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青青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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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豆腐與小桃子的約定

    「到了!到了!平康縣到了!」馬車停在每年租給雜耍藝人的通鋪院裏,溫團的人大聲歡呼,一個接著一個跳下馬車。

    個頭小小,紮著辮子的小女孩扶著車子跳下,走到通鋪的門口,圓滾滾的大眸四處張望。

    原來,這就是萬家哥哥住的平康縣啊……看起來好像很繁華和平呢。

    「畢青。」溫爺爺叫住她。「妳去把通鋪打掃幹淨,就可以休息了。」她年紀還太小,沒那力氣搬行李。

    馬畢青點點頭,遲疑一下問道:

    「溫爺爺,我有朋友住在這裏,晚上我可不可以去找他?」

    溫爺爺考慮了會兒,想到平康縣還算和平,遂點頭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溫爺爺晚上也要出門去打聲招呼,沒有辦法……」

    「我自己去找就行了。」

    「畢青,妳朋友姓什麽?」

    「萬。一萬兩的萬。」童音很清楚地說。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像豆腐一樣的萬家哥哥,她心裏不由得開心起來。

    溫爺爺想了想,搖搖頭。「平康縣姓萬的挺多的,妳知道怎麽找人嗎?」平康縣是上縣,人口十分的可觀,萬姓不多,但也像大海撈針一樣。

    馬畢青聞言,點點頭,說道:「我知道怎麽找人。」

    「那好,妳記得回來的路就好。」

    萬家哥哥說,他家住在平康縣的東邊,直直的走,會看見長長的大街,過了大街,有一間很大的學堂……她停在學堂麵前,努力地辨認上頭的字,發現自己什麽也看不懂,她垂下臉沮喪了會兒,又走進巷裏,慢慢往東邊的方向走。

    平康縣好大,不像她以往跟著雜耍團去的小鎮,這裏大得她走了大半天,還找不到萬家哥哥的家。再找不到,她就得回通鋪去了。

    她取出去年萬家哥哥給她的玉佩,翠白的白玉上刻了一個字,萬家哥哥說這叫「佛」,她挨家挨戶對了好久,都沒看見這個字。

    終於走到一戶看起來很有錢的人家,她抬頭看著那筆劃好多好多的字,有點像「萬」字,但她不敢肯定。

    「小姑娘,妳在這裏做什麽?」忽然有人在她背後開口。

    她立刻轉身,看見一名更夫好奇地瞧著她。

    「小姑娘,妳眼生得很,我沒看過妳啊,妳是打哪兒來的?」他熱心地問。

    她很有禮貌地問:「大叔,請問,這裏是萬姓人家嗎?」

    「是啊。小姑娘,妳是這戶萬家的親戚?」

    她搖搖頭,兩條辮子規矩地躺在還沒有發育的胸前,道:

    「我不知道這戶萬家是不是我要找的。」

    那更夫注意到她幹淨但老舊的孩子衣衫,生得眉清目秀、可愛乖巧,但看得出不是出身上等的人家。

    更夫好心地說道:

    「小姑娘,那不用說了,這戶萬姓人家不可能是妳要找的。這戶人家三代以上書香門第,家境極好,不是妳這種小娃兒能結識的,裏頭小少爺是平康縣的小才子,妳……我識得妳了。傍晚妳在街頭那個大通鋪,是溫團裏的人,是不?」目光忽地落在她手裏的玉佩,更夫微感驚訝。

    就連他這個粗人都能看出這塊玉佩是上等貨色,這個小姑娘怎麽能擁有這種東西?

    馬畢青聽他語氣有點輕蔑,不由得看他一眼,握緊玉佩,說道:

    「謝謝大叔,我找錯人了。」

    「等等,小姑娘!」更夫擋在她的麵前,東張西望確定無人,才瞪著那玉佩。「妳偷東西?」心跳得有點快,這小孩應該不會亂說話吧!

    馬畢青還來不及答話,就看見那更夫奪過她的玉佩,她心一急要搶回來,那更夫仗著人高馬大用力一推,將她推倒在地。

    「小姑娘,妳是溫團的人a怎麽會有這麽上等的玉佩?」

    「那是我朋友送的!你還我!」

    更夫見她利落地跳起來,像有點底子,連忙叫道:

    「妳說出去誰信?誰不知道你們靠雜耍為生,居無定所,有一頓沒一頓的,哪戶富貴人家會跟妳這種人做朋友?去去去,快回去,要不我告上官府,要你們溫團吃不了兜著走!小姑娘,大半夜的妳在萬府麵前留戀,多半是想乖機進去偷東西吧!我好心,不告妳,快滾吧!」

    馬畢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目露貪婪地盯著那玉佩,她再抬頭看向那好多筆劃的人家。

