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惡貫滿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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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鍋頂峰的那條山路上,傳燈看見了垂頭喪氣地走在前麵的喇嘛,心中一鬆,揚手大喊:“前麵的是人還是鬼?”
喇嘛怏怏地回過了頭:“你巴不得看見的是鬼吧?”
傳燈趕上來,發現喇嘛衣冠整齊,不禁笑了:“有你這麽幹淨的鬼嗎?”四處亂看,“弟兄們呢?不會就回來你一個吧?”
喇嘛想哭,忍了忍,竟然擠出了一絲笑容:“還他媽弟兄們呢,一個都不是弟兄……死的死,‘滑’的‘滑’,剩下的幾個,腿比我還快,早他媽逃回來了……你的人呢?不會是全變成鬼了吧?”傳燈這才想起來自己的那幫兄弟,轉身要往回走,山溝下鬼魂一樣爬上一個渾身泥水的兄弟:“七爺,別找了……弟兄們被打散了,估計沒死的全當了俘虜……”“還好,”傳燈衝喇嘛苦笑了一聲,“我的兄弟就是比你的兄弟江湖,沒‘滑’呢,哈哈。---瀏覽器上輸入-看最新更新---”喇嘛不想說話了,一杵一杵地往前走。那個兄弟跟上來,蔫蔫地對傳燈說:“幸虧人家義勇軍講義氣,從後麵把這條路給鬼子卡死了,不然回不來幾個兄弟……”“對了,”傳燈甩開這個兄弟,大步追上了喇嘛,“劉蒙呢?”
“劉蒙?哈,”喇嘛的笑聲裏帶著一股幸災樂禍的意味,“用他的話叫,英勇就義……他死了。”
“怎麽死的?”傳燈的心中沒有特別的感覺,“當場就義?”
“差不多……”喇嘛苦笑道,“我們看見那幾輛卡車過去,以為萬事大吉了,就衝下山攔住了那些馬車,起初還高興呢,一車一車的麻袋,裏麵裝的肯定是糧食……他娘的打開一看,操,麻袋裏裝的全是石頭!劉蒙這個半彪子當場就傻眼了,後悔把那幾輛卡車放過去,接著就指揮大家去追卡車……這工夫我已經感覺這是上當了,帶著兄弟往回跑。誰知道跑不迭了,卡車上拉的全是鬼子!大炮、機槍一起來,飛機也來了……滿山遍野全是鬼子。我自己個兒‘滑’到一個沒有鬼子的地方,回頭一望,操他奶奶的,劉蒙這個半彪子還在指揮弟兄們往那些卡車那邊追呢。那個慘啊……弟兄們一個一個地跌倒,有的都被炸成了肉塊。我看見劉蒙被幾個鬼子摁倒了,鬼子們架著他往一輛卡車那邊跑,吉永太郎就站在那輛卡車的踏板上,威風得就像他娘的蔣先生閱兵。應該說劉蒙算是條漢子,被架到吉永太郎跟前的時候,一頭把他從踏板上撞了下來,接著就掐他的脖子,吉永太郎跳起來,刀光一閃,劉蒙的腦袋就不見了……”
“別說了……”傳燈搖了搖手,心中泛起一股酸楚,悶了好長時間才說,“好在大哥就要回來了。”跟喇嘛說了一下劉祿說的情況,傳燈鼓住腮幫子不說話了。
抿著嘴極力控製,可是喇嘛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喉嚨裏咕嚕著,望著頭頂那個酒盅大小的太陽,不住地點頭。
回到冷冷清清的鍋頂峰,傳燈跟喇嘛肩並肩進了營部,營部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仿佛劉蒙剛剛離去。
喇嘛走到原先是個神龕,現在掛著***和朱德像的那個台子下站了片刻,說聲“我要睡覺”,輕飄飄地走了出去。
餓著肚子在劉蒙鋪著潔白床單的床上躺了一會兒,傳燈坐了起來,滿腦子全是關成羽的映像。
傳燈站在窗前往外打量了一陣,等來的竟然是玉生。玉生對傳燈說,吉永太郎指揮鬼子和漢奸回了沙子口營地。正在那邊休整。玉生通過一個在偵緝隊當差的內線兄弟得知,早在三天前吉永太郎就集結了兩千多鬼子,在青山、黃山和登瀛各地強征民夫,構築據點,並抽調膠縣警備隊一個大隊,即墨教道隊一個大隊,共三千多漢奸,在華樓山以西設下防線,要徹底剿滅盤踞在嶗山地區的抗日武裝。這次設伏就是先試探一下嶗山各路武裝的實力,可惜青保大隊沒有出動。下一步他準備調集青島地區所有的兵力,從海陸空三方進攻嶗山,漢奸武裝切斷下山的退路,一舉殲滅嶗山的抗日勢力,把嶗山地區建設成“王道樂土”。這個消息玉生已經提供給了青保大隊和嶗山義勇軍,青保大隊的意思是,暫時按兵不動,等李先良和高芳先回來再說,義勇軍頭領衛澄海的意思是,隻要鬼子有所動向,他們將與抗日獨立營並肩作戰。
傳燈亂著腦子說:“我不能隨便拿主意,得等關大哥回來再說。”
玉生說:“不出意外的話,關大哥今天就能夠回來。”
傳燈問:“吉永太郎準備什麽時候行動?”
