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吳振明威風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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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一過,夏天就到了,這一年的夏天特別熱,在車間裏幾乎不敢幹活,一動彈就出汗,拉一趟鐵屑得跑到水龍頭下衝一陣涼。---瀏覽器上輸入-看最新更新---好在我有錢,我的搭檔“小廣”是個窮茬子,給他一塊錢他就可以幫我拉一趟鐵屑,累得這小子像個即將被抬到手術室裏的危重病人。我不管,經濟社會嘛,我不給你錢你是不會幫我幹活的,我心安理得。鐵子經常瘸著一條腿來蹭我的煙抽。我問他,你跟老莊是怎麽了?鐵子嘿嘿地笑,操,那是個大膘子,不就是借了他一千塊錢沒還他嘛,這小子整天追著屁股要,我煩了,反正我這種人在社會上沒法活了,還不如進來吃幾年現成飯呢,我就把他砍了,砍得這小子直喊娘,媽的,活該,你遠哥多仗義?一萬多的大哥大都給我了,也沒追著我要錢,他算個什麽**?我嚇唬他,鐵子,那個大哥大錢你得給我,現在我也沒有錢了。鐵子一下子跳了起來:“蝴蝶,你可別這樣啊,我一聽這些頭就大了,我上哪兒去找一萬塊錢給你?”我不依不饒:“看你這意思是想賴帳?你先告訴我,當初你是不是拿走了我一個大哥大?”鐵子還真當真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跳出來了:“我承認,可是也不值那麽多錢啊,你沒聽剛進來的夥計說,現在連稱呼都變了,不叫大哥大啦,叫手機,你聽聽,手‘雞’,跟他媽‘擼管兒’差不多的一個稱呼,能值幾個**錢?”我說,當初的價格能跟現在的價格一樣嗎?當初我可是花了一萬多買的呢,你還不還錢?你還我可要跟你翻臉了,我是什麽人你知道,我可不是老莊。鐵子煙也不敢抽了,撒腿就跑:“大哥,再見啦。”

    想起欠錢不還我就想起了老錢,老錢把欠我的三萬塊錢還真的給了我。年前胡四來接見我的時候,眉飛色舞地說,我胡老四辦事兒就是他媽的穩妥,老錢把錢交到法院去了,連執行都沒執行。我問他這是怎麽回事兒?胡四說:“你進來以後,我找了一個比長法還長法的外地夥計去了老錢家,那夥計說,楊遠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可把這三萬塊錢看得比命都重要,他是個什麽人你也知道,明年出來你還想不想活了?老錢還想嘴硬,那夥計不知道使了個什麽辦法,老錢當場就跪下了。第二天,李忠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是楊遠的錢人家給送來了。本來我還想通過李忠去他家強製執行呢,這樣先省了一筆執行費。”這本來是個高興事兒,可是我根本笑不出來,感覺沒意思透了。

    現在想想,我突然高興起來,三萬,不少啊,將來出去這三萬塊錢可以幫我辦多少事情啊。

    那天我問胡四,老錢他小兒子怎麽樣了?

    胡四說:“徹底‘麵湯’了,買賣也不幹了,天天在家門口看打撲克下象棋的,跟個殘疾老人似的。”

    活該,誰讓你竟敢侵犯我爹的?心裏一陣痛快,難免想起長法來,我問胡四:“不知道長法怎麽樣了?”

    胡四不屑地說:“那整個是一個膘子,警察都不抓他了他還在外麵晃蕩著,一直不敢回家。”

    也許是人家不願意回家呢,長法有自己的想法,我笑了笑:“人各有誌嘛。”

    我這裏胡亂想著,鐵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來了,磨磨蹭蹭地不敢靠前:“遠哥,跟你商量個事兒。”

    還是別嚇唬他了,我笑道:“商量什麽?剛才我是跟你開玩笑呢,那錢我不要了。”

    鐵子溜溜地顛了過來:“我就知道你遠哥不是那樣的人,你那麽大的款爺還在乎這一萬兩萬的小錢兒?”