    「還不快走?」那更夫喝道:「這萬戶人家是妳碰不起的,何況我認識他們,到時他們上衙門作證,讓你們這些小偷永遠進不了平康縣,看你們還撐得下去嗎?」

    馬畢青聞言,想起溫爺爺提到平康縣是上縣,溫團一年的收入多半靠這種縣鎮,如果被趕走,她會對不起溫爺爺的。思及此,她又看向更夫握住不放的玉佩,那玉佩明明是萬家哥哥給她的!她沒有偷,可是,更夫如果告上去,她就會變小偷了!這一年跟著溫爺爺行走,多少明白現今的世態。有錢人不會信她的,連官老爺也隻會判有錢人沒罪。

    「快滾啊!不然我可要押妳上衙門去了!」

    馬畢青回頭看著有可能是萬家哥哥的人家,然後垂下小臉,慢慢地消失在黑夜的小巷子裏。

    ※

    「畢青,妳找著妳朋友了沒?」

    她搖搖頭,道:

    「沒有。」

    「那今兒個我放妳假,妳再去找──」

    「用不著了,溫爺爺,我想他搬家了,來不及通知我。沒關係的,反正咱們都一年沒見了,他一定記不得我了,我要真找上門他會嚇壞的。」

    ※

    「家佛!家佛!方才你把學堂的夫子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呢!」有人叫道。

    一名年約十三、四歲的俊俏少年,停下腳步哼聲:

    「我也沒要氣夫子。」

    「你跟他辯鬼神,不是要氣他,難道你真認為咱們都是鬼也是神?」同齡的同伴笑問。

    「世上哪有鬼神?」萬家佛不以為然道,繼續走回家。

    「是是,咱們都知道你不信鬼神。家佛,你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時,家佛多半不給人留餘地,那夫子真的被辯得很慘。

    「沒。」了不起隻是等了大半個月,還等不到他的畢青妹妹而已,哪會心情不好?明明去年她說今年八月會來平康縣的,今天都八月十五了,哪來的人影?

    「那下午咱們上離園下棋去?」

    「不,我要回家了。」

    「回家?家佛,離園的棋大師是京師有名的第一棋手,明明你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才有這機會可以跟他對弈的,九月他就要走了,你不把握機會,回家做什麽?」

    萬家佛停步,睨了他一眼,一臉狂傲地說道:

    「好不容易?那對我輕而易舉。」

    同伴攤了攤手,無所謂說道:

    「是是,什麽事落在你手裏,總是輕而易舉。那怎樣?你是要回家讀書?」

    「我回家等人。」有沒有可能是畢青妹妹年紀太小,忘了他們的約定?

    「等人?是哪位大師能讓你花時間等的?」

    萬家佛聞言,想起那個小小可愛的桃子小人兒,正要解釋,忽地看見身邊的玉攤子裏有一塊眼熟的玉,他一臉錯愕,連忙上前取起他的玉佩,翻到背麵,果然有個「佛」字。

    「小公子,你要買?這玉可了不得,是塊好玉,我可以算你便宜點呢。」攤子小販熱心介紹。

    「少胡扯了,」萬家佛的同伴笑道:「一看就知道你賣的是假玉,幾文錢都還嫌貴呢。家佛,你不會看上這種便宜假玉吧?」

    萬家佛盯著玉佩好一會兒,才沉聲問道:

    「小老板,這玉佩你打哪兒來的?」俊臉罩著寒霜,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

    那攤販看他握著玉佩不放,但臉色又不怎麽好看,一時之間拿捏不住是不是該哄抬價碼。

    萬家佛掏出一錠碎銀,板著臉說道:

