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關於廣元的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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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天順到了濟南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簡單找了個飯店吃了點兒東西,我就給五子打了一個電話,五子一聽是我來了,高興得說話都不連貫了:“好啊,仇人,你終於又來啦,你給我等著,我馬上帶人去把你綁來!”
我告訴他不用過來接我了,我直接到濤哥的酒樓去看看生意怎麽樣,順便跟濤哥結結帳。---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五子說:“找什麽濤哥?濤哥出去躲事兒去啦,你還是先來我這裏吧。”
我吃了一驚:“躲什麽事兒?濤哥惹禍了?”
五子說:“還是上次找他麻煩的那幫人,半道上朝他的車開槍,查點兒把他打死……反正他跑了。”
“濤哥這麽‘逼裂’?”我不相信,開玩笑說,“他還沒死就跑了?應該跑的不是他呀,沒有失主跑了賊反倒沒跑的道理嘛。”五子說:“你這是想哪兒去了,濤哥頂天立地,還也能被他們嚇跑了?是這樣,他們開槍以後,以為把濤哥打死了,顧不上檢查就散了。濤哥住了幾天醫院,出院以後就派人到處抓他們,結果失手打死了一個人,警察就滿濟南抓濤哥。沒辦法,濤哥就出去躲了,估計過幾天就回來了,打死人的又不是濤哥,有人頂了。你就別問那麽多了,知道多了對你有什麽好處?趕緊過來吧,我在歌廳等著你,正好要跟你商量個事兒呢。”我說:“商量什麽事兒?先露個口話,不然我不敢去找你,我怕攤上‘饑荒’。”五子嘿嘿笑了:“你這個土財主啊,不跟你借錢,過來再說吧。”
我招手打了一輛車,告訴司機地址,轉頭對天順感歎道:“哪裏也不平靜啊,咱們這路人沒一個好受的。”
天順點點頭:“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是想平靜也可以,你得把腦袋戳到褲襠裏做人。”
我笑道:“你他媽這是跟誰學的?照你這意思別人都是羅鍋?”
天順說:“不是羅鍋也得從羅鍋那邊過,先做奴才後做人,不如咱們痛快,直接做人,免了奴才那道關。”
我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我明白那些所謂的好人都是怎麽生活的,累死累活幹上一年,不如我一天的收入,還得看別人的眼色行事;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哪一個不是先低聲下氣給人家當奴才才抬起頭來做人的?當然,也有不必這樣的,那是因為他有個好爹,他爹或者是官員,或者是從奴才到將軍的主兒……總之,我覺得盡管我吃過不少苦頭,可是我一直是在挺著胸膛做人,在監獄裏我受過委屈,可是我從來沒有向誰低過頭。我現在的生活盡管沒有風平浪靜的時候,可是我覺得痛快、充實。生活的艱辛在我這裏濃縮了,我將以最短的時間完成我的原始積累,為自己將來平靜的生活打下基礎。這樣一想,我竟然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我堅信我不會像我的前輩那樣,非死即沉,我會永遠挺立在最高的那個浪尖上。我看到了這樣的場景:生者將死者掩埋以後,死者便永遠地躺在那裏,而生者直起腰來,繼續前行。我就是無數死者裏麵的那個生者,我將永遠活著,永遠走在荊棘遍地,但是不遠處山花爛漫的路上。
濟南也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從車窗吹進來的風帶著潮濕的涼意,吹在我剛剃的半光頭上,冷颼颼的,讓我想起了我給廣元上墳的那一幕,那是在常青得知小傑的電話以後。我對常青說,你可以去找他了,聽哥哥一句話,不管你們要幹什麽事情,生命才是首要的,你懂我的意思嗎?常青說,我懂,我會注意的。送他到門口的時候,常青站住了,遠哥,能抽點兒時間去看看廣元嗎?讓他在天上有點兒安慰。我的心一陣愧疚,喊上天順,跟常青一起去了埋葬廣元的那座荒涼的土山。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常青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堆亂石。我們三個人跪在那裏給廣元磕了頭,燒了紙,我對廣元說,兄弟,你在這裏再委屈一陣,等一切風聲都過去了我就來接你回家。常青走了,下山趕火車去了。天順跪在那堆亂石旁邊無聲地哭。我遠遠地坐在一塊石頭上,長久地看著廣元的“墳墓”在月光下幽靜地浮動,感覺此刻他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抽著煙衝我微笑,遠哥,你還好嗎?別擔心,我習慣了一個人呆著。
“順子,咱們在這裏玩兒幾天以後,你再陪我去趟棲霞,我想把廣元接回來。”
“急什麽?”天順回頭說,“很麻煩的,你不能跟他媽說,說了就麻煩了,你能把他放在哪裏?”