    我看了他一眼:“老鐵,你還有什麽事兒吧?有事兒就說話。”

    鐵子四下看了看,把腦袋湊近我的耳朵小聲說:“我有個來錢的買賣,需要你幫幫我,我一定報答你。”

    這小子沒有什麽正經事兒,我可不敢在這裏麵跟他犯什麽事兒,我還想早點兒回家呢。我問他是什麽事情,鐵子說,你一個兄弟不是在倉庫裏幹活嗎?他管著碼放那些銅管,你跟他說說,讓他行個方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管我,我去‘順’他幾根換點兒零花錢……我打斷他道:“少你媽的跟我弄這個,你想幹什麽我不管,可是你拉攏我幹這個那可不行,我他媽不缺錢花,滾蛋。”鐵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回頭衝我擠了擠眼:“遠哥,你那個夥計也太‘猛戕’了,剛才就嚷嚷著要打人呢,誰敢跟他打?那塊兒,那個頭兒……你勸勸他,別這樣,大夥兒一起打勞改都挺不容易的。”他說的是我哪個夥計?一開始我還以為他說的是老辛,這麽一形容長相,我笑了:“你是說吳振明吧?我操,別惹他啊,他可真揍你。”鐵子甩了一把汗:“也就是這兩年我老了,退回五年去,我他媽砸死他……算了,說多了你說我吹牛。對,那夥計是姓吳,外號叫體格,跟他媽林武一個外號,倒也真怪,長得就像林武似的。”

    鐵子走了,我想了想,找吳振明去,不行的話就讓吳振明打個人我看看,我要化驗化驗他的魄力。

    剛站起來,背後就有人喊我:“蝴蝶,我來啦!”

    回頭一看,宮小雷!我咧開嘴笑了:“我操啊,你怎麽來了?還真不幹老殘隊了?”

    宮小雷穿著一條蘭色的勞改褲頭,光著瘦骨嶙嶙的上身哈哈大笑:“說來就來,在一中隊,剛下隊呢。”

    我拉他重新坐下,遞給他一根煙:“宮哥,你還剩下幾年了?”宮小雷大大咧咧地甩了一下腦袋:“不多啦,一年多一點兒,哎,胡四來看過你嗎?”我點了點頭:“經常來。”宮小雷哼了一聲:“操他媽的胡四逼,我為了他進來的,他總共來看了我兩次,什麽人嘛,這個小子現實著呢,誰管用他靠誰近便。”我知道他這是牢騷話,胡四跟他不是一年兩年的關係了,83年就一起打過勞改,我笑道:“宮哥說這話很不仗義啊,四哥不是那樣的人。”宮小雷笑了:“開玩笑開玩笑,盡管他不常來看我,錢那是缺不了我的,每月一千塊,風雨無阻……怎麽,聽說你加刑了?真想不到,那麽著急幹什麽?這可倒好……”我打斷他道:“沒什麽,加個三年兩年的無所謂,活著出去就行。”宮小雷嘿嘿地笑:“蝴蝶我挺佩服你的,我在老殘隊的時候大家就議論你,說你是個孝子……哈哈,別瞪眼啊,我不說了。”

    天太熱了,我拉他來到車間後門的水龍頭下麵,脫光了衣服邊衝涼邊問他:“你當時是怎麽進來的?”

    宮小雷把水撲棱得到處都是:“還不是為了胡四?有個小子去詐厲胡四,讓我三石頭砸黏糊了他的腦袋。”

    好啊,這也是一員猛將!在這裏處好了關係,出去就是我的一張翅膀。

    我戳了他的排骨一下:“就你這體格還打人呀,聽說你外號叫公雞精?哈哈,真他媽形象。”

    宮小雷跳出水龍頭,啪啪地拍著胸脯:“別看體格小,玩兒起命來頂事兒,林武都是我的手下敗將呢。”

