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運籌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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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匆匆感到大明宮的時候,太平公主已經在偏殿等得很久了。
“殿下……”
太平公主猛地回過身來,盯著花容有些淩亂的上官婉兒,她如此的上心,聽說自己的暗號到了便急急地跑過來,這麽一個粉雕玉砌的美人兒,累得氣喘籲籲,發絲淩亂。太平公主一時說不出話來。
上官婉兒從小進宮,區區幾歲便被武則天另眼相看,平生沒遭過什麽罪,也沒有參加過什麽大活動,又不習武功,現在已經三十出頭,這種劇烈體力運動是她的最弱項,可是她心裏著急,必須立刻趕過來。
“殿下,你,你來的太勤了,小心旁人生疑啊。”
太平公主歉然道:“婉兒,辛苦你了。我,我卻不得不來,婉兒啊,咱們兩個,為什麽非得這樣在母親麵前做戲呢?”
上官婉兒失笑道:“殿下,天都快黑了你才進宮,難道就是為了這事兒?卻不像是太平公主殿下了啊。”
太平公主走了兩步,一直走到上官婉兒身側,苦笑道:“婉兒,高戩的事情,你怎麽看?”
上官婉兒的容顏立刻嚴肅起來,隻要說到朝政,她立刻就忘記了自己和太平公主之間的事情,她躑躅了良久,柔聲道:“殿下,忘了高戩吧,二張最初入宮的時候他便經常以禮法勸諫,二張早對他恨之入骨,他們對陛下說,說……”
太平公主臉一寒道:“他們說了什麽?”
上官婉兒麵對著太平公主,猶豫著道:“他們是從殿下身上找的岔子,說高戩滿口仁義禮法,實則心中視之為無物。因與魏元忠同謀謀逆,受魏元忠的指使,數次以欲對殿下你不利,以求對他們所謀之事有所幫助。”
太平公主愕然道:“不利?”
上官婉兒臉一紅,輕輕道:“據他們所說,魏元忠與高戩商議,近來陛下身體不好,怕要很快歸天,應當提早依附太子,並取得李氏宗族的認可。因此高戩意欲俘獲殿下的身心,可惜殿下數次不受他的**,而張說是親身撞見過魏元忠與高戩密謀的人。”
“哈!”太平公主氣極反笑:“高戩?要**我?”她還有下半句沒說出來,實情自然是她自己數次要逗引高戩而不成了。
那個清秀挺拔的身影忽然再次出現在太平公主的心目中,他剛毅果敢的風格,溫和淡定的神情,麵對自己時那種無奈而又帶著憐憫的目光……到底是誰想要俘獲誰的身心?
太平公主心亂如麻,事情牽扯到自己的身上,要如何向母親解釋才能免除高戩的嫌疑?如果真的大大咧咧去說,難免會使武則天認為高戩“俘獲”她的行為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果,如果對此表示不屑的態度,武則天又回覺得高戩確實有某些行為而沒有成功。
偏偏武則天對二張深信不疑,這該如何是好?
一隻纖巧如織,溫潤如玉的手搭在太平公主的肩上,上官婉兒淡淡道:“殿下,放棄高戩吧。婉兒會向陛下進言,或者謫貶,或者流放,總是能保他一條性命,也就……是了。”
太平公主無言地撫摸著上官婉兒放在自己肩上的玉手,輕輕柔柔的,其中卻透著無比的堅定。
自己到底是要做什麽?
