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世間最強的違禁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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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膽和野田敦才不需要他同去,連忙又敬了他幾杯酒。見安平王酒意上頭,再喝要就昏倒說不成事了,徐膽才開口說:“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能把藍姬借給我們。”

    安平王卻絲毫不糊塗,聽到這句話忽然像是醒了,他向藍看了一眼,默默思考了一會,問:“是她要你們幫忙求情的麽?”

    野田敦連忙解釋說:“不,我們兩次戰勝柚木都是有她幫忙,知道她很厲害,所以就……”

    “她的身手的確不錯,但你們知道她的身份麽?”安平王仔細看了看二人的臉色,說:“不管你們到底知道多少,她這樣的人,公開使用是不合適的。”

    野田敦賠笑道:“不是要,隻是借,要還的。不能公開使用的話,我們就不給她任職,隻給她發點零花錢不就得了。”

    安平王又想了一會,終於答應了:“半年,那就半年時間。半年之後,她一定要回來。說起來,你們這倆小子可是胃口不小啊。小小的一個城池裏放三個神將,說起來人家會以為我們安平家的金庫在那裏,哈哈!”

    二人告辭後,並肩默然走了一會,野田敦才首先開口說:“老爺子很明顯知道藍的實力嘛,直接稱她為‘神將’呢。”

    “她不是神將的話,我們隻能算雜魚了。”徐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不管怎麽樣還是借到了,真的很期待今後的日子。”

    正說到藍,她便出現在了走廊拐角處,向二人微微躬身說:“公主請你們過去密談。”

    小小的一座王府,哪有那麽多“密談”的去處?二人齊聲在心中罵了句“丫頭片子小題大做”,但還是跟著藍去了。

    安平小公主早指使人(很可能就是藍)在後花園裏搭了個棚子,裏麵烤好了火爐,擺了一桌酒菜。徐膽和野田敦剛才光顧著跟安平王炒概念了,實在東西沒下肚多少,來了便不客氣地大嚼了起來。小公主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吃了一刻鍾,終於覺得自己被徹底無視了,咳嗽了一聲說:“嗯,你們來報告一下憔郡之旅的具體情況。”

    野田敦嘴裏含著雞腿,口齒不清地說:“下午不,不都跟你和主公報告過了嗎?”

    “那是簡單報告,我要詳細經過!”小公主瞪了瞪眼,以示自己正在勃然大怒:“你們要記住,雖然你們現在名義上是安平家的分封神將,但實際上是我安平加代的忠實部下,兩條在窮困潦倒之際被我撿來的忠犬!按照官場上的說法,你們得稱我為‘恩師’,私下裏應該稱我為‘主人’,今後我繼承了安平家業更得名正言順地稱呼我為‘主公’,所以一切都不能對我有所隱瞞,明白了沒有?”

    這席話如果是柚木來說,想必會把二人當場嚇成點頭蟲,甚至大小便失禁,可惜安平小公主這種漂亮小女孩說這些話說不但一點都不恐怖,那故作凶惡的模樣還顯得相當可愛。二人心中暗笑,表麵上卻都作出了恭順模樣,含著雞腿低下頭嗚咽著說:

    “恩師在上,學生不敢隱瞞。”

    “主人吉祥,奴婢言無不盡。”

    盡管因為缺乏事前排練,回答得不甚整齊,但安平小公主還是成功地取得了一次精神勝利,於是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說:“把你們此行經曆仔細說說。”

    野田敦大略把三人如何找到賀蘭鎮,如何擊敗柚木,如何受到賀蘭鎮鄉親父老的感謝的經過詳細講了一回。他的口才不錯,能把本來平淡的事講得一波三折,何況此次遠行的確一波三折,有十分充足的資源可用。小公主聽得雙眼閃星星,竟然聽了個把小時都沒有打瞌睡。野田敦說完後,小公主又索了他倆從賀蘭鎮得到的兵器觀看,不過她顯然對兵器並不感興趣,隨便看了看便放下了,又問:“你們在賀蘭鎮養了傷後,還盤桓了好些天,都幹了些什麽?”

    徐膽想了一想,說:“跟當地父老建立了親切友好的聯係,我們商定一起發財。不過如果這種承諾不能盡早兌現的話,也隻是空口說白話罷了。”

    小公主冷笑了一聲,說:“當然了,你們雖然救了他們全鎮,可人家給了你們全套精良鎧甲行頭和兵器,這一套下來總得幾百貫罷,再大的恩情也報答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自然就隻有互惠互利的事,哪可能再繼續大贈送?可你們兩個除了嘴皮子什麽都沒有,準備拿什麽跟人家一起發財?”

