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刀之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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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聲流轉,秋雨葦也隨著音樂做出各種動作,臉上表情也隨之而變。音樂舒緩悠長時,她的動作緩慢而柔順,表情也是輕鬆自然。音樂歡快奔放時,她的動作就變得快速而多變,表情也變得愉悅而無遮掩。音樂有時會顯得憂鬱而沉悶,秋雨葦就會擺出一個傷感的造型,臉上表情也變得憂傷。總之不論葉星落的音樂如何變幻,秋雨葦總能找到最恰當的舞姿來配合,表情也是那麽得恰到好處。
漸漸地,簫聲變得越來越纏綿,似乎這種纏綿本來就彌漫在空氣中一般,連月亮也被感動,灑下的光芒都似柔和了許多。
秋雨葦不再像是在跳舞,倒像是在音樂中飄蕩,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音樂的完美體現。這時候視覺和聽覺似已完全合而為一,樂即是舞,聽著這簫聲,腦中自然有舞動的仙女,舞即是樂,看著秋雨葦的翩翩起舞,耳邊便自然有美妙悅耳的音樂流淌。
再沒有人間,再沒有地獄,此刻的曲江園,是天堂。葉星落醉了,因秋雨葦的舞姿,但醉後的簫聲更婉轉,秋雨葦醉了,因葉星落的簫聲,但醉後的風姿卻又更綽約。
世界似已靜止,隻有葉星落的簫聲在鳴響,隻有秋雨葦的舞姿在奔放。
樂曲漸近尾聲,秋雨葦也緩緩停下所有動作,最後變成單膝著地,將雙手輕輕放在葉星落的腿上,她仰首凝視著葉星落。
本來彌漫全場的樂聲消失了,隻剩下小亭內低回的一曲。葉星落與秋雨葦四目相對,簫聲也輕柔如情人的昵語。秋雨葦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
樂聲終於終止,依舊是明月,小亭,曲江池,但兩人的心境卻是大不相同。
秋雨葦心滿意足地靠在小亭的石座上,喃喃道:“太美了,你說得不錯,這確是一首魔曲,聽多了會讓人著魔的。”
葉星落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他看著秋雨葦臉龐側麵的優美輪廓,開口問道:“現在你是不是能把握到這首曲子的旋律了?能不能記下譜來呢?”
秋雨葦微笑搖頭:“我終於知道《天夢曲》是怎麽一回事了,也終於明白為什麽沒人聽過之後能記下譜了,因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不過我也不失望,沒譜怕什麽,我隻要記住這種感覺,就可以創出無數的曲子來。”
葉星落聽得不明所以,不過也知道秋雨葦也承認這首曲子是記不下譜的,而且好像已經知道是什麽原因了。他忍不住又問道:“你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到底為什麽呢?連家師也對此百思不解呢。”
秋雨葦笑道:“你每次吹得確是同一首曲子,之所以聽起來會有不同,變化不是在於曲子,而是在於你自己的心態和聽者的心態。比如說這次的曲子,就顯得更歡快,更深情,更動人,其中更多了一種上次我聽到時所沒有的感情。雖然這感情不足以影響到你繼續你想做的事,但卻讓你多了一份不舍,隻憑這一點,已經讓我開心不已了。”
葉星落有點明知故問道:“開心?開心什麽?”
秋雨葦笑盈盈地望著他:“星落,你動心了。”
葉星落似有點招架不住她的直接,先把玉簫小心地插到背後,表麵上若無其事地回答道:“動心?動什麽心?”
秋雨葦慵懶地斜倚著石座,笑道:“你還想不承認?樂為心聲,你所有的情緒都表現在你的樂曲中了,難道還想瞞過我這行家?是男子漢的就別說假話。”
葉星落舉手投降:“好了,算我怕了你了。我們不說這個,來說說《天夢曲》好不好?”
秋雨葦不等他說完,打斷他道:“別岔開話題,你到底承不承認動心了?”
葉星落無奈道:“動心也不能說沒有,不過……”
秋雨葦不耐煩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有什麽不過的?男子漢大丈夫,爽快點,一個字回答,有還是沒有?”
葉星落都囔道:“一個字嗎?那就是沒。”一抬眼看到秋雨葦正狠狠地瞪著自己,他連忙一挺胸,故作嚴肅狀道:“有!”
秋雨葦玉容瞬間解凍,忽然起身,乳燕投林般落入葉星落懷中。葉星落自然地伸手摟住她,柔聲道:“好了,現在來說說正事吧。”
秋雨葦摘下帽子,任一頭烏黑的秀發瀑布般垂下,仰頭問道:“星落,我美嗎?”
葉星落肯定地回答道:“美。美得讓我幾乎忘了世間一切。”
秋雨葦滿意地斜他一眼:“算你啦。”接著正色道:“說到《天夢曲》,你知不知道,在你吹奏的時候,你的手指幾乎看不見動的?”