“殿下,快走吧,時辰到了,張易之快要出來了。”
太平公主猛然抬頭,似要噴火的雙目死死盯著正殿前的石砌路徑,忽然大步走了出去。
這是她唯一一次沒向上官婉兒道別,她找不到別的法子表述自己心中的憤慨。
上官婉兒看著太平公主真正露出心中憤然時的背影,苦苦的笑了一笑。這一刻的太平公主,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男人”,變了。
外麵,張易之走出正殿,在殿門外三跪九叩。
“陛下有旨,宣太平公主覲見。”
上官婉兒仰起臉來,努力抑製著滾滾欲出的淚花。
“她已經……走了。”
----------“計策已定,不可猶豫,立刻照計劃執行。”
“是,公子。”
許瓊長長地舒了口氣,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何忽然不願意殺人了。按照他從前的想法,是恨不得用一個“殺”字清除自己所有障礙的。
“看來,從前的想法都是yy啊,真正麵對著大堆人命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根本狠不下心來。”許瓊走在街上,看著華燈初上的洛陽城。
一隊依仗輕輕從他身邊走過,忽然轎子裏有人斥道:“停,葉停舟,過去那邊,請羅仙師上來。”淡淡哀愁的聲音,她是太平公主。
許瓊這才回過神來,看見太平府第一高手葉停舟昂然向自己走來,也不怠慢,向葉停舟拱拱手,不等他說話便走近了太平公主的輦車旁。
“貧道參見太平公主殿下。”
“仙師請上輦吧,太平想與你一敘。”
太平公主輕輕說著,隨即許瓊便來到了她的身邊。
“羅仙師,我倆從前不曾見過麵,為何太平自從見到你後,便會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許瓊心中暗道:“大家都是親戚,自然是有感應啊……”口中當然不會說,隻是笑道:“天道有差,許多不相幹的人,自然也會在不經意間互相遇見。”
太平公主沒有焦點地望著前方,幽幽道:“可惜許多不相幹的人,到頭來始終也都是不相幹的。”
許瓊乏言以對,難道以太平公主的能力,也對救下那兩個人的性命失去了信心?
兩行清淚緩緩從太平公主的麵頰上滾落下來:“仙師今日之語,太平深深受教,可惜人力不能勝天,有些事情太平知道自己不能改變,仙師厚意,太平也隻好辜負了。”
許瓊歎氣,不語。
“可是,仙師。”太平公主忽然回複了平淡的顏色:“可否用通天的本事,算一算太平的最終命運?太平,不想再爭了。”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許瓊心中豁然開朗,他猜到了一種原因,也許可以解釋曆史上的太平公主為何前期與後期的形象差距如此之大。武則天時期的太平公主似乎是以親情為表現的,而中宗時期以後則被烙上了“權力”的痕跡。
難道她欲求不滿,感情上得不到發泄,玩世不恭?像個宦官一樣,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就歇斯底裏?
許瓊一念轉的飛快,要在這樣的政局之中,走偏門救兩個人出來,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殿下,高戩和張說並非不能得救,隻看這兩個人到底到底抱著什麽樣的念頭。”許瓊並沒有回應太平公主的請求,而是把話題繼續扯了回來。
“什麽!”太平公主渾身一顫,她想不到事到如今,連上官婉兒都勸自己放棄的時候,這個與朝政毫無牽連的護國崇聖****師能有什麽主意。
許瓊淡淡道:“殿下所思之人,以及個中實情,貧道都已從臨淄郡王口中知悉,並且臨淄郡王已經有了主意,殿下何不去找他問問?”
“啊……”太平公主像是溺水的人見到一根稻草一樣,又驚又喜。臨淄郡王李隆基?這個小毛孩子,竟然能有什麽讓羅仙師稱道的好主意!
