高,當下忙恭聲道:“據晚輩拙見,天下劍法高明者極多,但惟有青城派的‘旋字劍訣’會在人的身上留下自前而後,如同圓弧般的傷口,敝派掌門人身上有這種傷口達五處之多,是以晚輩才敢如此斷言!”
嶽峙道:“老夫能否一矚王掌門人的遺容?”
言下之意,自是要看一看王世隱身上傷痕,青城派幾位堂主及一些地位較高的弟子低聲商議了一陣,隨即馬永安對癡愚禪師一行人道:“諸位請入屋內!”
青城派弟子立即閃開一條通道!
癡愚禪師、武當無想道長等一行人向內室走去,範離憎自覺不宜跟隨,就依舊停立當場,他正擔心自己會成為“眾目焦點”時,已驚喜地發現還有一人也與他一樣,不曾進入內堂,但見此人年不及四旬,神色謙和,卻又自有一股威嚴。
範離憎以為此人定也是哪個門派中輩分不高的人,於是向對方笑了笑。
那人也向他微微一笑,隨即緩步走至一個角落,竟自顧席地而坐!
對方神色從容,讓人絲毫不會覺得他此舉有何欠妥或突兀,反而十分自然灑脫!
範離憎暗暗佩服!
他卻不知此人其實是十大名門之一的清風樓樓主龐紀!當年龐紀之父龐予與戴可一同在青城山絕穀遇害,龐紀子承父業,王世隱則成了新一任掌門,但二人能力高下,卻是有目共睹,清風樓在龐紀手中,蒸蒸日上,其聲望勢力已超過其父在世之時,而青城派卻是日落西山!
範離憎亦覓得一塊空地坐下,卻隱隱感到左近有不友好的目光射向他這邊,範離憎心中不由很是納悶。
片刻,內堂中的人相繼而出,眾人的目光“嗖”地齊齊落在癡愚禪師身上,靜聽結果!
癡愚禪師以其深厚之聲緩聲道:“王掌門人的確是為‘旋字劍訣’所殺!”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黃掩門忍不住道:“如此說來,是否已可推知凶手就是申盾?”
這一次,再無人與他爭執,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癡愚禪師竟緩緩搖頭!
眾人大感意外!
不少青城派弟子皆有不平之色,連武當無想道長諸人也很是意外,方才他們查過死者的傷口,一致認為惟有青城派的“旋字劍訣”方能造成那些傷口,這也就從側麵證明了黃掩門所說不假,因為“傲青城”申盾與青城派在數十年前的那一場恩恩怨怨,江湖前輩人人皆知,申盾是惟一一個可能活著的會使“旋字劍訣”的人!
但為何癡愚禪師卻對此加以否認?
一聲輕歎,癡愚禪師身後的那名老僧麵向青城二百餘名弟子,緩聲道:“老衲止觀,俗家名字即為申盾,這些日子以來,老衲一直與掌門師叔同在。”
院內數百人一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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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見母親突然出手殺了袁道,竟絲毫沒有驚愕之色!
段眉道:“阿雪,你也看出了他的用意?”
阿雪道:“雖然我不知其用意,但卻知道他絕非善意!”
段眉道:“不愧是我的女兒!嘿嘿,牧野靜風也太低估我了,若是他真的以為刀訣是真的,豈不早已殺了我們滅口?又何必多費心思,派眾多屬下看守?風宮勢力遍布天下,我們此刻離他們不過二十餘裏,他們怎麽可能遲遲追尋不到我們?牧野靜風想借杜柏的人頭,騙取真正的刀訣,真是癡心妄想!”
阿雪道:“方才娘說牧野靜風得到假刀訣後,必有厄運,此言是真是假?”
段眉得意地道:“當然是真的!這是範大哥十五年前布下的一步棋,今日終於派上用場了!”
這些年來,阿雪常聽段眉提到“範大哥”,自然知道她所說的“範大哥”就是範書。
段眉忽然道:“附近一帶,外人是否真的不能暗中接近?”
阿雪看了看四周,道:“袁道此言倒是不假,除非有人未卜先知,先隱在身後山上偷聽我們母女說話!”
段眉“嗯”了一聲,道:“當年範大哥與牧野靜風之爭,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敗給牧野靜風,範大哥一定已娶我為妻,這是範大哥親口答應的!”
她那蒼老的臉上忽然有了異樣的神采!
她繼續道:“誰都以為範大哥在與牧野靜風最後一戰前,一直未在霸天城出現過,甚至從未在江湖中出現過!世人卻不知,在決戰之夜的前一天,他已來到霸天城,並且與我相見!”
