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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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維和瞿遠一同向西追去,他們覺得如果東晨炫獨自逃跑,一定會選這個方向。而閻達則帶領其他人繼續向東南追擊,以防東晨炫並沒有與隨從分開。

    天寒地凍,夏維和瞿遠幾乎是不休不眠地追了一天一夜,清晨時分來到一個小鎮之上,二人都已疲憊不堪,隻好在鎮上投宿。分別進房之後,倒頭便睡著了,直到正午,夏維才悠悠醒了過來。他伸了個懶腰,忽然發覺房內有人,定睛一瞧,原來是許久沒有出現的高威,端坐在房間一角,麵無表情地望著夏維。

    夏維放下心來,問道:“什麽時候來的?”

    高威回答:“剛剛才進來,見你睡得挺沉,就沒叫你。”

    夏維揉了揉太陽穴,略顯疲倦地問:“自從離開瑞合城,你就一直沒有消息,我還以為你拿著積蓄去隱居了呢。今天怎麽突然跑來見我了?”

    高威淡淡地說:“我是來向將死之人道別的。”

    夏維詫異地問:“誰要死了?”

    “你!”

    “我?”

    “不錯,就是你。”

    夏維笑著說:“你要殺我?”

    高威搖頭說:“雖然我很想殺你,但你不會死在我手上。”

    “此話怎講?”

    “簡單,以往我不是你的對手,殺不了你,現在你重傷未愈,我不屑殺你。”高威歎了一口氣,繼續說:“我挺欣賞你這個家夥,很想親手殺了你。不過很可惜,你注定要死在別人手上了。算了,不說這些了。”

    夏維抗議說:“喂,你別說一半就不說了!你總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高威啊,你我關係不錯,別把嘴封得這麽嚴,多少透露一點消息嘛。”

    “你真想知道?”

    “廢話!誰聽到自己快死了,不想弄個明白?!”

    高威似笑非笑地看著夏維,說道:“算了,暫時不告訴你,因為你眼前有別的事情要處理,還是不要分心。”

    “媽的,你說是不說?!”

    高威沒有理他,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張地圖,攤在夏維跟前,說道:“昨天傳來消息,第十軍和翼殺營試圖渡過燼火河,撤入關西省,卻被喬年炅率領的南王軍攔截。”

    夏維聽了這個消息,頓時忘了自己要死的事情,問道:“戰況如何?”

    “不清楚,據說關西省的北王軍已經前去救援,估計明天就能接到兩軍交戰的消息了。另外,在三天前,東王軍的主力從京東省進入京畿省,直逼皇都。南王正在從其他省份調兵救援。還有,北王軍也在向妍河北岸增兵,似乎隨時會渡河,進而向皇都進發。”

    夏維歎了一聲,說:“這樣看來,真的是要開戰了。”

    “估計是這樣。”

    “對了,西王家的情況如何?古開那小子最近都幹了什麽?”

    高威回答:“當日我們離開瑞合城之後,便有軍情文書傳來,莽族大軍已經跨過原水山脈,向長城西線施壓,古開還算有些本事,立即調配軍隊,準備應戰。大約七天之前,莽軍開始進攻了。”

    夏維心中計算,七天之前正是他在小村落發威屠殺莽族人那天,當時莽族首領哲木炎被他打成重傷,看來莽軍進攻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高威問道:“維公子,我將這些消息告訴你,你可明白我的意圖?”

    夏維說:“這些和我要死的事情有關?”

    高威搖頭:“不,你死不死和這些事情沒太大關係。”

    夏維說:“那和什麽有關?”

    高威說:“和東晨炫有關。這些消息都來自鬼參營的情報係統,東晨炫也應該知道了,而且很可能比我知道得更多。他劫走顏夕,或許也和這些事情有關。”

    “什麽意思?”

    “意思是,東晨炫在危急關頭頭腦發熱,情難自己,想帶著顏夕遠走高飛,離開眼前這片亂局。”

    夏維噗嗤笑了出來,說:“你分析得真是太妙了。”

    高威也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維公子,你覺得不可能?”

    “你覺得那可能嗎?東晨炫這小子不是什麽好鳥,會為了顏夕把家業都舍去?”

