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去國懷家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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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世上有很多空閑,我想楊孟那個家夥一定躺倒不幹活;假若他手中的錢多得可以衣食無憂,他一定會出去逛街,想也不會想他還要寫東西。
我也如此,看著手中的咖啡一時間不想去上工了。
“覺曉,沒有工作嗎?”梁雨豐在吧台後麵問我。
“沒有,都快過年了,怎麽會有工作?有工作也讓一班不長眼的廢柴給推了。”
笑話!都快過年了,當然清閑一點了。
可是看著別人拚死拚活,自己卻在阿裏斯基喝咖啡,是否有一點愧疚之心呢?
風氣日德蘭,還是這個好喝一點。
看著窗外又一次飄雪,更增加了我的思家之心。在窗戶上的玻璃上用手指一個一個畫圈圈,玻璃上的冰霜漸漸融化出了幾個奇怪的太極圖案,我的手指也漸漸感覺到了冷,可是冷的時間長一點,又漸漸什麽感覺也沒有。
思鄉之情,亦如是。習慣了獨在異鄉為異客,去國遠家的思念就能夠接受,雖然強烈,不是不可克製。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嘴中說出了:“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必思親。”
梁雨豐看到我有感而發,問道:“是楊孟的詩嗎?”
“不是。”我回答,“不要看一首詩就是楊孟的,看一首詞就是徐弈文的。讓你多看書,少看那種沒有營養的垃圾!你就是不聽!”
梁雨豐很委屈地說道:“楊詩徐詞,並蒂雙絕。這句話我也聽說過啊。”
“不讀書啊!”我歎了一口氣,剛想教訓一下,所謂的“楊詩徐詞”,其實都是一大堆沒有任何意義的漢字的組合。
門一開,進來了白老大,打斷了我教訓梁雨豐。
“賢侄啊,這幾個圈圈是你畫的?”一開門居然問這個問題。
“是啊,怎麽了?”我很奇怪。
“你畫那幾個圈深得自然之道,暗合五行之數,實在是難得的武學奇才,要不我指點你幾招?”白老大興奮得像是吃了一把蒼蠅。
“不用了。”我答道,那樣豈不是很累?能省就省吧。
“你放心,我雖然是白家的旁係,但是白家不傳之秘——大塊意氣,我有全本,你要不要練一下?”白老大的眼中全是期盼。
可是我知道如果白老大真的練成了傳說中的白家武學,一定不會在這裏跟我嚼舌了。
“伯父啊,這種東西我小時候見多了,地攤上全是,到了初中才不買的。你那本是從哪裏買的?”
白老大順口說道:“剛在前麵那條街的十字路口買的。”
梁雨豐和白秋若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這麽老的先生,能這樣被人騙,實在不容易。
“哈哈……”白老大摸摸腦袋,無奈的笑了,“死丫頭,給我一杯咖啡。”
“鬼才給你!”白秋若發起瘋來堪比隔壁賣豆腐的老媽子,“你這次又花了多少冤枉錢?”
“沒有多少。”白老大懦懦地說。
“到底多少?”
“這個問題,可不可以作為國家機密?”
“說不說?”白秋若在發飆的邊緣。
“一百三十八塊。”
“你個老不死!”一個椅子飛了過去。
我喝了一口咖啡,這樣程度的攻擊,是無效的。
果然白老大一起一帶,椅子安穩落地,人也毫發無傷。
“啊……”白老大的叫聲。
“怎麽了?”我問道。
白老大的臉漲得通紅,說道:“砸到腳了。”
“活該!”傳來了白秋若的聲音。
我聳了聳肩,繼續喝咖啡。
“賢侄啊,一點都不知道關照老人家!以後我怎麽能把死丫頭嫁給你!”白老大揉著腳說道。
“砰”,又一個椅子飛了過去。
我說道:“這樣的家夥,我怎麽敢娶?”
