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路遇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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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瓊的心不爭氣地緊跳了幾下。
許瓊忽然大笑道:“老法師何故與小子開這種玩笑?須知千佛菩提鈴乃是天下人的千佛菩提鈴,並非佛門的千佛菩提鈴。”他這句話說的語帶機鋒,自忖如果自己是老和尚的話也不易對答。因為佛門之所以要搞出這些法寶來總是有一些很大的口號,比如說為了降妖除魔啊、渡盡世人啊什麽的,按照這些道理,許瓊說千佛菩提鈴在誰手中都可以達到一些佛門的目的,老僧確實不能死乞白賴地去要,而要是說到法寶歸屬的問題,許瓊自然可以完全不理他那套,因為千佛菩提鈴是白馬寺的,又不是龍泉寺的。
許瓊笑道:“然也。”
然後又是沉默,許瓊倒一點也不急,反正現在離天亮還早呢,隻要老和尚不和他動手,便是這樣盡情地打機鋒也沒什麽,想必也是老和尚先撐不住。他對這個老和尚的印象一般,因為乍一看是個高人,可是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要東西,讓他有點接受不了。
空性沉思了許久,沉沉開口道:“適才老衲見施主一路走來,可是中途一停,似是忽有所悟?”
許瓊想了一想,回答道:“法師不愧是佛門高人,小子隻是忽然想到,如此月色昏暗的時節,若一把火燒了這禪院,明日再有人來看,會否覺得一夜之間便物是人非,想想昨日來看仍是佛門寶地,今日來看卻是斷壁殘垣,如此時移世易,會有何感想。”
空性道:“佛祖於三千大千世界以七寶布施,乃是金、銀、吠琉璃、頗胝迦、牟娑落揭拉婆、赤真珠、阿濕摩揭拉婆,與禪院無涉。故而有禪院與無禪院,在世人眼中心中,實無分別。若隻求佛性真如,則處處皆可布施,物物皆可布施,何處又有禪院?”
許瓊暗道:“想必這便是禪宗與佛門正宗的分別吧,這老和尚乃是三藏法師的路子,乃是純技術流,不是哲學派,我可與他說不到一塊去,再往下說開去,我可就聽不懂了。”稍稍“汗”了一下,便答道:“法師所言即是,可惜小子不懂,見諒見諒。”
空性稍露驚訝之色,卻沒言語。
許瓊接著道:“如小子所想,若這禪院明日沒了,那麽今日的禪院又去了哪裏?化為飛灰?可是如這大殿來說,從前大梁木數十根,房簷椽子用木無數,可是要說磚瓦仍在,如此多的木頭卻成了飛灰,飛灰又能有多重?可與從前的大梁等物相比麽?要說化成了火,可是火又有多少分量?想了一下,實在想不通燒掉的東西去了哪裏,後來頭痛欲裂,隻好幹脆不想。既然老法師在此,煩請法師為我解疑。”
空性聽著許瓊侃侃而談,心中的驚詫越來越重。本來聽許瓊的說話,原是個強詞奪理的混小子,自己想要點化於他,他一句“不懂”了事,這“不懂”二字可是給他出了老大難題,並且還暗含他的佛法普遍適用性太低,達不到普度眾生的目的。若隻這樣還罷了,可是回過頭來他又給自己提了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要說物質形態變化、能量守恒定律以及重量和熱能之間的轉化這些概念,如果是在二十世紀以後,用佛法是完全可以解釋得通的,可是這所謂“解釋得通”其實不光是佛法可以解釋,更重要的是佛法的解釋要達到與物理學概念相通的地步。而在這區區公元七百年的時候,這些人類還沒有搞清楚的問題,就算是佛法可以有一個概念性的認識,也不是空性這樣的老和尚可以掌握的,那必須是天資特別聰穎,觸類旁通並且辯才無礙的那類“經典和尚”才行。並且許瓊剛才還有個“不懂”已經在那放著了,就算老和尚心裏是明白的,也得考慮考慮如何才能把“不懂”的許瓊說懂才行。
