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三章 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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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討論如何去征伐南方叛軍之前,我先講述一下當前的天下大勢。”

    寬大的相國府書房中,白袍白發白須的方仲行,翩翩然,就象是一隻仙鶴,他拿著一根竹棍,轉動著瘦長的脖子,指點著懸掛在牆上的巨大地圖。

    “說起天下大勢,就不得不提起位處西北的李壽,這個當年就被認為是極端危險可怕的人物,現在已占據了西北三州中最富有的並州,還有幽州的馬邑、桑乾、雁門三城,領兵七萬,沃野千裏,隨時隨刻都有可能揮師南下,進軍中原。”

    “這是一個威脅,一個在任何時候,都不能疏忽大意,都要考慮到的威脅。”

    “雖然有長關龐氏,占據著幽、冀兩州的上陽、中山國、長關等五城,可以阻擊李壽的南下之路,但長關龐氏總共才有一萬五千到二萬人之間的兵力,如果李壽真的要不顧一切的率軍南下,長關龐氏卻是擋不住的,再說了,長關龐氏也不一定就願意去擋,如果站在長關龐氏的立場來考慮問題,恐怕更希望的是,讓李壽跟咱們鬥個兩敗俱傷,他好能夠從中漁利。”

    聽到這裏,坐在椅子上的陸恒點了點頭,對於李壽,這個曾在無終城大營和自己交過鋒的人物,陸恒是既激賞,又想與之再決高下。

    無可否認,李壽是一個強悍的對手。

    而坐在書案另外一邊的相國陸平,卻好象是怎麽都沒聽見般的睡著了,微閉著眼睛,任憑從門扉吹拂而來的春風,掀動他的長須,滿臉縱橫交錯著滄海和桑田。

    現在地陸平。雖然參予重大事情的決策,但大多數時間都是選擇沉默和不發表意見,而把更多的權力讓給了陸恒,似乎是相信陸恒的判斷。但也可以稱之為考察。

    隻聽方仲行繼續說道:“現在地京都,雖然皇族勢力都已經被剿滅幹淨,但新的門閥豪族勢力,卻如雨後春筍般。一個個又冒了出來,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何家、、、、、、”

    陸恒明白。方仲行所說的何家。便是長春宮何昭儀地家族,隨著順宗皇帝繼位,何家也是最大利益的獲得者之一,隱隱然。已成為了一個新興地大家族,又因為相國陸平好象忘記一般,就是不按當初地協議那樣,同意立何昭儀為皇太後,這兩個昔日並肩戰鬥家族的人,現在相互見麵了,個個都是皮笑肉不笑,一幅嘴裏喊‘哥哥”背後卻想捅刀子的表情。

    ~~老爺子陸平曾經跟陸恒談論過立何昭儀為皇太後的事情,老爺子陸平地意見是。宜緩不宜急,等一切都穩定下來後再說,這樣,就算何昭儀有什麽想法,也掀不起大浪~~

    而一些以前和江北陸氏有過良好合作的家族,此時也都跑到京都來了,希望能夠分得因為京都皇族勢力被剿滅,而遺留下來的巨大利益市場。

    國中無黨,胡思亂想,黨中無派,千奇百怪,當敵對勢力被剿滅,內部勢力就會出現分化,隨著形式的發展,隨著利益的劃分、衝突,自然而然的就又會衍生出另外的幫派集團。

    比如說現在的門閥豪族,基本上就又分成了三個團體。

    因為分得了好處,而願意緊密團結在江北陸氏周圍的家族。

    因為沒有分得好處,或者,分得的好處太少,心中多少有些另外想法,而抱著觀望態度,隨時準備跳出來打太平拳地家族。

    因為眼紅江北陸氏現在的權勢地位,而在暗中盤算著,想取而代之的家族。

    隻要有利益,就永遠都存在著幫派鬥爭。

    “所以說,現在麵對的形式很複雜,甚至有一招走錯,滿盤皆輸的可能,為了保證京都的安全,防止局勢更加混亂,如果要平定南方叛軍,就不能把所有的軍隊都調去平叛,在京都,必須要留有足夠的威懾力量,同時,在平叛的時間上,也要速戰速決,不容拖延,時間拖得越長,可能出現的變數也就越多。”

    說到這裏,方仲行看了陸恒一眼,陸恒知道,在老狐狸方仲行的心裏,還怪他當初連個招呼都不打,便擅自決定,發動了清剿京都皇族勢力的血腥屠殺,從而把各種可以徐緩解決的矛盾,都如火山爆發般的引發開來,讓老狐狸方仲行這樣的智者,也被打了個冷不防,有措手不及之感。