玉生搖了搖頭:“不清楚。吉永太郎很狡猾,不到行動的風口上,誰也不會得到情報。”
悶了一陣,傳燈問:“華人監獄那邊有什麽消息?”
玉生說:“暫時還沒有。但是你爹和喇嘛他娘還活著這是肯定的。衛澄海的兄弟正在想辦法營救。”
傳燈不說話了,望著茫茫群山的眼睛有些迷離。
玉生在傳燈身邊坐了一會兒,按一把他的肩膀,開門走了出去,門外灌進一股帶著雨腥氣的風。
天在不知不覺當中暗了下來……半躺在床上的傳燈睡著了。
門開了,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的關成羽和臧大勇進來了。兩個人好像已經知道了這裏曾經發生的一切,對視一下,默默地坐到了傳燈的身邊。傳燈在做夢,他夢見年幼的自己在下街泥濘的大街上瘋跑,後麵跟著次郎和百惠,漢興在大車店門口安靜地望著他們……爹迎麵過來了,爹不說話,抓過傳燈將他摟在懷裏,大滴的淚水砸在傳燈仰起來的臉上,冰涼冰涼……
關成羽沒有叫醒傳燈,拍拍臧大勇的胳膊,兩個人坐到八仙桌旁,對視著,一言不發。
傳燈一覺醒來,天色已是大亮,他赫然發現石雕一樣坐在八仙桌旁的關成羽,眼淚嘩地湧出了眼眶。
跟關成羽匯報了前麵發生的事情,傳燈說:“昨天我遇見劉祿了……”接著把自己跟劉祿商量的事情對關成羽說了一遍,末了說,“我覺得你應該親自見見劉祿,現在他被周五常給嚇破了膽,沒有你親自給他撐腰,我怕他的腦子再次崩潰……”“見他!”關成羽忽地站了起來,“你趕緊去那個山洞等著,我怕這小子見不著你又泄氣溜了。”傳燈的肚子餓得咕咕叫,站都站不起來了。關成羽指了指門口:“去吧。我昨天見過喇嘛了,他那邊有吃的,我帶來的。順便跟喇嘛說,把那些麵粉蒸成饅頭,讓弟兄們吃個飽。”
傳燈走到門口,回了回頭:“山上還有多少兄弟……昨天我忘記清點了。”
關成羽說:“山上還有八十幾個。加上我和小臧帶回來的青山遊擊隊,一共三百多人。你別管了,去吧。”
腳步踉蹌的傳燈趕到喇嘛連部的時候,喇嘛正在指揮幾個兄弟往一隻大鍋裏下麵條,滿山都是麵條的香味。
狼吞虎咽地喝了三大碗麵條,傳燈抓起一個饅頭,挺著胸脯往老鴰嶺方向的那個山洞走去。
不多時候,傳燈就找到了那個山洞。鑽進去,在裏麵抽了一袋煙,外麵就響起劉祿半死不活的聲音:“掌櫃的,你在嗎?”
