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火並胡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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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成羽一臉肅穆地走到供桌旁,雙手捧著匣子輕輕放在煙霧繚繞的供桌上,在旁邊的一個臉盆裏淨了手,沒有應聲。---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胡占山詫異,上前一步:“打開我看。”
黃道子擋住了胡占山:“大當家的,酒過三巡再看禮品,不要輕易壞了山門規矩。”
胡占山愣怔片刻,退回正桌:“哦……此話有理。關老弟,能透露一下你帶來的是什麽禮物嗎?”
關成羽沉聲道:“一個上好的香爐。”
胡占山說聲“難得關老弟有心供養十八尊”,拉關成羽坐到身邊,拍拍手說:“請各位入席。”
門開了,剛才搜關成羽和張彪身的那四條漢子徑直走進來,一邊兩個站到胡占山的身邊,隨後進來兩個看似保鏢的人,直接站到了胡占山的身後。胡占山指指對麵的座位,對黃道子說:“黃先生領酒。”左右一擺頭,“都坐下吧。”張彪瞅定正數第三張椅子,剛要挪步,胡占山身邊的一條漢子搶先坐了過去,肩膀緊挨著關成羽。張彪的心悠忽一提,不自覺地就來瞟關成羽。關成羽明白過來,把頭轉向胡占山,笑道:“大當家的莫非是想讓我做主陪?”胡占山不解地問:“什麽意思?今天你是客人,哪能讓你陪酒呢?”關成羽抬手拍了拍旁邊那條漢子的肩膀:“是不是這位兄弟的座位才是我的?”胡占山明白過來,兩眼豎起,衝黃道子一瞪:“這個應該你來安排吧,你怎麽先坐下了?”
黃道子連忙站起來張手:“換,換!請二位移步。大當家的,你真好記性啊,剛才是你讓我先坐的。”
胡占山的臉上泛出一絲不快:“是嗎?那就是了。張彪兄弟,還愣著幹啥?請坐。”
見關成羽已經坐在了正數第三張椅子上,張彪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拱拱手坐在了關成羽的對麵。
胡占山拍拍桌子:“開席之前,先請黃先生簡單說幾句。黃先生請吧。”
黃道子從袖管裏悠然調出一把鑲著鐵皮的折扇,慢悠悠地打開,清清嗓子,話隨著扇子出來了:“既然承蒙胡大當家的高看,那我就鬥膽跟在座的羅嗦兩句。所謂虯龍在天,鼇蟹入泥,萬物皆有道也。古人雲,道法自然,自然生萬物,萬物皆存道法,然者,世間法則清濁無序,嗡嚶盤旋,章法不一,則需順其自然,不可忤逆自身之道,是為上上者也。古人雲,濁者自濁清者自清,以雷霆以閃電以魔法皆不可輕易擰轉之,此所謂順其自然。古人雲,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意思就是做人要坦誠,其實說到底就是要效法自然。古人雲……”
“古人雲這些**玩意兒幹啥?”忍了好久的胡占山終於忍無可忍,猛地一拍桌子,“讓你簡單說個開場話,你他奶奶的羅嗦起來就沒個完,誰他娘的能聽懂你‘羅羅’了些什麽玩意兒?”回頭衝站在後麵的兩個人一吹胡子:“傻愣著幹嘛,篩酒!”回頭衝關成羽一笑,“別笑話啊兄弟,我這幫吃貨就這德行,得不時敲打著才行。”
關成羽瞥一眼正襟危坐的黃道子,心裏感覺有些毛糙,剛才他這番話是什麽意思?好像他想表達的是順其自然,是不是他傳達出來的信息是,我黃道子不會去管目前這件事情?那就好。衝胡占山笑了笑:“做大哥的就得這樣,嗬嗬,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嘛。”
胡占山似乎對關成羽的回答不太滿意,鼻孔裏哼一聲,端著滿滿一碗酒,左右一橫:“今天這酒本來是應該慢慢喝的,剛才被黃道子這個半仙給耽誤了一陣時間,我就不羅嗦了,山門上也沒那麽多規矩,一個字,喝!喝不痛快誰也別想從我胡占山這裏活著出去!”咕咚咕咚灌了這碗酒,用袖口擦著嘴巴,繼續說,“關老弟是個聰明人,我不用點化他應該就能知道。當初他是走投無路才來投奔本山寨的,我沒推辭,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山重水複疑無路,”黃道子說著,悠然一收折扇,“柳暗花明又一村。”
“反正都是一個意思,”胡占山搖了搖手,“我嶗山抗日救國軍仗義出手,收下了這幫兄弟,大義凜然!”
