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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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時日短,雖然眾人一早就緊趕慢趕,但天色還是很快黯沉了下來,

    聽到燕五雲傳令進莊休息,北風中,雲霄微微地抬了抬頭,看了一眼籠罩在蒼茫暮色之中那片房舍,以及前方騎馬而行的燕五雲,想起今晚必定會進行的談話,溫和儒雅的眉目上,隱約地閃過一絲擔憂。但當他的目光轉向身邊的馬車時,目光之中有添加了一縷堅定。

    同一時間,車內的燕飛羽也忽然掀開了一絲簾縫,向他望來。

    兩人目光相撞,不約而同地相互含笑。

    辛苦了!燕飛羽甜甜一笑,紅唇微微張合,無聲地道。

    為了方便起見,早在出前,雲霄的容貌就已略微調整,並穿上了和燕府的護衛一般的服飾,混作了燕府護衛,不過在燕飛羽的眼中,雲霄卻是無論穿什麽都掩飾不住他身上那種如沐春風的氣質,哪怕隻是偶爾看他一眼,心裏頭都能覺得安心。不過由於自己是坐車,雲霄卻須和大家一樣迎著冷風騎馬,她心裏反複心疼了好幾回。

    雲霄笑著微微搖了一下頭,又看了一下前方,表示馬上就可以休息了,目光卻又在燕五雲身上停頓了一下。

    燕飛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明白他心中所慮是什麽,特意輕咳了一聲引回他的注意,又紅著臉用唇語道:放心吧,我爹會答應的。

    雲霄溫柔地笑笑,正好前頭在呼喝調整隊形,便對她頷示意了一下,就和其他人一起縱馬跟上。

    “嘻……好一個此時無聲勝有聲哪!”燕飛羽剛戀戀不舍地放下窗簾,一回頭就瞧見一張竊笑的臉,不是嬉皮笑臉的玉蟬又是哪個?

    “小丫頭,笑什麽笑?不服氣呀!”燕飛羽麵頰微紅,卻故意哼了一聲。

    “哎呀,奴婢哪敢呀?奴婢這分明是羨慕死還來不及呢!”玉蟬嘻嘻笑著,用肩膀捅了捅傍邊的橘梗,“等回到蕉城,說不定咱們就得改口叫姑爺了,橘梗,你說是不是啊?”

    “嗯。”橘梗傻傻地跟著笑,“我一次看見雲公子時,就覺得小姐和雲公子兩個人好像配,雲公子將來對小姐一定會很好。”

    “他要是敢對小姐不好,看我不打掉他的下巴!”提到護住,玉蟬立刻渾身是勁地揮拳。

    “好啦好啦,你們就不要操心我的事了。”燕飛羽笑道,“快點兒收起你們的嬉皮笑臉,馬上就要下車了,別讓人看出什麽不對來。

    眾人聞言,連忙各自整頓了一下肅容,熟練地擺出這幾日一直戴著的愁容來。畢竟這會兒的燕飛羽,才剛剛經曆了身心雙重打擊,正是”痛不欲生“的時候,要是作為她的貼身侍女,還有心情沒心沒肺地笑,那露的餡就大了。

    雖然對於出門在外的旅途生涯,燕飛羽已經很能適應了,而且這一次乘坐的是自家專門設計,有著很好防震效果的豪華馬車,裏頭可坐可靠可躺,有溫暖如春,但畢竟還是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好,因此一進入房內,沒了外人,燕飛羽就摘掉了帷帽,解開了風氅,舒展了手腳。

    “趕了一整天的路,中午有基本沒怎麽休息,是不是很累?”稍後一步進來的燕五雲看見女兒在伸腰,不由憐惜地笑道。

    “沒有,我一直坐在馬車裏,哪裏能累的到呢?再過幾日就是大年三十了,爹你不用顧忌我,該趕路時就趕路,娘一個人在家都不知道擔心成什麽樣了,我們早點回去,娘也能早點安心。”燕飛羽體貼地上前幫他解下風氅,又接過晴煙奉上來的茶遞給燕五雲,一副小棉襖的貼心乖摸樣,“爹,您喝茶。”

    “嗯,”燕五雲欣慰地接過香茗品了一口,頷道,“那好,等會用完晚飯後你就早點休息,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出。”

    “是,”燕飛羽站到他身後幫他揉捏肩膀,“爹,你說這一路上朝廷會來阻擾嗎?”

    雖然因為竟姨的緣故,得了黑水蛟的暗中保護,但想到自家的對頭是朝廷,她心裏總有些放心不下。

    “這些你就別擔心了,”提起這個,燕五雲微微地蹙了蹙眉,隨即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臂,“這次得以這麽順利地離京,都是靠你的犧牲換來的,我們燕家為此已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爹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破壞我們一家團圓的。”

    “都說了根本就沒什麽嘛,老爹,你不要動不動就提什麽犧牲不犧牲的好吧,好像我真的做了什麽感天動地的事情似的。”燕飛羽嬌嗔著晃了晃燕五雲的肩膀,“爹,昨天我讓山丹從梅伯那裏買了兩壇眼兒媚,等會女兒就陪爹喝兩杯驅驅寒吧!”

