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前路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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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鳳三並肩走到樓下,鳳三側身抱抱我的肩膀,抱歉地衝我一笑:“兄弟,委屈你了。---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我往旁邊讓了讓,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哥,沒你什麽事兒,回去吧。”

    鳳三的表情很奇怪,好象是他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嘴巴咧得很難看:“我送送你。”

    我知道他什麽意思,老家夥在跟我玩惺惺相惜呢,我擺擺手說:“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走上對麵的馬路,正在招手打車,鳳三開著他的車停在了我的身邊:“兄弟,上車。”

    鳳三的車很氣派,是一輛銀灰色的藍鳥,亮得晃眼,我猶豫了片刻,拉開車門上了車。

    鳳三邊開車邊給我點了一根煙,眼睛瞪著前方說:“朝陽這也是沒有辦法,讓亂七八糟的事情搞暈了。”

    我猛吸了一口煙,笑笑說:“我理解他,誰攤上好兄弟死了都這樣。”

    “那也不一定,”鳳三開始和稀泥了,“強子跟他也不是什麽好兄弟,互相利用罷了……”

    “三哥你可不能這麽說,強子一直跟著朝陽哥混,談不上什麽互相利用。”

    “難受那是肯定的了,”鳳三的話讓人摸不著頭腦,“不然他也不會跟你這麽衝動,他一直很有城府。”

    “嗬嗬,這不叫衝動,”我很討厭鳳三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你攤上這樣的事情也這樣。”

    “還是嘛,”鳳三偷瞟我一眼,甕聲甕氣地說,“你的意思是朝陽找對人了?我不相信。”

    “那就對了,”我的腦子還在亂著,不想跟他動腦子了,“三哥,送我去醫院。”

    “你那個姓李的兄弟也太‘毛楞’了,哪有這麽幹的?”鳳三好象沒聽見我說什麽,繼續說他的。

    “三哥,拐彎,送我去醫院。”我不接茬,又說了一遍。

    “在外麵混的,有了牽掛就是不行啊,你看把朝陽嚇得,那根本不是他了嘛……”

    “停車,我要下車!”我上火了,用力拍了兩下車門。

    “對對,你要去醫院……去醫院幹什麽?你不是已經出院了嗎?”

    “走吧,我想去看看金高……”

    “他受了點兒皮外傷,沒什麽的,你還是先回市場吧,要不你兄弟找不著你又要亂折騰了。”

    對呀,李俊海還在孫朝陽家裏,沒有我回來的消息,還不一定幹出什麽來呢,他的脾氣我知道。

    我讓鳳三停下車,摸出大哥大撥通了李俊海的電話:“俊海,你回來吧,我沒事兒了。”

    李俊海的口氣很堅決:“在沒親眼見著你之前,我誰的也不聽,你先回市場。”

    這小子是個人物,他這是不放心孫朝陽呢,我隻好掛了電話,讓鳳三把車往市場開。

    鳳三在車上不住地唉聲歎氣,好象是在感慨人生的艱難,我知道他想幹什麽,不就是想先鋪墊一下,然後開始引逗我對這件事情懷恨在心嗎?三哥,別費事了,我比你明白,孫朝陽我是永遠也不會放過他的。我的想法能讓你隨便知道嗎?你們這幫老家夥忽散忽聚的,誰敢相信你們?你這些招數跟黃胡子他們使,說不定管用,我是誰?少他媽跟我來這套,咱玩兒現的,想利用誰,我是不會讓他提前看出來的。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三哥,你的確是老了,這套把戲連孩子們都不玩兒了,你還在抱著不撒手,要不孫朝陽就瞧不起你呢,等著吧,有哥們兒利用你的時候。鳳三念叨了一陣,見我不做聲,索性直截了當地問:“蝴蝶,看樣子孫朝陽打算跟你過不去啊,你打譜怎麽辦呢?”

    我無聲地笑了笑:“沒那麽嚴重吧,朝陽哥那是一時糊塗,現在這不是好了嘛。”

    鳳三哧了一下鼻子:“他有那麽大度?不講是你,齊老道跟了他十幾年,該報複他照樣報複。”

    看看,他果然開始明目張膽了,我繼續笑:“我有什麽值得他報複的嗎?嗬。”

    “蝴蝶,別怪我這當哥哥的多嘴,‘黑’他那一把的可全是你的人。”

    “這倒不假,可是我的人那就一定是我安排的?沒有道理吧。”

    “我是這麽想的,可孫朝陽不一定這麽想,你沒看出來?他認準了是你安排的。”

    “好了三哥,”我很煩,不準備跟他羅嗦了,“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隨他的便。”

    “唉,你倒是挺能想得開的……得,算我多嘴。”

    鳳三把車開到市場門口,頓了頓,搖著頭說:“我就不下去了,讓你的夥計看見,容易誤會。”

    我打開車門,跟他握了一下手,貌似隨意地說:“三哥跟我是一條心,以後咱們就是好兄弟。”

    一聽這話,鳳三想下車,我連忙轉身離開,鳳三按了兩下喇叭,高叫了一聲:“兄弟!”

