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丟魂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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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很熟,幾百座高低錯落的墳丘,還是那樣一聲不響的靜默在那裏。被風蝕得
發圓的丘頂,就像一位蹲在地頭、佝僂著後背的老漢,世世代代守著牧家村的子子孫孫,也靜靜守著腳
下自己躺著的那一堆白骨。長在墳頭上的野草,還參雜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素素淡淡的無風自香著,
隻是這香總是怪怪的夾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有點像清明時燒紙的煙灰,讓人聞著丟了魂兒似的,也長
了一心頭的野墳荒塚。朝歌走在熟悉不過的墳頭間,雙腿沉重,感到從沒有過的累。為了探詢自己冥
冥中總被招引的宿命軌跡,這裏是他邁向神秘而又詭異術界的開始。如今,眼前像有個靈幡子一樣,招
引著自己回到這裏。祖墳山上不知什麽時候鑽出了一個魂兒,背對著,衣袖寬大、亂發披肩,朝歌眼熟
著想起一個人。那魂兒微笑著轉過身的時候,朝歌看到的是一個像還了魂的常瘋子。隻是此刻的常瘋子
不但一點都不瘋,而且還和藹慈祥的向朝歌笑著,招了招手:累了吧?坐我身邊來。朝歌很聽話的坐
到了常瘋子身邊,常瘋子的笑容讓朝歌感到一絲似曾相識的親情和溫暖,就像多年前的某個夏日午後,
在爺爺牧三文那雙滿是老繭的大手輕拍下幸福安然。祖墳山上的一老一少開始聊起了天,朝歌緩緩向這
位長輩傾訴著兩年來踏入術界的重重艱險和種種迷惑。從被提前啟動的祖墳風水大局,到耗盡了幾乎所
有五行六甲兩族生命的地胎手骨;從那塊充滿了讓他不安的詭異力量的古玉,到本是真正承擔輔佐任務
卻無故錯亂的常瘋子一族。廣元古鎮讓本已陷入迷茫的朝歌,又似乎找到了線索,煉煙老太的敘述,真
正揭開了有如深海急流一樣的術界麵紗。可原是神易百年對頭的楚風,留給三大門人嫁女朝歌的古怪遺
訓,又讓不僅是朝歌,甚至連整個術界都陷入了更大的謎團。所有的焦點都匯聚在了楚風那三篇遺文上
,如楚風當年所說,這三篇遺文中,果真隱藏著一個可以顛覆一切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是否隱喻著幾百
年來術界有目共睹的神楚之爭?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另一個真相?從而是否也可以讓地胎手骨、古玉、
常瘋子的種種詭異謎團迎刃而解?可最讓朝歌苦悶的就是,在終於得全那三篇遺文後,卻根本找不到破
解的方法。那三篇遺文除了文字不同外,其雜亂無序、沒頭沒尾與前兩篇沒任何區別。三篇遺文總共
一千二百餘字,不但沒頭沒尾沒標點,還字不成詞、詞不連句,更加令人頭痛的是,其中到處充斥著之
乎者也類的古文言助詞。也就是說,如果試圖把三篇亂文整理通順,不但得分出標點段落,而且還要以
古文組句的模式才可以,這對於接受白話文現代教育的人來說,跟天方夜譚沒什麽兩樣。可就算你這
前幾關都通過,想將這一千多字逐詞逐句的給選擇搭配成文,隻一個人的人力來說,恐怕成天不吃不喝
的幹上一百年,都不見得能成。朝歌傾訴苦悶的時候,常瘋子一直慈祥關愛的注視著他,這種注視,
幾乎讓朝歌忘記了坐在身邊的這位長者,就是曾經瘋瘋癲癲、神鬼莫測的常瘋子。塚上的小野花,依舊
靜靜的散發著那勾魂兒的香。朝歌傾訴完,緊鎖雙眉陷入了沉默,而常瘋子的臉上依舊是那種笑容,他
拍了拍朝歌的肩頭:還記得當初我要傳你的那樣東西嗎?那個可以讓我真正成為神易的沒說完的口訣?