    “隻陪我一個人喝?”燕五雲挑眉笑道,眼裏有一絲挪揄。

    “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雲霄的身世嗎,雲霄早說了要親口告訴你,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間,”燕飛羽不依地越搖晃,眼眸裏不甘示弱地盛滿了狡黠,“當然,您要是不急,就讓他改天再說好了。”

    “女大生外向,爹還沒將你許配給人家呢,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燕五雲笑著捏了一下女兒的鼻子,語聲中更多的卻是感歎。

    “人家哪有嘛?”燕飛羽嬌嗔著,想起雲霄給比尋常的身世,又撒嬌道,“爹,我想要爹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關於雲霄的事。”燕飛羽老老實實地交代,“雲霄的身世不同一般,我希望不論爹到時候感到多麽震驚,都能心平氣和地聽完。”

    “震驚?”燕五雲略蹙了一下眉頭,心思閃電般地旋轉起來,是什麽樣的身世,居然能讓女兒覺得他會震驚?不過他畢竟是縱橫上場十數年的儒商,很快就淡淡地一笑,“那好,那我還真要好好聽聽,看看雲霄身上到底有什麽值得我震驚的地方。”

    “晚輩的雲姓乃是從母之姓,若是從父姓,晚輩本該姓邵,原名邵天奕。”晚飯後,閑人退罷,房中獨留燕五雲父女和雲霄三人,雲霄沒有繞彎子,長身玉立在燕五雲麵前直接開門見山,溫文爾雅的目光之中含著準備迎接所有雷霆之怒的鎮定。

    “你原本姓邵?”觸及到這個敏感的姓氏,饒是燕五雲再有心理準備,也不禁猛然動容起來,一下子挺直了脊背,雙目炯炯地直盯著雲霄,“你和北盤皇家有什麽關係?”

    “雖然雲霄從未自認是皇室中人,但是……晚輩也不肯隱瞞,北盤雲貴妃正是晚輩的生母。”雲霄恭敬而從容地道,坦蕩地迎著燕五雲徒然銳利起來的眼神。

    “什麽?”燕五雲一按茶幾,失聲而起。

    “爹,其實,事情並不是您想象的那樣,不然雲霄也不會主動地告訴爹他的身世,”燕飛羽一直站在燕五雲身邊緊張地旁觀這場對話,此刻見乃父果然前所未有的震驚,忙上前打圓場,“您先不要激動好嗎?聽雲霄把話說完好嗎?”

    “你說。”燕五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新坐下,隻是語氣明顯地冷漠起來,顯然這個身世的揭露對他的刺激不輕。

    “是。”雲霄不卑不亢地應了一聲,緩緩地道來,“若不是師傅,早在十幾年前,晚輩本來就該是一個已死之人……”

    “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

    早在雲霄開始敘述不久,燕五雲就起身在房中來回踱著步,終於停了下來,待到雲霄說完,他的麵色早已沉如寒冰,看的本來很有把握的燕飛羽都忍不住忐忑不安了起來。

    “伯父請問。”他越是不說話,雲霄所感到的壓力越大,此刻他一開口,雲霄瞳孔深處的光點反而明亮了起來。

    “一,你真的都不再要二皇子的身份,哪怕將來盤帝很可能會改立你為太子?”燕五雲咄咄逼人地道,“我知道盤帝一直不滿皇後一脈的勢力,你母親既深得盤帝寵愛,將來若是北盤風雲變幻,你也未嚐就當不上太子。”

    “晚輩既姓雲,便會一輩子姓雲,更隻願一輩子都姓雲,至於其他的,雄心也好,野心也罷,晚輩從未作任何肖想。”雲霄堅定地道,“真正的二皇子邵天淩早已夭折,永遠都不會再出現,盤帝也永遠不會知道我的存在。”

    “可你的血脈裏仍留著他的血。”燕五雲依然冷冷地道,“而且就在前不久,你的同父異母兄弟還綁架了我的女兒,你讓我如何相信你對我們燕家沒有企圖?”

    “爹,如果雲霄有企圖,他大可不必對我們如此坦誠。”燕飛羽忍不住插口道。

    燕五雲冷笑:“有時候坦白比謊言更具欺瞞性。”

    “可是,爹,雲霄不是這樣的人,我相信他。”燕飛羽看了一眼雲霄,目光裏毫不掩飾支持之意,“世上沒有比生死危難更能考驗一個人的人心了,雲霄為了救我,連生死都可以不顧,他還會有什麽企圖呢?再說,您也不是不了解雲霄。”

    燕五雲看著自己一年比一年出落的美麗動人的女兒,有心想說“傻女兒,你就是足以引起所有男人覬覦的最大企圖”但想到女兒早已無意中流露出來的對雲霄的情愫,又將話頭咽了下去,改道:“這個我姑且相信你,二個問題,我問你,你對我們家羽兒到底是和想法?”