    “或許他是厭倦了亂世紛爭,先決定舍去家業,再決定應該帶個女人一起走,而顏夕是個不錯的選擇。維公子,你應該明白,什麽樣的男人都有犯傻的時候,尤其像東晨炫和維公子這般年紀,最容易犯傻。”

    “跟我有什麽關係?”

    高威神秘兮兮地笑著說:“沒有,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

    夏維發覺今天的高威說話吞吞吐吐,似乎刻意在隱瞞一些事情,同時又不斷地旁敲側擊。這讓夏維感覺惱火,但他又不好發作,隻能平心靜氣地說:“高威,你知道東晨炫帶著顏夕去何處了嗎?”

    “知道,你追的方向沒錯,他們確實在往西走。現在西北省的局勢比較平穩,他們可以從那裏逃入西洲。”

    “現在他們到哪裏了?”

    “忘顏山附近。”

    夏維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高威回答:“因為我也在追東晨炫,整個鬼參營都在追他。他臨陣脫逃,將翼殺營拋棄不管,觸怒了東王,東王已經下令,一定要把東晨炫抓回去,而且不管死活。”

    夏維倒吸一口涼氣,心想:“東王居然下令把自己兒子幹掉,看來我之前是想錯了,東晨炫不是要用顏夕作人質,要挾北王。就如高威所說,這小子很可能是頭腦發熱,要帶著顏夕遠走他鄉。兒子逃跑,老子當然憤怒,也肯定痛心。但大戰在即,東王若不殺自己的兒子,手下兵將肯定會產生不滿。”

    高威提議說:“維公子,我們可以合作,一起去追東晨炫。”

    “合作?”夏維用懷疑地目光打量了一下高威,“現在大戰在即,東王和北王兩家已經是敵人了,為何你還要與我合作?”

    “這也是東王的命令。”

    “真的?”

    “維公子,我騙過你嗎?”

    夏維不說話了,雖然心中仍有疑惑,但他知道高威有心隱瞞,他是問不出什麽的。而且有高威和鬼參營幫忙,追上東晨炫也相對容易一些,何樂而不為呢?

    午後,太陽終於從布滿天際的烏雲後麵探出頭來,夏維等人立刻上路,繼續追趕東晨炫。瞿遠還有些沒睡醒,他騎在馬上,一邊催馬加快速度,一邊揉著惺鬆睡眼,時不時瞄向高威。雖然當初在星寒關的時候,他隻見過高威一兩次,但他對高威印象極差,越看越不順眼,現在又知道高威是來自鬼參營,是“玩弄陰謀詭計背後放暗箭”的小人,心中就更鄙視了。不過他倒是一直忍住了脾氣,沒故意找茬。因為高威的消息實在靈通。

    在路上,高威不斷接到鬼參營傳來的消息,其中包括在北王軍與南王軍燼火河交戰、東王軍與南王軍在京畿省對峙、西王軍在長城西線大勝莽族軍隊,等等等等。其中最關鍵的,當然是關於東晨炫的消息——東晨炫被攔在了忘顏山一帶,鬼參營武士正在搜山。

    又趕了兩天路,夏維等人終於來到了忘顏山腳下。不久之前,夏維和顏夕一起從皇都來西二省,便曾路過此地,當時還是秋末,紅葉滿地。如今山上剛下過雪,積雪未融,漫山遍野一片銀白,說不出的滄桑遒勁,別有一番韻味。夏維感覺心裏有些悵然,他初來西二省的時候,可沒想到會在短期內發生如此多的變化。

    正在搜山的鬼參武士前來,將最近的情況告知高威。他們曾幾次與東晨炫遭遇,但都被他逃脫了,而且還傷了幾個鬼參武士。

    夏維忙問:“隻有東晨炫一個人?”

    “對,隻有他自己,身邊沒有旁人。”

    夏維心中納悶,難道東晨炫沒有帶上顏夕,而是讓他的隨從將顏夕帶走了?

    正在思索,忽聽山上傳來一陣尖利的嘯聲。高威道:“找到了!”

    眾人立刻動身,一起向山上奔去。由於山地陡峭,不便騎馬,眾人便徒步而行,夏維則騎在瞿遠的肩膀上,大力拍著瞿遠的腦袋,催促:“二哥,駕!駕!駕!”