當然同樣的話如果許瓊拿來問修道高手的話就難說了。要說修佛是搞學問,那麽修道就是搞邏輯哲學出身的。往往學術上的問題從邏輯上很輕易的就可以解決,但是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不能過分牽涉具體技術,否則也將會解釋的很辛苦。不過許瓊也沒問具體怎麽研究分析,隻是問去了哪裏,那麽無數個答案隨便就出來一個都夠許瓊自己回去琢磨的。比如說反問一句:為什麽狗能看見的東西人看不見,兔子能聽見的東西人聽不見,地震事前老鼠亂竄刺蝟亂爬為什麽人感覺不到,基本上就足夠回答那個問題了,總之是東西還在,你找不到罷了。
而空性不同,就在這短短一瞬,空性的額頭就有點隱現汗光,他也是佛法高深的人,可惜心性上仍未到達最終頂點那諸教相通的地步——當然能達到這個地步的人很少,所以許瓊的這個問題他暫時還回答不了。
空性和一般和尚不同的地方還在於:他不是一般的執著。畢竟佛門就是個執著的宗派,就像做學問的人一樣,一個公式寫不出來就必定要繼續演算的,空性心中的梵天正宗佛理多得是,不在乎這一會想不起來,他開始靜靜地想了起來。
許瓊約略等了一盞茶的時候,見空性的臉色已經平靜下來,並且閉目不語,知道他進入了冥想的狀態,這種佛門的修習狀態是除塵子書中提過的,說佛門高僧進入冥想狀態之後甚至可以用心念直接造成畫符才可以達到的效果,當然修道的人若修道有成的話,心念一瞬之間千變萬化,也就是說理論上的“分身萬千”,要達到畫符的那種效果更是小菜一碟。
許瓊的修養還遠遠達不到那個地步,所以他還是要想辦法弄些符紙拿回去練的。在進了大殿之後他便已經看見了右首的供桌,根據他兩輩子的經驗和見聞判斷,那供桌上應該有大疊空白的符紙。
許瓊站起身來,也不管苦思冥想中的老和尚,輕輕走到供桌前,從那大疊的符紙中大大掐了一把,然後飄然離去。剩下老僧空性自己繼續苦思。
一路上看著空中散亂的鬼魂,許瓊知道那些鬼魂是跟著千佛菩提鈴來的,也不管,並且還數次停下來仔細看看裏麵有沒有漂亮的女鬼,別說還真找到了一個身穿孝服渾身泛著青光的人形女鬼來,懷裏還抱著個孩子。許瓊稍微湊近一點去看,卻見她懷中的孩子卻是被燒焦了的,但是並不是什麽小鬼而是怨鬼的心念所化,那孩子不定有沒有被她生出來呢。許瓊越走越近,女鬼扭頭走了。
許瓊“撲哧”一聲笑了,心想原來鬼魂這麽好玩呢?正要繼續走呢,卻見周圍的鬼都似乎慌張起來,有幾隻鬼渾身都哆嗦著,然後“嗖”地一聲就跑了,有鬼起了頭,剩下的鬼也都跟著逃命般地去了,刹那間一個鬼影都找不到。許瓊心中納悶,再轉轉身去看看,卻見遠處有個影子漸行漸近,卻是一黑一白。許瓊想道:“難道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待得他們走近了,許瓊看去,原來還真是兩個手拿哭喪棒的家夥,不過臉色雖然都不白,長得倒還都挺年輕帥氣,也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伸出長長舌頭的吊死鬼造型。
兩個無常走近了,看了看許瓊,然後白無常道:“我說兄弟,沒發現有什麽異樣啊,誰說的這裏聚集了數千孤魂野鬼?俺就看見個傻小子在盯著咱們看。”
黑無常道:“叫你辦事你都不好好辦事,什麽傻小子不傻小子,人家能看見咱們關咱們屁事?又不是沒被人看見過,好好幹活,布你的陣吧!”說著哭喪棒往白無常頭上敲了一記。
白無常挨了一棒,愁眉苦臉道:“嗬,還不是你喝醉了酒都忘記隱藏煞氣,鬼都被你嚇跑了還胡亂怪俺,叫我幹活沒差,不過前晚輸你的三千銀子欠條還是還來,若不,說不得俺去判官大人門前告你辦差不力。”說著作勢要往回走。
黑無常忙上去拽住,嘿嘿笑著道:“賢弟賢弟,不忙回去,不就是張欠條麽?還你便是!”說著從懷裏摸出張紙條來塞到白無常手裏道:“你說幹咱們這差事,哪還能用得了什麽銀子,也就你來的晚,整天想著積點陰德回陽間送給你兒子發財,日後便知道那沒用啦!不積攢個一庫兩庫銀子,你便再打點也送不出去,何必呢?”