“你說什麽!”白秋若的耳朵好使,看來練過高深內功。
“沒說什麽。我說,我恐怕配不上你。”我真怕她手上的杯子飛過來,我可沒有白老大的本事。
雪還在下,我看可以說“每逢佳節必變天”,這樣說來還符合唯物主義的觀點。
“覺曉,在看什麽?”梁雨豐從廚房裏麵問道。
我看著手中的遙控器,說道:“沒什麽,快過年了。”
“哦……”梁雨豐答應了一聲,“收拾一下,該吃飯了。”
“喂!好像你剛來的時候都不用我動手的,怎麽現在開始支使我了?”想不到給了一點臉色,我就成了軟弱可欺。
“哦,開始的時候沒搞定你,就多用一點時間;現在搞定了,該你幹什麽還是幹什麽吧。別忘了,男人追女人的時候都這樣。”梁雨豐的聲音伴著鍋鏟撞擊傳來。
“可是……”我真的無話可說。
“也別忘了,畢竟當過好多年男人。”梁雨豐繼續在詞語上壓製我。
我更加無話可說。
在剛開始的時候,梁雨豐的性別一向是我們兩個人不去觸摸的敏感話題,可是漸漸的相處,大家都看得雲淡風輕,這件事情已經當作了笑談可以隨便開玩笑了。
移風易俗,也是這個過程。隻是社會的變化是漸變,比較慢。我對於這個問題也是漸變,畢竟比社會的阻力小一點。因為假如將社會作為一個整體人格,必將是一個心智無比堅定的人,不會失去原則地去做每件事情。在觀念的改變上,也是從墨守陳規到與時俱進,雖然社會本身的趨勢是進步的,但是由於慣性,必將對於變化有著抗拒作用,所以保守的看法,總是主流,何況社會的心智堅定,沒那麽容易通融。我雖然對於梁雨豐的做法表示反對,但是就梁雨豐個人來說,我還是接受了。
但是我想這些有什麽用?難道說梁雨豐應該作為時代觀念進步的標兵樹立在聯合政府的門口?教導大家突破性別的界限,漠視上帝的手藝?這樣看來,也並無不可,隻是掛在聯合政府的門口,會不會風幹?長了皺紋,可觀賞性會降低的。
在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同時,我已經將桌子收拾了一下。梁雨豐擺上碗筷,準備吃飯。
“覺曉,你在想什麽?”梁雨豐看我神不守舍,於是問我。
“風幹牛肉。”我回答。
“你想吃了嗎?”梁雨豐問道。
“沒有,隻是突然想到了。”我說道。怎麽也不能把心中所想的說出去。
“沒關係,隻是麻煩一點,明天晚上我做好了。”梁雨豐說道。
我端起碗,往嘴裏扒飯。
透過玻璃,外麵的雪還在下。
吃過飯之後無所事事,我抱著小影上網,梁雨豐看電視。
電話鈴響起,梁雨豐去接了。過了十三秒鍾,梁雨豐說道:“覺曉,你的電話,家裏的。”
“哦。”我應了一聲,不知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情。
“喂……媽啊,怎麽了?”我懶懶的說道。
“沒什麽,想你了,給兒子打個電話。”我媽媽的聲音。
“這個時候,已經很晚了。”
“就是很晚,我才想問,剛才接電話的是誰?”
我一拍腦袋,暗罵自己白癡,怎麽能讓梁雨豐接?
“是不是你女朋友?”我媽問道。
“這個……”是我“男”朋友成不?但是我不敢問。
“兒子啊,保密工作不錯啊。”
“這個……”我還是不能說。
“你嶽父大人的電話都打到家裏了,你還在保密?”我媽說道。
晴天霹靂!白老大什麽時候給我家裏打電話了?
“那家孩子怎麽樣?她父親倒是通情達理,說孩子們的事情,事先知會了親家。”
“喂!媽啊,什麽時候成了親家?”我問道。
“你跟人家女兒拍拖,我們當然是親家了。”我媽居然說的不溫不火。
“可是我們的關係……”我想要解釋,可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始。
“沒關係,兒子,你的事情,我們都支持,你也不用說什麽了。我問一下,人家父母都同意了嗎?”
我照實回答:“人家父母都同意了,就是她自己還沒同意。”
“啊?什麽意思?”
“就是我的嶽父嶽母大人越看我越好,但是她還是沒有看上我。”
“怎麽會有這麽詭異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自從我雇了一個叫梁雨豐的保姆之後,我的世界開始下雪。”我說道,“哦,現在外麵就在下雪。”
“有沒有很冷?”
“放心,凍不著。”
“那麽女朋友的事情……”我媽還是想知道一些。
“哦,這個事情,還是等一等再說吧。畢竟這個終身大事,草率不得。”我說得道貌岸然。
“可是,為什麽剛才是個女人接電話呢?”