    「我買這玉佩,夠不夠?」

    「夠夠夠,絕對夠,小公子,你還要不要再看看,我這兒還有許多玉佩……」

    「不必了。你隻要告訴我,這玉佩你打哪兒來的?」

    「這……都是我批來的……」又有幾文錢塞進他手裏,攤販連忙道:「不瞞小公子說,是有人賣給我的。」

    「有人賣的?那人長什麽樣?」

    「小公子,你也知道有些事不好明著說。我隻能告訴你,這不是有錢人來賣的,可我保證,這玉佩連我都看得出是好貨呢。」

    萬家佛的臉色十分難看,不再追問,拿著玉佩離開攤子。

    「家佛,這玉佩真有點眼熟,很像是你自幼戴的那塊……」

    「是我的沒錯。」

    「啊,難道是小偷……」

    「不,是我送人了。她不要,就拿來賣了!」語氣帶著怒意,忽然之間他停住腳步,思量片刻,轉身問著同伴:「最近有雜耍藝人來縣裏了?」

    「這我也不太清楚,家佛,你怎麽突然對這種低階級的娛樂有興趣?那還不如去下棋,咦,等等,你上哪兒?」

    「我走遍全平康縣,就不信找不著人!」

    「你找誰?等等,家佛,難道你要找雜耍藝人?那你去風渡通鋪找看看好了,我記得要有團來都住在那種地方的,要不要我陪你啊,家佛,家佛──」

    ※

    小小的背影跟一年前沒有什麽兩樣,讓他一眼就能認出來,畢青妹妹的個頭還小,黑發紮成粗辮子,身手很利落地抱起裝滿雜物的簍子,從馬車搬到院子的角落裏。

    她的側麵也是跟去年一樣沒有變,像顆小桃子紅咚咚的,隻是有點硬梆梆的,不像之前她摸著他的手時,小臉充滿動人的好奇。

    想起她把玉佩賣給人,他就一肚子火。

    這塊玉佩是他自幼戴著的,質地是上等貨沒錯,但他介意的不是這個,而是她把他們的約定不當回事!他有多期待她來,她知不知道啊?他都已經開始規劃自己的生命裏有一顆小小桃子的加入,她竟然把玉賣了!

    見她好不容易搬完了雜物,好像沒事做了,他正在考慮要不要衝進去問個清楚,後來見她拍拍灰塵,就坐在院子的小階梯上,從小小的隨身袋裏掏出一塊小木頭跟老舊到已經生鏽的雕刀。

    他愣了下,看她胡亂削起木頭,心驚的連忙奔進院裏,叫道:

    「畢青妹妹,妳做什麽?刀子很利的!」

    馬畢青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趕緊鬆手,刀子跟木頭落了一地。

    萬家佛抓起她小小的雙手,看個仔細,確定沒有劃到手後,才移向她吃驚的大眸。

    他有點不高興,放手哼聲:

    「妳大概忘記我了吧。」

    馬畢青呆呆地看著他,然後雙手擦了擦衣角,低聲喊道:

    「萬家哥哥。」她沒忘記的。

    「妳還記得我嘛!那妳來平康縣怎麽不來找我?」他還是一臉不快。

    「……萬姓人家很多,我找不著。」

    「為什麽妳不敢抬頭看我?」萬家佛惱怒地把玉佩送到她麵前。「妳把它賣了是不是?」

    她看見玉佩回來,又是一臉驚訝,直覺伸手要取回,又停在半空中,慢吞吞地抬頭看著他。

    「萬家哥哥,這個玉佩你怎麽拿到的?」

    「我怎麽拿到的?妳怎麽送出去的,我就怎麽拿到的!馬畢青,妳是打算不履行咱們在廟前的約定,是不是?」見她沉默,他心裏更加火大,罵道:「既然妳要做個食言而肥的人,那約定就當作不存在好了,以後妳走妳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各不相幹好了!」反身欲走,走到院門口等了半天,回頭瞪她。「妳有沒有話要說?」

    馬畢青聞言,雙手又不自覺地擦了擦身側的衫子,低聲問:

    「萬家哥哥,很多筆劃的萬字怎麽寫?」

    萬家佛沒料到她要說的隻有這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響應,最後還是走到她的麵前,隨手拿起樹枝朝地上龍飛鳳舞的寫出「萬」字。

    她低頭盯著看很久,久到萬家佛又忍不住問:

    「現在呢?妳還有沒有話要說?」她要肯道歉,他可以再把玉佩給她的!

    她想了又想,問:

    「獨木橋我懂,陽關道是什麽?」

    萬家佛怔了怔,臉色發綠,怒道:

    「是我笨!還以為妳直心眼兒,原來妳已經在暗示我了。算了!沒什麽稀罕的,反正我萬家佛也不是娶不到妻子,以後我隨便找個女孩兒幫我生十個、二十個小孩。馬畢青,以後妳也不必來找我,我也絕不會去找妳的!後會無期!」再度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停步一會兒,見她毫無開口的打算,心裏一惱,發狠地走了。

    有什麽了不起的!萬家佛也不是一定要馬畢青當妻子的!就算他眼巴巴的等了一年終於等到她來,那也不算什麽,小事一樁而已!

    當他看錯眼好了!

    心裏愈想愈惱,體內有些發熱,像是高燒的前兆,與某人錯身而過,忽地被叫住──

    「小少爺……對了,原來是你!」

    萬家佛心不在焉轉身,在看見對方時,心頭雖火,但還是有禮的作揖。

    「溫爺爺。」他強忍少年脾氣,眼眶有點紅了。可惡!他幹嘛這麽在意那顆小桃子!人家不要她,他幹嘛低聲下氣去求她?