朝歌似乎清醒了過來。常瘋子凝視著朝歌雙眼,微笑著點了點頭,慢慢的把一樣東西遞了過來。就在
朝歌低頭看清的時候,全身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常瘋子在寬大袖口中伸出的,赫然是一雙白森森的骷髏
手,捧著一顆血淋淋的活人心!朝歌猛的睜開了眼睛。楚玉睜開眼睛的時候,韶雲正在含笑凝視著他。我做了一個夢楚玉好像還沉浸在剛剛的午間小睡中。你先別說,讓我用你教的梅花易數起一卦,
斷斷你夢到了什麽。不等楚玉說完,韶雲就興致高昂的搶著說。別看韶雲這美少女,平時在外人麵前
還頗帶著幾分冷傲,但私下在楚玉身邊,則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楚玉微笑看著韶雲像模像樣的掐
起修長白嫩的手指。恰巧,窗外不遠處的一澤春池中央正翻起一條錦鯉,魚尾拍起的水花,亂了一池的
碧空潔雲。韶雲心中一動,取其意象得了一個澤天夬卦,喜孜孜道:我得了一個澤天夬卦,也就是八卦
中的上兌下幹。看見楚玉眉毛稍稍一動,似被說中了什麽,韶雲就更來勁了:兌卦屬西方金,在天象征
著新月、繁星,在地為水澤,在季節為秋,在人為少女;乾卦屬西北金,在天為天,在地為高坡,在人
為謙謙君子,在物為鏡子韶雲邊說,楚玉邊不住的點頭,眼見如此,韶雲的少女浪漫聯想力被激發到
了極致:你教我的哦,要善於把人情世故融到卦象中去才算入門,把剛才所有的卦象都連在一起,你的
夢中就是這樣的一幅情景:
在一個新月初上、繁星似錦的深秋夜裏,一個謙謙君子靜立在高坡之上,正凝望著坡下人家中一位
少女對鏡梳妝看著含情帶羞的韶雲,如親臨夢中般的描繪出這一幅情景時,估計再沒聯想力的人也能
猜出,那謙謙君子暗指的是楚玉,而那位於繁星秋夜對鏡梳妝的少女,則天經地義的歸屬於韶雲。把天
地萬物萬事都自然的化成情人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是一種隻有熱戀中的男女才具備的能力。可這次
微笑不變的楚玉卻搖了搖頭,這可令滿心期待的韶雲,大是驚訝不滿:怎麽不對了?這可都是你教我的
呀!楚玉無奈的笑著又搖了搖頭,隨即說道:不過還是有對的地方哦?韶雲又來了精神。你猜,
對的是哪樣?沒等韶雲回答,楚玉又繼續說:我夢中在起卦,那卦象正是澤天夬卦。韶雲聞言,總算是
心花怒放了。這可要比夢到梳妝少女的意義還要大多了。這不單單是代表著與自己心愛之人已經達至心
意相通的境界,更是明了無比的預示著天緣巧合。於是潮湧般的情義,綿綿化作韶雲一雙脈脈含情的雙
眼。你可知道,我在夢中要斷何事而起了這一卦?楚玉對韶雲的含情微笑卻視而不見,依舊繼續問道。
而韶雲對這句話,自然又是一番兒女情懷,私自理解:所為何事?難道是在問姻緣?這一卦,我在斷
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楚玉有些沉重的說道。啊?不會吧!韶雲有些失望後,轉而有些無可奈何的笑
著。楚玉也笑了笑: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幼稚?幼稚倒談不上,不過確實有幾分孩子氣。沒錯!這一卦
正是我八歲時,夢中自問而得到的。從那以後,這夢就再也沒離開過我。韶雲靜靜的聽楚玉講下去。
知道臨事斷卦這一門最難的是什麽嗎?不是八八六十四卦繁複疊加起來的所有變化,也不是在電光石火
的心念一動間,於萬物萬事紛紜雜遝中取象成卦,而是最簡單直接的做一個好人。斷卦一門窺伺天機,
為凡人所不能為││它是藏在俗事瑣碎中的天書,它是掛在浩瀚銀河中的星語。如果沒有淳樸不雜的心
境,根本就無法扣響那如同遠在九天之外的玄奧之門對於戀愛中的少女,最幸福的莫過與所愛之人私
