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我爹的《馬刀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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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春明在門口等我一下,轉身進了我家對麵的小吃部。---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花子帶一幫人正在那裏抽煙說話,見我進門一齊站起來打招呼,我壓壓手讓他們坐下,徑自走到老板那邊:“孫哥,我想麻煩你個事兒。”孫哥問,什麽事兒?我說,我從南方進了一批冰貨,今天必須裝到冷庫裏,貨不知道幾點來,能不能讓我的夥計在你這裏等等?孫哥說,沒問題,等到幾點我都陪著他們。我說,你該睡覺睡覺,一會兒給他們弄點兒吃的,說著,我拿出一百塊錢給他放在櫃台上,隨便弄點兒,剩下的算是“占地費”。孫哥死活不要,你對我的照顧已經不少了,哪好意思拿這錢?推辭不過,我把錢給了花子,囑咐他臨走的時候給老板放桌子上。回來對孫哥說:“你小舅子那事兒處理好了沒有?沒有的話我派人去問問。”孫哥哭喪著臉搖了搖頭:“唉,沒法弄了……兩口子快要離婚了,那個男的又把我小舅子打了一次,愁人啊。”
我想了想,轉身把花子喊了過來:“花子,這位是孫大哥,他小舅子被人欺負了,抽空你去問問這事兒。”
花子跟孫哥握了握手:“你說說怎麽個情況。”
孫哥說:“我小舅子是個老實人,去年剛結的婚,年初單位裁員,他沒有工作了,老婆就不樂意了……”
我催促道:“你簡單點兒說,大家都還有事兒,好了,花子你把這事兒給孫哥辦了,我走了。”
院子裏的燈開著,我爹坐在院子中央,旁邊圍著金高、我弟弟和劉梅。我爹聽見門響,停下拉二胡的手,抬頭往門口打量。我知道他肯定看不清楚是我,但他會極力裝出看清楚來人的樣子,為了避免他尷尬,我大聲嚷嚷道:“好家夥,老爺子拉二胡的技術越來越精湛了!剛才我在路上走著就聽見了,我還以為是誰家在放錄音機呢,哈哈。”
我爹滿足地笑了:“你才知道?這支曲子我拉得還算一般的,一會兒給你來段江河水,讓你好好欣賞欣賞。”
很長時間沒聽我爹拉二胡了,我拖個馬紮坐過來說:“行,我得好好聽。”
春明捏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一下子反應上來後麵還有一個傷員,連忙拉春明進了裏屋。
好歹找出了碘酒,春明對我說:“你出去陪大叔去吧,我自己來。”
我爹吱呀了兩聲弦,好象是在等我快點兒坐下,金高笑道:“老爺子且慢,我先跟他說個話。”
金高把我堵回屋,問我:“是不是黃胡子又開始反動了?”
我點點頭:“差不多。”
金高甩了一下腦袋:“媽的,分析來分析去,今天來的那倆小子就是黃胡子派來的,行,我有數了。”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受累了,這幾天我就解決他,走,聽老爺子拉二胡去。”
我爹的二胡拉得確實不錯,一曲江河水被他拉得如泣如訴,纏綿極了。盡管我不懂音樂,可是我依然從中聽到了一種悲愴的幽怨,但是我沒有聽到悲傷與絕望,這支曲子就跟我爹的性格一樣,充滿了頑強的生命力,我幾乎都聽出了健康向上的味道,感覺生命是那樣的美好,盡管人生荊棘密布,可是它卻表現出了一種對生命的無怨無悔。我弟弟好象沒在聽,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陪伴了他十幾年的聲音,仰著臉在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光可真好啊,黃澄澄的,像是誰在一張宣紙上灑了薄薄的一層國畫顏料那樣的淡黃。我弟弟的臉也是淡黃色的,他的的臉上沒有表情,我隻看出了一份純真,一份潔淨,還有一份天真……他在看著月亮想什麽呢?我不知道我這個傻弟弟的腦子裏裝的是什麽,也許他就著我爹悠揚的曲調在回憶那些零碎的往事吧,我知道他的腦子對小時候的記憶特別清楚,有時候連我都忘記了的事情,他依然記得很清楚,當他跟我提起這些往事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相信我弟弟的腦子有毛病。
我用眼睛的餘光看見劉梅用托著腮的手擋住目光在靜靜地看我,她的眼神很恬靜,她似乎是在看自己豢養的一個寵物,那種目光讓我想起了剛剛記事的時候我媽看我的目光,讓我的心不由得一陣顫栗……我太忙了,接連幾天我竟然沒有機會跟她說上兩句話。我把臉轉向她,衝她笑了笑,想說點兒什麽,一時又找不出應該說什麽來了,就那麽保持一個僵硬的表情看著她。劉梅似乎覺察到了我的不自在,指指我爹,衝我吐了一下舌頭,那意思是好好聽二胡。
不行,我不能讓劉梅呆在這裏了,她太聰明了,哪句話說不好她就容易覺察到我們在幹些什麽。
我爹拉完了《江河水》,摸著下巴說:“這曲子好是好,就是太悲傷了,聽了感覺不好。”
我連忙插話:“感覺很好,感覺很好,比二泉映月強多了,劉梅你說是不是?”