白無常收回欠條,立刻眉開眼笑道:“黑兄果然人品沒得說,嘿嘿,這個……小弟這就幹活去,您老在這歇會,不忙不忙,嗬嗬。”
黑無常抱怨道:“帶你這個徒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人家都是徒弟想法子給師傅送好處,你是變著法子從我這撈銀子,唉,命苦啊!”說著伸手一揮,一張太師椅便憑空出現在地上,黑無常大喇喇地坐下,指揮著正在尋覓空地的白無常:“那個地方不中!不夠大!換換換,再寬綽點……哎你把那牆角拆個窟窿不就畫得下了麽?反正那些人們又看不出來,下回再來順便拘個泥水匠給他們補好便是。”
許瓊看得心中好奇,不由自主地走到黑無常身邊去,仔細看了看長相,果然是個帥哥,用力聞了聞,也沒什麽異味。
黑無常揮手虛推許瓊道:“小子看什麽看?沒見過地府陰官麽?你們這幫長著陰陽眼的最不幹好事,所以就都短命呢,十回有八回事是你們鼓搗出來的……呃……你?你身上有什麽東西?”
許瓊不禁愕然,實在想不到黑無常是不是真的被活人看見太多已經習慣了,說話可是自來熟的很呐!至於長著陰陽眼的人短命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不過聽問還是道:“我懷裏嘛,是一件法器,名叫……”
黑無常一聽便跳了起來,笑眯眯地抱拳行禮道:“啊!原來是佛門的高人啊!千佛菩提鈴!俺老早就看出來啦!這個……嘿嘿,嘿嘿,您請坐,請坐……”
許瓊被黑無常的前倨後恭完全地搞迷糊了,不知怎麽回事。不過他可不是個膽小的人,既然黑無常變得很恭敬那他也不介意,也是大喇喇地坐下來,順便翹起二郎腿,看著黑無常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黑無常偷眼看了看遠處的白無常,悄聲道:“敢問先生可是白馬寺的傳人呐?”
許瓊一愣,隨即想起千佛菩提鈴乃是白馬寺的鎮寺之寶,便搖頭道:“非也非也,小子並非白馬寺的傳人,隻不過與義淨法師、大安禪師有些緣故,故而得到此物。大人?”
黑無常想了想沒想明白什麽叫有些緣故,其實像他這樣的地府底層鬼差也一向沒什麽玄門智慧,多是以功德做了小官小吏的。不過他有個好處,想不通就不想了,這一點與空性和尚是絕不相同的。於是不管許瓊說什麽,仍是堆起滿臉的笑容,涎著臉道:“先生明白,咱們這做小差事的,整日裏都盼著能得見先生這樣的人,既然今日有緣,下差有點小事相求,對先生來說不過舉手之勞,還望先生俯允!”
許瓊想著這倒是個奇怪的事情,黑無常請自己幫個小忙?嘿嘿,有意思,便一拍胸脯道:“大人有事盡管吩咐,若許瓊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黑無常再小心看一眼遠處正在忙碌的白無常,回頭歎道:“先生不知,下差此事卻不是自己的事情,乃是旁邊俺那位兄弟。他乃是九世善人出身,可是這一世投的地方差了點,做的善事呢不夠自己選地方的,所以判官大人叫他不要急著再投胎,便在地府當差,等到功德積攢夠了再去投胎做人。可惜判官乃是官,哪裏知道我們這些做小吏的難處啊!”
許瓊心道:“今天真是不尋常,一道物理題難住位高僧,剛出門呢又聽見無常訴苦,不尋常不尋常,回頭得找個日記本記下來……”卻不知道這一晚不尋常的事情還多著呢。
黑無常繼續道:“要說像我們這樣天天做個小差事,顧住自己倒也不差了。可是別說整個地府,就光豐都城裏就有七千多個無常鬼,五萬多個牛頭馬麵,想靠做這小吏攢夠功德去投生做善人,怕是……”說著喉嚨一梗。
許瓊疑惑,問道:“怕是什麽?”
黑無常哭喪著臉道:“怕是千年萬年,也攢不夠十之一啊!”
許瓊奇道:“都說公門之中好修行,官吏人頭再多,每天總有事做,隨手做個幾件善事,日積月累的還不水滴石穿嗎?也用不了上萬年上十萬年啊?”
黑無常苦著臉,揮手又招出張椅子坐下,握著許瓊的手道:“先生不知,聽俺與你細細道來。這其中的苦楚,實不足為外人道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