傳燈拍了一下巴掌:“我在。”
劉祿手腳並用地爬了進來,眼淚汪汪地望著傳燈,嘴唇哆嗦得不成樣子:“掌,掌櫃的,要出大事兒了……”“別慌,慢慢說,”傳燈捏捏他的胳膊,心中莫名地有些緊張,“出什麽事兒了?”劉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鬼子開始抓人了……老掌櫃的要麻煩了,老掌櫃的要麻煩了……”“別磕巴,慢慢說,”傳燈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猛地攥了一把,嗓音都變形了,“我爹他怎麽了?”劉祿開始語無倫次:“劉蒙死了……他身上帶著一個賬本,那上麵寫著什麽抗日獨立營功過簿……我昨天去見過周五常,周五常又打了我一頓,我就給他磕頭,他饒過我了……他喝醉了,他說,吉永太郎從劉蒙的身上搜出一本小冊子,那上麵登記著你們山頭兄弟的名字和家庭住址,好像每個人的名字後麵都有一行字,記著這個人的表現……我說不明白,反正就像閻王爺的那個生死簿……從昨天夜裏就開始了,鬼子們就開始照著這個本子抓人了,沙子口、城陽、龍口、下莊、大嶗……反正這些地方亂得就像開了鍋。剛才我從月牙灣那邊過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付家莊村北的那個大戲台上綁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掌櫃的,我好像還看見了老掌櫃的,還有三嫚兒……”
“去你媽的!”傳燈一把掐住了劉祿的脖子,“再他媽胡說八道我‘插’了你!”
“掌櫃的,你鬆手……我,我真的沒有撒謊,撒謊的話我,我這就死給你看……可憐的老掌櫃的啊……”
“你確實看清楚了?”傳燈送了鬆手,閉一下眼,腦子竟然異常冷靜。
“好像是……掌櫃的,隔得遠,看不太清楚……反正我看見綁在最前麵的那個老人像是老掌櫃的……”
“那麽你看清楚了喇嘛他媽沒有?”
“這個好像看清楚了……”劉祿緊緊地抓著傳燈的手,生怕他再次掐自己的脖子,“那身條兒誰不清楚?窯姐兒……”
“你看見了這個情況以後,直接過來了?”
“直接……沒有,我不敢從那邊走了,繞了很遠的山路,費了好大的事兒才找過來。”
“你回憶一下,戲台上綁了多少人?那邊有多少鬼子?”
“綁了大概有三十幾個人吧……對了,我還看見吉永次郎了,他站在一個土坡上,像根木頭。”
“走,你先跟我走,去見關成羽。”傳燈反手扣住劉祿的手腕,弓著身子往外鑽。
“那事兒我還沒辦呢……”
“先跟我走!”已經半蹲在洞口的傳燈一把拽出了賴著不動的劉祿。
連拖帶拉地將劉祿弄到營部,傳燈放聲大哭:“大哥,我爹他……”猛然哽咽住嗓子,忽地蹲到了地上。麵色沉穩地關成羽按按傳燈的肩膀,示意臧大勇看住他,拉一把局促地站在門口的劉祿:“祿子,認識我嗎?”劉祿大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凸著血紅的眼珠子點頭。關成羽轉身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你不要害怕。我跟周五常的事情是我們之間的事兒,你沒有必要怕我。關於昨天你跟傳燈商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來,你來告訴我,事情辦得怎麽樣了?”劉祿喝藥似的將那碗水喝了,嗓子眼也順溜了不少:“大哥,我……我不是人,我還沒辦那件事情。都是因為後來的事兒嚇著我了,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大哥,你知道山下發生了什麽?”“知道了,”關成羽掃一眼軟坐在門檻上的傳燈,“這不關你的事兒。咱們還是要辦昨天你們商量過的那事兒。來,告訴我,你有什麽打算?”