    我沒敢回頭,我害怕他再跑到市場給我上政治課,那將殺死我許多腦細胞。

    將近一個月沒有回來了,我忽然覺得這裏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綠色的棚子頂好象比以前白了許多,也許那是因為日曬的緣故,鐵皮房外麵的油漆大塊地剝落,露出的灰色底子像一塊一塊的癬痂,看上去是那樣的蒼涼。大家都在忙碌著,沒有人注意我,好象我是一個與這裏無關的人。我孤單地站在一隅,像一棵沒有遇到風的樹一樣安靜,看看瓦藍瓦藍的天,看看眼前嘈雜的人流,再看看掛著一把大鎖的鐵皮房門,心裏一陣茫然,感覺自己是一株長在沙漠裏的沙棗樹。不知道因為什麽,有那麽一刻,我竟然沒有勇氣走進我的鐵皮房了。有點兒累,我盯著身旁一塊用來擋車的石頭設計了半天,剛想好一個威嚴一些的姿勢,坐上去,結果又跌了下來。我的肝被顛了一下,感覺有無數纖細而堅韌的細線慢慢糾纏,漸漸勒緊。我大口地呼吸了一下空氣,抬頭看了看天,沒有一絲雲彩,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我的眼皮在打架,想睡覺……這是怎麽了?我怎麽累到了這種程度?我想站起來,可是身上沒有一絲力氣。

    “是遠哥,我操!遠哥回來了!”是那五的聲音,“遠哥,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真的是遠哥哎,”老七也跑了過來,“哥哥啊,你怎麽在地上坐著?快起來。”

    “你媽的,光知道說,快扶遠哥起來!”那五踢了老七一腳,“沒看見遠哥喝醉了嗎?”

    我使勁地睜眼,可是眼前一片模糊……不能讓他們看出來我的疲態,我必須裝得像根頂梁柱!我故意裝做喝多了的樣子,扶著老七的肩膀站了起來:“操你媽的老七,我不是不讓你來這裏上班了嗎?你怎麽還來。”

    老七邊扶著我往鐵皮房走,邊傻笑著說:“我這不是怕你忙不過來嘛,嘿嘿。”

    挪動了幾步,我的精神好了許多,我推開老七,問那五:“最近生意怎麽樣?”

    那五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好極了!票子大大的,每天有錢賺,累死也願意。”

    我的心一熱,感覺自己應該算是一個幸運的人,我有一幫好兄弟。

    剛進到鐵皮房坐下,劉三就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遠哥,你沒事兒吧?”

    我衝他使了個眼色,擺擺手讓那五和老七出去,指了指沙發:“老三,坐下,李俊海呢?”

    劉三不坐,撲過來把我的身子扒拉得溜溜轉:“沒事兒,果然沒事兒,一場虛驚啊,他媽的。”

    我把他推到沙發上,瞪著他問:“李俊海呢?”

    “我這就給他打電話,”劉三撲到桌子上撥了一個號碼,“海哥,回來吧,一切正常。”

    “你們是怎麽知道我去了孫朝陽那裏的?”劉三掛了電話,我問。

    “芳子說的,”劉三擦了一把汗,“海哥厲害啊,一聽就知道不好,直接去了孫朝陽的家。”

    “我問的是你,你是怎麽知道的?”我有一絲不快,李俊海怎麽能讓劉三知道這事兒?

    劉三好象明白我的意思,點了一根煙,輕描淡寫地說:“咳,遠哥你還真拿我當外人了……這樣的事情能少了我小諸葛劉三?這不我跟海哥正在市場招呼賣魚嗎?海哥就接了一個電話,沒聽幾句就對我說,你趕緊召集人馬在這裏等著,十分鍾沒有我的電話,直接殺到孫朝陽的酒店跟孫朝陽要人。我問,要誰?海哥說你被孫朝陽叫去了,我這不就明白了?遠哥,我還不是跟你吹,現在的劉三不同於五年前的劉三了,咱有腦子不說,關鍵是咱籠絡了一批‘猛戧’的弟兄,一水兒他媽的東北盲流,下手一個比一個狠!人家也不跟咱們攙和,一有事兒打傳呼,金錢交易,別的不叨叨,哈哈,適用時代潮流啊這叫。結果,我找的弟兄還沒來呢,海哥就來了電話,說是辦妥了,讓我來這裏看看你回來了沒有,我就明白了……海哥真他媽猛,孤膽英雄啊,膽量跟你也差不到哪兒去,我算是跟對人了。”

    “一會兒他回來嗎?”我聽得有些亂,還是等李俊海回來再說吧。

    “他說不急,他要跟孫朝陽他老婆再聊會兒……”

    “還他媽聊什麽聊?趕緊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

    劉三正想過來摸電話,電話突然響了,我順手抓起了電話:“俊海嗎?”

    那邊咦了一聲,接著放肆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不是,猜猜我是誰?嚇你一大跳!”

    這個節骨眼上我根本沒有開玩笑的興致,厲聲喝問:“你是誰?快說!”

    那邊說了好幾聲操:“上什麽火你?再猜!”

    這個人怎麽這麽放肆?我徹底上火了:“你他媽有完沒完了?快說,不說我掛電話啦。”

    那邊嘿嘿地笑了:“你真是個‘腚眼’啊,連我都聽不出來了?我是五子啊。”

    我使勁皺了皺眉頭,這小子又來添什麽亂?

    “哦,是五子啊,我當是哪個**操的呢,”我壓了壓火,笑道,“想我了?”

    “想你幹什麽?你又不是美女,”五子好象在那邊吃東西,呱唧呱唧響,“來濟南吧,有事兒。”

    “最近恐怕夠戧,我這邊太忙了,”我敷衍他說,“你哥我得吃飯啊,哪敢到處出溜?”

    “就是想讓你吃飯啊,濤哥讓你來商量商量海貨的事兒,來吧,發財的機會到啦。”

    我的心裏又是一堵,你他媽算個什麽玩意兒?發財的又不是我自己,你憑什麽讓我去你那裏,你怎麽不來我這裏?拿我當你的小夥計對待?我示意劉三給我點上煙,猛吸了一口,嗬嗬一笑:“讓濤哥到我這裏來吧,我這裏方便啊,可以看看貨,再看看價格,做買賣就得這樣啊,不然我騙他,他也不知道啊,”五子在那邊打了一個帶顫音的飽嗝,我幾乎都能聞到一股腐爛的大蒜味道,“我操,五子你可真能吃,要不你就胖得像頭豬?怎麽樣,來我這裏?”