“殿下,”許瓊微笑道:“主意是郡王想出來的,卻不知殿下的府中有沒有得用的人手去辦這件事情。這些,貧道可都管不了啦。嘿,日後這些俗世中的事情,貧道怕是在不願多管了。殿下,貧道的師妹還在那邊等著,告退了。”他不能不走,在這一瞬間想到的主意,必須要找李隆基好好商議才行。
“恭送仙師!”太平公主搶先站起身來為許瓊掀開了簾子,她恨不得立刻就飛到李隆基那裏去,問問他究竟有什麽好主意,能把自己心愛的人救下來。
許瓊淡淡一笑,道:“下了牢獄,便不可過於迅速地脫離災禍,希望殿下不可操之過急。”他要穩住太平公主,並且也要更多的時間和李隆基商議,不知道張說和李隆基的關係怎樣,這次的行動,務必要為李隆基收羅一些班底才行啊。
太平公主臉一紅道:“謝仙師指點,恩德永不忘懷。”
----------“逆天改命?哈!賢弟真神人也,不過這樣的後果,未免日後不受咱們的控製呢。”
李隆基玩弄著手中的琉璃盞,心中玩味著許瓊適才說出的話。今日的事情他十分清楚,宋之問等人依附二張,誣告高戩與魏元忠是一夥的,並且兩人還商議由高戩勾引了太平公主,以此拉近與皇室的關係。宋之問如此設計,便是由於太平公主本來對高戩有愛慕之意,數次接近卻未能得到高戩的歡心,現在這麽反過來,兩人的幾次接觸反而成了高戩處心積慮要搞定太平公主的舉動,並且找了張說來作偽證。可是張說平時表麵上附和宋之問,上殿之後卻立刻翻供,這下不但二張驚慌失措,連武則天也惱羞成怒,張說也就和高戩一起去天牢待著了。
高戩和張說命中注定有這一災的,可是許瓊卻說,幫助他們消弭了此禍,有可能改變太平公主的未來動向,當然,可能是改好了,也可能是改差了。李隆基心中盤算的主要就是這個,本來許瓊可以看出一點未來的端倪,不過照他說的,這麽一改,說不定本來看到的一點未來又要不清晰了,作為一個命中注定要當皇帝的人,他不能不這麽考慮:如果觸動命運的琴弦,使本來注定的事實每況愈下,最終會不會後悔呢?
許瓊笑道:“王兄,未來之事從來不在凡人掌握之下,變或不變,又能如何?就是小弟與王兄相見,本來也不是命中當有的,王兄何必計較這個?‘公主名號太平’,嘿嘿,若以後真能太太平平,又有何不妥?”
李隆基想了想,深切地看著許瓊道:“賢弟,卻不知改了高戩和張說兩人的命運,對你會有何等影響?愚兄就不用說,日後再有什麽際遇又能如何?再不濟也是個郡王。賢弟你如此大動幹戈,可千萬不要玩出火來,據說天人也有‘五衰’呢,修仙的人,也要小心從事。”
許瓊失笑道:“卻要王兄為我擔心,真真過意不去。王兄,人生在世,何不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情?能逆天行事,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此事旁人不知,唯獨局中之人知曉,王兄做便做了,何懼天命?”
“好!”李隆基讚道:“賢弟不怕,愚兄又何須愛惜羽毛?便講了你的計策出來,我轉述給姑姑便是。”
許瓊笑道:“哪有什麽好計策?不過是反咬一口罷了——隻須指使高戩反咬一口,說是宋之問意圖對太平公主下藥,卻被高戩發現了,要告訴太平公主,所以宋之問才先下手為強,指使張說誣告高戩,如此而已。”
李隆基訝然道:“隻是這些說辭,如何救得了兩人性命?”
許瓊看著李隆基,佯作不解道:“王兄真是正誠君子,連陷害人都不會?翻供了也就是陷害,陷害之外還要栽贓呢!最重要的一條,卻是栽贓,哈哈!”
李隆基來了興趣,道:“詳情如何?望賢弟有以教我。”
許瓊得意洋洋道:“栽贓更加簡單,不過是偽造些書信拜帖之類的東西,比如宋之問找張易之和張昌宗討要**迷藥,嘿嘿,有兩點要注意,第一,二張給他的***物必須是與陛下一同用過的,第二是二張不能知道宋之問的真實意圖,這樣,陛下不但想起了自己和二張之間的關係,對宋之問之於太平公主的妄想恨之入骨,又有理由可以不動二張,免得割舍心愛麵首。然後便是想想,宋之問要對公主下手,需要注意那些事情?當然是尋找下手的機會,羅列一個太平公主的行動紀略,在其中可能會讓宋之問得手的地方著重標記,這便是宋之問對太平公主有不軌之心的最重要證據。再然後,便是宋之問對太平公主心存不軌的表露跡象,找些公主的私用之物,便說是宋之問派人收集的,每天看著發呆,嘿!”