“詞不達意。”黃道子說話的聲音又粘又澀,嗓子眼裏像是卡著一口濃痰。
“達什麽意?老子是不是收留了這幫兄弟?”胡占山有些惱火,大張著鼻孔看黃道子,“要不你來個達意的?”
黃道子將已經插回袖管的折扇又調了出來,當空一搖:“下街七虎少年英雄,輕叩山門乃是本山頭之榮幸,本山頭本該笑臉相迎,接納七虎兄弟……不對,目前應該說是六虎……也不對,反正我的意思是,廣收天下豪傑方能振興山寨,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縱觀七虎兄弟蹣跚來投,所受磨難乃是有目共睹。然,豪傑已來數日,至今仍未……”
“黃半仙,你給我滾出去!”胡占山將手裏的碗猛地砸向黃道子,黃道子歪頭閃過,微微一笑:“大當家的,所謂修心養性乃是為尊者之首要德行,古人雲……”“古人雲你娘那個逼!”胡占山猛地將身邊的那條漢子拽起來,“把他給我‘叉’出去!”
那條漢子剛要動身就被關成羽按下了,雙手抱拳衝胡占山拱了拱:“大哥消消氣,剛才我聽明白了,黃先生不是故意跟你強嘴,他那是想讓咱們消除誤會,是個好意。”衝黃道子努努嘴,“師兄,大當家的不生氣了,還不趕緊謝罪?”
黃道子摸一把胡須,斜眼看著胡占山,笑得有些不屑:“多謝大哥點撥,不然我又要不分大小了,恕罪,恕罪。”
胡占山的臉色難看得就像被人用鐵鍁拍過的豬:“老子就允許你這一次啊,下次多嘴,別怪老子‘認扁不認圓’。”
關成羽端起了酒杯,笑道:“大哥,各位兄弟,剛才這個小小插曲都怪我。好了,這事兒就此過去,請大家舉杯,在下給大家賠個不是。”
喝了這碗酒,關成羽無意間看到張彪在不停地向他丟眼色,心中明白,丟一個眼色回去,意思是不要慌,等待時機。
“既然關老弟認了錯,我就不再提投奔山門這個事情了,”胡占山跟著灌了一碗酒,將碗往桌子上一丟,“滿上!現在我就提一下今天這酒的意思。實話好說難聽點兒,我先來說點兒難聽的。關老弟,你為什麽來投奔我,我胡某心知肚明,咱們倆都是闖蕩過江湖的,我不說你也明白……”見關成羽茫然地看他,胡占山笑了,“你拿我胡占山當‘彪子’對待呢……”接著呸呸兩聲,“操,這叫啥話?關老弟,這句不算啊。首先,你壞了我山門的風水!一開始你安排楊武和張彪來見我,尊重不尊重我另當別論,他們是什麽打扮?白衣白鞋!我知道這是給死去的楊文戴孝,可是我山寨不受肮髒?我本人……好了,第二天你跟彪子來,又是這付打扮!你讓我怎麽尋思你們?這些咱們暫且不說,我想說的是,如果我胡某想要處置你們,不需要親自動手,我安排一個兄弟就可以去日本人那裏領取賞金!想必你知道我表弟孫有才是幹什麽的,還需要我多說嗎?”