“我……”劉祿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疤瘌周一直想要拉自己的‘杆子’,很迫切……本來我想騙他說,這邊有一幫兄弟想要投靠他,讓他過來接頭,可是他太狡猾,一般不會相信。昨天我想了半夜,我想這麽辦……我就說我在去華樓山的路上遇見傳燈了,傳燈知道老掌櫃的被日本人綁了,要帶人下山救人,可是你不同意。傳燈是個孝子,因為這個跟你翻臉了,要‘反水’,正在組織兄弟下山……周五常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按捺不住,因為他老早就想要攛掇傳燈‘反水’,他肯定會在傳燈下山的路上攔住他……”
“好了,就這麽辦!”關成羽大力拍了一下劉祿的肩膀,“你走吧!記住,這事兒要是辦砸了,後果是什麽不用我講。”
“大哥放心……”劉祿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為防萬一,我再去見見山田,跟他說疤瘌周腳踩兩隻船,跟青保大隊勾搭,讓山田也派人過去等他……山田本來就對疤瘌周有戒心,就算是咱們這邊失手,他也逃不脫……我還有最後一招,我跟青保大隊的幾個兄弟現在成了鐵哥們兒,萬一山田不殺他,我就提前安排那幾個兄弟在那兒等著他……”
“不要羅嗦了,”關成羽搖了搖手,“抓緊時間,我需要在中午之前解決這事兒。”
“地點呢?”劉祿問。
“就在你跟傳燈見麵的那個山洞。”
“好,就那裏了……”劉祿踩著滑輪似的出溜到門口,嗖的竄了出去,一聲“你死到臨頭啦”從很遠的地方反彈回來。
關成羽站在當地長籲一口氣,走到門口拉起了傳燈:“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給我挺住,因為你是爺們兒。”
傳燈似乎料想到了關成羽想說什麽,硬硬地點了點頭。
關成羽一字一頓地說:“老爺子不在了,喇嘛他媽也不在了。”
傳燈的耳朵裏響起嗡嗡的聲音,但是呼吸出奇地沉靜:“是誰殺了他們?”
“是吉永太郎,就在半小時之前……”關成羽攥著傳燈的手,似乎是怕他突然爆發,“次郎也死了,死在他哥哥的槍口下。”
“為什麽?”傳燈機械地跟了一句。
“因為……”關成羽似乎說不下去了,衝臧大勇勾勾手,“來,你來告訴傳燈。”
“這個消息是玉生剛才帶過來的,”臧大勇沉穩地說,“誰都沒有料想到吉永太郎會這麽迅速地辦這件肮髒事情……”接下來,傳燈明白了一切,這一切清晰異常,就像在腦海裏放著一場無聲電影。
半小時前,吉永太郎騎著他的那匹白馬來到了付家莊。站在一個高台上定定地瞅了一陣戲台,跳下來,命令站在戲台下的鬼子朝嶗山方向放了一通槍。接著拉過身邊一個端著一挺機關槍的鬼子,命令他將槍口對準了戲台上綁著的人。最南頭,被五花大綁著的徐老爺子輕蔑地笑了笑,歪頭對已經站不穩當的三嫚兒說:“他姑,挺起腰板兒,咱們不怕。”三嫚兒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點頭。
一臉血杠子的胡菊仙在最北頭仰著臉唱戲,臉色平靜得就像睡著了:
送情郎送在大門又一東,
猛抬頭我就看見了,外麵刮大風,
刮風下雨你照顧好你自己,
小奴家回去給你把衣裳縫……
就在那個鬼子即將開槍的時候,山坡上衝下來呼喊著“請不要殺人”的吉永次郎。