    雲霄溫柔地看了一眼看著自己的燕飛羽,對著燕五雲深深地一躬:“若得伯父成全,雲霄一生都願相守在飛羽身邊,不論生老病死,永不相棄!”

    “誰問你這個了,守在身邊就有用了嗎?”燕五雲不客氣地斥道,“我問的是你對羽兒的感覺。”

    雲霄臉色微紅了一下,下意識地又看向燕飛羽,卻見她美目如波,羞意瀅瀅之中,更含著無比的期待,心中一柔,無數兩人相處的點滴盡上心頭,一時間兩人目光相撞,柔情互漾,竟忘了回答燕五雲。

    “你倒是快說呀?”看到一雙兒女的癡癡相望,作為過來人的燕五雲又如何不明白,隻是現在他身為人父,本就不舍得寵愛萬千的女兒被別人拐去,更何況雲霄還有如此複雜身世,矛盾之下,臉色就是好不起來。

    “晚輩對飛羽之心……”雲霄本就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感,縱然是和燕飛羽單獨相處也不大會甜言蜜語,此刻麵對的又是心上人的父親,剛才的鎮定從容頓時全都逃到了腦後,好不容易說了半截耳根子就全紅了起來。

    “如何?”看著一隻表現的十分穩重大方的雲霄一次像個毛頭小子一般局促靦腆,燕五雲得意之餘,心中稍稍好過了一點,不過臉色卻故意擺的更加深沉難測。

    見老爹非逼著雲霄說出對自己的感覺,一旁的燕飛羽心裏直又歡喜又期待,又忐忑又著急,畢竟當初兩人能更進一步,主要還是自己先“勾引”的,盡管明白雲霄和自己是真生的兩情相悅,但作為一個女子,自然誰都想要從情郎的口中聽到醉人的情話。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幾句話都說不出口,又何談承諾一生?”燕五雲不耐煩地催促道,心裏頭對雲霄卻是越來越滿意,想當年,羽兒的外公還活著的時候,可也曾這樣地逼問過自己,當時自己那個尷尬啊……如今總算風水輪流轉了。

    “咳咳……”雲霄遲遲說不出口,燕飛羽忍不住厚著臉皮幹咳了兩聲,待到雲霄望來,卻又故意別開視線,隻用餘光偷瞧著他,心中暗想,等過了這一回,以後一定要經常引誘引誘他說說情話。

    接到心上人的間接命令,雲霄的臉色紅了又紅,終於豁出去地蹦出了一句:“晚輩對令愛之心,就像是晚輩師父對晚輩師母之心一般,一動情念,終身不悔不改。”

    燕五雲頓時啞口無言,半晌在心中暗罵了一聲這個小子實在是狡猾了,居然用別人的感情來借喻,不過……想起雲霄之前的敘述,以及當年見到的那個麵冷心熱的塵空道士,燕五雲摸了一下微須的下頷,還是輕哼了一聲,算是放過了他。

    “三個問題,你要如何證明你和盤帝之間再無關係,須知,你的母親現在可還在北盤皇宮之中當貴妃,你就算不認生父,難道還能連生母都不認麽?據我所知,雲貴妃既能在波譎雲詭的宮廷中榮立不倒,便不是普通的角色,隻怕她所圖的也不僅僅是一己安穩而已,”燕五雲一針見血地指出,“倘若屆時你母親硬逼你在她和羽兒之間選擇優勢如何?”

    燕飛羽剛因雲霄的間接表白而無限甜蜜,下一秒就因乃父尖銳的問題而緊張起來,麵色不由一白,是啊,她怎麽就忘了雲霄的母親還在宮裏頭呢?

    不再被逼著說甜言蜜語,雲霄很快就恢複了從容,沉聲道:“晚輩明白伯父的顧慮,晚輩也承認家母確實是一直想要替晚輩尋求一個公道,隻是晚輩根本誌不在此,隻想要和家人一起普普通通地過完平凡一生。故此,晚輩懇請伯父給晚輩一段時間,晚輩一定會給伯父一個滿意的交代。”

    “好,”燕五雲一拍茶幾,“既然你如此爽快,那我今日也將話說明白了,我可以不介意你的出身,但是你必須證明自己和北盤朝廷再無一絲瓜葛,不然……”

    燕五雲望了一眼女兒,加重了口氣:“就算你和羽兒是真心相愛,我也不會答應將她許配給你。”

    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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