“不需要多說了,”黃道子接口道,“關師兄什麽都明白。”
關成羽笑了笑,沒有搭腔。
見關成羽不說話,胡占山灌一口酒,繼續說:“說實話,我能容許你留在華樓山,那已經算是給足了你麵子。難道華樓山就不是我嶗山抗日救國軍的勢力範圍?你們留在那邊其實等於是我胡某人收留了你們,你說是不是?剛才黃先生說話的意思好像我對你們照顧不周,這是不對的。當然,我是不會老是讓你們呆在那邊的,我一定會給你們安排一個合適的位置!今天請你們來,就是解決這個問題。也就是說,要麽繼續呆在華樓山,要麽離開那裏,另攀高枝!”
關成羽的心提了起來,這就原形畢露了?不能再等了!抓起眼前的酒碗當空一晃:“大哥有什麽吩咐盡管說,我這裏先謝謝大哥!”
趁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酒碗上的工夫,關成羽迅速將另一隻手別到桌下,心一下子敞亮起來,嗬,不錯,家夥在。抓住那把粘在桌子反麵的雁翎刀往前一推,張彪的手早就在那邊等好了,反手扣住,悄悄別到了胳膊後麵。
關成羽幹了這碗酒,望著胡占山,等待他說話。
胡占山似乎對關成羽的表現很滿意,咳嗽一聲,將自己的酒幹了。他沒有放下酒碗,一直抓在手裏,這個動作讓關成羽感覺有些奇怪。
胡占山抓著酒碗,站起來,慢慢繞出了椅子:“列位兄弟,我胡某人混蕩在綠林之中也不是一年兩年的光景了,草莽之人盡管不懂什麽叫做二十四史,可我對江湖上的規矩還是十分尊重的。關老弟率領幾位兄弟遠離風程前來‘掛柱’,我胡某人誠惶誠恐,生怕安置不好讓江湖中人嗤笑。所以,這些天我琢磨了好久,七虎兄弟必須離開華樓,進軍仰口!”輕乜關成羽一眼,話說得充滿激情,“我胡某知人善任!像關老弟這樣的棟梁大材我不能不讓他撐起一方天地!大家應該知道,路公達現在龜縮在仰口一帶,已經成了秋後的螞蚱,一場小霜就可以把他凍死。這場小霜由誰來下呢?關大炮關老弟!路公達是個什麽勢力?無非五十幾個人,十來條槍!依照關老弟的能力,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將他們拿下!當然,拿他不需要真槍真刀地跟他們開戰,你隻需要派幾個兄弟找到他的老巢,然後將他從窩裏捅出來就完事兒了。完事兒之後,仰口那一帶就是你的!我嶗山抗日救國軍的外四梁又多了一梁,那就是你關老弟的一梁,跟趙大結巴平起平坐,威名顯赫的七虎堂!”
這條老狐狸終於沉不住氣了,關成羽心裏發笑,誰不知道仰口是嶗山義勇軍董傳德的地盤?現在路公達歸順了董傳德,不管他們是不是貌合神離,這個當口我去“捅”人家,將就我們兄弟三個,那等於過去送死。
關成羽將酒碗墩到桌麵上,貌似無意地站了起來:“首先我要感謝大當家的不嫌棄,收留了我這個落魄之人,其次我也有幾句話要跟各位交代。大家都知道,我是背著案子上的嶗山,離開嶗山就是一個死。我沒有投奔任何人,直接奔大當家的來了,可是我遭遇的是什麽呢?領了盜取國寶的任務,等來的是漢奸鬼子的埋伏,我死了一個兄弟,兩個兄弟下落不明……我中了一個人的奸計!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想置我於死地,好在我臨時脫不開身,不然我和我所有的兄弟都將死的死,沒的沒!”頓一下,慢條斯理地說,“害我的這個人是誰呢?”慢慢接近供桌,抓過匣子,走到一臉惶惑的胡占山身邊,將桌子上的盤子一個一個挪開,放下匣子,慢慢打開,“大當家的,這就是我說過的那個上好的香爐,麻煩你好好看看,這是不是一隻給十八尊上香的好香爐?”