    “遠哥,你那裏說話方便嗎?”五子突然壓低了聲音。

    “方便,隻要你不是搞間諜活動,我這裏離安全局十萬八千裏,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傑哥在我這裏……”

    “哈哈!領導們也去了?”我慌忙將話筒壓緊了耳朵,防止被劉三聽到,“那我無論如何也得去,哈哈哈,真是稀客啊……你等等,”我轉頭對劉三說,“老三,你去把那五叫進來,我跟他安排一下,”劉三知道我是在支他出去,怏怏地甩了一下腦袋出去了,我連忙問,“真的?他是什麽時候去的?幾個人?你把他安排在哪裏了?”

    “遠哥,我真佩服你們弟兄之間的感情,”五子懶洋洋地說,“我他媽就‘瞎包兒’咧,沒幾個關心我的。傑哥來兩天了,就他一個人,他說他在你們那裏犯了點事兒,不敢輕易給你打電話,讓我告訴你他來了我這裏,讓你放心,正好濤哥也找你,我這就給你打電話了。傑哥說,讓你來的時候給他帶點兒錢,他要出趟遠門。什麽時候過來?”

    小傑,我終於有你的消息了!我長籲了一口粗氣。媽的,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去一趟濟南,我必須知道他們都幹了些什麽,廣元到底是怎麽死的,常青又去了哪裏……我穩穩精神,沉聲說:“我馬上動身,到了我就給你去電話。”

    “好,我去車站接你,”五子樂嗬嗬地說,“去年你揍我,今年我要報仇,嘿嘿。”

    “五子,”我想了想,“這樣,你暫時別告訴濤哥我要去濟南,辦完了事兒我會找他的。”

    “沒問題,還是咱哥們兒近便,來了再說吧……”

    “小傑那邊你告訴他,別讓他去接我,我怕有人跟著,到了我自己去找他。”

    “這我知道,我早把他藏起來了,五子的腦子不比你差,沒事兒了吧?”

    “沒事兒了,我這就動身。”我匆忙掛了電話。

    一放下電話,外麵的聲音就開始嘈雜起來,感覺我就像是被扣在一口大鍋裏。我走到門口,將門使勁頂了頂,打開保險櫃拿了幾遝錢,又把槍拿出來,掖到了腰帶上,跪下身子將關凱的那把土槍從沙發底下找出來,用一張報紙裹住了,揣在懷裏。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鏡子前麵將頭發梳理熨帖了,坐回椅子,抓起電話,快速地撥通了芳子的bb機。等回話的時候,劉三拉著那五回來了,我對那五說我要去一趟廣州,看看那邊龍蝦的行市,可能的話,聯係人從廣州進龍蝦,咱們大撈一筆。那五不放心:“遠哥,你剛出院,身體能行嗎?不行的話,我和花子去得了。”

    我瞪著眼睛嗬斥他:“哪那麽多廢話?我這體格什麽時候不行過?不服咱們來上兩跤?”

    那五突然流了眼淚:“不是……遠哥,我真的很擔心你……”

    我就害怕別人跟我來這個,反著手揮了揮:“出去吧出去吧,好好看家,回來我獎你一千塊錢。”

    那五的臉變化得很快,立馬破涕為笑:“好啊好啊,我剛談了個馬子,正需要銀子呢。”

    那五一出門,芳子就來了電話,她很擔心:“楊遠,你回市場了?”

    我用一種很柔和的聲音說:“剛回來,朝陽哥幫我聯係了一筆買賣,去廣州進龍蝦……”

    芳子好象不相信,猛地打斷了我:“不可能!你在跟我撒謊!他找你難道就是為了這麽點事兒?”

    我顧不得那麽多了,笑笑說:“我怎麽會跟你撒謊呢,真的,我馬上要走了……”

    “不許走!”芳子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你在那裏等著我,我這就去找你!”

    “芳子,別這樣,”我的腦子又亂了,“我知道你在擔心我,可我真的沒事兒……別來了。”

    “咳!”劉三一把奪過了電話,“bb機,你可真夠麻煩的,遠哥還沒跟你結婚,你這就管上了?”

    “狗屎盤兒,沒你什麽事兒,滾蛋,”芳子很執拗,“把電話給楊遠!”

    我捏了捏劉三的胳膊,小聲說:“老三,我走這幾天你給我照顧好了她,出了成績我也獎你一千。”

    劉三衝我眨巴了兩下眼睛,擺擺手讓我走:“芳子啊,不是老哥哥說你,你說你這樣……”

    我不管了,猛拍了劉三的後背一把,轉身衝出門去。

    外麵的陽光很刺眼,讓我有一種睜不開眼睛的感覺。我低著頭大步流星地往市場外麵走,地下的路像是一張傳送帶,簌簌地往後倒。我什麽也看不見,滿腦子都是小傑那張銳氣十足的臉。小傑,一定是你把強子殺了,你為什麽要殺他?是不是因為他那一槍直接要了廣元的命?應該不是吧,廣元不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嗎?難道這裏麵還有什麽隱情?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渾身燥熱起來,像是有人在我的胃裏劃了一根火柴。刹那間我恍惚起來,剛才想過的事情一溜煙地沒影了,就像夜晚落在瓦上的輕霜,被突然冒出來的太陽融化了,無影無蹤……我這是怎麽了?就這德行將來怎麽當大哥?我還準備一統江湖呢,我那麽多好兄弟都在等著我挺起來呢,廣元在等著我給他報仇,那些曾經被別人欺負的兄弟都在眼巴巴地看著我呢……我的腦子突然凝固了,金高怎麽樣了?好兄弟,你不是已經脫離江湖了嘛,你又回來幹什麽?!我的心仿佛有一塊尖銳的石頭在一下一下的砸,眼前的一切又模糊起來。金高,不管你傷到了什麽程度,那都是因為我而起的,我一定會給你報仇,你流一滴血,我將讓他流成河。一個聲音在喊我:“大兄弟!”