處一室,靜靜的聽他講給她的心事、他的故事。所以,師父教我的第一課,就是要做個純正不雜的君子
、做個簡單直接的好人你知道嗎?師父選徒弟除了這第一堂課外,還有個古怪的規矩微笑的楚玉,
滿臉都是對師父的敬愛之意,問這句話的時候卻望著遙遠的窗外:在佛教的禪宗裏有這樣一個修持,虔
誠弟子們在通往成佛的道路上,必須要先開啟一道門││一道開悟之門。而開啟開悟之門的唯一鑰匙,
就是摒棄一切世俗雜念,每天都隻問自己一個問題:念佛是誰?不但走路問、坐著問,吃飯也問,直問
到天沒了、地沒了、皮肉沒了、骨頭沒了,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念佛是誰?到了最後,連最難控製意
識的夢中也在問:念佛是誰?,如此一來,就離那道開悟之門不遠了。相似的是,能真正成為師父衣缽
弟子的,必須能達到夢中起卦斷事。而我就是因為那個澤天夬卦,成了師父的入室弟子。那一年我八歲。後來知道,師父在他十歲的時候也夢中得了一卦短暫靜默中,韶雲忽閃著杏目,忍不住試探著問:
師父他他老人家夢中得的一卦,也是在問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楚玉搖了搖頭:師父那一卦很怪,
沒有念頭,也沒有問事,隻清楚的記得在夢裏得了一卦。要知道,斷卦一學,必須有事要斷而後或取象
或從數成卦,毫無事由自成卦象,那就成了無名卦。師父卦技近乎通神,但始終無法斷出自己夢中的那
個無名卦。直到他老人家五十四歲那年的一個深夜,那一晚恰巧也是個深秋,雖無新月,卻更加的繁星
滿空,師父正在研習一道玄學疑難,憑窗望著深邃蒼穹,心胸舒展略有所悟。忽然,遠處不知誰家大門
被扣響三聲,這是當地風俗,誰家新生了兒子,便在接生那一刻,要敲響自家大門三聲:上告天,下告
地,左右告鄰裏。師父心念一動便起了一卦,卦出,師父笑了你猜那是什麽卦那一卦正是師父終生
未解的夢中無名卦當晚與世長辭楚玉的笑眼中已是淚光閃閃:師父為了這一心念,等了一生的時間。韶雲更是珠淚掛腮:相比師父他老人家,我們幸運得多了,好人壞人,多麽簡單的答案。楚玉抬起
頭,不知自問,還是問韶雲:好人壞人我是好人還是壞人看著心愛之人沉在苦笑中無邊迷茫的樣子
,韶雲比刀割還要心痛。沒有誰能比她更明白楚玉此刻的心境了。做一個天地無私的君子、當一個簡單
直接的好人,是楚玉一生為之追尋的最高境界,而為百年私欲,即將領導術界追捕神易後人的行徑,卻
是十足不赦的惡人。是背叛祖宗、背叛為自己耗費心血獻出無數生命的至親族人?還是急流勇退,去做
無欲無求的君子?對於一個清閑的局外人也許這很簡單,但對於重情重義的楚玉,又是何等艱難啊!
對於此刻的韶雲,楚玉就意味著整個術界,她無比深愛著這個有著孩子般純真笑容的剛正男人。她有自
己的價值觀,不管楚玉是好人,還是壞人,她都不允許任何一人對他有些許的傷害。所以她早已經決定
,為了讓心愛的人不再承受煎熬,必須要讓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為此她必須要去做一件事情。韶
雲擦了擦淚,笑著說:好不容易有個清淨的時候,我們不想這些勞什子的什麽好人壞人了,好不好?走
,我帶你去一個你意想不到的、非常非常有意思的地方那是怎樣的地方?楚玉又何嚐想無休止的自
我折磨。韶雲攙著楚玉胳膊站起來:起上一卦猜猜看。楚玉又恢複了燦爛微笑,念頭一動,卦成心中
:奇怪,此卦虛中幻境,很有點海市蜃樓的味道。韶雲緊緊地盯著楚玉看:你見過真實的海市蜃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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