一見孫有才的人頭,胡占山猛然蘇醒過來,一揚手,可是他的手已經被關成羽控製在了自己的手上。
胡占山用力過猛,連人帶椅子滾到了地上。
關成羽將一根手指豎在嘴邊,衝正想起身的那幾條漢子噓了一聲:“大家別慌,我跟大當家的沒有什麽。”
那幾條漢子直鹵鹵地盯著胡占山,猶豫著動手不動手。
胡占山的手裏抓著那隻酒碗,啪地在地上一磕:“還等什麽!”就地打一個滾,忽地往門口躥去。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寒光一閃,胡占山碩大的頭顱橫空飛起,嘭地落在桌子上,翻滾兩下不動了。
與此也同時,那四條漢子從關成羽的身邊炸開似的跌出去,沒等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一個個的腦袋就離開了身軀。
張彪從他們身邊站出來,橫刀一指正往關成羽這邊撲的一條漢子:“想活命的就不要毛愣!”
那漢子刹不住腳,跌過來,直接被關成羽扭斷了脖子。
關成羽轉身來找剩下的最後那條漢子,沒找著,剛一楞神就見張彪將大刀扣在手腕後麵架著一個人的脖子:“別出聲!出聲殺了你!”
那個人老牛大喘氣似的嚷:“別殺我,我是黃道子……”
“放開他,他是自己人。”關成羽找到了躺在地上的最後那條漢子,心神一定。
張彪撒了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塊手巾,在大刀上擦抹兩下,手一晃,刀不見了。
“關師兄……”黃道子的臉色焦黃,不停地咳嗽,“你這位兄弟出手好重啊……咳咳,不是你拉著,我今天就跟胡占山一樣了,”剜了默立在一旁的張彪一眼,“也不看看是不是自家兄弟,直接拿我的脖子……”用手裏的折扇一指地上躺著的那條漢子,“你沒看見我出手?這小子正摸暗器想要傷關師兄呢,被我一扇子戳死了。”
張彪定睛一看,那個人的脖子上果然有一個黑洞,汩汩地往外冒血泡。
關成羽邁著沉穩的步子靠近門口,順著門縫一看,外麵沒有絲毫異常,雨依舊在下,燈籠映照下,雨線紛亂如網。
黃道子換了一盆淨水,邊洗手邊回頭:“不用看了關師兄,目前外麵全是咱的兄弟。”
關成羽舒一口氣,慢慢踱了回來:“趙大結巴在外麵控製著?”
黃道子用幾張燒紙擦著手,淡然一笑:“是貧道設的計謀,大結巴奉命行事罷了。不慌,一會兒他就過來。”
關成羽張開雙臂擁抱了黃道子一把:“真沒想到,黃師兄竟然如此深明大義!”
黃道子推開關成羽,刷地將折扇打開:“古人雲,鳥奔高枝落,今人說,寧給好漢牽馬墜蹬,不給孬種當祖宗……關師兄,自從第一眼看見你,貧道就認定了以後跟著你幹準沒壞處這個道理!你是個真正幹大事情的人。可是我發現,當初你並沒有把貧道放在眼裏,目光中甚至流露出一種懷疑。之所以我提前沒跟你們接觸,就是怕你想多了,辦起事情來畏縮不前……好了,第一步咱們已經順利地走下來了,下一步就該大開山門號令諸侯了!估計大結巴已經控製了局麵,咱們……”“慢著,再等等。”關成羽歪頭示意張彪出門看看,回頭衝黃道子一笑,“黃師兄想多了,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隻是覺得像你這樣有才份的人,不應該給一個滿腦子漿糊的人效力。”
張彪已經翻遍了每具屍體,六把匣子槍齊刷刷地擺在供桌上,見關成羽朝他使眼色,疾步出門。
關成羽拿起一把槍掖進後腰,將供桌上的桌布扯下來,一抖,鋪在地上,將剩餘的槍包起來栓在腰上,拖一把椅子坐下了。
黃道子搖著扇子來回踱步:“這個山頭不好整治,可以說是一盤散沙……比如趙大結巴的‘綹子’,完全就是一群土匪……”
關成羽搖了搖手:“這都是後話。黃師兄,山頭上一共有多少個兄弟?”