    誰在喊我?我打個激靈,下意識地站住了,回頭一看,是老憨,她找我幹什麽?

    老憨像隻老母雞那樣,一扭一扭地衝我跑了過來:“大兄弟出院了?我可擔心死了。”

    我冷漠地乜了她一眼:“大姐,有事兒嗎?”

    老憨把嘴巴咂得山響:“嘖嘖嘖,你聽這話說的,沒事兒就不能見見你了?”

    “大姐,我急著出去辦事兒,有什麽話你就快點兒說。”

    “這性子……”老憨本來想過來摟我一把,見我躲了躲,咧開嘴巴笑了,“還是我表妹的事兒呀。”

    “你表妹怎麽?”我很煩,又是劉梅。

    “怎麽了,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看上你個賣魚的,你還想怎麽著?聽我說……”

    “大姐,等我回來再說,”我轉身就走,“替我問你表妹一聲好啊。”

    老憨在後麵又罵上了:“什麽破逼玩意兒?這還拿上架子了?我呸!我咒你一輩子找不著老婆。”

    剛轉出市場,迎麵就碰上了李俊海,他戴著一付酒瓶子大小的墨鏡,一把抓住了我:“哪去?”

    我鬆了一口氣,猛地握住了他的手:“俊海,你沒事兒吧?”

    李俊海仰天一笑:“我是幹什麽的?哈哈,沒事兒,孫朝陽跟我玩兒黑的,根本不是個兒。”

    “你見著孫朝陽了?”

    “我見他幹什麽?我跟他老婆喝完了茶水,他老婆親自送我回來了,這不,剛走呢。”

    “俊海,我有事情要辦,先不跟你羅嗦了,你馬上去醫院看看金高,他被孫朝陽打了。”

    “啊?我操他媽的,這小子這麽放肆?好,我馬上去。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一定,快的話兩三天,慢的話就難說了。這攤子就交給你了,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

    “行,你去吧,家裏有我呢。”

    老憨看見我又站下了,忽忽地往這邊跑:“大兄弟,你等等,我真的有話跟你說。”

    我慌忙拉了李俊海一把:“多去我家陪陪我爹,就說我去廣州上貨了,保重。”

    老憨像動畫片裏的狗熊急刹車那樣,吱地刹住了腳步:“娘了個逼的,打你的光棍去吧!”

    打什麽光棍?老子很快就結婚給你看,她可比你表妹好看多了。

    我蔽在一棵樹後,打了天順家的電話,天順咧著破鑼嗓子直嚷嚷:“親爹,憋死我啦,我要出去!”

    急什麽,這就帶你出去。我掛了電話,招手打了一輛車,徑奔天順家,我要帶他一起去濟南。

    因為身上帶著家夥,我和天順沒敢去火車站,就近攔了一輛去濟南的長途車。在車上我問天順,有沒有大牙的消息?天順說,有我還沒那麽擔心呢,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弄得我心老是懸空著,連門都不敢出了。其實我也在擔心這事兒,我懷疑大牙已經死了,因為孫朝陽對待大牙不可能像對待我那樣,他一定是分析出了大牙在背後幹了什麽,依孫朝陽的脾氣,大牙隻有死。我安慰天順說,別擔心,有可能大牙回了湖北,這小子很狡猾,想躲過風頭再來找你呢。天順說,但願如此,不然我這心老是放不下。我開玩笑說,大牙是個錢鬼子,不把他的錢刮回去是饒不過你的。

    車到了濰坊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司機停車讓大家下車方便,我趁機將關凱的那把土槍給天順掖在褲腰上,天順一驚:“遠哥,帶家夥幹什麽?你不是說隨便帶我去濟南遊玩嗎?這個陣勢怎麽像是去‘幹活兒’?”

    我小聲說:“去見一個人。”

    天順似乎猜到了是去見誰,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傑哥有消息了?”

    我點點頭:“是,我也是剛聽說的。”

    天順激動得喘氣都不順暢了,促聲問:“他怎麽樣了?廣元和常青呢?”

    我邊拉他上車邊說:“別慌,見了小傑就知道了。”

    “遠哥,萬一遇到麻煩,動家夥嗎?”上了車,天順還在激動著。

    “看情況再說,估計應該沒什麽麻煩,五子是個不錯的夥計。”

    “五子沒問題,我說的是萬一碰上這個……”天順做了一個帽徽的手勢,“怎麽辦?”

    “這個沒什麽商量,走人。”其實我的心裏也沒底,但是我確定,絕對不可以跟警察發生衝突。

    “丟下兄弟不管呀,”天順撇了一下嘴巴,“這不是我天順幹的事兒。”

    我使勁擰了他的大腿一把:“閉嘴,還不知道什麽情況呢,你先做好了死的打算?”

    天順被我擰得呲牙咧嘴,連連搖頭:“我錯了我錯了,聽你的還不行嘛。”

    我催促了一聲快開車,低下頭輕聲對天順說:“別說話了,當心被別人聽見。”

    天順剛想說句什麽,就聽見車廂裏有人喊道:“老少爺們兒,旅途勞累,大家都來做遊戲啦。”

    我操,哪裏都有幹這個的。我聽閻坤說過,李俊海從市場走了以後就曾經在長途車上幹過這種“買賣”,用三張撲克牌來回倒騰,讓大家猜那張紅的在哪裏,猜中的,操作者給錢,猜不中,這個人就得給莊家錢。這裏麵有技巧,莊家是永遠都不會讓你猜中的。有的人眼見得那張紅的在那裏,認為千真萬確,絕對有贏錢的把握,押上錢單等天上掉餡餅,結果餡餅沒接著,倒把血本賠了個精光。經常有因為被人看出端倪而大打出手的,當然,真正的旅客永遠是菜板上的肉,而設局的人因為吃的就是這碗飯,自然就是切肉的刀。天順好奇,想過去看看,我拉住了他。

    車開得很快,我估計再有半個小時就可以到達濟南,摸出大哥大給五子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半小時以後到大觀園門口去接我。五子好象喝酒了,大聲嚷嚷,你快來,我給你準備了兩個小妹妹,“海”漂亮。我開玩笑說,你可別給我動啊,我很“護食”的,動了我的“飯”,我跟你拚命。五子笑得像個老頭咳嗽,咳咳,那你就趕緊過來。

    剛收起電話,一個刀條子臉就晃了過來:“哥們兒,設備挺先進嘛,過來玩兒兩把?”

