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俠女本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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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內雖鬧得不可開交,另一處卻是反差極大,豆點大的燈光下,滿閣現出一片朦朧之色,寶篆中,龍涎香四散飄逸。馬先元關了門窗,把沈嵐拉到榻上安坐,一旁珠簾鸚鵡,繡枕蝴蝶,沈嵐看得滿心嘣嘣直跳。
馬先元自榻旁的茶幾上端起兩杯美酒,道:“自見了姑娘,小生就願一生許侍箕帚了。今日得逢相聚,小生好像作夢一般。來,幹了此杯。”沈嵐接過酒杯,睫毛似扇,扇動了兩下,又把酒杯放回茶幾,問道:“你說的話,可當真?”馬先元連忙放下酒杯,舉指立誓道:“我若有半句虛言,寧可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哎喲,誰要你立這麽毒的誓了,我相信你還不成?你這麽英俊魁偉,咱們倆配在一起,才稱得上珠聯璧合呢!”沈嵐說著扳起他的雙肩,將嘴唇湊了過去。
馬先元想不到她竟然會這麽主動!
“我的魅力真的這樣大嗎?”不待他多思,鼻端早已嗅得那發自沈嵐身體的處子異香,她柔軟的雙唇已輕輕貼在自己的額頭上,濕潤而溫暖,他雙腿一繃,整顆心猶如騰雲駕霧般,飄啊飄啊……
沈嵐的身子突然向後挪動,緩緩垂下了嫣紅的玉頰。馬先元會過神來,一把拉住她,笑道:“坐那麽遠幹嘛,過來啊!”沈嵐“嚶嚀”做聲,羞不可抑的俯首將麵孔藏起。
“哈哈哈,剛才還那麽主動的,一下子又變成小乖兔了,有意思,我喜歡!”馬先元撩起她的臉龐,道:“瞧你這臉光滑細嫩的,蒼蠅飛上去,隻怕都要滑斷腿呢!”“討厭!你就是隻蒼蠅!”沈嵐撥開他的臭手。
“別說要我的一隻腿,就是要我把心肺兒掏出來,我也願意呀!”馬先元再次將酒杯遞給沈嵐,道:“來,為我們的邂逅幹杯!”沈嵐接過酒杯,含羞帶澀地緩緩飲下了。馬先元的臉龐上浮起得意的笑容,“小妮子還是逃不過本公子的手掌心啊,這杯酒,保管迷死你!”
沈嵐道:“這酒好甘醇,餘味綿長。”馬先元笑道:“等一下,它的後勁還大著哩!”沈嵐問道:“你怎麽不喝?”
“喔,小生當然要陪佳人飲一杯了!怠慢之處,還望海涵啊!”馬先元舉杯,一仰脖子灌下,這時節,哪還有興趣細細品美酒啊?
這一回他仔細盯著沈嵐看,真是越看越愛,難怪第一次見麵就把他的魂給勾去了。
“咦,不對!”馬先元撫了撫額頭,眨巴眨巴眼睛,隻感到酒氣上湧,有些頭暈,再看沈嵐,正含笑而坐。
“你……”馬先元心窩一陣透涼,指著沈嵐道:“你什麽時候換了過來?”沈嵐笑道:“在我吻你時。傻瓜,你這點鬼蜮伎倆還瞞得過本姑娘嗎?”
馬先元忙使內力壓製,可怎麽也壓製不住,“為什麽?難道你不願意和我……”話未說完,已昏倒在榻上,酒裏麵下了天下第一迷藥“醉不歸”,無色無味,從來沒有人能堅持一刻不倒,不睡個一日一夜,打雷都打不醒。
沈嵐從他身上搜到開水牢的鑰匙,然後將之拔正睡姿,蓋上被子,這樣即使有仆人進來,也不會懷疑,然後關門離去。
外麵忽然鬧哄哄的,隻見一個仆子攔住一個和尚,叫道:“回去回去!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那和尚原來就是徐海,銅鈴眼瞪得大如鴿蛋,喝道:“王翠翹是不是在這裏?”
仆子道:“什麽王翠翹、李翠翹,我不知道!你個出家人跑到這裏來找姑娘,成何體統?信不信我報官把你關起來!”徐海一把扯住仆子的衣領,寒光煞氣迫人,道:“你再不說,我一掌劈了你!”
高瑞本還在艙內與王翠翹糾纏,聞知有賊子闖船,罵道:“哪個狗頭吃了豹子膽,敢來犯我?”放下王翠翹,和高循跑出艙來,帶著幾個拿棍棒的仆子,氣勢洶洶的。按說兩公子與汪直一夥打交道也有些時日了,一些頭目都是認識的,但徐海新入倭寇,故不識得。
高瑞本就有氣,這時見徐海行凶,更是火冒三丈,大喝:“哪裏來的野和尚,在此撒潑?他***,抓住往死裏打!”眾仆子一窩瘋湧上,一陣亂打。徐海一掌擊倒手上之俘,四麵八方,雙掌劈風之聲霍然大作,捷逾奔電,眾仆子哪裏招架得住,皆被打得暈頭轉向,落水的落水,倒地的倒地。
徐海拍了拍巴掌,望兩公子道:“王翠翹是不是在這裏?”高瑞大叫:“馬先元,馬公子啊,你在哪兒呀?”自己毫無縛雞之力,知道馬先元武藝高強,這時,他是唯一能救命的人了,剛才的埋怨早丟到爪畦國去了,可就是沒人答應。
徐海道:“叫什麽鬼叫,快說!”
