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曙後一星孤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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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昭的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凝神端量筆下的字,又似在想著別的什麽心事。---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他有著一對很好看的眉毛。濃黑而英挺,有劍的銳氣,讓人一見難忘。
夜深了。
今天晚上,風特別的大,似乎整個營帳都在簌簌地搖晃。若不是樁子打得結實,恐怕此刻已經被風掀翻了。為了防火,營地各處都不生火、不點燈,顯得比平時清冷許多。
風煙在帳子裏來回地踱步。都三天了,算來寧師哥已經出了河北了吧?軍中上下,已經開始限製配糧了,眼看就快要餓肚子;為了節省體力,這兩天的操練都停了下來,各營人心惶惶,說什麽的都有。
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啊。
天氣這麽惡劣,弄不好這一陣子就會下雪,到時候天寒地凍,馬無草,兵無糧,連餓帶凍,哪還有戰鬥力來對付剽悍嗜血的瓦剌大軍?
若不是那該死的楊昭,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風煙恨恨地一跺腳。
這個漆黑的夜晚,除了呼嘯的風聲,四處一片死寂,不如趁夜再探虎騎營,也許可以逮到個巡守的衛兵,換了他的衣帽,混進他們大營裏去,也未可知。就算不行,再溜回來也就是了。
風煙怎麽也想不到,事情竟會這麽順利。
她摸到虎騎營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整個營區就好像空了一樣,除了幾隊巡兵之外,連一個人影都不見。
她本來就是一身好輕功,這樣鬆懈的設防,對她而言簡直就是形同虛設。幾個起落之間,已經悄無聲息地潛進了虎騎營的後圍。
不會是陷阱吧?等著她來自投羅網?風煙不禁起疑,按照以往她對虎騎營和楊昭的了解,這樣的情形實在太不尋常了。他們的人呢?都藏到哪裏去了?
思量間,已經接近了楊昭的大帳。往常在門口守著的那兩隊護衛也不見蹤影,隻有兩個值夜的衛兵把守在那裏。帳中隱約透出燈光,大概楊昭還在裏麵。
這樣的機會,簡直是百年難得一遇——動手?不動手?風煙的呼吸有點急促,手心漸漸沁出汗來。
這真是奇怪,以往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危險,她似乎從沒有這樣緊張過。並不是怕死,而是眼前的情形實在詭異。這一擊又是必須成功不可,錯過這一次,怕是再也等不到下一個機會了。
悄然伏身,潛行到帳門旁邊,風煙貼近右邊那名護衛身後,一手勒緊他的咽喉,以免他出聲,另一手反轉匕首猛擊他後頸,隻一眨眼工夫,就打暈了一個。
另一名護衛剛聽見一絲動靜,還沒來得及轉身,風煙已經搶上一步,隻一招就製住了他,輕輕放倒。
從營帳的縫隙裏望進去,裏麵果然是楊昭。
他在做什麽?好像……在寫字?
桌上鋪了宣紙,這樣的夜,這麽大的風,這樣混亂的戰局,他不去研究對敵之策,卻在這裏閑情逸致地練起書法來了。風煙實在是不明白,楊昭的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已經寫好的一幅字,正搭在虎皮椅子上晾著墨跡。風煙一眼瞧過去,原來是這麽一句:“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字字鐵劃銀鉤,力透紙背。從上麵半幹的墨跡來看,應該是剛剛才寫出來的。
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
想不到,楊昭居然還寫得這麽一筆好字!隻不過,這樣的一句話,讓他寫出來,豈不諷刺。
風煙握緊了手裏的弓弦,慢慢抽箭,上弦,開弓——鋒利的簇尖,對準了楊昭的眉心。
楊昭的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凝神端量筆下的字,又似在想著別的什麽心事。
——他有著一對很好看的眉毛。濃黑而英挺,有劍的銳氣,讓人一見難忘。
風煙突然覺得心底有根絲弦,輕輕一震,帶來裂帛般的一絲驚動,讓拉弓的手指也不禁隨著一跳。這支箭,就要射穿他的額頭,而這張臉,從此就毀了。
不知怎麽的,風煙的手竟不自覺地移了下去,箭鋒的一點寒光,重新又對準了楊昭的胸口。
屏息靜氣,弓弦漸漸拉滿。風煙咬緊了牙關,手一鬆,終於射出了這一箭!