    我抬頭衝他笑了笑:“我不會玩兒啊,你們繼續。”

    刀條子臉不依不饒,伸手過來拉我:“不會就學嘛,毛主席不是還說在戰鬥中學習戰鬥嗎?”

    我讓他一拉,頓時感覺刀口那裏疼得鑽心,臉就拉長了:“撒手。”

    “哎?你他媽還挺楞啊,”刀條子臉一下子撒了手,轉頭嚷嚷起來,“哥兒幾個,碰上個吃生米的!”

    “哪兒呢?”一直沒有開張的那幾個“跑江湖的”呼啦圍了上來,“就他?活夠了你?”

    “大哥,”我坐著沒動,陪個笑臉道,“我沒幹什麽呀,消消火,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你他媽還不容易?”刀條子臉一把搶過了我的大哥大,“不容易你他媽還拿這玩意兒?”

    “這是什麽東西?”一個看上去像頭兒的胖子拿過大哥大端相著,“收音機?”

    我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天順悄悄站到了他們的身後,我急忙衝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別動。那幾個人好象從來沒見過大哥大,互相傳著看,還是刀條子臉見多識廣,點著大哥大說:“都土鱉了吧?這叫大哥大,跟電話一個功能。”

    “媽了個逼的,這麽有錢?”胖子扒拉開眾人,用手一指我,“你他媽是個賊吧?偷的?”

    “哪能呢大哥,”我壓住火,依然笑,“是借朋友的,在外麵辦事兒還方便。”

    “哪兒的?”胖子用大哥大猛砸了我的腦袋一下,我的頭嗡的一聲,我幾乎要跳起來了。

    “大哥,咱們下去說話好嗎?”天順擠了過來,拉拉胖子,“這兒說話不方便。”

    “你們一塊兒的?”胖子傲慢地乜了天順一眼。

    “一塊兒的,咱們應該是一路人,說不定還認識呢,下車吧,下車我請大家吃個飯。”

    胖子把腦袋伸到車窗外麵看了看,抽回腦袋衝天順一笑:“兄弟不錯,外麵正好有個飯店。”

    刀條子臉嘭嘭搗了兩下車棚:“停車,停車!”

    車一停下,我就被這幫人挾著下了車,肝區隱隱作疼,心頭的火也慢慢上升。小子們,一會兒我就收拾你們,就你們這些操行,我揍你們連手都不會用,怕髒了,就用腳踢,專踢你們的屁股!天順也下來了,揮著手衝車上嚷,走吧走吧。司機嘟囔著說那幫“跑江湖賣藝的”還沒給車錢,天順把一張錢團成一個球丟過去,又揮手。刀條子臉箭步衝到車前,一把將那個錢團搶在手裏,一腳一腳的踢車門,快滾快滾,滾慢了大爺一把火給你把車點了!我轉身看了看四周,哪裏有什麽飯店?這整個算是一個荒郊野外嘛。看來這幫小子想動粗的,不但搶了我的大哥大,還要搶我身上的錢,弄不好連命他們都想要呢。行,那我就打發你們個滿意。我很明白,依我現在的體力根本沒法跟他們徒手搏鬥,隻有玩兒“烈”的了。我暗自慶幸,幸虧臨走的時候帶了家夥。車開走了,尾氣猶如揚起的黃塵。

    “吃飯吧?”胖子一手捏著我的大哥大,一手摟著我的脖子想往路溝旁的麥地裏走。

    “吃飯……”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就好拿出刀子來了,我有這個預感,一把掏出了手槍。

    “啊?!”胖子一下子嚇傻了,“哥們兒,你幹什麽?”

    “不幹什麽,要你的命!”我猛地把槍頂在了他的胸口上。

    “夥計們,快來救命——”他還沒喊完第二聲救命,槍就響了,是天順的槍,很沉悶。

    我看見刀條子臉像一條被打了一悶棍的狗,歪歪斜斜倒進了路溝。旁邊的人全嚇傻了,一個個像木樁一樣釘在地上,連跑的勇氣都沒有了。唉,天順總是沉不住氣!我用槍頂了頂胖子軟綿綿的肚子,柔聲說:“還吃飯嗎?”

    “不吃了不吃了……”胖子幾乎要癱倒了,“大哥,饒了我吧,我真不知道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這倒提醒了我,我立刻用在監獄學來的東北話說,“知道有啥用?整死人為原則。”

    “大哥,都是我不好……我有眼無珠……”

    “這是哪裏?”我奪回我的大哥大,又用槍頂了他一下。

    “快到濟南了……”胖子似乎意識到我想放了他,獻媚道,“大哥,我幫你攔輛車……來了,來了!”

    我轉頭一看,路上果然來了一輛大客車,收起槍,悶聲說:“滾蛋吧,別再讓我碰上你。”

    那邊,天順一腳一個將那些“跑江湖的”一一踹進了路溝,衝上馬路招手攔車。

    胖子還想說點兒什麽,我反身一腳將他踹進麥地裏,忽地衝上了剛剛停住的客車。

    五子果然喝酒了,臉紅得像一隻剛從熱鍋裏撈出來的豬頭。幾個月沒見,這小子越發胖了,走起路來像頭懷孕的狗熊。天順眼尖,老遠就看見了正在大觀園門口來回踱步的五子:“遠哥,是五子,咱們直接過去?”