“不少,前前後後各個山頭加在一起大概有……”黃道子撚著指頭說,“趙大結巴有一百多人,劉禿子有八十幾個,孫大麻子、李老三加起來有一百多個,加上西山‘秧子’(肉票)房那邊的老弱病殘,有三百多人吧。這些兄弟大都不在山上,農忙的時候回家,閑下來或者山上找,就回來。平時老呆在山上的大概也就百十來號人,都是些外地來的殘兵流民,沒有幾個有能耐的……這些咱先不說了,趁外麵清淨,咱們先商議商議改換山頭的事情?”關成羽笑道:“我不太懂得這些規矩,你先說說你的打算。”
黃道子收起折扇,有模有樣地板起了臉:“那貧道就當仁不讓了。首先咱們得改名字,因為這支隊伍並不是什麽抗日救國的隊伍,嚴格說來也不算是土匪,就是一幫吃不上飯的窮哥們兒聚在一起打窮食的。我想,以後咱們也不應該跟日本人過不去,那是拿著雞蛋碰石頭的買賣,不是聰明人幹的活兒。所以嘛,這名字應該從這方麵起……我想了一個,你看如何?保一方。”
“保一方?”關成羽不解,“什麽意思?怎麽聽上去像個商號?”
黃道子說:“這不是商號的名字,純粹是綠林豪傑相聚在一起保護一方百姓……”
“我明白了,”關成羽拍了一下大腿,“就叫這個名字!保一方,簡單,順口!”
黃道子乜斜著關成羽,柔聲道:“知道我為什麽如此敬重你嗎?”
關成羽搖頭,黃道子輕哼一聲:“就因為這個!你是個尊重人才的好頭領!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我有心想要除掉胡占山自己取而代之,任何想要跟我爭奪位置的人我都可以將他除掉。因為將就目前的情況,我完全可以做到……也許這事兒你沒在腦子裏過過,因為你壓根就沒把我放在眼裏。你好好想想,趙大結巴是個跟李逵一樣的莽漢,可是他現在聽我的,如果在你們舉事的時候,我攛掇他橫插一杠子,你們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下場?我敢說,你就是有孫悟空那樣的本事也走不出這座大山!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這個觀點。可是我沒有這麽做,因為什麽?名義上我講究江湖義氣,實際上我尊崇一個道理,那就是名士侍明主!我盤算過,我不是一個帥才,可是我絕對是一個將才,不是武將,是謀士,是張良、範增、諸葛亮那樣的大謀士!說實話,以前我不是沒有想過要當劉邦、項羽、劉備,可是我遭了胡占山那一頓打,徹底明白了,我不具備那樣的素質,貧道具備的是……”
“你別說了,我都聽糊塗了,”關成羽笑道,“和著你說我是劉備?我有那麽大本事嗎?不談這些了,繼續說下一步的打算。”
黃道子摸出懷表瞅了瞅,繼續說:“名號既然有了,下一步就該整治山門規矩了,正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關成羽的耳朵已經不在聽他說話了,腦子裏全是獵獵大旗與莽莽烽火……他看見自己跨著一匹高頭大馬,揮舞戰刀衝入敵陣,身後是洶湧不斷的山頭兄弟;他看見隨著戰刀的揮舞,鬼子的人頭四處亂滾,漫天都是鮮血,這些鮮血被狂風吹過,整