    對於從來都自詡算無遺策的方仲行而言,這就是恥辱,巨大的恥辱。

    陸恒咧了咧嘴,就當沒有看見。

    “現在,我再講一講南方叛軍的情況。”

    麵對陸恒的沒臉沒皮,方仲行也沒有辦法:“當年,太祖皇帝在滅南魏,統一天下之後,曾擔心我大齊帝國也如曆朝曆代那樣,出現諸候叛亂的局麵,所以在分封諸王時,故意把相對貧瘠的地區設為封地,同時,還允許藩王的子孫都可以繼承,和再分封的製度。”

    所謂的繼承和再分封製度,就是藩王的每一個子孫,都有繼承封地的權力,而封地的總麵積是固定的,這樣,隨著藩王子孫的繁衍,每一名子孫所能控製的封地就會越來越少。

    “為了更加保險,在劃分諸王封地方麵,也故意使其相互之間不能連靠,這樣,就算有某一位王爺謀逆作亂,但因為不能夠連橫,叛亂也會很快就被鎮壓下去。”

    “這也是為什麽分封了九位王爺,卻有六位王爺願意長期滯留在京都,不肯回自己封地去經營的真正原因,因為他們的封地雖然經過多年開發,但也還是比較荒蕪,不如居住在京都,既可以謀權中樞,又可以享受繁華熱鬧。”

    “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方仲行輕聲歎息道:“現在,除了被李壽強留在育州的梁王李倫以外,其他四位居住在京都的王爺,因為協同汝陽王李越叛逆。都已被處斬了,卻也是幹淨利落。”

    這話,似讚似諷,陸恒揚著臉。衝老狐狸方仲行點了點頭,一幅受到表揚的樣子。得意中帶著謙虛。

    方仲行一陣氣悶。真想用手中地竹棍,敲陸恒腦袋兩下,但實際上,他卻是絲毫都不動聲色。因為他知道,他越是表現的憤怒,陸恒那個混小子,便越會顯出得意。

    “長沙王李實、桂陽王李亥、新都王李亮三人的封地位處荊、揚兩州,相比其它王爺的封地而言,要富庶得多,但最主要地卻是,相互之間靠得近,雖然沒有完全連通,但卻可以形成了一個頗具戰略優勢的倒三角形。”

    “當年的秋華之亂。景宗皇帝依靠門閥豪族的力量繼位登基,在皇族勢力麵對巨大危機時,為了保證中央和地方能夠相互呼應、支持,據說皇族地九位王爺曾聚在一起,商議對策,最後決定,讓這三位王爺回到自己的封地裏去,購買了大批軍械糧草,備軍備戰地發展地方力量。”

    “有頗長一段時間,這三位王爺,可是咱們江北陸氏軍械買賣地最大客戶呢。”

    方仲行提高聲音,重點強調道:“也就是說,今天,我們所要麵對的南方叛軍,並不是一隻倉促起兵的烏合之眾,而是有著多年準備的精良部隊,我們絕不能輕視。”

    聽到這裏,陸恒在心中笑了,他知道,老狐狸方仲行這是在敲打他呢。

    陸恒行事,雖然傾向采取暴力手段,但也自有他的一份謹慎,在決定要把京都的皇族勢力徹底剿滅的時候,陸恒就已經考慮到了,在有一天,他有可能要麵對南方三王叛亂的局麵,從而,他早就通過江南七大門閥之一,吳氏二公子吳良收集到了許多情報,當下胸有成竹地說道:“這個我知道,不過,那三位王爺在檄文中說~~要率兵十萬,殺入京都,滅奸臣,清君側~~可還真會吹牛皮啊!”

    “吹牛皮?”

    方仲行的目光頓了一下,隨後,他麵無表情的瞅著陸恒問道:“你憑什麽就說人家是在吹牛呢?”

    相國陸平仍然閉著眼睛坐在那裏,狀若小憩,但兩隻隱藏在白發之下的耳朵,卻兔子般的支楞起來,並不被人知的跳動了兩下。

    陸恒站起身來,從方仲行的手中接過竹棍,走到地圖旁,指指點點地說道:“首先,從兵力上來分析,率兵十萬?這一句話就是在吹牛皮呢,就憑那三小塊封地,又怎麽可能養得起十萬軍隊?!其他王爺封地上豢養的軍卒雖然會去投靠,但那也不可能達到十萬之數!”

    陸恒大手一揮,就如是在石頭上刻字般的一字一頓地說道:“最多,也就是五萬青壯戰力,剩餘的五萬人,不過是老弱病殘而已。”

    “殺入京都?!這更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陸恒繼續分析道:“就憑區區的五萬戰力,就想要轉戰千裏,殺入有八關拱衛的京都,那不是在癡人說夢麽?”