劉梅溫順地偏了一下腦袋,把垂到眼睛上的一縷頭發甩上去,讚同道:“是啊,我覺得很好聽。”
“小劉,這幾天你挺辛苦的,回家的時候別騎自行車了,我開車送你。”我說。
“不用了,”劉梅感覺到了我的意思,抬頭看了看天,“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好好聊。”
“我去送送你。”我站了起來,從腰帶上摘車鑰匙的時候,劉梅已經出了門。
“把鑰匙給我,我去送吧,你陪老爺子說說話,”金高拿過了我的鑰匙,“弟妹,等我一下。”
我推了金高一把:“我操,很積極嘛,你們倆倒是很般配的一對兒,快回來啊,不然我不放心你。”
金高哈哈一笑:“去你的吧,就我這美男形象,要是有這想法早沒你什麽事兒啦。”
外麵響起了汽車發動的聲音,我爹收起二胡說:“你呀,連人家小金都不如,人家還知道去送送呢。”
我嘿嘿笑了兩聲:“他那是憋出毛病來了,二十六七的大光棍子……”
我爹也笑了:“你也別笑話人家,你都二十四五的人了,不也一樣打著光棍?”
“老思想、老觀念,”我笑道,“二十來歲就惦記著結婚呀,現在流行晚婚,國家都提倡呢,你看看現在的年輕人,哪個不是二十七八,三十郎當才成家的?我還早著呢。胡四比我大吧?光同居不結婚……還有,人家小廣比我大了兩歲,他媽問他什麽時候結婚,人家說,我都快三十歲了還沒混成個國務院總理,哪有結婚的念頭?看人家這氣勢,這才叫有理想、有抱負的社會主義新青年呢。老爺子換換腦筋吧,我還打算給你找個老伴兒,你先結了我再結呢。”
我爹不高興了,舉著二胡要打我,想了想又停下了:“你呀,唉,簡直豈有此理。”
我弟弟聽見了,晃晃悠悠地轉過了頭:“哥哥你說什麽?給爸爸找個老伴兒?好啊好啊,她會不會講故事?”
我摸了他的臉一把:“滾蛋吧你,你這個不孝之子,小心挨上巴掌。”
我爹還真的給了我弟弟一巴掌:“混小子,亂說什麽話?睡覺去。”
我弟弟不走,把臉又仰到了天上,這次他不看月亮了,他在數星星,一、二、三、四、五……
“大遠,我跟你商量個事兒,”我爹把板凳往我這邊靠了靠,“咱們陽曆年就把婚結了行不行?”
“又來了,”我敷衍道,“你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呀,結那麽早幹什麽?又不是趕集。”
“我是這麽想的,”我爹咽了一口唾沫,輕聲說,“這不你弟弟年底就畢業了嗎?他一畢業我就沒有心事了……”
“咳,這跟畢不畢業有什麽關係?他畢業了我來照顧他,讓他天天在我辦公室裏呆著,我那兒有的是人陪他。”
我爹往旁邊挪了挪:“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是說,二子畢業了,我就去了心事了,最心事的就是你了。”
我明白了,我爹這是想跟時代同步呢,國家有個“翻兩翻”的計劃,我爹也有個兩個兒子都放心的計劃。
我笑了:“我理解你的苦衷,可是你也別太操心了,我結不結婚跟你有沒有心事是兩碼事兒。”
我爹又犯了倔脾氣,瞪著那隻眼睛問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兒子?”
正犯著愁,金高回來了:“哈哈,劉梅可真有意思,非要拿床被子回來不可,怕我占你的被子凍著你。”說著把手裏抱著的一床被子往我的懷裏一杵,“小子,你可真幸福……怎麽,老爺子生氣了?這是跟誰?我知道了,楊遠啊楊遠,你說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兒呢?老人家讓你早點兒結婚這是為你好,攤上這麽個好媳婦還不知足咋的?結!”
唉,還是別惹我爹生氣了,我點點頭,猛拍了一下胸脯:“結!絕對結!就陽曆年了。”
一聽這話,我爹愜意地直了直身子,把二胡重新支到了腿上,一曲《馬刀舞曲》被他拉得氣勢磅礴。
金高笑嘻嘻地衝我攤了攤手,腦袋一歪:“嘿嘿,沒辦法,孝子就應該這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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