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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莊園裏的葡萄豐收祭。子柚一夜未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倒像是因為激動才失眠的。
豐收祭很熱鬧,美酒如水,繁花似錦。周老太太親自主持了敬神儀式,當她開啟了巨大瓶子的美酒後,銅像少女手中的瓶子裏也源源不斷地流出香檳,空氣裏溢滿香甜。巨大的池子裏堆滿了葡萄,很多人脫了鞋上去歡快地踩踏,另一些人則在小廣場上載歌載舞。這些人看起來對生活充滿了熱愛。
子柚隻在一邊冷靜地旁觀,她總是在最熱鬧的地方越發的寂寞。
沐澄問她:“你不進去玩嗎?”子柚說:“以後我再也不敢喝葡萄汁了。”
沐澄嘻嘻地笑,自己與朋友跳進去玩,不再試著拉她加入。
子柚各處轉轉走走,被突然衝過來的人們拖進隊伍跳了兩支舞。過了一會兒,有人過來告訴她,老夫人請她過去坐坐。
周老夫人和一些客人三三兩兩地坐在小廣場旁邊的乘涼區,吃著點心,喝著茶和酒,聊著天。雖然隻隔了一道花牆,但那邊的休閑安適與這邊的狂歡熱鬧,儼然兩個世界。隻在儀式上露了一小麵的周黎軒也在這邊,與一個容貌與他相似的中年男子正說著話。子柚自我掙紮了一夜,再見他那張臉,便覺有些恍如隔世,直到周老夫人與她說話,她才回過神來。
“你看起來氣色差極了,看起來昨兒沒睡好。”
“做了幾個噩夢。”
“哦,'幾個'?那真夠可憐的。真是巧,黎軒也說他昨夜做了噩夢。瞧,眼底有血絲呢。”老夫人指指離她不遠的周黎軒。子柚無言。
“年輕人嘛,不要亂想,就不會做噩夢了。”老太太推給子柚一杯酒,“我聽說,你下周就打算回去?”
“是的。”她禮貌地回答,看向李由夫妻的方向,“我在這裏很久了。”
“李由會傷心的。”老夫人感歎了一句,“也沒住上幾天嘛。這裏還真沒有讓你留戀的東西啊?”
院中有架白色鋼琴,琴師一直叮叮咚咚彈奏著輕柔舒緩的曲子。
“這裏是個美麗的地方。謝謝您的款待。”子柚機械地說。
“這是反話,你可不會覺得我款待了你。”老夫人的皺紋舒展開,“不過,我倒挺希望經常看見你的。估計我家黎軒也會很舍不得你走吧?”
子柚本想沉默,但老夫人盯著她的眼睛,wαp16表明不打算讓她含混過去,她隻好說:“周先生熱情好客,與您一樣。
“姑娘,你自己不知道嗎?你一說反話的時候,眼神就會露怯。”老人嗬嗬笑了兩聲,把目光投向周黎軒那邊。子柚也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周黎軒與他叔叔坐在一起的感覺很詭異,兩人的表情像來自兩個不同的季節。周想恩麵色凝重,似乎正在堅持什麽,而周黎軒則波瀾不驚。周老夫人收回目光,啜了口茶:“這你可錯了,黎軒一向冷淡不好客,從不主動討好追求人家。”
這時那名琴師剛剛結束了一支曲子,離席片刻,周想恩突然站起來,清了清喉嚨說:“讓我們歡迎黎軒為大家來一曲吧。”正在交談的人們一靜,周想恩又說,“我至今還能記得在黎軒小時候每逢家宴時為大家彈琴的情形。我已經多年沒有過這樣的耳福了。不知黎軒琴技又精進了多少?”
現場坐得很零散,劈哩啪拉響起一陣掌聲,周黎軒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周老夫人擰起了眉毛,招手讓周想恩過來,低聲對他說:“你明知道他的手指受傷了,而且他不記得以前的事。”
“母親,黎軒雖然不記得過去,卻沒忘記他學過東西。您放心吧。”
他話音剛落,周黎軒已經慢慢走到那架鋼琴旁坐下。”您想聽什麽?”