    野田敦洋洋得意地說:“主人,奴婢發現那裏富含鐵礦、銅礦、煤礦,而且有一種礦石中含有一種叫sitee的奇異物質,堪有大用。當然這具體操作呢,對主人來說複雜了點,可能一言兩語是說不清楚的……”

    “sitee?是個好東西啊,那樣的話,電就可以大量製造出來了。”小公主看著桌上的油燈,若有所思地說:“那就先燒玻璃造幾個白熾燈吧,可比現在好得多啊。”

    砰砰兩聲碎響,野田敦和徐膽手中的酒杯爭先恐後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二人都張口結舌地看著小公主,眼睛瞪得老大,心中雜念叢生,卻一時理不出個頭緒來,不由僵在了那裏。過了半天,徐膽才首先反應過來,掙紮著問:“為什麽?”

    小公主看了一眼遠處正在把風的藍,低哼了一聲說:“你們一直都瞧不起我,以為我隻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是不是?我明確地告訴你們,全都錯了!”

    二人雙股戰戰著對視了兩眼,野田敦抬頭問:“請主人明示奴婢們錯在何處。”

    “我的確年紀幼小,但要論見識,卻是天界舉世第一人!”小公主昂起頭傲然站起,對二人說:“因為我到過雷克薩的地方,或者說,是你們自稱的‘人間’!”

    徐膽困惑地看著小公主說:“去過人間不算什麽,清安家當家的還不是去過,她可在那裏足足白吃白喝地住了兩年,還是我們送回來的……”

    小公主立即搶白道:“她知道sitee的用途嗎?她知道人間是什麽樣的情形嗎?不說這些高難度的了,她甚至知道白熾燈是什麽東西嗎?”

    徐膽的額頭不禁冒出了汗,喃喃地說:“她不知道,你也不應該知道。”

    小公主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雷克薩的確做得很絕,可惜再好的隔絕措施,也得要人來執行。隻要有人參與,就不可能完美。”

    野田敦戰戰兢兢地問:“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現在該我來問你,卑賤的奴婢。”安平加代高傲地抬起了頭,以勝利者的目光蔑視著徐膽和野田敦二人,冷冷地說:“現在你們還有什麽敢隱瞞我的?”

    二人慌忙回答:“不敢,不敢!”

    見二人氣焰頓失,安平加代又進一步加大了威逼力度,惡狠狠地說:“知道麽,別以為成為了神將就了不得了,隻要我向父王說明一切,揭露你們洋人深藏不露的禍心,他立即就可以翻臉將你二人拿下問斬,包管你二人無還手之力,你們信也不信?”

    野田敦哭天喊地道:“相信,相信!公主饒命啊!”

    徐膽充滿厭惡地直立起了身子,嗬斥道:“胖子,你做戲做得忒過分,我都看不下去了——人家隻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啊,你下麵接著就準備幹什麽,抱大腿?”

    聽徐膽揭破了野田敦的下步企圖,安平加代立即坐遠了兩尺,目光警惕地盯著野田敦不放,頭也不回地問徐膽:“我看你要老實一點,下麵我問你的話,你都要據實回答,不得巧言令色蒙騙於我,否則定然不饒,你可知道麽?”

    徐膽歎了口氣說:“我看你差不多什麽都知道的樣子,不需要再問我們什麽了吧。”

    “有沒有必要問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安平加代笑吟吟地看著徐膽:“而且明知故問,更能試探你是否誠實,對不對?”

    徐膽幹咳了一聲說:“公主,既然是明知故問的話,用不著先提示我。其實我們大可把話擺明了說,我們彼此都有許多想知道的事情,用不著恫嚇威逼,我們作個傾心之談如何?我什麽都不瞞你,但我想知道的,希望你也能夠回答。”

    “大膽,不能說啊!”野田敦發出了垂死掙紮的嚎叫:“上麵不會放過你的,我們還要回去開豆腐店呢!”

    “過了這關再說吧。”徐膽沒好氣地掃了野田敦一眼:“雷克薩早就把我們拋棄了,現在哪還談得上回去的事?既然我們選擇了與公主合作,而且她早已洞悉內幕,那還是說清楚的好。再說了,首先泄漏組織機密的是你!你早在晦明城就為了一己虛榮,向人透露了已通天眼之事,要打板子也是你先受著!”

    野田敦怏怏說話了。安平加代點了點頭,問:“按照人間的古曆法,現在是耶誕……也就是西元多少年?”

    聽到這句話,二人身軀都不由一震。野田敦忍不住歎道:“問得挺有水平啊。”

    “當然了。”安平加代高傲地昂起了頭:“不拿出點本事給你們瞧瞧,如何能讓你們信服?回答我的問題吧,忠狗。”

    徐膽沉吟了片刻,抬頭說:“確切的年份,我也不知道。”

    野田敦立即陰陽怪氣地在一邊幫腔:“並非有意隱瞞主人,奴婢們的確不知。”

    安平加代對這種答案顯然有所準備,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又將目光移向了徐膽。徐膽又說:“公主問的這個問題的確非常之妙,顯然是發現了什麽端倪,能說說公主個人的看法嗎?”