葉星落微微一笑:“那時你武功低微,看不出其中的變化,其實我的手指不僅在動,而且動得非常快。”
秋雨葦並不為他的話著惱,反而也微笑起來:“你就別再吹牛了,其實這正是問題所在。”
葉星落不解道:“這有什麽問題?”
秋雨葦解釋道:“就像我看不清你的手指的動作,像你這樣吹奏的話,想來不可能有人能聽清每一個音符的。”
葉星落雙眼發亮道:“你的意思我有點明白了。”
秋雨葦微笑道:“在正常人可以聽清一個音符的時間裏,你已經吹出幾十甚至是幾百個音符了,這就造成一種結果,每個人聽到的隻是一個音符,卻又不僅僅是一個音符,而是幾十乃至幾百個音符的混音,而且由於心境的不同,這個混音也會不同。實際上整首《天夢曲》都是由這種混音連接起來的,也難怪沒有人能記下譜來。最難得的是,無論每個人聽到的單個混音是什麽,最後連起來都是一首優美的曲子。這哪裏是一首曲子?這分明是曲庫,其中的組合有無窮種,且每一種都曼妙無窮。魔曲,這絕對是魔曲,人間哪有這樣的曲子?”
隨著秋雨葦的話,葉星落的眼睛也越來越亮,最後竟似完全聽不到了,隻是癡癡地望著亭外某處。
秋雨葦見葉星落對自己的話聽而不聞,不由有些氣惱,狠狠扭他一把道:“我說得有那麽深奧嗎?要想這麽久?都講這麽明白了還不懂?”
葉星落一痛醒神,忙笑道:“你說的我當然明白,我隻是在想怎麽把這種奇妙之處應用在武學上。”
秋雨葦好奇道:“哪你想到什麽了?”
葉星落苦笑道:“本來有點感覺了,被你一扭全忘了,看來有你在我是沒法想通了。算了,也不急在一時,我們先到亭上欣賞月色去。”
站起身來,葉星落輕輕拉著秋雨葦的手,柔聲道:“站好了。”
秋雨葦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葉星落已經拉著她騰空而起,秋雨葦一聲嬌呼,落地時已在小亭頂上。
“關公子,就是這裏了。”帶路的人忽然停下,轉頭對關度飛說道。
這是一處燈光昏暗的裏坊,來往的人看上去都有些詭秘,正是長安有名的黑市所在。關度飛打量著眼前的房屋,在門上掛著的燈籠的照耀下,依稀可看到招牌上寫著“蕭記刀劍鋪”。
關度飛對帶路者笑道:“你先回去吧,路我已經認識了,待會兒我自己回去。”
那人躬身道:“那公子自己小心。”轉身回去了。
關度飛慢步上前,輕輕叩響了緊閉的房門。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屋內響起:“誰呀?”
關度飛恭敬道:“遠方慕名而來的人,想打一把刀。”
那聲音道:“進來吧。”
關度飛輕推房門,進入屋內。他放眼四顧,隻見這是一件不大的鋪麵,兩邊牆上掛著刀劍等兵器。在靠牆處還有兩個兵器架,放滿槍矛叉戟等長兵器。此外屋中就隻有一桌一椅,兩條長凳,再沒有其他擺設。
一個白發白須的老者正獨坐在一張桌前自斟自飲,灼灼的目光落在關度飛身上。
關度飛上前施禮道:“你就是蕭風揚蕭老前輩吧?晚輩關度飛。”
那老者淡淡道:“正是老朽,你想打把什麽樣的刀?”
關度飛解下腰間的佩刀,放到桌上,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用的刀,今天下午不小心劈壞了刀刃,前輩看是否還能修理?”
蕭風揚不屑地掃了一眼關度飛的佩刀,冷笑道:“這也叫刀?連廢鐵都算不上。”
關度飛不好意思道:“前輩當然看不上眼,不過這卻是我得到的第一把刀,記得當時我高興得連睡覺也摟著它。我用它算來也有好幾年了,實在不願意失去它,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前輩可以幫我修理一下。”
蕭風揚定神細看了一眼關度飛,喃喃道:“年輕人對一把刀也如此不忘舊情,實在是難得。”舉起手中的酒碗,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關度飛也是酒中行家,馬上就認出老者所飲之酒,見老者如此豪飲,忍不住開口道:“前輩乃是高人,自當明白這燒刀子酒性最烈,多飲傷身。”
蕭風揚歎了一口氣,道:“心已傷透,又何怕傷身?”語聲滄桑落寞。
關度飛看蕭風揚一副蕭索模樣,知道他定是有一段傷心往事,便不敢再多言。
蕭風揚再飲一碗酒,這才拿起關度飛的刀。刀甫一入手,蕭風揚的眼中忽然閃過一道訝異的光芒,忍不住雙手捧刀,細細端詳起來。
關度飛想不出自己這把平凡破舊的刀為何能引起蕭風揚如此神情,也不由緊張起來,屏息靜氣地看著蕭風揚。
蕭風揚看著手中的刀,良久不語。關度飛也不敢出言打擾。
蕭風揚猛然抬頭,像突然變了一個人,渾身散發著豪邁的氣概,不過話卻讓關度飛失望不已:“你這把刀已經無法修補了。”
關度飛一臉沮喪道:“那可真的太可惜了。”
蕭風揚微微一笑:“不過我可以把它煉化,重新再鑄出一把刀來。”
關度飛仍然高興不起來:“可那就不是原來那把刀了。”
蕭風揚搖頭道:“你錯了。”話鋒一轉,他忽然感歎道:“還真沒看出來,你年紀輕輕,居然已經達到人刀合一的境界了。了不起啊,年輕人。”
關度飛茫然道:“人刀合一?哪是什麽?”