“來一支你最擅長的李斯特?”
“二叔,我想我應該更喜歡肖邦。”
“噢,對的,我記錯了。你彈一支他的圓舞曲如何?你小時候常常彈的。”
周黎軒凝神想了一會兒後,斷斷續續地敲出一串音符,正是肖邦《華麗大圓舞曲》,但十分不連貫。他看了看周想恩微露笑意的臉,歉意地向大家彎一彎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這幾根手指受傷後就不靈便了,除了敲敲節奏別的什麽也做不了。大家不要介意我換個方式演奏。”他在大家正莫名其妙的時候,交換了左右手,用比正常速度快了許多的節奏彈完了整支曲子,這一回他彈得非常純熟流暢。場下先是寂靜無聲,隨後掌聲爆滿全場。周老夫人的掌聲尤其響亮而持久,唇角的微笑一直爬上了眉梢。
“他的手指受了很嚴重的傷嗎?”子柚問。
“因為那次事故。你沒發現他寫字都用左手嗎?”
子柚的心跳又快了一點點:“車禍嗎?什麽時候發生的?”
“他的車撞上山崖,而他卻失蹤了。後來麗卡在一家小醫院裏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他。在他昏迷的時候,我曾經發誓,隻要他能夠醒來,我不再去追究這件事。”周老夫人說,“姑娘,如果黎軒知道你對他的事情這麽關心,估計會很高興吧?
子柚沉默無言。其實這些天,她曾經試著從很多人的口中不著痕跡地套出周黎軒的事故真相,但是那些人要麽不知道,要麽守口如瓶,她一無所獲。
老夫人又說:“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麽。是的,他與你認識的那個孩子,出事的時間差不多,地點也很近,看起來是打算會麵,或者剛剛分手。這事我後來才知道。也許雙胞胎的命運,果然很相似吧?”
子柚離開老夫人時腳步有點不穩。當她自以為那些不切實際的胡亂猜想一步步變得清晰時,她開始害怕。那種迷迷茫茫不知名的期待,比很久以前她的心如死灰還叫人感到恐懼。
下午精神嚴重不濟的子柚回家補眠,她依然睡不好,翻來覆去做著一些奇怪的夢。她夢見周黎軒像魔術師一樣指揮著一堆閃閃發光的石頭自動地排隊,他耐心地指著每一塊石頭給她講解:這是綠水晶,這是金剛石,這是捷克殞石,而那一塊則是碧璽。他的手指修長,指向那些石頭時仿佛彈琴般優美。他和風霽月般地笑著向她伸出緊握的手:“你猜猜看這是什麽呢?”他的手掌攤開,赫然是那枚屬於她的平安扣,沒加任何裝飾,幹幹淨淨地躺在他的手心。子柚說:“這個我知道,這是和田玉。怎麽在你這裏?”她伸手去取,那人笑著說:“這一枚是我的。”他掌心中的那枚瑩白的環形玉璧突然消失得無影無形,子柚驚訝地抬頭,看到他也漸漸化作透明,消失不見。
她又一身冷汗地醒來,想起方才這個虛擬與現實結合得如此緊密的夢。剛才夢中的那人,她知道那是周黎軒,可是在夢境中,她分明一直將他當做了江離城
她腦中閃現著那枚平安扣的形象,就是這個據說屬於他的亡母僅存遺物的東西,令江流都深信不疑他的身份,也讓她的心糾結作一團。但是直到現在她才想到,以江離城的個性,真的不太可能將那枚屬於仇人家族的東西時時貼身帶著,所以很可能,他把那件遺物送給了從未與生母見麵的周黎軒……她翻來覆去地想著,越想越頭痛欲裂,她把嘴唇咬出血,她用枕頭捂著自己的臉,捂到快要窒息。她悶聲說:“請你放過我,放過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