    尖嘯聲不時傳來,而且在不斷變換位置,顯然是東晨炫在奮力逃跑,試圖擺脫追蹤。眾人在山上追了足有半天時間,終於聽到一聲綿綿不絕的長嘯,說明東晨炫已經被圍住了。夏維再次催促,瞿遠邁開大步,一路狂奔,來到了著名的紅霜夫人墓前,隻見十幾個鬼參武士組成包圍陣型,將東晨炫圍在當中,雙方並未動手,隻是相識對峙。

    東晨炫的逃亡顯然不太輕鬆,幾日不見,消瘦許多,雙眼深陷,布滿血絲,他牢牢地握著華朝數一數二的神兵利器斬風刃,全神皆備,伺機衝出包圍。

    夏維等人趕到之後,高威率先喊道:“炫公子,放下武器,跟我們回去。”

    東晨炫哈哈大笑:“跟你們回去?是活著回去,還是死著回去?”

    高威說:“炫公子,屬下也不瞞你,王爺已經下了命令,隻要將你帶回去就行,不管死活。你應該明白王爺的意思。”

    東晨炫說:“是啊,我這樣臨陣脫逃的膽小鬼,沒臉活著回去見父親,父親也不想看到我站在他麵前,免得他為難,還要親自動手把我放倒。”

    高威說:“炫公子明白就好,既然你已經犯了大錯,就該勇於承擔後果,不要讓屬下為難了。”

    東晨炫微笑著說:“沒問題,我不讓你們為難。不過,我要先和維公子聊幾句。”

    眾人望向夏維,夏維說道:“好啊,阿炫要和我聊什麽?”

    東晨炫說:“隨便聊聊,單獨聊!”

    “單獨?”

    “就是說,其他人退開,我們倆麵對麵坐下來聊。”

    夏維點頭說:“可以。”

    瞿遠連忙拉住夏維,低聲警告:“你小子瘋啦?”

    夏維微笑說:“二哥,別擔心,我已經恢複了一些力氣,這小子動不了我。”說著便向東晨炫走去。高威揮了揮手,鬼參武士們慢慢向後退開,但仍保持包圍陣型,以防東晨炫逃脫。

    東晨炫和夏維麵對麵坐在霜夫人墓前,良久都未開口。東晨炫呆呆地望著墓碑上的《紅霜歌賦》,嘴唇翕動,似乎在默默地誦讀。夏維也不說話,靜靜地等待東晨炫先開口。

    過了半天,東晨炫才說:“維公子知道武帝的生平事跡嗎?”

    “略知一二。”

    “維公子怎麽評價武帝?”

    “阿炫,你不是想和我聊武帝的曆史吧?”

    東晨炫正色說:“請維公子回答。”

    “好吧好吧,我覺得,武帝一生開疆拓土,縱橫捭闔,乃是英明神武的一代明君。”

    東晨炫笑著說:“維公子還是用這些老話。算了,我還是說說我的觀點吧,我認為,武帝隻是一個傻子而已。”

    夏維大笑:“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敢這樣汙辱武帝,現在可還是華朝的天下啊。”

    東晨炫說:“維公子,你我都知道,華朝馬上要玩完了。有誰還在乎百年之前的一個皇帝?沒錯,華武帝確實一生豐功偉績,開創盛世局麵,但他隻是一個傻子而已。他本來並無大誌,隻是因為霜夫人之死,才洗心革麵。說白了,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已經死掉的女人,你說他是不是傻子?”

    “如此說來,確實有點傻。”

    東晨炫點頭說:“可是,男人能犯這樣的傻,是不是也挺有意思呢?”

    夏維有些不耐煩了,問道:“阿炫,你到底想說什麽?”

    東晨炫說:“沒什麽,隻是想拿自己和武帝比較一下,看看誰更傻而已。維公子,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忽然逃走嗎?”

    “不知道。”

    東晨炫微笑說:“其實不難猜啊,你知道,東王家的實力曆來是四王中最弱的,長期受海盜騷擾,打擊海盜的費用開支已經讓東王家入不敷出。若不是我搞出了星羽弩這麽厲害的武器,恐怕海盜就已經將東王家拖垮。但現在星羽弩被我親手燒掉了,再造一批,至少需要三年。三年啊,戰爭已經開始了,誰會等你造好武器再打?當然是在你最無力的時候滅了你。其實,從我和你聯手擊敗洪查匡開始,東王家已經完蛋了。”

    “所以你要遠走高飛?還要帶著顏夕和你一起走?”