暗夜裏一絲銳氣破空的輕響,黑色小箭宛如與夜色融為一體,直噬楊昭心口!
電光火石間,一道耀目的銀亮“錚”的一聲,自楊昭右手下斜竄出來,在他胸前不到一掌的距離,堪堪迎上勁疾的箭矢,叮!火星一濺,箭的去勢太快,被擊飛的瞬間如流星般閃過。
沒留一絲喘息的空間,風煙的第二支箭已經出手!準確地說,是四支箭,分別襲向楊昭的咽喉、心口和左右兩側,把上下左右的退路同時封死!這正是這把四弦弓的必殺技,當初袁小晚那樣的身手,若不是風煙手下留情,也險些傷在箭下,更何況是毫無防範、措手不及的楊昭?
“來人!”
楊昭一聲斷喝,身形如電般疾轉,左手在桌上一抄,兩支飽蘸濃墨的毛筆淩空躍起,一溜墨點如花飛散,筆箭相擊,竟如金鐵交擊,鏗然一響——如非親眼所見,風煙實在無法相信,這疾電驚雷般的箭勢,連石板都禁不起這一箭的力量,卻被兩支小小的毛筆當空攔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楊昭右手起處,那耀目的銀光乍現,當胸一箭應身斷裂;而襲向他咽喉的那一道黑色箭影,隨著他身形的疾轉,正剛剛擦著他的耳側掠過,箭尾帶起的疾風,掃起了他鬢邊的一屢發絲,倏地飄揚起來。
這四箭,和楊昭這一閃、一抄、一擊,幾乎是在眨眼間同時發生的,風煙的心,也在這一刹那沉了下去!原來楊昭的功夫,更勝袁小晚百倍。想必剛才他右手裏的那道寒光,就是傳聞中他從不離身的那把袖底刀,薄如紙、而亮如鏡,以犀利和辛辣聞名的那把“驚夜斬”!
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風煙這兩輪暗襲都落了空,心中明白,良機已失。他已經警覺,縱然再跟他纏鬥幾招,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風煙暗暗地一跺腳,正預備抽身而退,帳內卻襲出一股疾風,直湧至風煙的麵門!風煙疾退,腰身向後一翻,閃得雖快,卻仍然一陣窒息——罡勁的力道,像是一塊沉重的石板壓著她的臉,呼地掠了過去。
連著打了兩個旋,才好不容易穩住身子,風煙定神看時,才發現襲來的原來是一件黑色的大氅,可能是楊昭隨手從身邊抄起來的。就連一件衣服,在他手上,也成了傷人的武器?反擊得好快!
刹那之間,風煙翻身躍起,向後急撤。就在她起身的同時,右臂一麻,如同被火烙了一下,差點從半空裏跌了下來。幸好她躲得及時,隻要慢上半分,隻怕被刺中的就不是右臂,而是咽喉了。
一番交戰,已經驚動了不遠處巡邏的衛兵,風煙在疾退的一瞥之間,已經看見有人向這邊奔來,更有警報的號角響了起來,嗚嗚聲在夜風裏刺耳地劃過。要糟!
倉促間風煙來不及分辨回營的方向,隻是盡全力飛奔。在這種情勢下,一旦被困在虎騎營裏,就死定了——弄不好,還會連累蕭鐵笠和於謙等人,她的身份是決不能讓楊昭發現的,否則,他很有可能就把行刺的罪名扣在了於大人的頭上。
“捉刺客!”
“快圍起來——往那邊跑了!”
警號、鑼聲、叫喊,雜遝地向風煙的方向追來。
風聲在耳邊呼呼掠過,關外的寒風拍在臉上,像針刺一般,又痛又麻。右臂也開始劇痛起來,風煙知道,鮮血正在滲透袖子,如果不趕快止血,體力就會迅速透支,而遺留下來的血跡滴在地上,也會成為他們追蹤的線索。
眼前出現了一處亮光,在暗夜裏尤其觸目。風煙突然想起,前麵就是大營和虎騎營共用的一處靶場,練習射箭擊技之用,前幾天趙舒還帶她來過。那靶場前麵掛著的兩串燈籠,還是趙舒親手掛上去的呢。
靈機一動,這裏不就是一個現成的藏身之處嗎?
