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回過神來的葉兮故作鎮定地道。

    “那又如何？！”禦醫聞言跳腳。“老夫要你在裏頭看著陛下，是要你在陛下疼痛難忍的時候為給陛下解悶，轉移一下陛下的注意力讓陛下別那麽難受，而你居然卻在裏頭睡覺了，你還問我那又如何？！”

    葉兮看著憤怒的禦醫，好半天無語：好啊，我倒是真正親身經曆了惡人先告狀這一碼事了。

    “既然如此，旺旺不能做到盡職，禦醫大人就把我撤了如何，反正我每日在裏頭也是睡覺，不如換個女人進去陪陛下，省的陛下感覺孤寂——我相信宮廷裏頭很多女人願意進去陪伴陛下的。”葉兮涼涼的道。

    “好，這可是旺旺姑娘給的建議，老夫會給陛下提議的。”禦醫說完，轉身就走。

    葉兮倒沒想到這禦醫這次攔下自己不是想要攤牌，而是強硬了一回，啼笑皆非的看著禦醫離開，葉兮搖搖頭，仿佛毫無影響地回冷宮。

    第二天，葉兮沒有早起，不過旒斐倒是照常來了。

    葉兮本來想耍脾氣不去的。可是見旒斐在這樣大冷的天穿著大衣特意來冷宮找自己，想到旒斐體內的餘毒未清，還是心軟，跟著旒斐去了。

    結果，到了那邊後，迎來的自是禦醫別樣的眼神。

    葉兮鎮定自若地跟著旒斐走了進去。昨天經禦醫那麽一刺激，今天心裏頭堵了一口悶氣，葉兮決定今天不睡覺了。

    可是……早晨還吃了帶藥的早膳，已經習慣了這個時候犯困的葉兮坐在一旁，頭忍不住一點一點地昏昏欲睡，盡管心裏頭強迫自己清醒，可是生理上卻要她快點進入夢鄉。

    就在葉兮痛苦地掙紮之時，以為葉兮睡著的旒斐，終於忍受不了那種深入骨髓的痛疼，細細的抽氣聲傳來，將即將放棄掙紮進入夢鄉的葉兮頓時拉回現實世界。

    葉兮雖然腦子清醒，但身體並沒有動，保持著低著頭睡著的姿勢，因為耳力過人，葉兮能夠輕易地聽到旒斐那邊的動靜。

    從細細的抽氣聲，逐漸加重變成了喘息，再到難以忍受地發出呻吟……

    從來沒有見過旒斐如此脆弱的一麵，葉兮低著頭，聽著，身邊的一切都感覺不到，隻聽得到旒斐的因為痛苦而發出的聲音，心髒仿佛都停止了跳動。血液凝固，葉兮覺得渾身有些發冷。

    她低著頭，雖然知道此刻的旒斐肯定沒心思來關注自己了，可是她不敢抬頭，旒斐發出的呻吟代表他的疼痛，葉兮難以想象此刻旒斐的模樣。

    二十多天下來，每一天，在她睡著的時候，旒斐就是這樣子的嗎。

    在她睡著之後，一直隱忍的旒斐，才忍不住發出了聲音。之前禦醫曾說的，旒斐可能會因為太過疼痛而昏過去，可是這麽多天來，葉兮每次醒來，旒斐都是清醒的，在經曆過這樣的疼痛之後，他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神清氣爽地去上早朝……

    葉兮的雙手不自覺緊握，牙齒咬緊雙唇，她克製自己不抬頭，不衝過去看想看看旒斐的情況。

    簡直不能想象。過去的二十多天，她怎麽會睡得著，在旒斐疼的有可能會昏過去，並且隨時麵臨危險的境地的時候，她怎麽會睡得著，怎麽可以睡得著，還睡得那麽香，那麽的心安理得。

    而一直在今天以前，她還生氣禦醫在她的早膳裏頭下藥，她隻懂得去怪他們對她使用的手段，在無人之時，細細地回想往事，去猜測他們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去揣摩旒斐的心機。

    如果事實是這樣，那麽她之前的一些想法算什麽，小人之心？

    禦醫給她下藥，葉兮確定定然是旒斐下的命令，那麽……旒斐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讓我在無知裏頭錯過你最痛苦的時期，你是想看我將來後悔，還是……

    葉兮想到這，終於忍受不住悄然抬頭，旒斐早已不是她低頭前看到的模樣，頭微微仰著，雙手緊緊抓著浴桶的邊緣，手臂上青經暴起，因為顫抖的厲害，葉兮隻瞧得見那突出的血管，反倒看不到其他。

    葉兮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旒斐的臉上。

    那樣俊雅美麗的麵容。此刻雙唇緊緊地抿著，他緊閉著雙眼，頭發被因為忍耐疼痛滲出的細汗弄得濕漉漉的，瞧他滿臉都是冷汗，葉兮好想走過去看看他。

    隻是這樣想著，等葉兮反應過來之時，自己卻已經走到了旒斐的身邊。

    “旒斐？”禦醫說，在旒斐痛苦難耐之時，葉兮應該要跟旒斐溝通，跟旒斐說話，轉移旒斐的注意力。葉兮之前都沒有做到，然而她現在醒來了，她看到旒斐的痛苦，她不能為他分擔，那麽能做的，隻有這個了吧。