    東晨炫望著身旁墓碑,頹喪地說:“是的,其實我和武帝差不多,一樣是傻子。當年我也是遊手好閑的公子哥,吃喝嫖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根本沒想過做什麽大事,我之所以能建立翼殺營,造出星羽弩,隻不過是因為顏夕。”

    夏維微笑著說:“阿炫,我不得不說一句,你的品味可真是差勁。”

    東晨炫不以為意,繼續說:“維公子,我和武帝大概是一類人,是需要一個女人的激勵,才能奮發向上的人。隻可惜我不如武帝幸運,我生在了東王家,而不是其他王家,更不是皇族。我注定無法達到武帝那樣的成就。我累了,隻不過想要躲起來,試著過一過普通人的生活。維公子,你覺得我這樣有錯嗎?”

    夏維撓撓頭,為難地說:“阿炫你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樣啊,這麽多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我才十五歲,還太小,不懂事,你還是別問我了。”

    東晨炫垂頭說:“也是,問別人又有什麽用呢。”他忽然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凶光,同時手指微微顫了一下。但夏維卻笑咪咪地回應他的目光,雖然貌似虛弱,卻讓東晨炫不得不打消了襲擊他的念頭。

    “維公子,你知道我本打算製住你,好逃出鬼參營的包圍?”

    “知道。”

    “你不怕?”

    “沒什麽好怕的,你製住我也沒用,鬼參營才不會管我的死活。你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你不會動手。”

    “維公子,你不覺得一個喪家之犬很可能會在臨死之前拉一個墊背的嗎?”

    夏維微笑著說:“阿炫,何必說自己是喪家之犬?眼下你隻是有些困惑,沒關係嘛,誰能一直目標堅定地往前走?大騾子大馬也會累,何況是人。”

    東晨炫詫異地說:“維公子,你真的是在寬慰我?”

    “是啊,我們認識也有些時日了,理應激勵你一下嘛。再說了,你本打算殺我,可你沒動手,我一路追你也是打算幹掉你,可我一樣沒動手,大家扯平了,以後還是朋友嘛。”

    “朋友?”

    “不是嗎?我們合作打過仗,一起逃過命,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東晨炫開懷大笑,說道:“維公子,我真是不如你。”

    夏維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有不足,我也有不足。”

    兩人一同大笑起來,不遠處的高威瞿遠等人大為不解,感覺這兩人笑得毫無芥蒂,笑得莫名其妙。

    夏維止住笑聲,說道:“阿炫,以後有什麽打算?”

    東晨炫搖頭說:“不知道,我這次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父親是不會原諒我的,就算他想原諒,也不能不處罰我,不然東王家上上下下肯定不服。我現在是有家不能回了。”

    夏維說:“沒必要灰心,回不了家,就自己在外麵闖一闖嘛。”

    “可鬼參營一定要帶我走的。”

    夏維左右看了看,低聲說:“放心,你現在不反抗,他們也不會殺你。你可以在路上找機會逃。”

    “如何能逃?”

    “高威會放你走的。”

    “高威?”東晨炫皺起眉頭。

    “沒錯。”夏維低聲對東晨炫耳語幾句。

    東晨炫驚訝地說:“為何要告訴我這麽重要的秘密?”

    夏維說:“都說了我們是朋友,這點小事還能不幫忙?”

    東晨炫感激地說:“多謝。”

    “別客氣,我幫你一次,以後就靠你自己了。但願你在這三年裏能發展壯大……”

    “三年?”

    “沒錯,三年後會有大事,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我幫你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什麽大事?”

    “到時候再說吧。”夏維站了起來,撣撣身上塵土,說道:“現在說太多也沒有用,一切到三年後就見分曉了。”

    東晨炫也站了起來,抱拳說:“無論如何,多謝你了。”

    夏維忽然問:“對了,顏夕呢?她跑什麽地方去了?”

    東晨炫苦笑說:“走了。我帶著她走到半路,就被她打暈過去。後來我追上了她一次,正麵比試,還是被她打敗了。現在我也不知道她跑去什麽地方了,唉,不然我也不會這麽鬱悶。”

    夏維大笑說:“確實夠慘,我不是也被她捅過一刀麽。這妞太生猛,你恐怕消受不了。”

    “是啊,看來還是你要看你小子了。”

    兩人再次哈哈大笑,過往的一切都在笑聲中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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