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沙場秋點兵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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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昭一直沒說話,他知道,上至蕭鐵笠,下至軍頭夥夫,這西北大軍裏,多少人在暗暗怨恨他,隻要踏出虎騎營駐地,隨處都是敵視的眼睛。---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敢這樣,大庭廣眾之下,指著鼻子數落他。也怨不得手下的兄弟們按捺不住,對他們來說,還有什麽比統帥受辱更加難堪的事情呢?

    “放下刀。”久久的沉默之後,楊昭的聲音從清冷寂靜中響起,隻有短短三個字,可是字字千鈞。

    “指揮使!”佟大川和其他幾個將領都忍不住叫了起來。“我叫你們放下刀。”楊昭又說了一遍,曙光裏,他的臉色平靜如水,可曾經統領千軍萬馬的那種霸氣,卻逼人而來。就連風煙,也不禁為之一震!

    “今天我是來迎接你們的。所以,剛才的事情,我不追究。”楊昭微微蹙眉,壓了壓火氣,此刻不是生氣的時候。“但剛才那些話,我不想聽見第二次。陸風煙,你要是想挑起虎騎營和趙將軍營下的衝突,就再多說幾句試一試。”

    風煙怔了一怔,他的警告,不是沒有分量的。這不是她和楊昭兩個人的事,在這樣的局麵下,一場激烈的衝突對誰都沒有好處。而楊昭此時此刻的這種冷峻,跟前兩次見他完全不同。在接風的酒宴上,他酒意微醺,在摔跤場上,他閑散不羈;可是此刻,他隻說了兩句話,就壓住了陣腳,虎騎營的人固然不敢再妄動,就連趙舒的部下也都停止了鼓噪。

    這個楊昭,他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的按兵畏戰,到底是因為膽怯,還是因為別有用心?這片刻之間,風煙突然意識到,自己麵對的,可能是一個絕不簡單的敵人。迎視著楊昭的眼睛,風煙感覺得出來,他已經動了氣。既然如此,他本應該借機發揮,挑起一場爭端才是啊,這樣才符合他的本意。他在顧忌什麽?

    要小心啊陸風煙。她這樣提醒了自己一句,不能再衝動浮躁了,當心中了他的圈套。

    刀鋒的寒光,映著她的眉睫,隻要握刀的手稍微有一絲顫抖,就會劃破她細嫩的臉龐,可是她的眸子,寒星般的晶瑩明亮,迎著他審視的目光,連半分退意都沒有。

    “這次夜襲十裏坡,一戰而勝,實在是士氣大振,可喜可賀。”

    蕭鐵笠的聲音在帥營裏回蕩:“趙舒、葉知秋、寧如海、陸風煙,都是咱們西北大軍的頭號功臣!”

    下麵的歡呼和掌聲四起,帳中的將領和熙熙攘攘擠在帳外看熱鬧的衛兵們爆發出一陣喧嚷,有人興高采烈地道:“這回得讓趙將軍和葉將軍好好說一說打這一仗的經過!”

    葉知秋搖著手道:“我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是聽軍令行事,倒是陸姑娘,大鬧虎騎營,還設法瞞過了楊督軍,功勞不小,還大快人心呢。”

    趙舒也笑道:“是啊,大夥兒沒瞧見那場麵,平常佟大川神氣活現的,被陸姑娘這麽一摔一絆,那個狼狽勁兒……從十裏坡回來,他還想動手,結果連楊督軍都得讓著咱們三分,哈哈,這個勝仗,打得真是過癮!既打了瓦剌狗,又滅了虎騎營的威風。”

    “趙舒!”蕭鐵笠沉聲喝止他,“這是軍營,你怎敢對楊督軍這樣不敬。”

    “但他也配做咱們西北大軍的督軍嗎?”趙舒不服氣地分辯道,“出兵之前他就攔著不準打十裏坡,甚至連咱們的理由和部署都不聽一聽,有這樣處理軍務的嗎?而且還帶著虎騎營的人辦什麽摔跤比賽,咱們全軍上下都在戒備狀態,他卻縱容屬下遊樂喧鬧,這又是什麽道理?”