    「果然是你,萬少爺,你來找畢青啊……瞧我健忘的,原來咱們一來平康縣,她半夜出門找的就是你啊。」

    萬家佛聞言,心一跳,脫口:

    「她有找過我?」

    溫爺爺見他臉色不對,有點驚訝:

    「不是你們聯係上了,所以你來看她嗎?等等,那天晚上畢青回來說沒找著人,萬少爺,你手裏那玉佩,不是已經送給畢青了嗎?」

    「她不想要了,就還給我了。」

    「是這樣啊……」溫爺見這小貴公子的臉色不太好,也沒多說什麽,臉色有點古怪地說:「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那萬少爺我就不送了。」

    萬家佛一向觀人顏辨其色,便能猜出此人在想什麽,方才一時火大,被衝昏了頭,現在愈想愈不太對。他連忙叫住溫爺,道:

    「溫爺爺,畢青妹妹在團裏過得還好吧?」

    「還不錯,這小娃兒很容易適應這種環境的。」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挑中的妻子……等等,他幹嘛以她為傲啊?

    「溫爺爺,平常畢青妹妹都很忙嗎?」

    「也不會。她年紀小,有些做不來的事,我就叫她在旁邊看著,再大一點就好做事了。」

    「那她要閑著沒事的時候……」

    「她那娃兒就會拿著刀子把木頭削成一塊一塊的,我問她那是什麽,她說是豆腐。萬少爺,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忙,不送,真的不送了。」

    那語氣好像不願意他留在太久,最好能跟畢青妹妹撇個一乾二淨。為什麽?萬家佛告別後,慢慢地走回家。

    去年他有意跟溫爺爺訂下畢青妹妹這門婚事,溫爺爺卻不太願意……萬家佛望著自己的玉佩,想起溫爺爺說她老愛刻著豆腐。

    他記得,去年她老愛摸他的手,說他的手又軟又嫩,像豆腐一樣……他的眼光一向很少錯的,畢青妹妹是個性子好又認真的小小姑娘,去年分手時她還依依不舍,怎麽才一轉眼人就變了?

    為什麽她會不理他?為什麽她要把玉佩賣掉?就算他再聰明,也得給他一個線頭來抽絲剝繭啊──等等,真的是她賣掉玉佩的嗎?要真賣掉了,她也不會一到平康縣就趕著來找他吧?

    剛才……他是不是太衝動了點?

    ※

    「萬府」兩個大字高高在門上頭,這一次她可以看懂了,雖然筆劃很多,但昨天她拿著刀子,依著萬家哥哥在沙地上寫的字,在木頭上一筆一劃的刻下來,看了一晚上記得很清楚了。

    這是「萬」字,這是「萬」字……她重複念著,然後看向萬家的家婢,問道:

    「萬家哥哥病了,真的要我來看嗎?」

    「我家少爺從風渡那裏回來後,就得了風寒,小姑娘,妳來看少爺,他一定歡喜得很。」家婢打開萬府大門,讓馬畢青先走進去。

    馬畢青一見萬府內高雅的建築,眉頭就忍不住皺了起來,垂下小臉看著自己懷裏的水果,想了半天有點卻步,又見萬府家婢在等著她,隻好硬著頭皮跟上家婢走進長廊。

    「小姑娘,待會兒,我會見機送上稀粥,妳幫我勸勸少爺配著藥吃好不好?」

    馬畢青聞言,愣了下答道:「好。」萬家哥哥一生病,就不喜歡吃飯嗎?

    她滿頭霧水──事實上,今天一早她起床就看見這名家婢在通鋪前跟她招手,她才知道萬家哥哥病了,而且好像有些嚴重,讓她擔心不已。

    「到了,小姑娘,請進吧。」

    馬畢青點頭,抱著水果走進房間,才一進去,門就輕輕合上了。

    她看了眼屋內擺設,走進內室,果然萬家哥哥躺在床上,像個小病人一樣。

    她把買來的水果擺在桌上,走到床前,她遲疑一下,摸摸他的額麵。

    是在發熱,不過還好,不是她想象中那樣嚴重。

    她坐在床緣,有點不知所措。

    她來探病,萬家哥哥不見得會歡喜,說不定還會惱到加重病情呢,還是,她要留下水果先走?