阿雪吃驚地道:“那時娘不是尚在獄中嗎?”
“娘的確是在獄中,範大哥進入霸天城,誰也沒有驚動,他當時的武功已極為高明,而且對城內格局了若指掌,他所利用的通道,也是不為外人所知的,那裏曾是我與範大哥留下無數溫情的地方!後來,範大哥雖然迫於無奈將我關入牢中,但暗中卻將那條地下通道延伸至我所在牢獄中,但這條通道尚沒來得及利用,範大哥就因為牧野靜風之故,被迫離開霸天城,隱匿於外人不知的地方,苦練霸天刀式與霸天劍式!在決戰前夜,這條通道終於起到作用了!他由地下通道而入,與我相見!”
阿雪道:“他為什麽要選擇決戰前夜與娘相見?莫非……莫非他自己也覺得與牧野靜風一戰,可能會敗?”
“住口!”段眉喝斥道:“範大哥一向自信,他來見我,隻是為了告訴我一件事,他說決戰之夜,就是那妖女臨產之時,範大哥說他霸天一刀與霸天一劍已經練成,牧野靜風必敗無疑,一旦牧野靜風戰敗,而他一直希望得到的兒子出生,那麽他就會休了那女人,娶我為妻,那妖女麵容已毀,怎配做城主夫人?”
段眉的神情忽喜忽怒,顯然已深深沉浸到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阿雪道:“在牢獄中說話,豈不是會被外人察覺?”
段眉道:“我們是用手談的,他在我掌心一個字一個字地寫,我就一個字一個字地辨別……”她的聲音雖然依舊低啞,但卻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幸福,此刻雖是月淡星稀,但阿雪卻明顯地感受到娘本已蒼老醜陋的臉容忽然變得生動、柔和,甚至美麗!
阿雪心中不由升騰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她明白這一切,全是因為娘對“範大哥”刻骨銘心的愛所致,難道情愛真的有如此驚人的力量,甚至使人在數年、十幾年之後,還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段眉顯然不願讓這種幸福的敘說中斷,她繼續道:“也就在那一夜,範大哥將霸天刀訣交給了我,刀訣一真一假,他要我將兩份都好好保藏,將來必有用途,同時,他還要我依照刀訣暗自揣摩修練刀法……”
阿雪再次打斷她的話,驚詫地道:“牢獄中暗無天日,如何能看得清刀訣?”
段眉輕輕一笑,道:“如果這一點事情都辦不好,範大哥又怎麽能成為霸天城主?又怎能被人稱作武林的後起之秀?他隻需以指力在地上劃下字跡即可,他人又怎會留意到這一點?”
阿雪暗叫一聲慚愧。
段眉接著道:“範大哥再三叮囑,讓我萬萬不可看假刀訣,因為假刀訣內其實暗含另一武學奇術‘驚心訣’的精髓,越是悟力超群之人,看到此假刀訣後,危險就越大,因為他會被這似是而非的刀訣吸引,最後,極可能看出其中暗藏武功心法,這種武功心法就是由‘驚心訣’變化而來,雖不如‘驚心訣’那麽可怕,但當一個人在百般苦思刀法之時,突然見到此種內功心法時,也會吃大虧!”
阿雪似懂非懂。
她又如何知道當年連武帝祖誥也在“驚心訣”上吃了大虧,以至於被範書所暗害?
原來,當年範書利用“驚心訣”成功地使武帝祖誥真氣逆岔後,對此內功心法大感興趣,為了穩妥起見,他讓一個絲毫不懂武學的人將此“驚心訣”再翻抄一部,方把原本還給素女門掌門人秦樓,秦樓料定範書生性謹慎,絕不敢翻看“驚心訣”,卻不曾料到範書會有這麽一招。
與牧野靜風決戰在即,範書雖然有足夠的信心,但他的性格決定了他仍要思及後著,這一次,他又找來不懂武學之人,將“霸天刀訣”與“驚心訣”融作一處,但這種融合,隻是如同做文字遊戲,將霸天刀式的刀訣隱去一部分,然後把“驚心訣”的內容嵌入一部分,其方式與大俠穀風在“有情劍”上留下“有情劍訣”頗為相似——從這一點上說,一古一今,一正一邪,二者之間倒有相通之處!
範書希望萬一他落敗了,假的霸天刀訣會落在牧野靜風手中,那樣也許可以給牧野靜風一個出奇不意的打擊!
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竟以這種獨特的方式向後延伸了十五年!
卻不知範書的一番煞費心機,能否收到預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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