    “別急,”我把天順拉到一個牆根下麵,盯著四周看了許久,沒有什麽異常,“把他叫過來。”

    “五子!”天順是個急性子,沒挪步先喊上了,“我操你娘,你在那裏晃蕩什麽?”

    “我操!仇人來啦,”五子眯縫著眼看了天順一會兒,咧開大嘴笑了,“自投羅網!哈哈哈。”

    “我他媽什麽時候成你的仇人了?”天順當胸拍了他一巴掌。

    “別鬧,遠哥呢?”五子摸著胸口四處打量,“不會是怕我揍他,不敢來了吧?”

    我從牆角閃出來,哈哈一笑:“你他媽是個妖精?我還不敢來?怕你吃了我不成。”

    五子就地打了一個旋風腿,踉踉蹌蹌地衝我撲了過來:“哇呀呀,賊將,拿命來!”

    我害怕他不小心碰了我的傷口,往旁邊一閃,五子一下子撲到了一個過路的女孩身上。

    那個女孩冷不丁被人抱了一下,很是惱火,圓睜雙眼,罵了一句什麽,五子不讓了,非讓人家說清楚剛才她罵了什麽不可。那個女孩也不含糊,橫著脖子又罵了幾聲,我這才聽清楚,她好象是在說五子他媽是個神經病,養了一個半膘子出來。五子火了,抱著那個女孩就舉過了頭頂,看那意思是想把人家摔到地上。女孩嚇得哇啦哇啦直叫喚,引得過路人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五子更來勁了,舉著女孩,像鏈球運動員那樣馬不停蹄地轉起了圈兒。我怕出事兒,一把抱住了陀螺般轉著的五子,把那個女孩接下來,剛想對人家解釋幾句,臉上就猛然一疼,抬眼一看,那個女孩撒腿鑽進了人縫。沒來由地挨了一巴掌,我的心懊喪極了,拉著五子就走:“真他媽不仗義,找個女人來給你報仇。”

    五子也笑了:“哈哈,好玩兒啊,一踏上濟南的土地先吃了一巴掌。”

    我沒興趣跟他鬧玩兒,急急問道:“小傑呢?”

    五子衝天打了一個酒嗝:“剛才我跟他通過電話,他‘窩’在那裏等你呢。別急,先給你接個風。”

    我哪有那心思?猛推了他一把:“見了小傑再說,走!”

    五子往前趔趄了幾步,回身問我:“遠哥帶著電話沒有?”

    我摸出了大哥大,五子突然拍了一下腦門:“我這腦子啊……傑哥不讓你的電話裏有他的號碼。”

    我收起電話,轉身往旁邊的一個電話亭走去,五子在後麵念叨了一串號碼。看來這是小傑的新大哥大號碼了,我想記下來,立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不能大意,這個號碼很快會被警察掌握的……我木著腦袋撥通了這串號碼。對方嘟嘟響了好幾分鍾,沒人接,我的心咯噔一下,怎麽回事兒?他為什麽不接電話?我把話筒遞給五子,問他是不是號碼錯了?五子閉著眼睛想了好久,肯定地說,沒錯,就是這個號碼,我再打打試試。五子又打了好幾遍,還是照樣。五子氣得三兩把將電話線扯斷,摔了話筒轉身就走:“媽的,傑哥也太他媽小心了,走,咱們直接去找他!”

    “他住在哪裏?”走了幾步,我站住了。

    “在曆城,我給他找了個‘別墅’……”

    “很遠嗎?”

    “郊區,不過很僻靜,”五子皺著眉頭,不滿地說,“你們到底幹了什麽?咋都這麽緊張?”

    “沒什麽,他開車撞死了一個老頭,人家找他要錢,”我敷衍道,“你什麽時候跟他通過電話?”

    “半小時以前吧,我跟他說你馬上就到了……”

    “五子,這事兒有些麻煩,”我探詢地問他,“你能幫我個忙嗎?”

    五子把眼睛瞪得像銅鈴:“這是啥話?拿爺們兒當外人了?說。”

    我稍一遲疑:“這樣,我跟順子就不去了,你自己去一趟,別進門……”

    五子反應得很快:“我明白了!操,你早說呀,是不是害怕警察已經把他抓起來了?”

    我歉疚地笑了笑:“五子,你說對了,麻煩你去一趟,哥哥這裏先謝謝你了。”

    五子很痛快,拔腳就走,我拉住了他:“兄弟,你也不能隨便靠近他住的地方,”見五子不解,我分析道,“是這樣,你想想,萬一真的是警察抓走了他,警察肯定一時半會兒不能離開那裏,他們在等著別人去找他,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去了,還能回來嗎?當然,你什麽都不知道,可是警察總得羅嗦上你一陣吧?警察會問你,你來幹什麽?你是怎麽認識小傑的?小傑為什麽來的濟南?等等等等很多問題。這一羅嗦,有可能還會問到我,那你怎麽說?跟你說實話,小傑撞人的時候開的是我的車,這一羅嗦我也就麻煩了。你最好這麽辦,找個不認識的人……”

    “別絮叨了,我有數,”五子憨笑道,“辦這樣的事情我比你有經驗,好了,我走了。”

    “這麽性急幹什麽?”天順一把拽了他個趔趄,“你一走,我們怎麽辦?好歹找個地方我們住下呀。”

    “你他媽‘憨腚眼’了不是?我給你們找地方,你就不怕我被警察抓了,直接賣了你們?”