    方仲行追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南方的那三位王爺是在騙人的了?”

    “當然是在騙人的了!但是,在這番騙人的言語裏,卻也隱藏著一個陰謀。”

    “說是要進攻京都,那也隻是虛張聲勢,欺瞞天下人的耳目。”

    “南方三王擔心朝庭真的不顧一切,派重兵南下平亂,便故意大張旗鼓的說要攻打京都,其實,是希望朝庭因為考慮到並州李壽的威脅,因為擔心門閥豪族的內部紛爭,而選擇固守京都八關,這樣,南方叛軍便可贏得更長的周旋時間。”

    “因為,南方叛軍真正要攻擊的目標卻是在這裏。”

    陸恒用手中的竹棍擊打在地圖上,發出“啪啪”聲響,語氣中,流露出洞察一切的強大信心:“江夏、豫章、廣陵,隻要能把這三個城郡攻奪下來,南方三王的封地才能夠真正的聯成一體。成為既有戰略縱深,又有戰略呼應的倒三角型。”

    “在有了這個倒三角型地基礎,南方三王便等於占了荊、揚二州,可以劃江而製。守,則為一方諸候,攻,則可窺視天下。”

    說到這裏。陸恒嘴角上挑,一幅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老爺子。你就不要裝睡了。還有方叔,也不用再拿話套我了,在京都血夜之後,家族把一批優良軍械。無償提供給江夏的吳家、豫章的王家,廣陵地孫家,說是用來鞏固友誼,其實,南方叛軍所玩的把戲,你們恐怕也早就看出來了吧?!”

    陸恒神態平和地說道:“說吧,打算給我多少人馬?多長時間?讓我率軍南下平叛。”

    如果說,在京都血夜之後,方仲行一直在心中暗怪陸恒行事魯莽,那麽口在這一刻,他卻對自己暗怪陸恒的行為,產生了巨大地懷疑,今日的陸恒,已經不再浮躁,完全成熟,考慮事情的時候,已經懂得用全盤戰略地眼光來看待問題,一旦有所決定,便行事果斷,毫不猶豫。

    他可以對陸恒的行動方式提出置疑,但不應輕易的就下結論,認為那就是輕率和魯莽。

    方仲行目光複雜地看著陸恒,這小子,看來是真地長大了,風華正茂,潛力無限,不愧是我方仲行的徙弟啊。

    陸平睜開了眼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股山嶽般的凝重威壓彌漫開來:“你用什麽方法我不管,我給你一萬人馬,平叛的時間越短越好,但從戰鬥開始到結束,最長也不能超過一個月。”

    這時候的陸平,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統領大軍,征伐天下時的睥睨,語氣間,流露出殺伐決斷,不容置疑的森冷:“如果你不能完成,便提頭來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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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絛般垂下的柳枝,在三月的春風裏輕輕拂動,嫩綠的葉片宛若透明,空氣清新如酒。

    陸恒循著府中地碎石小路緩步前行,他一邊走,一邊思索著即將率軍南下平叛的事情。

    其實,在發動京都血夜之初,陸恒就料想到南方三王會起兵叛亂了,已經做了一些必要的布置,並有了一個完整的軍事計劃,京都血夜之後,他更從六萬南軍,還有二萬城衛軍中,又挑選出來了四千多名精兵,和陸氏族兵集中在一起,進行嚴加訓練,更派遣陸氏族兵的傑出者,擔任新組建精兵的下級軍候。

    便是陸石武,在比武選拔大會上,也憑借著‘流氓會武術,誰都擋不住’的本事,在漫罵和爭議聲裏,當上了新組建軍隊中,統率三百人的隊長。

    南方叛軍至少也有五萬青壯戰力,老爺子陸平卻隻給自己一萬人,而且還要求自己,最好能在一個月內速勝~~陸恒卻也明白,當戰鬥的序幕拉開之後,如果不能以雷霆萬鈞之勢結束戰鬥,獲得輝煌勝利,那麽,就達不到威懾各方勢力的作用,無數窺視者就會蜂擁而起,把局勢攪得更加混亂~~如果出現這種情況,當初發動京都血夜的屠殺,便是一個絕對的錯誤了。

    給出的條件,看上去實在是有些奇刻,但陸恒卻知道,這已是老爺子陸平能夠給予他的最優厚條件了。

    現在的京都,內有新興門閥豪族的隱憂,外有占據並州李壽的虎視眈眈,原本駐守在京都八關的六萬南軍,在撫南大帥張崎的配合下,剛剛整訓完畢,撤換下來了大批中高級軍事將領,現在,根本就不適合派來出兵征殺、、、、、、、

