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新中隊的灶王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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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節的排骨

    今天是五一節,推著飯車剛走到事務隊大院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肉香味道。---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挨好了號,我問身邊的夥計:今天吃什麽飯?那夥計笑眯眯地說:“排骨!勞改犯就應該在這一天改善改善生活,國際勞動節嘛,勞改犯最能勞動,聽說這個節就是專門給咱勞改犯定的呢。”

    管你給誰定的呢,有好飯吃就得。我在心裏琢磨上了,先找個樹陰,蹲在下麵猛吃一頓,再裝滿八大飯盒留著以後吃。然後,然後給我最要好的朋友所在的組挑好的舀,吃得他們拉肚子。再然後他們就捂著肚子罵我:俺那親爹喲,你可真義氣哎……想得差不多了,我蹭到窗口那裏,衝指揮舀菜的一位胖夥計打了個招呼:“孫哥,今天吃好的啊。”

    孫哥乜了我一眼:“你在外麵沒吃過什麽好飯是吧?排隊去。”

    我很放心,這位孫哥早已經被我拉下了水,這小子抽了我不下三條煙呢。我聽出來了,他那意思是說:小子,沒吃過什麽好飯哥哥今天管夠。好,在哪裏也得靠關係。果然,在孫哥的指揮下,那隻挖糞舀子一樣大的勺子狠勁地往大鍋底下沉,不大一會兒我的飯桶裏就裝滿了厚厚的土豆燉排骨,幾乎沒有什麽湯,惹得旁邊的朋友們直拿眼睛斜楞我。

    離車間還有一段路程,我推著飯車奔了一個沒有人的花壇……飽了,八飯盒排骨也裝好了,整齊地碼放在蓋饅頭的被子底下。

    我擦擦嘴巴,扯幾下棉被,隔著棉被按一下飯盒,推起車子一溜小跑向車間奔去。

    路上不斷有人問我:“今天中午吃什麽?”

    “排骨!”我回答得底氣十足,一肚子的油水頂著呢。

    還沒到車間,宮小雷就跑了過來:“快,拿塊結實的我先嚐嚐。”

    我朝他遞了個眼色:“別急,我給你留著呢,”用飯勺敲打著飯桶,衝車間門口大聲吆喝,“夥計們,開飯啦!”

    眼前,用來盛菜的水桶整齊地排在地上,有幾隻做好記號的是我的關係。就這樣,我貧富不均地分完了飯。

    有幾位朋友悄聲嘀咕:“咦?這排骨怎麽這麽少?每人還攤不上兩塊呢。”

    “就是嘛,剛才我看見人家一中隊和二中隊每人最少有三塊呢。”

    “媽的,這不是明擺著玩膘子嘛……”

    盡管有些內疚,可是這些話我聽了依然很不舒服:哦,合著以前我走後門從夥房裏多打的飯都喂狗了?

    我轉身問那幾個還在嘟嘟囔囔的夥計:“朋友,你們是不是說我多吃多占了?”

    “沒有啊。我們是在隨便說說,你就是再能吃還能吃得了多少?沒事兒,沒事兒。”

    “朋友,我可告訴你,在勞改隊裏胡說八道可是犯法的,誹謗罪你知道吧?”

    “咳,老四你這是說了些什麽話?誰敢誹謗你?都挺不容易的……”

    “知道不容易就好,”老辛在旁邊搭腔道,“你不容易胡四就容易了?他平常多給咱們要了多少飯回來?都給我夾閉著臭嘴,再亂叨叨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滾蛋!”

    看看大家都回去了,我拽拽老辛的袖口說:“辛哥,晚上到我屋裏來。”

    老辛眉開眼笑地說:“誰不想多吃點兒好的?我跟你說啊,在這種地方你不能有一點兒憐憫之心,你一有了這種心腸就‘瞎’了,這是個弱點了,你可憐別人,別人不一定可憐你呀。不信你試試,等到你倒黴的時候,那些被你可憐過的人都在看你的笑話。看見剛才那幫家夥了吧?都他媽什麽呀,農夫與蛇。迷漢翻身,親爹不認啊,以後學著當孫子吧。”

    老辛走了,宮小雷湊過來邊扒拉著飯筐邊問:“老辛跟你說什麽呢,神秘兮兮的?”