吉永太郎衝鬼子們做個停止的手勢,一把揪過次郎,雙目如炬,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吉永次郎奮力推開他,一腳一腳地踢那些端著大槍的鬼子兵:“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禽獸!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禽獸!”踢著踢著,猛然轉身,用一根指頭指著冷笑著看他的吉永太郎:“你是個惡魔!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妹妹,你還要殺害這些曾經幫助過我們的善良的中國人……”“請你用日語對我講話。”吉永太郎輕輕將次郎的手推開,接著用日語說了一句什麽。次郎猛地跳開:“不行!不行!你不能殺我爹!”“你稱呼這個支那人是什麽?”吉永太郎近前一步,眼睛幾乎碰到了次郎的鼻子上,“你竟然稱呼這個肮髒的支那人是爹?”“對!他是我爹!”次郎一步一步倒退著,突然轉身,風一般衝到徐老爺子的跟前,撲通一聲跪下了,“爹,爹……”最後的一聲“爹”猛然卡在了嗓子眼裏——吉永太郎開槍了,子彈穿透次郎的胸膛,撞在戲台下的石頭上,蹦出一簇火星。次郎遭了重擊似的顫抖一下身子,捂住胸口猛然回頭:“哥哥……”喉嚨裏發出一聲淒楚的哀叫,一頭撲到地上,砸起來的塵埃嫋嫋上升。與此同時,機關槍野獸似的嚎叫起來……
臧大勇說完,默默地垂下了頭。
傳燈想說“血債要用血來償”,可是說出口的竟然是:“我沒有爹了……”
說完這話,傳燈走到門口,眼望著遠處一片蒼翠的群山,感覺自己就像飛起來了。
喇嘛歪坐在營部西邊的一堆亂草中,呆望著晴朗的天空,嬰兒一樣安靜。
時近中午。老鴰嶺山洞上麵,關成羽和徐傳燈趴在一塊石頭後,靜靜地望著山洞下麵那片可以攀援著接近山洞的荊棘。
那片荊棘上麵盤桓著一些叫不出名字來的飛蟲,幾隻麻雀蹲在亂石上唱歌。
漫山遍野全是惱人的蟬鳴,傳燈感覺自己就像被包圍在這個用蟬鳴做成的巨大漩渦裏。
劉祿怎麽還不來?傳燈瞅著從自己額頭上掉下來的汗水在石頭上潤成的那片一片濕色,悶悶地想,不會是周五常覺察到了劉祿的意圖,把他給殺了吧?那樣再抓他可就困難了……不由得狠捶了一拳石頭。關成羽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麽?”傳燈不說話。關成羽自言自語:“吉永太郎這小子還有點兒人味。玉生說,他殺害了兩位老人之後,低著頭摸了一把淚水,吩咐漢奸抬走了老人的屍體,要埋葬在下街公墓裏,次郎跟他們埋在一起……傳燈,百惠是不是也埋在那裏?”傳燈點了點頭,眼圈紅了,可是沒有淚水流出來。
“回去以後你幫我看好了喇嘛,”關成羽說,“我擔心他下山闖禍呢。”
“沒事兒,”傳燈說,“過來之前我囑咐過他,他答應我不隨便下山,他要等著跟吉永太郎決戰的那一天。”
“我看見你跟喇嘛說話的時候,有個人過去找你,他是誰?”
“陰島自衛隊的一個兄弟。是魏震源派來找我的。”傳燈說,“他說,魏震源知道了吉永太郎要圍剿嶗山的消息,把隊伍拉到了仰口一帶,準備跟咱們一起與小鬼子死拚一場……”“這是我安排的,”關成羽笑了笑,“魏震源這個人很有骨氣,回山之前我先去見了他,把鬼子要圍剿嶗山的消息透露給了他,問他有沒有共同作戰的打算,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嗬,隻是沒想到他行動得這麽迅速。”
“那個兄弟說,魏震源想讓我和喇嘛在打起來之前去他那邊,他要回味一下跟鎮三江的兄弟一起戰鬥的感覺。”
“可以啊,哈哈,”關成羽又笑了,“到時候你們倆就過去。嗬,這小子像個小孩兒。”
“那個兄弟還說,蔣千丈現在聽話得就像一隻哈巴狗,魏震源說什麽他聽什麽……”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啊。魏震源在用人方麵比周五常有能耐。那個兄弟沒說他們來了多少人?”
“說了,”傳燈笑得有些無聊,“他說,魏震源說過,打起來之後他就把自己的兄弟交給青保大隊指揮,他自己和蔣千丈找個地方埋伏起來,要當一把狙擊手……我發現這家夥有點兒賣弄的意思。”“也許他讓你和喇嘛過去就是這個意思,”關成羽笑道,“等戰鬥結束了,讓你們回來跟我說他有多麽的威猛。”傳燈一哼:“管他呢,有本事讓他盡情地使……”猛地一拽關成羽的手,“來了!”