    我擦幹淨了身子,坐到樹陰下跟他聊起了林武。宮小雷說,當年他們在一起勞改的時候,他負責打水,那時候我還沒來,打水也是個油水活兒,林武想跟他爭這個活兒,吵吵了幾句就動了手。林武以為宮小雷體格小,不抗浪頭,上去就給了宮小雷一拳,宮小雷被這一拳打暈了頭,抓起一塊鋪地用的六角磚就給林武開了瓢,林武沒想到宮小雷敢跟他玩兒野的,一下子懵在那裏,宮小雷還想砸,胡四衝上來把宮小雷摔倒了。結果,等林武反應上來,宮小雷和胡四都挺在了地下,幸虧當時胡四就跟林武關係不錯了,要不非出人命不可,就這樣還把宮小雷給嚴管了。我笑著說,你這叫打架?人家林武那是沒反應過來,要是反應過來了,你這麽十個也不是林武的個兒啊。宮小雷奸笑道:“我不管,操他媽我曆來就是這麽個原則,打不過就下家夥,不能眼看著就讓人家砸趴下。當年我還把老辛砸了呢,這小子欺負我和胡四,我們又打不過他,我就照腦袋給他來了一飯勺子,砸得老辛灰溜溜的跟條癩皮狗差不多,哈哈。”

    這事兒我親眼見過,我挺佩服宮小雷的,在那種形勢下敢出那次手,絕對是條好漢。

    我記得胡四跟我說過,宮小雷比胡四還小,我問:“宮哥多大了?”

    宮小雷嘿嘿一笑:“你喊我宮哥那就證明我比你大,你66吧?我65,二十六啦,很年輕。”

    還他媽年輕呢,我二十五就感覺自己很老了,你年輕個屁,我咧了咧嘴:“是夠年輕的。”

    我們倆正這裏胡亂聊著,車間裏就傳來一陣叫罵聲,宮小雷一下子跳了起來:“打起來了,有熱鬧看啦!”嗖地躥進了車間。我隱約聽見有人在喊“吳振明,放下凶器”,心一緊,吳振明跟人打起來了?疾步衝進了車間。車間西頭圍了一圈人,我擠不進去,跳到一個床子上往裏麵看。吳振明光著膀子,渾身的肌肉發出烏黑的光,跟旁邊的一坨坨或肥或瘦的白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拿著一根絲杠頂在一個躺在地下的白胖子的胸口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孫子,再起來呀,看我怎麽弄死你。”旁邊的人想靠前又不敢靠前,波浪似的一進一退,老辛興奮得猴子般跳高:“吳振明,快放下凶器!這是不允許的!這樣就解釋不清啦!”旁邊的一個人好象要往隊部裏跑,老辛用了一個不易覺察的動作,把那個人絆了一個嘴啃泥。躺在地下的那個白胖子試了幾試想要站起來,終於還是沒能站得起來,眼神裏流露出恐懼的目光,呆呆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吳振明。吳振明抬起絲杠,猛地揮了兩下,四周的人又退潮般嘩地退了幾步,吳振明衝人群大聲問:“大家都看見了吧?他盜竊國家財物,被我抓住了,還跟我動手,大家說我應不應該跟他鬥爭?”

    好漢!我由衷地讚歎了一聲,這家夥有勇有謀,將來絕對比林武有前途。

    老辛起哄道:“我看見了,吳振明勇於跟盜竊國家財物的反改造分子做鬥爭,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鐵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鑽到了前麵:“體格,你弄錯了吧?他沒偷啊……”

    吳振明一把將他拉了進來:“還有你,別走了,一起在這裏躺著吧。”說著,一把將他摁在了腳下。

    鐵子不愧是老混子出身,用腿一別吳振明的腳腕子,另一條腿朝吳振明的腿彎踹去。吳振明冷不防倒退了幾步,手裏的絲杠也脫了手。人群又退了一圈,這時候鐵子已經站了起來,我還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兒,鐵子又倒了下去,一下子砸在白胖子的身上,發出“呱”的一聲巨響,白胖子鼻子裏的血又衝出了一截。吳振明碩大的身軀撲了過去,一腳踩住了鐵子的脖子:“鐵子,別給你臉不要臉,看在你曾經也是個要臉的人的份上我不打你,給我躺老實了。”

    隊長終於還是來了,大隊的劉大隊長提著一付捧子,後麵跟著許隊。

    劉大隊長暴喝一聲:“哪個是盜竊銅管的?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老辛點頭哈腰地迎了上去:“劉大,盜竊犯已經被我們中隊的吳振明同犯逮住了,就在地下躺著呢。”

    許隊一把拽開了他,人群像劈浪般的閃開一道縫,吳振明還在踩著腳下的兩個人。

    劉大隊長嘭地把捧子丟到了地下:“吳振明,給我把他們拷起來!”

