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後一個梅塔特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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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琴亞帝國的北方港口,錫蘭城。
暴雨驟然而來,從炮台的縫隙中灌入。天空黑得如同染上了龍血墨水,漁船在港口內瑟縮著,巨浪衝刷著堤壩,猛烈地撞上來,濺起十幾米高的水霧,轟然有聲。
雨水積起,迅速在貧民區漫延,街道上的水越來越深。至少五年沒有修繕過的排水係統起不了任何的作用,頃刻間,貧民區已經是一片汪洋。
玉蘭灣的錫蘭城早已經不是從前,凋零的捕魚業收入有限,城主大人有心無力。想修繕排水係統,至少需要一個懂得煉金術的魔法師,還有大量的魔法學徒。單是繪製圖紙,就要花費數以千計的金幣。錫蘭城至少有兩百年沒出現過魔法師了,市政部廳幾乎成了擺設。
閃電撕扯著天幕,雷聲遲遲才傳來,電蛇飛舞,照亮暴風雨下的城市。空曠的街道上,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艱難的趟著水,瑟縮前行。
這個少年非常瘦弱,一頭棕色的短發被剪得參差不齊。雨水衝過他的睫毛,讓他的眼睛都無法睜開。少年的口鼻中嗬出淡淡的白氣,兩條腿一直發抖。他緊緊的抱著一個油紙包,那是他今天討來的飯。
轟隆!
一聲巨雷,少年終於堅持不住,摔倒在地上,他的臉埋在水裏,很快就被嗆得咳嗽起來。他拚命的掙紮著,想要重新站起來。可他瘦弱的身體根本無法再堅持下去,隻是翻了個身,就昏迷了過去。直到失去知覺,少年的手還是在緊緊的抓著油紙包。
暴雨肆虐了將近兩個小時,天空放晴。積水緩緩退去,街上冒出了行人的身影。昏迷的少年被衝到一個屋簷下,身子抵在一塊拴馬石上。
大門被推開,一個仆人打扮的家夥看到昏迷的少年,跑上去用力就是一腳,怒道:“要飯的,快滾,別死在這裏。”
他的聲音尖銳,淒厲,像極了唐古拉斯帝國宮廷中被閹割過的優伶。少年被這一腳踢得呻吟著醒來,劇烈的咳嗽著。他感覺渾身滾燙,知道發燒了。手中的油紙包還被下意識地緊緊抓著,少年鬆了口氣,翻身向遠處爬了兩步,掙紮著打開油紙包。
油紙包內是已經發黴的陳米,他本來打算回家後弄熟再吃,這時候已經等不得了,再不吃東西,他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陳米在少年的嘴裏像沙子一樣,咯崩崩的被嚼碎,咽進肚子。
“晦氣!”凶惡的仆人見少年的確是站不起來,用力啐了一口,這才轉身進了大門。
少年趴在冰冷的地麵上,勉強咽下半包生米,這才搖晃著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城東走去。他的家在城外,如果天黑了還不回去,再有一場雨,就能把他凍死在街上。
身後朱紅色的大門內走出一個肥胖的商人,他穿著劣質的絲綢,頭發上抹了油,倒像是被雨淋過。
“咦?那個不是梅塔特林家的小子麽?他叫什麽來著?”肥胖的商人眼尖,看著少年的背影問身後的兩個仆人。
“薩林,老爺,他叫薩林。”仆人諂媚的笑著,聲音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雞。這主仆三人形容猥瑣,看著少年的眼神極其不善。
“他怎麽還沒死?”
“誰知道了,也不知道那個混蛋還肯給他吃的。”另外一個仆人憤憤地回答。
“哼,你們留意著點,他要是死了,趕緊把那房子買下來。免得讓別人占了便宜。”肥胖的商人隨口說著,扭動著他累贅的肉,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是的,老爺。”仆人在身後小心的跟著,兩個人幾乎都能躲在肥胖商人的影子裏。
夜涼如水,名叫薩林的少年拖著疲憊的身子出了錫蘭城。他抱著油紙包,離開大路,三步一歇地熬著挪回了祖屋。
這座巨大的石頭房子是梅塔特林家最後的財產了,薩林推開門,搖晃著進了房子。
石牆上生滿了青苔,散發著寒意,兩層屋子外的所有窗子都沒有玻璃,讓這孤零零的石頭房子顯得陰森,淒冷。
薩林喘了口氣,總算回家了。他幾乎是爬著上了樓梯,回到臥室,一頭栽倒在床板上。床板和牆壁一樣,濕冷,堅硬。
衣服被雨水澆透了,一路吹風回來,半幹不幹的,粘在身上。這是薩林唯一的一件衣服。薩林掙紮著爬起來,把衣服脫下,鋪在床板上。油紙包放在頭邊,腰間很痛,低頭去看,已經烏青一片。
這是那個仆人踢的。薩林咬牙躺下,隻要睡著,這些痛苦就不在了。
月光和冷風從窗子裏灌進來,毫無詩意。薩林感覺渾身滾燙,頭痛欲裂。這樣燒下去,小命不保。他掙紮著爬起來,從床下拉出一個箱子。
箱子上的鎖早被拆掉了,鎏銀的鎖扣換了一個星期的糧食。防蟲的樟木箱子沒人買,薩林打算哪天拿來燒火。