風煙的身子淩空一折,疾如星火,柔若遊魚,足尖在靶場圍牆上一點,已經翻進了牆內。
“你們帶人往那邊追,你,帶人跟我進去搜!”
靶場門外傳來一陣喧嚷,那個聲音還很耳熟……風煙忍不住在心裏哀歎了一聲,還真是冤家路窄啊!不就是那個三番兩次被她教訓過的佟大川?
要是被他逮個正著,他肯放過這次報仇的機會才怪。
一邊脫下夜行衣,匆匆撕下衣襟把右臂上的傷包紮了一下,一邊在心裏暗暗後悔,如果早知道楊昭的功夫這麽俊,就不會這麽莽撞了。這行刺不成,卻把自己給陷了進來,真正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丟臉丟大了。
好在穿得厚,外麵還有披風,血跡並不明顯,幾乎看不出來她已經受了傷。
“喂,站住!”
剛要找個隱蔽點的地方躲一躲,風煙身後就傳來一聲大喝:“哪一營的?!”
“我是哪一營,關你什麽事?”風煙轉過頭,果然沒錯,正是佟大川。
佟大川看清楚風煙的臉,不由得差點跳了起來,“又是你!這三更半夜,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靶場裏做什麽?”
風煙揚起頭,“這靶場又不是你家的,我憑什麽就來不得?本姑娘偏偏喜歡三更半夜地來練箭,你要怎樣?”
“頭兒,不用跟她廢話,肯定她就是剛才的刺客!”一個佟大川的手下,氣哼哼地道,“前兩次她大鬧虎騎營,心裏就沒存著什麽好主意。”
佟大川聽了這話,正中下懷,“沒錯,她連指揮使都敢罵,還有什麽不敢做的?再說這裏隔虎騎營又這麽近……”
早知道他們是有仇必報,現在逮到機會,豈有錯過之理?風煙偷偷在心裏叫了一聲苦,嘴上卻依然不肯示弱,“難道你們虎騎營的規矩,附近的靶場晚上都不準有人來練箭?”
周圍的人聲已經越來越嘈雜,大概是越來越多的人已經向這邊圍攏過來了。
佟大川盯了風煙片刻,十分狐疑地道:“你在練箭?”
“不練箭,難道在靶場等著你們來大呼小叫的麽?若知道會遇見你們,就算用轎子抬,我也不肯來的。”
“頭兒,不用跟她囉嗦了,把她帶回去,給指揮使一審就知道了。”先前那名手下又在聒噪。
“這個……”
佟大川剛要說話,外麵卻傳來一聲喊——“指揮使到——”
“指揮使來了!”佟大川和一群手下立刻兩邊閃開肅立,一個個屏息靜氣,剛才的跋扈頓時一掃而光。
風煙不禁垂下了頭。運氣不會真的這麽差吧?
她的眼睛先看見,被閃出來的一條通道上,緩緩踏進來的一雙黑色軍靴,再往上,是鑲了一道紅色滾邊的戰袍一角,在風裏獵獵飄蕩。
幾乎沒勇氣再往上瞧了,單看這身服色,就知道是楊昭。別人不清楚,難道楊昭心裏也會不清楚?落到他手上,今晚是插翅也難逃了。自己的性命反而事小,怕的是,讓楊昭和王振抓到自己陣前行刺的把柄,因此而連累了寧師哥和於大人他們。
佟大川搶著報告:“指揮使,我們搜到這裏的時候,就發現這個陸風煙在靶場——說是練箭,這三更半夜,月黑風高的,練的哪門子箭啊?”
楊昭的聲音道:“陸姑娘,你有什麽解釋?”
聲音很平靜,一絲火氣也沒有。這怎麽可能,難道他還沒有發現,行刺的人就是她?
風煙片刻之間,心念數轉。
硬拚,是一定衝不出去的;挾持楊昭?勝算極低。聽他的語氣,還未必馬上就能肯定,她與今晚的刺客就是同一人。或許蒙混一下,還有僥幸過關的希望。
“是,我在練箭。”風煙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
“可是從你站的地方,到那排靶子,未免也太遠了。”楊昭的聲音裏,甚至多了一絲揶揄。
他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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