    “走吧,”我催促道,“我等你的電話,記住,出事兒了響三下,平安就多響幾下。”

    “奶奶的,我這是在招待一幫流竄犯啊,”五子邊走邊嘟囔,“算我倒黴……”

    小傑,莫非你真的又遇到了什麽麻煩?看著五子匆匆而去的背影,我的心就像一片樹葉被河中的激流裹挾著,一會兒衝上波峰,一會兒又沉入河底,一刻也不停息。我擔心極了,我萬分害怕小傑被警察抓了,因為我斷定小傑和常青保護著廣元,跟孫朝陽的人發生過激戰。廣元死後,小傑讓常青去別處躲著,他要替廣元複仇,於是深夜潛入醫院殺了強子。他所做的這一切,不會逃過警察的眼睛,警察正在到處抓他……可是警察為什麽不來調查我呢?按說警察一旦懷疑小傑幹了什麽事情,第一個應該來調查我的,這裏麵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我擔心,說穿了,我在擔心小傑的同時,也在擔心我自己,盡管我沒有殺人,可是我實在是經不住調查,因為打從我出了監獄,幾乎沒有停止過涉黑活動。四周華燈齊放,人流熙攘,風吹過樹葉,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像是有無數的人在唧唧喳喳地說話。

    我就近找了一家飯店,沒有要單間,和天順找了一個靠牆的角落坐下了。

    天順似乎是在家憋草雞了,看什麽都新鮮,腦袋像按了彈簧,到處亂轉。

    我隨便點了幾個菜,看著天順喝酒,自己一滴也沒敢喝,保護受傷的肝是一方麵,更害怕亂了腦子。

    天順醉得很快,不住地埋怨我給他的槍不猛,響起來像放屁。

    我不敢讓他絮叨了,再這麽絮叨下去非讓人當流竄犯抓了不可,拉著他走出了飯店。

    一出飯店,天順就哭了,問我廣元到底死沒死?我說沒死,那天你傑哥給我打過電話,讓他和常青去了緬甸,一來是為了躲事兒,二來是去買幾條順手的家夥,將來咱們不是還得“造”更大的事情嘛。天順不相信,抽抽搭搭地說,別騙人了,前天他做夢了,夢見廣元滿身是血,站在他的床前,說他被人殺了,讓天順給他報仇。

    沒法跟他說了!人喝醉了就變成“膘子”了,要不老輩人就說,酒是“膘子水”呢。

    天順哭著哭著竟然唱了起來:“天上布滿星,月亮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受苦人把冤伸……”

    他唱得如泣如訴,十分投入,我孤單地站在一旁哭笑不得。

    無論小傑怎麽樣了,我應該盡快回去,我想我爹和我弟弟了,我更擔心金高的傷勢。

    金高到底傷到了什麽程度?剛想打個電話問問,大哥大就響了,三聲,掛了。

    天順還在唱:“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仇,千仇萬恨,千仇萬恨湧上了我心頭……”

    我輕輕捏了他的肩膀一下:“別唱了,咱們走。”

    天順不動彈,仰著臉傻笑:“嘿嘿嘿,廣元唱這首歌比我強多了,人家會抒情,啊,啊啊……”

    這小子真神經了,我正想煽他一巴掌,大哥大又響了,這次響的次數多,一下接一下。

    我舒了一口氣,媽的,五子這小子又他媽開玩笑!按開電話“喂”了一聲。

    五子在那邊氣喘籲籲地說:“傑哥不見了!這裏到處都是警察……你在那裏別動,我馬上回去!”

    天順好象聽見了電話裏在說什麽,忽地站了起來:“出事兒了?”

    我按下了他:“沒事兒,”我怕他一衝動把槍拿出來,坐在他身邊輕聲說,“一會兒他倆就回來。”

    “我就說嘛,傑哥是幹什麽的?比狐狸還狡猾呢。”天順又開始唱上了,“天上布滿星……”

    “天順,”我推推他的胳膊,“你們‘黑’孫朝陽那天,你跟強子照沒照麵?”

    “我想想……”天順停止唱歌,搓著頭皮想了一陣,“沒有吧?很快,我拿了錢就跑。”

    “常青和廣元在後邊?”

    “是啊,我聽到槍響的時候已經跑到樓道裏了,光看見常青打了強子一槍,然後就架著廣元跑了,”天順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沉浸在那天的激烈場麵之中,“廣元可真是條漢子,滿身是血還拿著槍要往後打,被常青直接扛了起來……”我打斷他:“你確定強子他們沒看清楚你嗎?”天順嘬了一下嘴巴:“應該沒有。你想想,我們拿到錢的時候,強子他們根本還沒過來,我跑了,常青鎖車門的時候,強子他們才衝過來的,那時候我已經離得老遠了。”

    既然這樣,孫朝陽應該不知道天順也參與了那天的事情,這就好辦了。目前廣元死了,大牙他們不知下落,警察找不著常青,隻要小傑還沒被抓,暫時就沒什麽大毛病。聽五子的口氣,小傑已經跑了,那就沒有問題。

    我繼續想,目前已經跟孫朝陽鬧翻了,我也就沒有什麽顧忌了,孫朝陽沒有那個膽量敢去警察那裏說因為他販毒被我玩了“黑吃黑”,他所能幹的也就是想方設法從我這裏把他的錢再拿回去,操,我還得給你呀。你現在已經像隻沒頭蒼蠅一樣了,我怕你個屁。我決定回去以後,讓天順去碼頭,那一塊就交給天順了,然後我倒出時間繼續擴展勢力。聽胡四說,郊區的小公共很混亂,有幾個烏合之眾在那裏耍賴皮,乘客隻要不上他們的車,他們就拿棍子打人,攪得別的業主怨聲載道,這正是一個機會。讓胡四先借給我一輛車,我讓老七帶幾個人去把他們打跑了,占據郊區的小公共市場,以後再慢慢發展,老七幹這個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物盡其用嘛,再說,不懂的事情可以請教胡四。

    估計五子應該回來了,我讓天順坐著別動,自己去了大觀園的門口。

    剛站下,五子就急火火地跑了過來:“遠哥,快走,去我那裏。”

    我讓他別慌,直接問:“你沒見著小傑?”