    正這麽煩惱的當口,忽然看見牆上有幅掛畫,她立刻跳下床,走到畫前。

    這畫,是去年她送給萬家哥哥的。他說要交換信物,他給她玉佩,她摸了半天,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可以送人的東西,所以他取過一張畫紙,先在紙上畫了她,再把毛筆交給她,要她畫個東西上來。

    她畫的是萬家哥哥,去年還不覺得,今年一看這幅畫,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像天跟地一樣,同一張畫紙裏,她的像鬼畫符,萬家哥哥卻把她畫得惟妙惟肖的。

    「畢青妹妹……」萬家佛掀眸,俊臉露出誇張的吃驚。

    桃子臉立刻發紅,轉身麵對他。「萬家哥哥,我聽說你生病了,來看看你。」她小聲的說,一見他要掙紮的坐起來,連忙上前扶著他。

    「妳來看我,我真高興。」萬家佛笑道,拍拍床緣。「妳也坐。」

    她看他沒生氣的模樣,心裏暗鬆口氣,乖巧地坐在床邊。

    「其實我也沒什麽病,就受點風寒,睡個幾天就好了。」他注意著她小臉苦苦,好像感同身受,不由得信心大增。

    「萬家哥哥,生病很不舒服吧?我常聽人說,生病傷身,沒有好好養病,以後很容易被病神纏身的。」

    「畢青妹妹,妳沒生過病?」

    她搖搖頭。「以前偶爾會,但去年跟你見過麵之後,就連點咳咳都沒有,身體很健康。」

    「真的?那我一定是妳的福星了!」萬家佛笑著,用力咳了兩聲。「畢青妹妹,那是妳買的水果?」

    她小臉微紅,點點頭。

    「我餓了,妳拿來給我吃好不好?」

    她遲疑一會兒,到桌邊撿了顆大大的蘋果,然後拿出隨身帶的刀子,坐回床緣削著。

    萬家佛看她桃顏很認真,就像去年那個救他的小姑娘,他懷裏緊揣著玉佩,要拿出來的同時,忽然聽她很不好意思地說:

    「萬家哥哥,我買的很便宜。」

    「什麽?」他緊張的心緒被打斷,一時回不了神。

    「溫爺爺帶我買的……我才進團三年,沒存多少錢,是在很便宜的攤子買的,這水果有點熟爛了,所以便宜賣我。你要不喜歡,可以不用吃,待會有人會送粥來的。」

    萬家佛眨了眨俊目,看見她從頭到尾都很認真的削著皮,沒有抬起臉,腦中忽地想到溫爺爺那不讚同的表情,還有她那天什麽話也不辯解的神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溫爺爺以為他倆的環境差太多,畢青妹妹不配他,所以不願他跟畢青妹妹再有牽扯。

    畢青妹妹也是這麽想的吧!她年紀不是小小嗎?怎麽想得這麽多?是誰給她這種想法的?真可惡!真可惡!

    他從她手裏拿過蘋果,不顧自己一向隻吃爛軟易嚼的食物,用力咬了好幾口硬是吞下,接著從懷裏掏出那塊玉佩,盯著她,問:

    「畢青妹妹,妳到底知不知道這玉佩代表什麽意義?」

    她點頭,答道:「那是定情信物。」

    「什麽叫定情信物妳懂不懂?」

    「以後會有很多很多胖娃娃的信物。」

    看她似懂非懂,他有點想笑又有點憐惜,硬把玉佩塞進她的小手裏,道:

    「這是以後妳跟我有很多很多胖娃娃的信物!好了,現在我再給妳一次機會,妳要收要還我都隨便妳!」語畢,他心跳如鼓的等著。

    她愣了愣,看著那個有「佛」字的玉佩,再看看房內不便宜的布置,她終於下定決心,伸手要還給他,他立刻猛咳了起來。

    「萬家哥哥!」趕緊脫鞋,爬上床頭,輕拍他的後背。

    「沒事的,我就這點麻煩,身子不太好,一咳起來就止不了。」偷覷她一眼,他沮喪歎道:「我府裏的婢女忙不過來,哎,我一想到將來長大還是這副模樣就難過,不知道誰肯照顧我?對了,畢青妹妹,妳玉佩到底要不要收下啊?」又咳了兩聲,加以臉色蒼白,看起來就像是個病懨懨的小書生。

    馬畢青小臉有點掙紮,討價還價地說:

    「萬家哥哥,以前其它哥哥跟我義結金蘭,都是戳手指頭,你給我這麽貴的玉佩,我容易弄丟,咱們也來戳手指頭好了,這比較好,不麻煩的。」

    「我才不要!」跟她做兄妹他才不要呢!他抓著她握著玉佩的小手,說道:「當兄妹跟當夫妻是不一樣的。畢青妹妹,丈夫隻能有一個,難道以後妳長大不想照顧我,跟我一塊生很多很多的娃娃嗎?」

    「我照顧萬家哥哥當然好,可是……」

    「就跟妳爹娘一樣啊。」萬家佛繼續鼓吹,盯著眼前這顆小小桃子,道:「妳就是妳娘,我就是妳爹,瞧,他們生下妳,以後我們也會生下很多很多的小馬畢青跟小萬家佛的。」

    她默不作聲的垂首,注視著他白白嫩嫩像豆腐的雙手,忍不住悄悄反握住。軟軟的,真的好像是豆腐喔。

    「畢青妹妹,妳真的不喜歡我?」他很失望的問。他自認他外表、才氣的條件都很好,雖然是年幼了點、心眼多了點、太會為未來打算了點,可絕對是上上選的人才的。她怎麽會看不入眼呢?他到底是哪兒不好,可以改的啊!