關成羽張眼往下一看,荊棘下麵的那處亂石中冒出了劉祿的身影,他倒背著一杆漢陽造步槍,扒著石縫,不時回頭望望,一臉慌張。
順著劉祿的目光,關成羽看見光著膀子露出一身肥肉的周五常走到一塊怪石旁邊,兩手撐著兩隻膝蓋,伸著舌頭喘氣。
劉祿縮著脖子往關成羽這邊看,傳燈抬了一下頭。
劉祿的臉色驀然輕鬆,回頭喊:“五爺快走啊,眼看就到啦!”
周五常氣喘籲籲地揮了揮手:“你先上去看看他們來了沒有……媽的,老子走不動啦……”
劉祿說聲“那我先上去看看”,攀著荊棘爬上一塊石頭,晃一下身子,撒腿往傳燈這邊跑來。
望著劉祿的背影,周五常有些納悶,剛要喊一聲,眼睛一下子定住了——鐵塔一樣的關成羽赫然映入他的眼簾!
“周五常,沒想到吧?”關成羽單手挺著楊武用過的那把卡賓槍,用一根指頭一下一下地衝周五常勾,“來,上來,上來,上來我跟你聊聊。”“關……關大炮,”周五爺極力挺直身體,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聽我說一句,今天兄弟一沒帶槍,二沒防備,你這樣做對我有點兒不太公平。這樣好不好,你把槍丟下,過來,咱倆空手對打,無論結局如何,兄弟全都認了。”
“你有這個資格跟我說話嗎?”關成羽猛地一扣扳機,幾顆子彈砸在周五常的腳下,讓他連連蹦高。
“關大炮,你不是好漢!”周五常跳到一塊石頭上,聲嘶力竭地喊,“你這樣殺了我,不怕江湖中人嗤笑?”
“我不殺你,殺你的另有其人,”關成羽微笑著將躲在傳燈身後的劉祿拽到了跟前,“祿子,你來。”
“我……我,我不敢啊大哥……”劉祿想要往後躲,被傳燈又推了回來,“五爺,您擔待著點兒……”
“來呀大祿子,來殺我呀!”周五常瘋狂地笑著,雙臂張向天空,喊聲淒厲如鬼,“蒼天哪!你張開眼睛看看,我周某人大米幹飯養出賊來啦!”猛地把頭甩向劉祿,“大祿子,我來問你,你為什麽要害我?為什麽,為什麽!”
“五爺,我……我他媽的不玩啦!”劉祿抬起胳膊,擦一把眼淚,“我他媽的從此不做你的狗啦!”猛地將槍口對準了周五常。就在劉祿即將扣動扳機的刹那,周五常騰空躍起,手裏赫然多了一把王八盒子,身體貼到石頭後麵的同時,槍響了!有趣的是,子彈並沒有朝關成羽或者劉祿飛來,而是錚的一聲竄上了天,隨即,整個身體重重地砸在石頭後麵,翻滾幾下,沿著石頭下的斜坡,骨碌骨碌地往山下滾。傳燈猛然發現周五常的腦袋上破了一個大洞。是誰開的槍?傳燈看看同樣愣在那裏的劉祿,再看看眼神也有些茫然的關成羽,大惑不解。
槍聲再次響了起來!順著槍聲起處,傳燈轉頭一看,對麵的山峽處有兩個人影一晃不見。
是這兩個人開槍的,他們是誰?就在傳燈下意識地想要追過去看看的時候,槍聲又起,周五常胖大的身軀迸出一溜一溜的鮮血——東邊山坡跳出幾個穿青保大隊衣服的人來,這幾個人晃動幾下,也不見了。周五常的身體在不停地哆嗦,劉祿手裏的槍也響了:“你去死,你去死……你他娘的去死吧……嗚嗚嗚嗚……”劉祿摔了槍,蹲在地上,受了委屈的娘們兒似的哭了起來。
關成羽皺著眉頭在飄散著淡淡硝煙的石頭上站了一會兒,跳下石頭,轉身往鍋頂峰方向走去。
傳燈跟了上來:“最先開槍的那兩個人是誰?”
關成羽哼了一聲:“小日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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