個天空都變了顏色;他看見自己的師父站在雲端之上,一忽一忽來回飄蕩,他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麽,他隻看見師父脖腔裏噴出來的血跟鬼子的血凝和在一起,發出厲鬼一般的尖叫,尖叫聲中,關成羽赫然看見了楊文,楊文在衝他喊,大哥,報仇啊……關成羽打了一個哆嗦,眼前竟然出現了傳燈和喇嘛的影子,傳燈在哭,喇嘛在笑,傳燈說,大哥,快來救我,喇嘛說,謝謝大哥啊,大哥不安排我下山,我怎麽能來這麽好玩的地方……
“大哥,趙大結巴回來了,”大門一開,張彪站在門口,“他來不及進來,讓你們出去。”
黃道子應聲站了起來:“妥了!關師兄,整整衣裳,跟我走。”
關成羽輕瞄張彪一眼,意思是外麵確實妥了?張彪點了點頭。
關成羽從後腰拽出槍,將黃道子拉到身後,一步跨出大門。
盡管小雨依舊在下,可是鬆明子的火光強烈,外麵燈火通明,映紅了半邊天。
黑栩栩的大山像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將這邊襯托得猶如戲台。
趙大結巴雙手端著一挺機關槍,站在一塊石頭上來回掃瞄:“三老四少都聽好了,本山寨改換門庭啦!有請新當家的——”
關成羽跳上最亮堂處的那塊石頭,將雙手往下壓了壓:“別的我就不說啦,大家回答我,願不願意跟著我繼續‘吃打飯’?”
一群人歡呼雀躍:“願意——”
一群人在喧嘩。
趙大結巴跳下石頭,用機關槍指著一個光著腦袋的羅鍋腰:“劉禿子,不應聲的是你的人吧?你是怎麽答應我的?”
劉禿子扒拉開趙大結巴的槍管,徑自向關成羽走來。
這家夥想要幹什麽?關成羽警惕地捏緊了匣子槍。
劉禿子走到關成羽身邊,悶聲道:“我想看看胡占山的屍首。”
黃道子衝旁邊的一個兄弟一歪頭。隨即,胡占山的屍體被拖了出來,腦袋丟在一邊。劉禿子輕瞥一眼,轉身就走。
趙大結巴叫聲好,將槍口對準了那群喧嘩的人:“你們當家的都看見啦,胡占山已經死了!大家還在猶豫什麽?”
劉禿子揮臂大吼:“想繼續跟著我劉禿子吃飯的,說聲——關大當家的,我們跟著你!”
喧嘩聲接著換成了“關大當家的,我們跟著你”。
趙大結巴重新跳上那塊石頭:“我再問一遍,還有誰不答應?”
南頭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接著,一個沉悶的嗓音傳了過來:“我。”
趙大結巴直接把槍口對準了這個猩猩一般長相的大個子:“孫大麻子,我就知道你會鬧這麽一出,想死?”
孫大麻子不理他,輕跳幾步站到了關成羽的身邊:“這位老大,你是不是在逼迫我們?”
關成羽冷冷地盯著他看了片刻,冷笑一聲,回轉身來,衝整個大山來回地橫指頭:“大家聽好了!願意走的可以走,願意留下的,都是我關某人的親兄弟!”
孫大麻子腰上別著的槍已經被關成羽身邊的人下了。孫大麻子好像麻木了,看一眼地上躺著的胡占山,兩腿一軟跪了下來:“大哥,你走好,兄弟不能送你了……”站起來咬了咬牙,“姓關的,你不是人。”
關成羽沒聽見似的繼續衝四周喊:“各位兄弟,老少爺們兒,趕緊拿主意,要走要留,我關大炮絕不幹涉!”