    鐵子翻身跳了起來,雙手揮舞得像跳神:“冤枉啊,沒有我啊,我是來拉架的。”

    老辛上去給了鐵子一腳:“敢不聽政府的?放肆!”

    吳振明提溜著捧子問劉大隊長:“劉大,兩個人隻有一付捧子怎麽辦?”劉大隊長回頭看了老辛一眼:“辛明春,跑步回隊部再拿一付,”老辛一跑,劉大問許隊,“辛明春不幹積委會了?”許隊說:“不幹了,因為去年楊遠越獄的事兒。”劉大隊長皺了皺眉頭:“那事兒不關辛明春的事嘛,讓他幹,你們中隊需要這樣的人。”這邊,吳振明已經給白胖子上好了捧子,把他往劉大隊長跟前一推:“劉大,從去年我就發現經常少銅管,一直踅摸著,這次可讓我給逮了個現行,我調查過了,一共兩個人,一個是他,再一個是鐵子。”劉大隊長讚許地點了點頭:“好樣的,應該敢於跟反改造分子進行堅決的鬥爭。”宮小雷在旁邊插話道:“這是犯罪啊,反改造還輕了。”劉大隊長橫了他一眼:“剛來就耍‘油壺’?是不是犯罪由政府決定,你多得什麽嘴?”宮小雷嘟囔道:“操,鐵子這幾年可真不走字兒。”

    老辛氣喘籲籲地提著一付捧子回來了,不由分說喀嚓喀嚓給鐵子戴上了,畢恭畢敬地站在劉大隊長麵前說:“劉大,犯人辛明春完成任務。”劉大隊長笑了:“辛明春表現得不錯,剛才我跟許隊說了,官複原職,”轉向許隊道,“吳振明也應該受到獎勵,我建議獎勵十分。”許隊說:“應該這樣,吳振明表現得確實不錯,他們組就讓他負責吧。”

    吳振明來話很快,把胸一挺,話說得鏗鏘有力:“多謝政府,犯人吳振明聽從政府的安排。”

    宮小雷湊到我的身邊咂巴了兩下嘴巴:“這個夥計挺猛啊,怎麽跟林武似的?你認識他嗎?”

    我哈哈一笑:“豈止是認識,這是我的兄弟,哈哈哈,以後出去了我也要帶著他。”

    宮小雷嘬了一下牙花子:“這就惦記上外麵的事兒了,嗬,挺狠啊你。”

    自然,當場開了兩個賊人的批判會以後,二“賊”被押往了嚴管隊。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端著飯碗到了倉庫,吳振明正眉飛色舞地跟幾個夥計大談剛才的英雄氣概,見我進來,連忙停下了演講:“遠哥,你怎麽過來了?”我打個哈哈道:“我來慰問戰鬥英雄啊,吳振明勇鬥盜竊犯,哈哈。”吳振明嘿嘿笑著,把腦袋探到我的飯碗裏看:“什麽也沒有啊,這叫慰問?”我從褲兜裏摸出一百塊錢遞給一個叫小勇的夥計:“去找‘老就’(勞改就業的)貿易點兒好吃的來,除了酒隨便貿易。”小勇把那張錢親得啵啵響:“錢啊錢啊,親愛的錢啊,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養大,教給我學走路,鼓勵我學文化……”一溜煙地躥了出去。吳振明給我讓個座,沾沾自喜地說:“遠哥,剛才你看見了吧?弟弟我這造型拿得還規範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順手摸了他的脖子一把:“規範,比當年我還規範呢。”

    吳振明終歸還是個孩子,臉忽然紅了:“我哪敢跟大哥們比?我一直在模仿林武哥呢,大家經常提他。”

    看來林武當年在這裏還真有些值得人提起的故事,我點點頭說:“很好啊,將來你就是林武。”

    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這樣說不太好,微笑道:“現在他可是個有錢人了,你也應該那樣,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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