    心裏煩悶,我推起飯車就走:“沒說什麽,他說他娘來月經了。”

    天忽然陰了下來,天上看不見雲彩,就像一張灰蒙蒙的大網罩在那裏。

    車間門口,侯發章正跟幾個人在說著什麽,不時往我這邊瞄幾下。

    晚上,要好的幾個哥們兒不約而同地來到我的屋裏。我很有成就感。哈哈,小的們,我在罩著你們呢。

    啃完了排骨,大家圍成一堆閑聊。林武說:“老四總算是熬出頭來了,沒想到我林武臨走之前還能跟著老四沾上幾天光。”

    宮小雷用指甲摳著牙縫,美滋滋地說:“就是,打勞改要的就是這一手,沒本事的混個肚兒圓也就夠本兒了……哎,林哥,你還差幾天就走了?”

    林武躊躇滿誌地說:“快了。”

    我很羨慕他,想象著他沐浴在外麵溫暖的陽光裏的樣子,不禁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林子,出去以後你最想幹點兒什麽?”老辛摳著牙縫問林武。

    “xx。”林武不容質疑地回答,隨手“啪”地拍了一下床幫。

    “操完了再幹什麽?”宮小雷鼓著腮幫子問。

    “歇會兒再操!”林武摸著下巴,猛地打了一個飽嗝,鏗鏘有力地說。

    “歇完了還幹什麽?”老範訕笑著又問。

    “還操呀,”林武衝老範翻了一個白眼,“你他媽的什麽都不懂,我要追回失去的青春。”

    “哈哈哈,夥計們挺熱鬧啊。”隨著一聲公鴨子似的笑聲,老鷂子推門進來了。

    壞了,怎麽忘記叫上他了?我尷尬地站起來,搓著手笑道:“姚哥來了?快進來,快進來,真不湊巧啊,我們剛剛吃完呢。”

    老鷂子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微笑,悻悻地坐在林武的床上:“你行啊,長大了,眼裏沒有我這個哥哥了。老辛,看來以後咱們都得跟著四哥混了。”

    老辛起身關上房門,回頭對老鷂子笑了笑:“瞧你這話說的……剛才人家老四還說讓林武過去叫你過來一起會餐呢,我跟他說,光明不差你這點兒東西,林武就沒過去叫你。是不是這麽回事兒,林子?”

    林武不屑地說:“誰也不欠誰的,我管那些鳥事兒幹什麽。”

    老鷂子用力掰著指頭,看樣子很激動,鷹一樣的眼睛盯著林武看了好一陣子,聲音也變得低沉了許多:“林武,祝你一路順風。”說完,起身走了。

    我很茫然,這是怎麽了?轉頭對老辛說,辛哥,老鷂子不高興了,你瞧瞧,我這事兒辦得不大好看啊。

    老辛回手拍了拍我的大腿:“別往心裏去,他就是這麽個人,過兩天就好了。兄弟們,你們慢慢聊著,我先回去了。林子,我可告訴你,你是快要走的人了,別找事兒。”

    宮小雷看著老辛的背影,搖搖頭笑了:“哈,這世道什麽鳥都有,腦子都裝尿了。”

    老辛回頭看了宮小雷一眼,怏怏地說:“公雞,話說多了可不是好事兒啊。”

    幾個人冷了一會兒場,怏怏散去。

    我的心裏有些別扭,躺在床上問林武:“老鷂子不會拿這個當回事兒吧?”

    林武猛地把煙頭摔向了門口:“當回事兒又能怎麽樣?惹火了我,我弄挺了他!跟我玩造型?”