    五子說:“他開槍了,打傷了一個警察,人跑了,警察正在設卡堵他……”

    我不讓他說了,轉身去把天順叫了過來。

    “五子,就你自己回來的?傑哥呢?”天順像隻出洞的老鼠,四處踅摸。

    “出事兒啦,”五子踢了他的屁股一腳,“因為逛窯子讓警察抓了,在局子連你也供出來了,等著受吧。”

    “去你媽的,”天順惱了,“傑哥不是那樣的人,說,他怎麽了?”

    “沒事兒,”五子摸了天順的臉一把,“跟警察來了個警匪大戰,正‘練’著呢。”

    天順還想羅嗦,我一把將他拽了個趔趄:“走你媽的吧。”

    五子用我的大哥大打了一個電話,一會兒來了一位朋友,五子跟他耳語了幾句,那朋友把車放下走了。

    五子上車調了一個頭,招呼我說:“遠哥,上車,我拉你去個好地方。”

    我站在車下問:“兄弟,聽我一句,我來了濟南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

    五子拉開了車門:“我知道,去我店裏,我剛開了一家歌廳,沒外人。”

    在車上,天順不住地問五子,小傑發生了什麽,五子跟他打哈哈,亂說一通。我沒有心思聽他們鬥嘴,把腦袋歪到車窗上,漫無目的地看外麵。濟南的街道可真整齊啊,路全是平的,不像我們那裏,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街上的人也多,很悠閑的樣子,不像我們那裏,街上的行人無一例外的行色匆匆。初春的風還帶有一絲寒氣,透過車窗的縫隙鑽進來,在我的鼻子底下遊來遊去,讓我感覺像是流了不少鼻涕,我不禁想起了金高他媽火化那天的情景。那天我也流了不少攙著淚水的鼻涕,因為小傑不哭,我就把鼻涕給他抹在了臉上……小傑現在會不會哭呢?他一定孤單極了,一個人像一隻落單的鳥兒,一陣風都可以把他吹向某個不知名的所在。他應該不會哭,是啊,他哭什麽呢?他的心裏滿是仇恨,仇恨會讓他變得心硬如鐵,心硬如鐵的人沒有眼淚。他媽的,你也太“獨”了吧……狼啊。

    我想讓五子停車,我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大聲罵小傑兩句,你他媽的為什麽不跟我聯係?你這樣讓我沒著沒落的,安的什麽心?就算是你怕連累我,可你大小也應該告訴我,你都幹了些什麽呀!我的胸口悶得厲害,有那麽一刻,我甚至惡毒地想,你他媽死了拉倒,死了我就沒有心事了。心裏這樣想,可是我的眼睛在發燙,感覺要流淚了。

    下車的時候,五子指著一個霓虹閃爍的門頭說:“怎麽樣?這是兄弟我的。”

    我沒看清楚這是什麽,眼前一片模糊,邁著機械的步伐進了裏麵。

    五子大呼小叫地嚷嚷幾個坐在前廳的小弟過來拜見遠方來的大哥,我連頭都沒抬。

    進了一間燈光曖昧的屋子,我一把關了咿呀作響的電視機,頹然坐到了一個角落。

    五子站在門口讓一個服務生上啤酒,我擺了擺手:“我不喝酒,戒了。”

    五子不同意,一腳踢關了門:“操啊,不喝酒那叫山東人?喝,不喝我捏著鼻子灌你。”

    我想對他說我的肝受了傷,一想太掉價,就笑了笑:“嗬嗬,先說事兒,後喝酒。”

    “那就先說,”五子丟給我一盒煙,“我去了曆城,下車以後我找了個小孩,讓他去小傑那個房子看看小傑在沒在那裏,小孩很快就回來了,他說,那個房子周圍全是警察。我懵了,連辛苦費都忘了給他,直接跑進了村子。我看見整個村子全是警察,有人在說,剛才這裏發生了槍戰,一個人把警察打傷了,搶了一輛摩托車跑了。我問一個老頭,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老頭說,一開始是兩個警察在村裏找人,接著就聽見槍響,一個大個子提著一杆獵槍跑上了街頭,搶了一輛摩托車就一溜煙地往南邊跑了。後來就來了不少警察,把村子都圍起來了。我問老頭,人抓住了沒有?老頭說,抓什麽抓?圍上村子的時候,人家大個子都跑了將近一個鍾頭了。我有數了,就回來了……就這樣。”

    “警察死了沒有?”我的心一直在揪著,小傑,你也太沒有數了。

    “沒死,聽說那一槍是打在腿上的,老頭說,那個大個子像個軍人,槍法準著呢,專打腿。”

    “操,軍人個**,勞改犯。”天順嘿嘿了兩聲,“猛啊老傑,我就不敢打警察。”

    “你他媽就敢打我……”五子自嘲地笑了,“下手跟他媽殺豬似的,一會兒我就報仇。”

    我想了想,抬頭對五子說:“兄弟,我不能在這裏呆了,我得回去。”

    五子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是條好漢呢,這就嚇著了?小傑沒事兒,那是個幽靈,誰也抓不到他。”

    我知道暫時小傑逃脫了,可是我真的坐不住:“五子,謝謝你,我確實得走,家裏很多事情。”

    五子按下了剛站起來的我:“別走啊,你走了我怎麽跟濤哥解釋?”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操你媽的,你這個快嘴,告訴濤哥我來了?”

    五子憨笑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濤哥想跟你聯手做買賣,他一會兒就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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