“胡大當家的,你一路走好……”孫大麻子紮煞著兩條胳膊,兩腿一軟又跪了下去,“想我孫大麻子跟你鞍前馬後十幾年,罪也遭過,福也享過,實指望最終能夠跟你一起橫行江湖,哪曾想你就這麽走了,你就這麽撇下兄弟,自己個兒走了……”抓起地上的沙雪一把一把地往胡占山的屍體上撒。
見孫大麻子還在磨蹭,趙大結巴猛地將槍口對準了他:“大麻子,你他娘的裝什麽仁義人?給個痛快話,哥兒幾個以後還繼續做兄弟不?”
孫大麻子暴吼一聲:“老子沒有奴才腿!”慢慢站起來,盯著關成羽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姓關的,你不得好死……”
隨著一聲槍響,孫大麻子後麵的話生生咽了回去,眉心正中赫然出現一個老鼠洞大小的窟窿,整個身體門板似的仰麵張倒。
關成羽吹一口槍管裏冒出的青煙,繼續喊話:“想必大家對我也有所耳聞,在下姓關名大炮,就是從白雲洞逃下嶗山的那個道士!關於我的身世,我的為人,大家應該清楚!所以,廢話我不多說,是兄弟的就留下,不是兄弟的我不強求。但是,在我麵前裝孫子,裝爺爺的,我堅決不讓他活!”抬腳一踢孫大麻子的屍體,“這就是例子!”橫槍指向南頭的那幫人,“你們可以全部走,感覺這個人是你們的大哥,我不阻攔你們,你們也可以回來找我報仇!”
話音剛落,趙大結巴手裏的機關槍就響了:“操你媽的,不聽話?老子全都‘突突’了你們這些王八操的!”
槍聲響過,屍橫遍野,山上山下立時沒有了聲音,遠山有布穀鳥的叫聲傳來,柔和而沉靜,整個大山變得空洞異常。
黃道子跳上關成羽站著的那塊石頭,手裏的折扇不停地劃圈:“各位兄弟,老少爺們兒,大家不要緊張,聽我的吩咐……”
關成羽舒一口氣,跳下了石頭。
張彪迎過來:“武子過來了。剛才被大結巴掃射的那幫人裏有跑的,被武子從後麵全部清理了。”
關成羽問:“他在哪兒?”
張彪嘿嘿一笑:“操,他那德行還能去哪兒?直接奔了胡占山的‘後院’。”
關成羽皺了皺眉頭:“拉他回來,我有話對他說。”
不知黃道子喊了些什麽,山上山下沸騰起來。關成羽這才發現,趙大結巴手上的機關槍不見了,手裏揮舞著的是一麵杏黃色的大旗,上麵大書三個字:保一方。關成羽的胸口一堵,好嘛,黃道子早就安排好了,驀然感覺自己跟黃道子的位置有些模糊,不由得瞥了依舊站在石頭上的黃道子一眼。黃道子在細密的雨中搖著折扇,對著歡呼的人群點頭,一臉愜意。趙大結巴揮舞了一陣大旗,呼啦一下將大旗丟給旁邊的一個兄弟,飛身跳下懸崖,一聲“一醉方休”被他嚷得猶如戲台上角兒出場時的那聲叫板。
山上山下亂了套,海嘯一般湧進山崖。
楊武斜挎著卡賓槍,被張彪拽著,不情願地晃到關成羽的身邊:“大哥,找我?”
關成羽點點頭:“你去見了胡占山他爹?”
楊武說:“嗯,被我一槍崩了。他不老實,要跟我玩命……別難受,他早就該死了,是村裏的惡霸。”
關成羽沉吟半晌,開口說:“你不要呆在這裏了,回華樓山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去東北。”
楊武戀戀不舍地瞅了後麵一眼,扯一下張彪的袖口:“三哥,那個娘們兒就托付給你了,誰也不許動。”
張彪笑道:“我不動沒人敢動,放心走吧你就。”
望著楊武的背影,關成羽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但願他能早一天找回傳燈和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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