    隱約地我覺得這個事情沒完,我很了解老鷂子的為人,得罪了他很不好辦。他是那種心狠手辣的小人,玩起狠的來比寒露有過之而無不及。回想起剛才老辛的表現,我突然想起了藥瓶子說過的那句話:勞改隊裏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萬一我跟老鷂子鬧將起來,老辛是不會幫我的,我知道當初我們喝酒的時候沒有喊上他,他的心裏一直有個疙瘩。最大的可能是,他兩頭都不幫。我有能力跟老鷂子抗衡嗎?答案是否定的。論打架我不是他的個兒,論腦子……論腦子我更完了。我身邊的人呢?林武要走了,即便是他想幫我,我也不會讓他幫的,我怕連累他走不出去。宮小雷?那是一個沒長腦子的瞎眼狼,不等開“造”就得上嚴管隊進修去了……眼前水泡似的冒出老鷂子那雙閃著凶光的鷹眼,我不寒而栗。

    夜深了,我聽見了別的中隊早班起床的聲音,趕緊睡會兒,天一亮就得抖擻精神迎接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挑戰呢。

    我緊閉了雙眼,默念著:“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依舊不能成眠。

    外麵在唱歌,排山倒海一般:

    入監守法第一條

    監規紀律要記牢

    服從管教聽指揮

    散漫惡習克服掉

    紀律嚴明作風好……

    天色已經泛明,黎明的微光中有麻雀在叫,不由得就想起在看守所時我們養的那隻麻雀來,心竟然一麻,像被人在心上紮了一針。也不知道那隻會換馬甲的麻雀這時候在哪裏?我敢肯定,它比我自由,它一定不會總是在看守所的天上飛,它一定是飛去了更遙遠更遼闊的地方……這時候它會在哪裏飛著呢?這個季節,它應該又換新馬甲了吧?

    起床的時候我才知道,昨夜下了一宿雨,空氣裏到處彌漫著腥腥的泥土氣息。

    我呆坐在床頭抽了一根煙,想要思索一下來去的路,竟然無頭無緒。

    等大家都出工了,我心懷忐忑地推開了值班室的大門。

    老鷂子正蹲在地上刷碗,見我來了,用下巴指了指床:“坐。我還以為你翅膀硬了,把我忘了呢。”

    我尷尬地笑了笑:“哪能呢,忘了誰我也不能忘了你啊,咱哥兒倆在一個號子裏呆過不是?”

    老鷂子眨巴了兩下眼睛,也笑了:“就是,義氣沒了感情還在嘛。煙在床上,自己拿。”

    看來我多心了,人家這不是挺客氣的嘛。唉,我這是吃虧吃成兔子膽了,我跟他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衝突,他不會對我怎麽樣。我坐在床上,從老鷂子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上,透過嫋嫋的煙霧看著老鷂子說:“我覺得咱哥兒倆好像處得不是那麽融洽,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讓你生氣了?”

    “說什麽哪,”老鷂子把刷好的碗擱到桌子上,一屁股坐到我的對麵,用床單擦著手說,“你哥哥我就是這麽個臭脾氣,我是貌似奸詐其實忠厚啊。”

    你忠厚?誰不知道誰呀?不是這種場合逼得我,我才不跟你這種小人交往呢。

    我笑著給他點上煙,附和道:“就是就是,姚哥人很實在,以後我就跟著姚哥玩兒了。”

    二個人各自心懷鬼胎地胡亂聊了一氣,打飯的時間也就到了。

    林武推著水車,我推著飯車一起走在去事務隊的路上,林武笑話我說:“我發現你是越來越‘迷漢’了,年前我還看著你像條漢子呢,怎麽一來新中隊就成了怕事兒的耗子了?”

    我偷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嗬,還真讓你說對了,我就耗子了,耗子也比蛆強,耗子還知道事情不妙就得趕緊躲呢。

    推著飯車送完了早飯,我回到監舍獨自躺在床上想心事兒。大門“嘩啦”一聲打開了,聽聲音好像是楊隊上來了,我一骨碌爬起來走出門去。我要跟楊隊聊聊,看看能不能探出點兒關於政府對我“工作成績”的肯定來。剛走到走廊頭上,楊隊就領著一個幹巴老頭拐過來了。一見我,楊隊把那個老頭往我的身邊一推,一臉怒氣地說:“新來的,好好幫助幫助他。”

    估計這又是一個“花老頭”,我接過他的行李,對楊隊說:“楊隊放心走吧,我來幫他提高思想認識。”

    楊隊回頭盯了我一眼:“中午打完了飯,去隊部找我,我有事兒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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