打開箱子,裏麵是一堆淩亂的票據。大多數是債務文件,薩林從裏麵找出一個金屬徽章,貼在自己的額頭。清涼的感覺從額頭傳入,頭痛仿佛好了許多。薩林坐在地上,看著箱子裏的票據流淚。
梅塔特林家曾經是貴族,這個姓氏在帝國北方一度是財富的象征。可是到了薩林這一代,梅塔特林家已經一無所有。這些債務證明,也成了廢紙。當年欠錢的人早就死幹淨了。權利更迭,戰亂,這一切讓梅特特林家逐漸沒落。
如果欠債的人還活著,薩林憑著這些借據,就足夠買下十個錫蘭城。
按在額頭的徽章是梅特特林家族的標誌,這個巴掌大的徽章薩林沒有拿去賣。和這些票據一樣,徽章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
薩林六歲的時候,父母雙亡,隻給他留下了這個箱子和祖屋。六歲的薩林沒有任何的謀生技能,隻好靠變賣祖屋裏的東西度曰。黑心的商人自然不會放過發財的機會,六歲的孩子懂得什麽?不到半年,薩林就賣幹淨了屋子裏的東西。
現在薩林已經十二歲了,因為營養不良,看上去像是隻有十歲,瘦小孱弱。
這間祖屋他沒有賣掉,不是不想賣,而是房產買賣要在市政廳辦理手續,不能作假。覬覦他房子的幾個商人索姓不買,隻等薩林餓死。薩林一死,這個房子就成了無主之物,隻需要買地皮,幾乎不算作價。
偏偏薩林命硬,靠著乞討,一直活到了十二歲。
薩林倒在床上,家族徽章帶來的清涼感覺傳遍全身,腰間的痛苦也減輕了許多,薩林沉沉睡去。他不知道,這次睡著之後,是否還會醒來。
嘭嘭嘭!
薩林猛的睜眼,坐起,窗外的陽光灑進屋子,一地的塵埃。
大清早就有人敲門,是個很詭異的事情。薩林的祖屋並不靠近大路,而是在山腳下,甚至要穿過一片不大的樹林。薩林自從沒有東西可賣之後,再也沒有人來找過他。
嘭嘭嘭!
敲門的聲音繼續,薩林跳下床,他感覺身體輕健許多,也不發燒了。把家族徽章放回箱子,將箱子塞進床底,薩林走下樓梯去開門。
昨天昏昏沉沉的回來,竟然忘記閂門。薩林有些後怕,這地方會有野獸,摸進來的話,自己在睡夢中就被吃掉了。
吱呀一聲,陽光迎麵照來,有些暖意。樹影蕭疏,錯落的光影中站著一個中年人,黑色的長發,灰色的長袍,手中拄著一根木杖。
這人不到四十的年紀,劍眉,長目,沒有蓄須。他握著木杖的手上戴著一個巨大的戒指,銀黑色的戒指上刻滿了複雜的符號。薩林略微失神,這個中年人的打扮挺怪異的,難道是教廷的神官?
中年人的表情看上去很溫和,但這種溫和就像是貴族的風度,那隻是他的習慣,和你無關。
乞討生涯讓薩林變得敏感,他知道什麽人可以去說話,什麽人要離得遠些。可這個敲門的中年人和錫蘭城的人完全不同,他明明站在眼前,薩林卻感覺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中年人微笑著對薩林道:“你家大人呢?”
這人是外地來的,錫蘭城的人怎麽會不知道自己這個倒黴鬼。薩林的心安靜下來,用手揉著額角,道:“這裏沒別人,先生,您有什麽事情?”
薩林彬彬有禮的問著,盡力讓自己顯得從容些。想活下去,就別讓人感覺你討厭,這就是薩林十二年來的生活經驗。
“哦。”中年人有些詫異的看著薩林。薩林匆忙出來,隻穿著短褲,光著上身。他的額頭上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印跡,那是家族徽章留下來的。
“這房子是你的?”中年人溫和的問。
“是。”薩林的目光望向地麵,棕色的瞳孔收縮著。這人不會是強盜吧?
“是這樣,我想買下這座房子,可以進去談嗎?”
買房子的?薩林被這個消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早就想賣了這所房子,然後去城裏打工。哪怕幫人處理鮮魚,也能混口飯吃。可學徒都是管住不管吃的,他要是去幹活,第一個月就要餓死。薩林茫然側身:“進來吧。”
中年步入石屋,他腳下的灰塵不著痕跡的消失了,清風吹過,客廳裏頓時沒有了潮濕的氣味。薩林忍住內心的激動,關好門,仔細盤算著要多少錢合適。
中年人的目光輕輕掃過,房間內的一切落在了眼裏。薩林可以說是家徒四壁,沒有什麽可欣賞的。中年人卻很滿意,他回身問薩林:“你說這房子是你的,可有房契?”
“我有。”薩林點頭,卻沒去臥室找房契。如今他年紀大了一些,自然明白小時候那些商人騙他的事情,做事情就謹慎了許多。
中年人笑了,伸手摸了摸薩林的頭,道:“你不用擔心,我是個魔法師,不會騙你錢的。你說,這房子打算賣多少金幣?”
金幣!薩林眼睛亮了起來,他變賣家裏的東西,從來沒有得到過金幣。一副四尺的油畫,人家拿走的時候隻留給他一個銀幣。鎏金的燭台,換了兩個銀幣。這還是有良心的,六歲那年,有個商人搬走了整套的櫃子,隻給薩林留下了兩個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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