蕭風揚笑道:“使用兵器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和兵器成為一個整體,不分彼此,人刀合一即是其中之一。這意思就是說,你的刀已經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在刀中有你的思想,有你的經曆,還有你的感情,刀已不再是死物,而是有了自己的靈魂。現在我能理解你為什麽對這麽破爛的一把刀如此不舍了,因為它和你已是不可割舍的一體。”
關度飛撓頭道:“雖然我還是不明白,不過好像真是那麽回事,今天下午我劈柴的時候突然有一種痛的感覺,然後刀就裂了。”
蕭風揚失聲道:“劈柴?你居然拿一把已有自己靈魂的寶刀劈柴?”
關度飛臉一紅道:“我也不懂。不過我從小是砍柴的,刀法也是從劈柴中領悟的。”
蕭風揚不由一聲長歎:“天才,砍柴也能看出絕世刀法來,你真是天才。”
關度飛心虛道:“我的刀法其實很爛,並沒有前輩說的那麽厲害。”
蕭風揚搖搖頭:“你又錯了,或許你現在的刀法的確很爛,但既然你已經領悟到人刀合一,假以時日,等你懂得與刀交流之後,你的成就將無可限量。”
關度飛仍有些不明白,開口問道:“我還是不懂。不過前輩既然說可以重新鑄造,那麽重鑄之後,所謂的刀之靈魂還在不在?”
蕭風揚傲然道:“我既然敢答應替你重鑄這把刀,自然有把握將它的精髓保留,不過它又不完全等同於原來那把刀。”
關度飛一頭霧水道:“晚輩不懂。”
蕭風揚大笑:“年輕人真是坦白得可愛。這麽說吧,你知道你的刀為什麽會裂嗎?並不是劈柴劈壞了,而是它的刀質太劣,再承受不了你輸給它的能量,就像一個虛不受補的病人無法進補一樣。我重新鑄造將會選用最好的玄鐵,等於給病人換過一個健康強壯的身體,但他的記憶和思想仍是原來那個人。現在你明白了嗎?”
關度飛點點頭:“這麽說我就清楚了。不過聽起來好像很玄妙,真的可以嗎?”
蕭風揚明顯心情大好,大笑道:“你是在懷疑老夫的本事嗎?這絕對是不會有假的。多少年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暢快。今晚我就動手鑄刀,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明天下午你就可以來拿刀了。”
關度飛見蕭風揚如此又把握,也放下心來,笑道:“前輩,其實我並不著急,你大可靜心慢慢鑄造。”
蕭風揚搖頭失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還是不懂,就像一個好酒如命的人,得到一壺絕世佳釀,又豈能將它留到明天?”
關度飛也大笑起來:“我明白了,這把刀就是前輩的佳釀。”
蕭風揚眼中閃動著渴望的光芒,悠然道:“而且是我渴望已久卻從來沒有喝過的好酒。”
關度飛忽然想起葉星落的要求,忙又問道:“對了,前輩,我有一位兄弟想要一把長矛,不知道你這裏有沒有?”
蕭風揚反問道:“什麽樣的長矛?”
關度飛撓撓頭:“他說看著辦,不能太長,也不能太短,不過最好是重一點。”
蕭風揚沉吟道:“這要求可有點籠統了。他的長矛使得怎麽樣?”
關度飛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他的劍法倒是很出色。”
蕭風揚訝異問道:“他原來是用劍的?”
關度飛點頭道:“對。他一開始是用劍的,後來改用兩把匕首,也用得很好的。現在他說普通兵器用膩了,想換長兵器,所以想要一把長矛。”
蕭風揚的眼睛又亮起來,喃喃道:“難道傳說中的天才,竟一下子全讓我遇到了?”沉吟半晌,他轉向關度飛到:“你再來的時候帶他一起來,長矛沒有,我倒有一柄特殊的長槍,如果他合我的眼緣的話,我就送給他。”
關度飛點點頭,剛想說話,屋外卻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
急促的馬蹄聲在門外停下,一個粗豪的聲音叫道:“老頭子,我們要的東西打好沒有?”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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