眼看徐海煞氣騰升眉際,高循忙道:“不錯,王姑娘確實在船艙裏麵,不知英雄找她作什麽?”
“不關你事,閃一邊去!”徐海急衝衝地走進去。
沈嵐躲在暗處,雖很想了解這和尚與王翠翹的關係,但宋怡龍危在旦夕,一刻也不敢耽擱,飛身在跳板上一點,便落到對岸。高瑞見之,大叫:“沈姑娘急著走作什麽!”沈嵐已消失在夜色中。
高瑞跺腳罵道:“都怪這臭和尚把沈姑娘嚇跑了!”眾仆子哎喲喲的搖晃著站了起來,高瑞大罵道:“你們這幫飯桶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去報官抓賊!誰看見馬公子沒有?”船上的一些清客都說見他與沈嵐到暖閣去了。
高瑞尋到暖閣,推門隻見馬先元安然躺在茵茵的錦榻上,酣聲如雷,氣道:“有賊子冒犯,你卻一個人躲在這裏睡得這麽香!”可左搡右推就是弄不醒他,隻聽他迷迷糊糊咕噥:“少來煩我,讓我睡會兒,好困……”高瑞一捶茶幾,恨恨罵道:“窩囊廢,空有一身武功,被個小妞兒迷成這副模樣!”
且說徐海進了船艙,見紗簾子擋路,張手一抓,扯落一旁,一腳踹開檀門,映入眼簾的,不是日思夜想的女人是誰?
王翠翹猶抱琵琶,盯著徐海,秋波蘊愁,好像早料到他一定會來,並無驚訝之色。丫鬟綠珠叫道:“徐大哥,你,你終於來了!小姐她……”
徐海瞪著王翠翹,橫眉鼓胸地叫道:“難道我躲你都躲不及嗎!你偏要如此作賤自己,還作賤到我眼皮子底下來了,你非要氣死我,方可善罷甘休嗎!”
王翠翹無動於衷,黛眉含顰,粉頸低垂,將手中的琵琶重新豎起,拔弦輕唱:
“幹荷葉,色蒼蒼,老柄風搖蕩。減清香,越添黃,都因昨夜一場霜,寂寞在秋江上。幹荷葉,色無多,不耐風霜剉。貼秋波,倒枝柯,宮娃齊唱采蓮歌,夢裏繁華過。”
徐海耳鼓如遭針刺,大吼:“不要再唱了!”
琴音、歌聲嘎然而止,王翠翹輕輕的笑了,道:“你是不是心裏麵很難受,但你知不知道,我心裏又有多難受?”徐海道:“你的委屈,我怎麽不知?可是,不殺羅龍文,怎解得了我心頭之恨!”王翠翹道:“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在一起,你以為能利用他們的力量替你血恥嗎,你太天真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等你陷入泥沼之時,再回頭就晚了。”
徐海大笑道:“這句話,用在你的身上好像正合適吧!你以為你作了青樓女子,就能逼我退夥嗎?朝廷昏暗,我早就有落草之心,絕非一時衝動。”
王翠翹道:“看來,我們之間真的完了。”兩滴眼淚,自眼眶滑落下去。
綠珠按捺不住,叫道:“徐大哥,小姐她忍辱陪伴高家公子,就是為了見你一麵,勸你回頭啊!徐大哥,隻要你退夥,小姐她願意……”
王翠翹淡淡地道:“綠珠,你不要再說了,我和他之間沒有什麽好談的了,走吧,隻當今生今世從未遇到過他。”鴇母歎道:“孩子,我早就對你說過,男人都是沒良心的,你今天算是死了心吧。”
“哪裏走!”一聲大吼,震得人耳鼓生痛。
隻見千戶馬祖光帶著幾十個軍卒,執刀而來,皮靴踏得船身直搖,見到徐海,大喜道:“徐海呀,你飛蛾投燭,死期已定。還不把這倭寇拿下!”高瑞、高循亦跟在後麵,高瑞罵道:“賊禿子,叫你壞了少爺的好事!”
眼前刀光閃起,呼呼作響,徐海抽劍抵抗,門口已被馬祖光堵住,隻得作困獸之鬥。他的武功本不高強,但此時生死關頭,人體的潛能亦被激發出來。戰陣中刀光劍影,如火如荼,十幾招後,竟給他披荊斬棘,砍翻兩人。
馬祖光大怒,厲喝一聲,豹躍而起,一招“一馬當先”,劍光快如疾風驟雨刺來。徐海本已吃力,加上馬祖光,更是招招守住門戶,不敢進攻。馬祖光步裏藏招,上下緊連,左右相依,步快身快而手腳並快,借敵之力,攻得徐海手忙腳亂,破綻百出。
馬祖光一招“過河拆橋”,刁手揪腿側身閃進,利用對手的離心力,封手蹬撲,推出一掌,轟的一聲,正中徐海胸膛。
綠珠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啊”的叫出聲來!