    「我喜歡萬家哥哥,像豆腐一樣我好喜歡。」

    他臉一垮,隨即又振作起來。「好吧,像豆腐就豆腐吧,那,妳把玉佩收起來吧,別再隨便丟了讓人撿去。」語氣帶點霸道,硬要她收下就是了。

    她偏著思考良久,一開始萬家佛十分有耐心地等她,後來看她小臉掙紮不已,他正要再卯足全力逼她收下,忽然瞄到門外有個影子。

    他心思立轉,用力咳了一下,隨即敲門聲就響起了。

    「進來吧。」他氣虛道。

    先前的家婢走進來,關心地說道:

    「少爺,你一整天沒吃過東西,先喝點粥吧。」

    「不喝不喝,妳出去!」他不耐煩道。

    家婢求助地看向馬畢青,馬畢青跳下床,接過稀粥,跟萬家佛說道:

    「萬家哥哥,要先吃飯才能喝藥,身體才會好。」

    「妳要喂我?」他有點耍賴的表情。

    她點頭。「我喂你。」小心地吹涼粥,勺了一小匙到他嘴邊,他才不太情願的喝下。

    「這粥真稠。」暗地狠瞪了家婢一眼。那家婢當作沒看見,出聲笑道:

    「小姑娘,妳真厲害,之前少爺連口飯都不吃呢。」

    萬家佛揮揮手,說道:「妳出去吧。」一見家婢退出去,他立刻捂住嘴,撇開臉深吸口氣。

    「萬家哥哥?」

    「連個粥也煮得難吃。」稠得要命,明知他不愛吃這種東西,偏故意送這玩意過來,是來整他的吧!

    「萬家哥哥不喜歡嗎?那下次我來看你時,幫你煮粥好了。」

    萬家佛眼一亮,訝道:「妳會煮粥?」

    「是啊,在溫爺爺那裏我負責打雜的,煮飯是一定要學的,可我太矮了,隻能站在椅子上用鍋煮粥,等我再大點,就可以炒很多很多的大鍋菜,負責團裏所有人的飲食。」

    「那明天妳再來,我要稀一點的,別隨便加料,白粥就好,別花錢買菜啊。還有,我隻讓當我妻子的女娃喂的,妳明兒個要真來了,就不準再反悔了。」

    她聞言,桃顏又開始苦苦。

    他瞪著她,邊咳邊說:

    「馬畢青!妳真討厭我到連點機會都不給我?我明白了,原來妳嫌棄我容易生病是不?反正沒人愛照顧我就是了。」他故意嘔氣,將臉撇到一邊,眼角直偷看她的表情。

    「沒有沒有,我不喜歡萬家哥哥生病,我不是嫌棄,我是擔心,而且,萬家哥哥,以後我跟你成親,真的會有很多像我跟你的胖娃娃嗎?」

    他聞言,知她開始動搖,連忙轉過臉喜道:「當然!咱們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咱們能不能不要當我爹跟我娘?」

    「什麽?」

    「我要陪很多很多的小馬畢青跟小萬家哥哥一塊到老,這樣也可以嗎?」

    萬家佛凝視她半晌,想起她爹娘早死,俊臉不由得抹上柔情,又笑又咳道:

    「這是當然。我不是都跟妳約定好了,咱們有很多很多的娃娃,是要他們陪我們到老,不是我們陪他們到老。」

    「頭發白白要好久好久喔。」她拍著他的背。怎麽他這麽容易咳咳?