“這個……”
“兒子啊,我知道了,不用說了,既然不想說,就等到想說的時候好了。”
我媽看來以為我那傳說中的女友在我家裏,於是一段少兒不宜的劇情即將開場。我有心想糾正她的想法,但是若解釋起來,梁雨豐的事情又不好說明,那麽麻煩,索性將錯就錯好了。
單細胞思維,分分鍾解決。——楊孟詩集。這句詩似乎莫名其妙,但是意思是越簡單的思路,越容易解決。如同廢話一樣的事情,寫進了詩裏,立刻成為真理。
“兒子啊,過年真的不回家了?”我媽在那邊問道,上回已經說過了不回家,今次又問了一遍,是期望還是什麽,其實我知道。可是留下梁雨豐一人,我自認有點冷血,為了漂泊的旅人,也該留下來陪一年新春。家裏那邊,隻是一年而已。
“是啊,不回去了。”我無奈的說道。
“工作怎麽樣?”我媽問道,這個問題經久不息,與“最近身體怎麽樣”這句話一直是老媽常問的事情。
“還好,沒什麽事情,還能拿薪水。”我說道。
“薪水什麽的,倒是不用說,聽說你嶽父也在你那個公司裏,老人家照顧一下。”我媽居然囑咐我照顧白老大,恐怕說反了,他照顧我才對。
“好的,咱們家那邊怎麽樣了?”我問道。
“和每年一樣,不過今年是我和你爸在家裏過年了。”我媽應該在那邊笑了笑。
“沒辦法,翅膀硬了畢竟要飛的。”我安慰我媽。
“怎麽一有女朋友就飛了?你這樣讓我很傷心的。”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放心,媳婦還沒有完全騙到手,這樣做是完全正確的,老媽支持你!”不知道這算不算理解,可是這樣的話,我對自己的人品都會產生懷疑的。
“呃……”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兒子啊,過年的時候別虧了自己,要是沒錢了,跟家裏說一聲。”
“媽啊,我已經很大了,不用了吧?”我說道。
“再大不也是我兒子?”我媽一句話回過來,噎得我半天上不來氣。
“哦,好得好的。”我說道,“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就這樣吧。”
“好了,不跟你多說了。好好把媳婦騙到手裏麵。”我媽最後叮囑我一句。
“知道了。”我自己都知道說得有氣無力。
“兒子啊,最近不要太勞身了,慢慢來。”
“呃……”三秒鍾之後反應過來,“媽啊,就這樣了,我掛了!”
掛上的瞬間,我還是聽到了一句“畢竟有媳婦了”。
背後的冷汗出來了,好在溫度不高。
“喝咖啡嗎?”梁雨豐問道,不忘拿一條毛巾來。
我點了點頭,用毛巾擦了擦額頭,才發現其實我頭上一點汗都沒有。
“好像你真的很緊張。”梁雨豐的臉上,滿是得逞後狐狸的笑容。
“你……”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端過咖啡一飲而盡。
“有的事情是必須要麵對的,你說是嗎?”梁雨豐也看著窗外的雪。
“嗯?”梁雨豐大概又在發什麽所謂感慨的神經了。
“又過年了。”
“八年了……”我接著她的話茬說道。
“嗯。”梁雨豐回答。
“但是總是說這一件事好像有點灑狗血的樣子,總是為了一件事情而耿耿於懷,也不符合與時俱進的傳統,有的事情既然能夠放下,還是放下的好。”
我在勸梁雨豐與往事幹杯,和家人告別。雖然這不是狗血,而是冷血。正如所言,翅膀硬了,不是被砍下去燒了雞翼,就是撲騰撲騰飛走了。我想,飛走的話,恐怕還是好一點。
梁雨豐對這個論調很不滿意,但是也無別的想法,隻是坐在我的旁邊輕輕枕在我的肩上,想一些奇怪的東西。
“過年的時候,家裏的雪,應該也是這樣下的吧。”過了一會兒,我不知道為什麽,歎了一句。
“剛才你不才說不該灑狗血嗎?”梁雨豐問道。
“是啊。”
“為什麽說出來的自己還不能做到?”
“要是我能做到楊孟也不必天天看《孟子》了。”我說道。
梁雨豐很奇怪地問道:“楊孟看《孟子》做什麽?”
“那個家夥天天教導人家仁義,就是他自己不仁不義,《孟子》開篇就教導人‘仁義而已矣’,偏偏楊孟看了那麽多遍,還是沒學會。”
“可是,你能不能跟一個正直的人比一下,跟楊孟比道德,是不是太……”
“好像是的。”我回答。
窗外的雪還在下,過節的時候不能回家。
去國懷家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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