    旒斐聽不到葉兮的聲音。

    “旒斐，旒斐？”葉兮不敢碰他，隻敢輕聲的喚著他的名字。

    旒斐依舊聽不到，但卻仿佛能夠感應到身旁有熟悉的人接近，雙眼的睫毛被留下的汗水弄濕，他睜開眼睛，視線中是一片霧蒙蒙。

    他的嘴唇在微微顫抖，他眨了眨眼睛。看不清，再眨了眨……

    是錯覺吧，葉兮居然在這個時候醒來，在自己的身旁，皺著眉，似乎是很心疼地看著自己。

    這樣的幻覺，之前也出現過好幾次。

    第一次的時候嚇了他一大跳，他趕忙故作鎮定，但是待恢複過來後，才聽到葉兮的呼嚕聲依舊，葉兮還坐在那邊睡的正香。根本不在自己的跟前。第二次的時候，他還是嚇到，然而二十幾天下來，一次兩次三次……幾次之後，他也明白在極痛的時候會出現錯覺，但那仿佛跟真的一樣，所以有的時候，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會輕輕叫她的名字，然後跟幻覺中的葉兮說一些，一直想跟真實的她說但卻不能說出的話。

    “葉兮……”旒斐看著她，輕聲地叫她的名字。

    葉兮以為旒斐清醒過來了，頓時心中一喜，正想開口，卻不料旒斐居然自言自語起來。

    “你說什麽，很恨我？”

    “我知道我做錯了，你不要恨我……”

    “那孩子我也很喜歡，葉兮，葉兮……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很喜歡他的……”

    “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當時的旺財，我不是故意的……”

    “我很怕你死掉……所以我想把你關入秋殿，那裏一般人是不會攻進去的，更不會去濫殺無辜……”

    “你在秋殿的時候，我有去看你，我沒有想到你會懷孕，我沒有想過要讓我們的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

    “如果想要保住孩子，你就會有危險……孩子已經畸形了，就算生下來，他也會痛苦一輩子，既然如此，在他還沒有自己的意識前殺了他才是正確的選擇……”

    “是我親手把我們的孩子殺死的，你不要自責，葉兮，你不要自責。”

    “葉兮，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不要難過……”

    “葉兮，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對不起，對不起……”

    一句一句，斷斷續續的，輕聲的話語，清晰地傳入了葉兮的腦中。

    葉兮呆怔地看著盯著自己的旒斐，聽他一句一句地說，聽他懺悔著，聽他在痛苦中，在最軟弱的時候，跟自己道歉。

    他看著他的神情，身體上的疼痛讓他原本俊雅的麵目有些扭曲，但那些都不重要，他眼中的神色如此的哀傷，那種乞求的神態，那樣難過的眼神……

    葉兮愣愣地看著，很久很久都回不過神來。

    一直到旒斐斷斷續續的語句漸漸減少，連她的耳力都聽不清旒斐在說什麽了，葉兮知道旒斐馬上要清醒，她條件反射地後退，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然後低著頭，保持著之前的姿勢。

    旒斐沒有再說話，沒有再呻吟，靜靜地泡著藥水，仿佛真的睡著了。

    葉兮低著頭，心中還是震驚無比，竟然忘了擔心旒斐若是昏迷了怎麽辦。

    好在，在半小時之後，嘩啦啦的水聲響起，然後是穿衣的聲音。

    低著頭的葉兮也故意揉揉眼睛，然後故作茫然地抬頭。

    視線對上旒斐的，已經穿好衣服的旒斐站在不遠處看著她，依舊如往日一般優雅淡然，那樣平靜的眼神，不見之前迷茫懺悔。

    這才是旒斐。

    葉兮努力做到如往日一般同旒斐走了出去，她走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回頭衝自己微微笑後，然後轉身前去上早朝，葉兮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在心裏頭歎息。

    見葉兮呆怔地看著旒斐遠去，禦醫在心裏頭估量著，葉兮在今天早晨，究竟是睡了沒睡。

    而正在他思索的時候，一直看著旒斐身影消失不見的葉兮轉頭，目光直盯盯地看著他。

    “為什麽給我下藥？”這句遲來的提問，整整晚了好幾天。

    如果幾天前自己就問了，就搞清楚情況，也許……

    嗬嗬，其實早一點知道和晚一些知道有什麽區別呢。

    葉兮在心裏頭自嘲，見禦醫也看著自己，她道：“給我下安眠的藥，想讓我在旒斐泡藥的時候睡著，你想做什麽——或者，旒斐想做什麽？”

    “藥是陛下讓我下的。”禦醫見葉兮終於開口問自己，轉身帶著葉兮走到了一個無人之地，才緩緩地開口道，“陛下心知泡藥之時的痛苦，擔心你看的會不忍心，於是要我下藥，讓你在一旁安睡，他隻要看看你，也許就不那麽痛了。”

    如此煽情的話從禦醫這個老頭的嘴裏說出來，本該是一點漏*點的效果也沒有的，但是，不知為什麽，想到旒斐說這話的神情，想到今早旒斐疼痛時的模樣，葉兮的心一抽一抽的，竟是在泛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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