    「久才好,妳不會一直想陪著我嗎?」

    她想了想,有點遺憾地說:「可再十來天我就得跟溫爺爺走了。」

    萬家佛歎道:

    「是啊,妳要早點找上我,我們可以相處久一點,多培養點感情。這樣吧,我再跟溫爺爺提一提,看看能不能讓妳騰個幾天給我,我教妳讀書寫字。」見她極力掩飾小臉的激動跟驚喜,他內心升起莫名的難受。

    他一向是天之驕子,自幼要什麽有什麽,讀書這碼子事對他來說就跟呼吸一樣,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想學卻沒有機會,蒼白的臉色放柔,他淺笑:「畢青妹妹,我教妳之前,可得先約定好,以後妳得常常寫信給我喔。」

    「寫信?」她沒寫過信,心裏有點緊張,桃臉更加通紅,忙掏出玉佩。「萬家哥哥,你先教我寫你的名字好不好?你說這是佛,可是我不知道從哪個筆劃先開始,寫出來總覺得好奇怪,跟你的不一樣。」

    萬家佛微微一笑,握著她發汗的小手,說道:

    「好啊。我先教妳我的名字,嗯……萬這個字妳昨兒個看過,筆劃有點多,慢點學,我先教妳佛字,以後妳叫我佛哥哥……」頓了頓,俊臉微暈,聲音有點發啞:「那我叫妳青青好了,方便又省事。」青青,青青,從此以後,她就是他的青青了。

    她點頭,有點羞怯的笑:「好,佛哥哥。」她小心翼翼地收起玉佩,說道:「玉佩掛在脖子上容易弄丟,我藏好不讓人看見,以後才不會再丟掉。」

    不讓人看見嗎?萬家佛看著她,點頭,柔聲道:

    「好。就算玉佩真弄丟了也沒有關係,妳跟我的約定永遠不改變就好了。記得啊,再反悔的是小豬。」

    小臉紅紅的點頭,她終於一反進萬府來的緊繃,直朝他快樂的笑著。

    「青青……」

    「嗯?」

    「不,沒什麽。」想問她玉佩到底是被誰搶去了,本來他以為玉佩不是丟了就是被撿了,但聽見她那句「不讓人看見」,他就知道一定有人從她手裏搶走!難怪她年紀小小,竟然也會覺得兩人不適合!可惡!到底是誰搶的?

    見她小臉充滿光彩,他也跟著快樂起來,邊掀開被子邊說道:

    「青青,我現在教妳識字好了。」

    「佛哥哥,你別下床,明兒個再教就好了。你躺下,我陪著你。」

    「妳真陪著我?」他討個承諾。

    她小心翼翼握住他軟軟的手,笑道:

    「我陪著你,等你睡了我再回去。」

    「好吧。妳明天一定要來,不然我不吃飯的。」他乖乖躺回去。

    她用力點點頭,一直握著他像豆腐般的手。

    「青青?」

    「佛哥哥,我在,一直陪著你呢。」

    「妳見過平康縣的更夫嗎?」

    她怔了下,吶吶道:「我、我沒見過。」

    「是嗎?不瞞妳說,這裏的更夫心地不怎麽好,每回路過萬府,總是探頭探腦的,下回妳要看見他,記得回避,別理會他,省得惹事。」萬家佛閉著眸說道。

    「喔,我明白了。」她低聲道,又問:「佛哥哥,你們不認識他嗎?」

    「當然不認識。」

    「那,那我聽人說,你家裏很有錢很有錢,是不是會……」

    「會什麽?」

    「沒什麽。」她展笑。「沒什麽啦!佛哥哥是好人,跟其它有錢人不一樣的。」不會跟那個更夫說的一樣,有錢的人家都是一樣的,專門欺負窮人。

    萬家佛聞言,沒再追問,讓她緊緊握著自己的手,內心十分的惱火。

    果然,剛才他靈光一現,想到溫爺爺說她在月初晚上來找他,卻無功而返。半夜在街上常走動的,就隻有更夫了。

    原來全是更夫一時貪心,搶下青青的玉佩!騙她沒人會信玉佩是她的!

    幸虧他沒被一時怒火衝昏頭,也夠聰明懂得趁病設陷讓青青自投羅網,不不,不能叫自投羅網,最多是引出她的真心而已。

    她年紀還小,什麽也不懂,他十三歲了,早就明白男陽女陰,遲早是要成親生子的,他很喜歡青青,雖然還不太明白這樣的喜歡算不算得上刻骨銘心,但他這一年來從沒忘過她,很認真守著他的諾言,他想娶她回家,想一生跟她度過,想很多很多的事,每件事裏都有她的參與。

    如果世上真有三生石上訂姻緣,那麽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一定在那塊大石頭上一直刻著青青的名字,才會這麽幸運地在年少時就確認了自己命定的女孩。

    才會在這麽年少的時候,莫名其妙記掛一個小女娃兒。青青,青青,這是他以後妻子的名字啊,隻容得他一人叫的。

    誰敢從中搗亂,他絕不允的!