“我想好了,先燒成灰……放在我的辦公室裏,他一個人在外麵太孤單了。”
“別鬧了哥哥,哪有這麽辦的?”
“就這麽辦,”我斬釘截鐵地說,“我要破這個規矩,因為咱們跟別人不一樣。”
“那幹脆放我家算了,放在辦公室裏不吉利。”
我想了想:“也行,先放你家裏吧,等我慢慢把話透露給廣元他媽……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天順說:“絕對不能讓他媽知道,我估計他媽那個身體沒有幾年熬頭了,等他媽死了……”
我猛地打斷了他:“閉嘴!”
天順回頭吐了一下舌頭:“又發火了……得,不談這個了,先這麽定了,我跟你去。”
濟南的路很平坦,車行駛在路上聲音極小,仔細聽起來像是蚊子叫,嗡嚶嗡嚶的。我閉上眼睛想我那年讓小傑他們來濟南綁五子的事情,我記得廣元那時候精神極了,提著一把烏黑的獵槍頂五子的腦袋,你他媽的跟哥們兒“裝熊”是不?五子跳出院子跑了,廣元嗖的越過院牆追了出去,他的身手漂亮極了……蚊子的嗡嚶聲輕輕地在我的臉上繞來繞去,繞著繞著聲音就變了,變成了一種悠遠的呻吟,這種呻吟聲逐漸清晰,像是廣元在唱歌,是一種監獄裏麵的悲傷小調……我什麽都聽不見了,隻有這樣的一種聲音長久地在我的耳邊轉來轉去。孫朝陽,我是不會饒了你的,是你殺死了我最好的兄弟,我要把你的腦袋擺在廣元的骨灰上麵,讓他親眼看到你是什麽樣的下場。想到這裏,我的心幽幽地抽了一下,楊遠,你想幹什麽?你忘記你還有一個對你充滿期望的爹,你還有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弟弟了嗎?
不知什麽緣故,我竟然想讓司機停車,我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我拍拍司機的肩膀,讓他靠邊一點兒,我說我要下車。司機說,差十米遠就到了,下什麽車?我抬頭一看,可不,五子穿一件火紅的西服站在他歌廳的門口正往這邊打量呢。我說,就在這裏停吧,我看見我的夥計了。說話間,車就到了五子的身邊,五子一步跨了過來。
“呦!”五子沒等我下車先咋呼了一聲,“媽呀,又瘦啦!怎麽跟個打魚的似的?”
“五子,聽說你想我了?”天順先跨下車來,當胸給了五子一掌。
“好你媽個天順,在濟南你還敢打人?”五子跳開一步,亮了個螳螂步,“來呀,跟爺們兒戰上幾個回合!”
“哈哈,哪有這麽辦的?”我給司機付了車錢,帶上車門衝五子一笑,“不打疲憊之師啊,這是規矩。”
“遠哥,想死我了,”五子撲過來,抱住我用力拍著我的脊背,“又半年啦,半年見你一次。”
我推開他,邊往歌廳走邊問:“剛才在電話裏你說什麽?跟我商量什麽事兒?”
五子像隻黑瞎子那樣摟著我的肩膀,嘿嘿笑道:“不是商量,是匯報。建雲來找過我,想繼續租我的房子。”
建雲?我可將近兩年沒見著他了:“什麽時候的事兒?”
五子邊衝門口的一個服務生說聲“安排房間”邊回答:“昨天剛走,我他媽納悶,他怎麽還來找我?”
坐在一間燈光曖昧的包房裏,五子說,前天他正在自己的服裝店裏跟人閑聊,建雲就進來了,他好象是發了大財,打扮得跟個奶油蛋糕似的。五子一楞,問他,雲哥,錢我一年前就還你了,你還來幹什麽?再來叨叨我,我跟你翻臉啊。建雲笑眯眯地說,這次不是來要錢的,是來求你辦事兒的。五子不太喜歡跟他羅嗦,直接問,什麽事兒?建雲說,我這兩年在南方幹得不順心,南方的服裝淘汰得很快,我這眼光根本沒法在那裏做生意,想來想去還是濟南好,我看了幾個地腳都不如當初你租給我的那個房子好……五子沒等他說完就不讓他說了,那不是我的房子,你還是別來找我了吧。建雲不走,非要租那個房子不可,說價錢好商量。五子不耐煩了,摔門自己走了。昨天,建雲又來了。
“操,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我喝口茶水道,“你也是,是你的房子你就租給他得了。”
“嘿嘿,說實話,那處房子還真是我的,我不想租給他自有我不想租給他的理由。”
“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笑道。
“哪能呢,”五子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我懷疑這小子不幹正經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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