    “梆、梆、梆”

    木魚聲隨風傳來,陸恒下意識的環顧四周,隻見在前方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花木,在枝葉掩映間,矗立著一座精巧別致的青磚瓦舍,這才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已走到府中的東南角落。

    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隨風飄來。

    這裏,是老爺子陸平的原配夫人一一王夫人吃齋念佛的地方,不許閑雜人等打擾。平日裏,最是雅致清靜。

    陸恒把從皇宮中劫來的王美人,便藏在了老夫人地齋堂中,並騙老夫人說。這個女人,既可憐,又罪孽深重,命硬。克夫克子,現在又變成了瘋傻。而且還見不得陌生人。就請老夫人來渡化她吧。

    老夫人大半輩子吃齋念佛,最相信的便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樣的話語。平日裏,掃地恐傷螻蟻命,憐惜飛蛾沙罩燈,修的就是來世,當時,便二話不說地把王美人給收留了下來。

    說來也怪,自從王美人住在齋堂之中,天天聽老夫人頌經念佛,瘋症竟然有所減輕,便是每日裏~~我的兒啊!我的兒啊!~~這樣的大聲喊叫。也漸漸變成了細微不可聞地喃喃自語。

    不過,隨著這幾個月過去,有一件事情到是已可以水落石出了,那就是——一王美人根本就沒有懷孕。

    雖然現在相國陸平權傾天下,做為其愛子的陸恒掌控兵權,炙手可熱,但如果被人發現,前朝皇帝地愛妃就在其府中,可也是一件很不妙地事情啊。

    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

    但當他看見,王美人袍袖隨風輕舞的坐在佛像前,冰肌雪膚,素色雙唇,一臉母愛光輝的撫摸著自己並沒有懷孕地肚子,柔聲低語著~~兒啊,我的兒啊~~時,陸恒那鋼鐵般的心,卻又變得柔軟起來。

    他,下不了手。

    有本事,有能耐,便是當著天下人的麵,去把皇帶的老婆給操了,也沒有人敢說你半個不字,就因為害怕非議,而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這,還算得什麽男人?!再說了,雖然當時是強迫的,但這王美人,畢竟也是跟自己有過一場歡娛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就讓這王美人住在齋堂中頤養天年吧,對她來講,也算是個不錯的歸宿。

    從王美人身上,陸恒又想起了阿迪娜。

    阿迪娜的肚子到是跟吹氣似的,一天比一天地大了起來,現在,已有五、六個月了,聽府中的幾位有生育經驗的姨娘們講,肚皮尖尖,十有八九是個公子。

    此次出征去南方平叛,如果順利的話,到時候就能夠回來看自己第一個孩子的出生。

    現在,阿迪娜對待陸恒的態度也頗為微妙。

    陸恒是燕善部落的滅族仇人,從這點上,阿迪娜應該仇恨陸恒,應該恨不得扒陸恒的皮,抽陸恒的筋,吃陸恒的肉。

    但草原部落之間,從來都是大部落吞並小部落,勝利者便會把失敗部落中,高過車轅的男童全部斬殺,把其女子變為自己部落有功人人員的妻妾、奴仆,這種行為,早已成為了每個草原人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種弱肉強食,強者有權獲得一切,並支配一切的認知觀念,在經過上千年的曆史風塵,已深入每一名草原人的心。

    陸恒當初把燕善部落斬盡殺絕,不過是比部落之間相互吞並時,采用的手段更狠毒、更徹底罷了,阿迪娜雖然仇恨陸恒,但相比而言,阿迪娜更仇恨的卻是出賣燕善部落,並背叛自己情義的匈奴三王子巴蘭比。

    雖然懷了陸恒的孩子,但在草原上,孩子,永遠都是屬於母親。

    陸恒有幾次去阿迪娜處,讓阿迪娜為自己待寢,阿迪娜為了不給肚中的孩子帶來危害,雖然被陸恒高超的調情手法挑逗的情熱如火,卻也隻肯用嘴來滿足陸恒,而不許陸恒真正的劍履及她。

    一來二去,陸恒到有些佩服阿迪娜的這份母愛了,他之所以不忍心對王美人下殺手,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王美人撫著肚子的樣子,也讓陸恒或多或少地想起了阿迪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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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便要率軍出征了,也該去跟自己的嬌妻愛妾們做一個告別啊。

    陸恒轉身向自己居住的晨露閣走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