王翠翹卻緊閉雙眸,將頭扭到一邊,不知是不忍看,還是不願看?
徐海如同铩羽之鳥,胸口一陣翻江倒海,踉蹌倒退了幾步,以劍撐地,支持著不倒。
“拿下!”隨著馬祖光一聲令下,軍卒們就要將鐐銬圈住徐海,誰知鐐銬落下之時,忽然自門口“刷”的閃起一片青色光幕,厲若彗孛幹犯,帶著一陣疾風,刮得人臉上生生的疼,那鐐銬亦隨之斷作數截。
數道目光齊聚門口,隻見一位年輕男子正雙手握著一把東洋戰刀,虎視眈眈!
徐海笑了,一絲甜意,瞬息間如電傳遍全身,來的人正是北昌具教。
馬祖光白眼一翻,道:“爾是何人,竟敢救助朝廷欽犯!”
北昌具教大笑起來,如惡虎闞天,船上的木塊都不禁破裂起來,劈啪作響,內功純罡至此境,已入顛峰矣。眾人哪裏受得住,紛紛雙手捂著耳朵,隻覺得心中、腦中、耳中一陣絞痛。
徐海也支持不住,麵露苦色,北昌具教忙收了笑聲,道:“徐兄可好?”
“托福,我這條命硬,還死不了!”徐海喉頭微甜,吐出血來。
馬祖光心中雖驚,嘴裏卻說:“無名小賊,速速退去,本將爺饒你不死,否則,休怪將爺劍下無情!”北昌具教大笑道:“閣下盛意拳拳,卻之似有不恭。在下正是無名之徒,早聞大人劍法神妙,今日正想領教領教。”
馬祖光知道自己非他對手,但在刀口上混飯吃的,豈有退縮之理,咬著鋼牙一劍刺去。北昌具教毫不遜避,直挺挺著身子給他刺。馬祖光心中暗喜:“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可當劍鋒刺中敵人身體時,卻怎麽也刺不進肉,就好似遇到一堵銅牆鐵壁。
馬祖光不由驚得眼睛凸出,周身顫抖,雖拿著兵刃,雙手卻偏偏不聽指揮了。
北昌具教冷哼一聲,道:“犬豕何堪共虎鬥,魚蝦空自與龍爭!”
一片光幕落下,馬祖光的身軀被攔腰劈成兩截,鮮血噴出七尺,胃、膽、肝等內髒亦分別從半截軀體裏麵瀉了出來,黃、黑、紅混濁一色。
“叮叮當當”數聲響起,軍卒們握不住劍,脫手散落,紛紛向後猛退數步。
北昌具教喝道:“還不走嗎!”徐海又瞧了王翠翹一眼,一咬牙,隨之出了船艙。
外麵北風呼呼直響,刺人肌骨,更有十名火槍手立在對岸,齊齊舉槍,正瞄準了這邊。北昌具教一驚,遂又笑道:“又是你們,上次我所受之苦,這回一並奉還!”
一火槍手叫道:“馬千戶呢?”北昌具教道:“他已作了古人,願意追隨他者,不妨衝著我來!”
眾火槍手心中亢怒,紛紛點燃引信,“啪啪啪……”瞅準了北昌具教齊齊射擊。北昌具教氣沉丹田,運了十成內勁,貫穿在衣袍之上,嘩的一掀,柔軟的衣袍頓時硬如鐵片,將子彈盡數反彈回去,十名火槍手各自中彈,慘叫而亡。
北昌具教吹一胡哨,一條小梭子船正向這裏劃過來,約有七八丈之遙。北昌具教道:“玩也玩夠了,該回家了。”徐海道:“距離太遠,我躍不過去。”北昌具教笑道:“有我呢。”單臂抄起徐海,宛如俊鳥翱翔,輕飄飄落在船頭。
其他軍卒感到手足無策,隻得任由他們遠去,高瑞更是不住的叫罵連天。
綠珠遙望道:“小姐,他真的走了。”
“斷弦可續,去心難留,走了好,走了也好……”王翠翹道:“珠兒,把花籃給我。”
綠珠知道她將要做什麽,依依不舍地拾起花籃,裏麵盛滿了銀桂,花朵茂密,香氣甜鬱,這都是王翠翹親手采擷的。如果徐海能回頭,便將這一籃子銀桂送給他,以示合好,乳白色的花兒表示自己的這顆心永遠都是純潔的,永遠都隻屬於他一個人。
可是,一切已成枉然。
她立於船首,將籃裏的花朵兒一片一片撒向大海中,隨波逐流,鳳目之中,不由酸酸的濕潤起來,從此,水流花謝兩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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