    昏昏沉沉的意識中,察覺到她小小的手心貼著他的額麵。

    「佛哥哥,你生病沒關係,我照顧你,一輩子都沒有關係。」

    她孩子氣但認真的口吻,讓他在睡夢中微笑。

    他真的幫自己訂了個好妻子了。

    ※

    「家佛!家佛,你上哪兒?」

    「我到通鋪那兒去。」

    「你又去?最近你變了很多你知不知道?」

    萬家佛聞言停步,回頭看同伴,笑道:

    「有嗎?」

    「有,以前你氣勢強悍,現在變得……內斂了點。」以前萬家佛眉宇間充滿傲氣,如今卻收斂好多。

    萬家佛雖然沒回答,但也知自己好像有點變了。現在他教青青讀書,變得很有耐心,青青是個好學生,學習能力很快,他暗自高興,每天能跟她見麵說個兩句話,就是他一天最大的期待。

    現在他一天到晚心情很好,見了人也不會心高氣傲的跟人抬兩句,就算他有滿腹才氣,也不再帶著咄咄逼人的自負。

    快到通鋪時,見到小小個頭的青青奔出來,東張西望的尋人,萬家佛已無稚氣的俊臉帶抹笑意,喊道:

    「青青!」

    馬畢青一見是他,有點臉紅走過來。「佛哥哥,我忙完了。」

    「忙完了正好。今兒個是妳待在縣內的最後一天,咱們不讀書了,妳想想要去哪兒,我陪妳一塊去。」

    她偏頭想了想,笑道:

    「我想去人少的地方。」

    「人少?」他以為她會想逛逛縣內的熱鬧,但也無所謂啦。他點頭:「沒問題,人少的地方嘛,那就是萬府啦,妳來府裏泰半是讀書習字,還沒有機會逛一逛妳未來的家,是該去走走的。」

    「我未來的家?」

    「是啊,以後妳嫁給我這姓萬的,不就是住在萬府裏嗎?唔,那可是妳要住上至少五十年以上的家,不準嫌煩。」

    她未來的家啊……馬畢青心裏高興,跟著他一塊走在街上。

    「佛哥哥,昨晚我寫了封信給你。」

    萬家佛愣了下,轉頭看著她小小的桃子臉。「在哪兒?」現在她還沒離開,有必要寫嗎?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

    「交給民信局要錢,我放在通鋪,明兒個一早會親自送到萬家,托你府裏的家仆拿給你的。」小臉好靦腆。

    他看著她半晌,然後唇畔露出柔笑,點頭。「好啊。正好試試妳習字的功力如何?」她怎麽能這麽可愛?每次聽她說話,他總是心憐又心癢,想偷偷親她一口,又覺得自己很不要臉。青青,青青,雖然她真的還很孩子氣,但每次一見到她,他心裏總是快活得很。

    「佛哥哥,有廟耶!」

    「……青青,妳想上香嗎?我陪妳進去就是了。」雖然他不信鬼神,但他可以陪她的。

    她想了下,問道:

    「佛哥哥,我們進去上個香,老天爺會不會記得去年我們的約定?」

    「唔……」萬家佛東張西望一番後,確定沒人瞧見,才悄悄牽起她的小手,走進廟裏。「咱們可以試看看。要真能讓老天爺記得,那拜幾次都沒有問題,不然妳長大了,萬一芳心許給別人,我不就得哭天搶地去了?」

    她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麽,但還是很高興地跟他拜了拜。廟裏的人很多,香煙嫋嫋,菩薩跟去年拜的那個好像不太一樣,但她還是很認真拜著,然後跟著人群走向一個地方。

    「求簽啊……青青,這我明白,以前我看人做過,妳求個願望,然後去解簽,看看妳的願望能不能成真?」

    「佛哥哥,你不用求嗎?」

    「我?我隻信人定勝天,我已經求到一個小小妻子,我很滿意了,再多求,真有老天爺的話,也會看不過眼的。」

    馬畢青聞言,有點害臊,專心地求了簽,然後打開簽詩,她隻懂幾個大字,萬家佛拉著她走到柱子後頭,瞇眼看著簽詩,嘴裏說道:

    「這種小詩不必找人解,我一定看得懂……」見她佩服張大眼,他心裏驕傲,他的小小桃子在崇拜他呢!

    他吞了吞口水,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裏,小小的個頭好可愛,隻要他雙臂一伸就能抱住她……真是奇了,他自幼在平康縣長大,也不是沒有見過其它女孩子,長得比青青漂亮的多得是,偏他隻喜歡這顆小小桃子。

    「青青……」

    「佛哥哥,二十四我看得懂耶,還有七!」她高興道,數著簽紙上認識的字。

    萬家佛定定心神,笑著跟她一塊看著她手裏的簽詩,低聲念道:

    「薄命二十四,芳壽停不生,母子七年緣,從此奔東西,萬姓勿娶,免同命。」

    頓時,他笑容僵住,錯愕住口,直覺看向簽紙的右上方,上頭寫著──

    大凶,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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