    葉知秋也道:“是啊,這次回來慶功,他又托詞不肯來。”

    “他怎麽有臉來喝慶功酒啊?”底下有人哄笑,“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麽?”

    反正楊昭也不在,大家趁機羞辱他幾句,也是常情。

    蕭鐵笠沉吟道:“我倒覺得楊昭的反應不尋常。從前在軍中的幾位同僚曾經說起,他並非膽小無能之輩,連王公公那樣老謀深算的人,也把督軍的重任交給他,可見不是好對付的。但這一次他卻這樣反常,唉,難道他當真要像定遠侯一樣,避戰棄城?”

    風煙接口道:“沒錯,我也覺得楊昭這些做法,不是簡單的怯懦而已。隻是我還摸不透,他到底打著什麽主意?王振派他來督軍,難道會安著什麽好心不成?”

    “管他呢!”趙舒不耐煩地道,“咱們喝的是慶功酒,口口聲聲楊昭長、楊昭短,未免太倒人胃口了。”

    “是啊,大夥兒先幹了這杯酒再說。”寧如海也提議,“難得打了一個勝仗,今天晚上,不醉不歸!”

    “好——”一片歡笑沸騰裏,帳外突然傳來尖利的警號聲,刺人耳膜。

    “什麽人吹警號?”蕭鐵笠一驚,“外麵出了什麽事?”一個負責巡邏守衛的士兵從帳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驚慌失措。“報告蕭帥,起火了、起火了!快點去救火吧!”

    蕭鐵笠急道:“哪裏起火了?”難道,是瓦剌為了一雪十裏坡之恥,派人來夜襲大營嗎?

    那士兵帶著哭腔道:“是堆存糧草的糧草庫——”

    “什麽?!”這回不隻是蕭鐵笠,在座的所有人都大驚失色,霍然起身!糧草庫著火了?這豈不是出了大事!

    一時間誰還顧得多說,紛紛直奔帳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糧草庫毀於一旦,沒了糧草,真是三天都撐不下去,這兵敗如山倒,如何向朝廷百姓和三軍將士交代啊?

    還沒到糧草庫,已經看見火光熊熊,濃煙衝天!

    四周的大小兵將們正在驚慌失措地四處提水救火,可是火勢太大,又都是糧草,本來就是遇火即燃,加上關外天幹物燥,這火已經燒得這麽猛烈,哪裏還撲得滅?

    風煙眼看著千辛萬苦從關內運送過來的糧草就這麽付之一炬,幾乎連肺都要炸開了,一把拽過身邊一個看管糧庫的守兵,“怎麽會著火的?說啊,怎麽會著火的!”

    “我也不曉得……”那守兵嚇壞了,“下午,下午還好好的,吃晚飯的時候,韓將軍還帶人親自來巡查過,不知道怎麽回事,剛才突然聽到聲響,我們把總就過來看見著火了……”“就算你們守衛不周,也不至於一下子就燒得這麽厲害,這火是從糧倉的什麽地方燒起來的?”風煙厲聲問。

    “到處、到處都著了。”那守兵哆哆嗦嗦地道,“整個糧庫好像一下子就掉進火海裏頭,救都來不及救。”

    風煙一呆,“到處都著了?”如果是有人不小心引起了火災,怎麽會到處都著了?而且這裏是糧草庫重地,守衛森嚴,一般人也是進不來的。若非有人精心策劃,故意縱火,決不可能出現這種局麵。

    “那麽,從韓將軍巡查之後,到出事之前,都有什麽人進過糧草庫?”風煙放緩了語氣,這個守兵已經嚇得語無倫次了,再逼他也沒有用。

    “有……哦,對了,虎騎營的袁小晚姑娘,曾經帶人過來取糧草。”

    “袁小晚?”風煙有點詫異,“她又不是夥夫,取什麽糧草?”