李隆基擊節道:“好計謀!賢弟,你若為官,嘿嘿,便是為吏,也能整治的對手生死不能——好黑的心啊,哈哈哈哈!”
許瓊不好意思道:“這算什麽?上述物品,放到宋之問家裏的隱秘地方,到時候好被人搜查出來,另外,不光這些——”
李隆基驚訝道:“還要有什麽準備麽?這些難道還不夠?”
許瓊心道:“這個時代果然簡單,不過證據麽,當然是越紮實越好,我從一千多年後可就學了這麽點好本事,不好好用用哪行啊?”正色道:“自然不夠,宋之問麽,此人我知道,才學甚佳,陛下十分欣賞他,並且常常為二張代筆寫些討好的東西出來,去除了他,二張少一臂助,故此,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必須一勞永逸。我們不要流放,更不要謫貶,必須哢嚓了他才行啊。”
李隆基點頭道:“不錯,賢弟繼續說。”
許瓊道:“這些都是宋之問自己想的,也有與其他人接觸做的準備,可是他有沒有過具體的計劃呢?這就要繼續派人做些安排。在那些看來容易被他得手的地方,恩,就是‘宋之問’著重記載的地方,安排一些人證物證,證明宋之問曾有準備,卻因其他原因未能得手,至於他是怎麽做的準備,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而沒有得手,人證從哪找,物證怎麽做,高戩又是怎麽發現這些事情的,便是王兄你和公主殿下兩人的事情了。哈哈,最後的目的,就是讓宋之問自己也像是做夢一般,真的搞不清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做過的,而二張也得對他另眼相看,想不到宋之問如此膽大包天,從而隻好舍棄了對他的關照,如此,宋之問必死無疑!”
李隆基怔怔地看了許瓊半天,才道:“賢弟,真狠人也!”
構陷人到這種地步,真是李隆基從未聽說過的,從前的武則天時代也不是沒有過酷吏構陷羅織,可是比起許瓊的這一番計較卻都是小兒科了。周興來俊臣靠的是什麽?酷刑,屈打成招。而許瓊現在用的是什麽法子?用證據,統統是偽造的證據,一環扣一環的,最終的目的竟然是要被“冤枉”的人自己都要懷疑這些是不是自己夢遊時做過的。這不比周興來俊臣這幫家夥高明百倍?
李隆基暗地裏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著,幸虧這個弟弟是倒向他這一邊的,如果許瓊是二張方麵的人,得到這個怪才的助力,也許二張日後是要當皇帝的……
想到這裏,李隆基不禁有些好笑,日後要對付二張的時候,許瓊會不會也用某些類似的方法,製造一個二張要篡位登極的證據圈套呢?李隆基有些苦笑。
許瓊笑道:“王兄,不要拿這種眼光看我。我問你,宋之問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隆基不假思索道:“此人乃是個斯文敗類!說文解字、吟詩作對他最在行,可是人品最差,哼哼,我聽人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取代二張,自己侍奉陛下,為此他千辛萬苦終於治好了自己的狐臭,哼!”
許瓊大愕,想不到宋之問還有這麽大誌向啊。
李隆基笑道:“賢弟,不用多說,愚兄已經知道,賢弟對付這樣的人,從來不會手軟,嘿,愚兄還不是一樣?不管他命運不命運的,今日便讓咱們李氏宗族聯起手來,懲治一番這些跳梁小醜。哼哼,很多年了,早就該這樣啦。”
然後他又歎道:“希望此事過後,姑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搖擺不定了,該讓她知道,哪些人才是她應該親近的。嗯,但願她能順利地說動高戩,高戩不配合,一切休提。”
許瓊沉默良久,最後輕聲道:“王兄,我要離開洛陽一趟,這些事情,都要拜托你了。如果有常人難以做到的事情,便去找我的師兄吧,或者,或者,他也會幫助你。”
“賢弟,放心吧。”李隆基鄭重地道:“為了李氏宗族,為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兩個人的兩雙手,再次緊緊握在一起。這次,代表的是強大的鬥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