    “他們虎騎營那邊的飲食一向都是他們自行打理的,所以每隔幾日,他們都會派些人來取糧食和馬匹用的草料。”那守兵四處看了看,又小聲道:“督軍防著咱們呢,那邊的三餐也都不跟大營一起。”

    風煙冷冷哼了一聲,虧得楊昭還算有點自知之明,要是跟大營的官兵們在一起,隻怕是沒人願意給虎騎營的人準備夥食的。

    “而且,今天好像袁小晚他們在糧庫裏待的時間又特別長。”那守兵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是嗎?”風煙不禁起疑,莫非是袁小晚在其中做了什麽手腳?糧草是行軍的命根子,誰有這樣的膽量和動機來燒糧草庫呢,大概也就隻有她了。確切一點說,是那個背後指使她的人,楊昭。

    想不到,他竟然心急到這個地步,連這樣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夜襲十裏坡的勝利,讓他害怕了嗎?還是,在營外的那場衝突,叫他懷恨在心?

    風煙在這一刻隻覺得憤怒和懊悔一齊湧上頭頂,早知道他居心不良,早知道他手段陰險,怎麽就沒有好好地防範和阻止他呢?原來今天在營外,他沒讓佟大川動手,是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一步棋在後頭。

    “還傻站著做什麽,趕快救火去呀!”寧如海趕到她身邊,氣急敗壞地道:“風煙,糧草都快燒沒了,你還站在這兒發呆!”

    “已經燒了,我還能怎樣?”煙一回頭,烈焰衝天,仿佛映紅了她的雙眼,“我去找他算賬!”

    “誰啊?”寧如海一呆。

    “楊昭!”風煙已經向虎騎營的方向飛奔而去。

    “哎!風煙!”寧如海叫不住她,隻好一路跟著追過去,“慢一點風煙,你把話說清楚,楊昭怎麽了?”

    虎騎營,大概是整個大營裏,唯一沒有陷入慌亂的地方。營外的衛兵剛剛來得及看清一道黑影,風煙已經衝到了麵前,一驚之下,脫口道:“站住!什麽人敢擅闖虎騎營?!”“啪!”的一聲,風煙的長鞭已經抽在了他臉上,“糧草著了火,你還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這裏看熱鬧,我這是替蕭帥教訓你!”

    這守兵還沒等叫出痛來,風煙已經疾風般卷了進去,直闖督軍主帳!

    “哎,有人——”他剛喊了半句,又有個黑影迎麵一擊,“閃遠一點!”

    追上來的是寧如海,一拳把那守兵打得飛出了兩步遠,也直追著風煙闖了進去。

    從營門到督軍的大帳,一路上風煙長鞭到處,人仰馬翻。守衛的士兵固然善戰,可是禁不起陸風煙和寧如海這樣的高手,加上他們來勢太快,來不及阻攔,片刻之間,風煙已經闖到了楊昭帳前!

    隔了三步遠,風煙的長鞭已經掃了出去,卷住大帳的門氈,嘶的一聲,竟把整條門氈給攔腰扯了下來,“楊昭,你出來!”

    “當當”兩聲,侍衛的大刀左右迎頭砍下,卻被風煙的長鞭抽中,這一鞭的來勢疾而狠,侍衛一時握刀不住,手中的大刀竟隨著長鞭蕩飛了出去!

    “誰敢再攔,就別怪我不客氣。”風煙一鞭在手,“難道你們沒聽見,糧草庫已經著了火?我要見楊昭。”

    號角聲中,虎騎營的人,已經潮水般向這邊湧了過來,刀槍如林,迅速合成一個包圍圈。

    連風煙也不禁一驚,好快的速度!果然不愧是虎騎營,這麽短的時間,就已經集結過來了。

    大帳裏燈火通明,除了楊昭,還有另外一個人,看樣子,在風煙闖進來之前,他們正在密議著什麽。看那人身上的服色,並不是軍中的人,這三更半夜的,一個外人潛入這裏,還能有什麽?必定是王振從京裏派來的奸細。

    怪不得楊昭這麽急著下手,原來是王振等得不耐煩了。

    桌上還有一壺酒和幾個小菜,看起來,他們還蠻悠閑的嘛。糧草被燒了,他們還能這樣沉得住氣!

    寧如海和風煙已經被團團圍住,無數刀槍密密麻麻地,一重重指著核心處這兩個不速之客。

    “又是你!”佟大川一眼認出風煙,忍不住怒上心頭,“前兩次的賬還沒跟你算,你又闖進來找死?”

    “你閉嘴。”風煙打斷了他,“我找的是楊昭。”

    寧如海急道:“你這是做什麽,風煙,你瘋了不成嗎?”他就知道,這個丫頭要闖禍,拉都拉不住,這下子可倒好,連他自己都陷了進來。這樣的情形,吃虧隻怕是吃定了。

    座上的楊昭,清俊沉默。

    因為是在自己的營帳裏,又都半夜了,他沒穿盔甲,連軍衣都隻是隨便地披在身上。他一隻手還拿著酒杯,停在唇邊。看樣子風煙來得實在是太突然了,他連一點防備都沒有。

    換做是別人,此刻怕是早已經惱了,楊昭卻隻是歎了一口氣。放下酒杯,他臉上掠過一絲苦笑,“你還真是纏上我了。”

    風煙劈頭就問:“外麵的人都在救火,你這裏卻沒有一個人去幫忙,這是為什麽?”

    楊昭一隻手扣好領口的扣子,緩緩起身,踱了兩步,“沒有我的命令,出了天大的事,他們也隻能原地待命。”

    “那麽,你又在做什麽?”風煙氣極,“他們等你的命令?說得好,你是督軍,外麵的糧草都快要燒光了,居然還在這裏喝酒作樂,你怎麽坐得住啊?”

    “這是我的軍帳,我為什麽坐不住。”楊昭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我倒是奇怪,你不去救火,跑到我這裏來,是做什麽?三更半夜的,一個姑娘家,不怕不方便嗎?”

    “想不到,除了膽小、陰險、助紂為虐之外,你還有一樣,無恥。”風煙幾乎想打爛他臉上那絲玩味的笑意。

    “不敢當。“楊昭眉梢跳了一下,“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這麽抬舉我的。”

    “比起你做的那些事情來,我說的已經是客氣了。”風煙盯著他,一個人剛剛做了這樣卑鄙的事情,怎麽還可以一派坦然?他難道就連一絲愧疚和心虛都沒有嗎?

    “不知道陸姑娘指的是什麽。”楊昭雖然是問話,語氣裏卻連一絲詢問之意都沒有。

    風煙暗暗道,心照不宣啊。

    “我說的是什麽,你心裏明白。今天起火之前,袁小晚去過糧草庫,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楊昭一怔,怎麽,小晚被她盯上了嗎?“就算她去過,又能說明什麽?”他沒動聲色,“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糧草庫起火的事,是跟袁小晚有關吧。”

    風煙道:“不隻是有關,我想,這把火根本就是你叫她去放的。”

    她一語既出,滿座皆驚!一時間帳內帳外,鴉雀無聲。

    “陸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的是什麽?”楊昭的臉色也不禁一沉,“你是於謙手下的人吧,就連他,也未必有這個膽量這樣跟我說話。你擅闖軍營,作亂鬧事,又以下犯上;我要是現在治你的罪,蕭鐵笠也保不住你。”

    風煙唇邊掠過一絲笑,“若是怕你,就不來了。楊指揮使位高權重,可是也高不過王公公吧?我連他都沒怕過,又怎麽會怕他身邊的一條狗。”

    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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