    安平加代徐徐開口說:“按照直觀的印象,人間目前應處於西元二十二世紀初。但如果是那麽簡單的答案,為何要用種種繁複的年號紀念法予以遮蓋?根據種種不合理現象,我判斷眼前的景象是假的。”

    “景象——你在雷克薩隔離區能看到什麽景象?”野田敦立即指出了問題的核心所在:“包括清安麗在內的天界貴族們在彼此隔離的雷克薩隔離區避難多時,他們看到的都是一個西元十六世紀水準的蠻荒國家,為何你能比他們多看六百年?”

    徐膽淡淡地說:“公主,請你先解釋一下這個問題,否則許多話無從說起。”

    安平加代不高興地撅起了嘴:“明明是我詢問你們在先啊。”

    徐膽微笑道:“我們很謙卑地請公主明示內情,否則隔閡甚多,彼此提防,可不能叫‘傾心之談’了。”

    安平加代猶豫了片刻,見徐膽目光誠懇,便聳了聳肩說:“算了,先說我的事也無所謂。”

    於是小公主開始講述她自己的故事。她的人間之旅純屬一個巧合,乃是天景十六年(也就是她十一歲的那年)春天,到故鄉鳥島郡度假時發生的事。當時謠傳說有幻魔將大舉進攻鳥島郡,郡守一時慌了手腳,便準備委托幾個正在鳥島休假的雷克薩洋人寄放家眷到雷克薩洋人國避難。鳥島郡本與靈牙伽羅郡隔得遠,跟雷克薩沒什麽正規交往,但洋人們都愛到這裏來休假,與鳥島居民和官方也一直相處融洽,因此沒費什麽周折便達成了一致。然而因為這件事的交涉非常匆忙和混亂,在執行送人的時候交接信息不暢,甚至同去的幾個鳥島仆人都以為郡守是要把安平公主送去避難,安平加代自小膽子便極大,更是樂得閉口看熱鬧,結果出了不該出的大岔子,洋人們把安平加代帶走了。

    得知此事後,鳥島郡守一時傻了眼,然而他與雷克薩官方卻沒有聯係,那幾個洋人雖然麵熟得很,但說起番號一概不知,名字也都是些休假時泡妞用的假名,輾轉多次終於找到靈牙伽羅的洋人辦事處,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幸虧洋人們做事認真,這種行動都有登記,好歹查出確有這麽一批人送到了雷克薩本國去。鳥島郡守隻得一麵向安平家隱瞞安平加代被誘拐的事實,一麵哀求雷克薩盡快把人送回來。但雷克薩洋兵當時正忙著外出打仗,管事的回到辦事處時都是蜻蜓點水般呆上半天就走,因此這件事足足耽誤了半年時間才辦下來,洋人們最終將安平加代完好無損地送了回來。鳥島郡守知道安平家在鳥島勢大,雖然現在的屬地斯蘭西郡遠在數千裏之外,不構成直接威脅,但此事顯然是自己理虧,一旦鬧起來無法收場,於是用好言哀求、厚幣和美食賄賂著才讓安平加代閉口不談此事,隻說在鳥島郡守的安排下到南海去玩了半年,因此安平家無人知曉此事。

    但還有一件事是鳥島郡守都不知曉的,就是安平加代在人間的行蹤。她到了人間之後,按照雷克薩的慣例給隔離在了一個單獨區域,看著四周與家裏差不多的環境,過了沒多久就氣悶了起來,到處串門,很快與一個雷克薩派駐在她的居住處的管理員大叔熟悉了起來。在她的好言相求之下,這位好心的大叔答應給她帶好玩的東西來,結果給她帶來了一個便攜式立體電視……

    聽到這裏,野田敦再也忍受不住了,大叫道:“停住停住停住!!!”

    安平加代一臉錯愕地問:“怎麽啦?”

    “不管你是怎麽知道白熾燈和電視這種東西的,你適才所說的話分別有詐!”野田敦毫不客氣地說:“你把雷克薩當成什麽了,能給你一個小丫頭央求兩句就違反原則?根本不可能有那樣的事,而且對隔離區的物資進出有很嚴格的審查!”

    “那你們是承認有那些東西和隔離區了。”安平加代微微一笑說:“我可沒說假話。其實那個大叔不是雷克薩的人,他有個同胞兄弟是雷克薩的低層人員,因為沉溺於賭錢的緣故,由他換了去頂替一段時間。所以他對雷克薩的規矩實際上一點都不清楚,給我撒嬌哀求幾次就答應了。雷克薩對我們的進出的確是防範森嚴,但對自己人的搜查嘛……他甚至背了一口零點四八米口徑的鍋進來,隻是說了聲‘給鳥島人煮火鍋吃’,就沒人檢查他呢。”

    二人聽到“零點四八米口徑”這種專業術語後,剛剛鼓起來的一口氣又頓時泄光了。野田敦喃喃地說:“馬鹿野郎,內賊難防啊,衛星接收天線都能帶進去!”

    徐膽卻依然盯著安平加代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才說:“你說的話還有不盡不實之處。”

    “總得允許人家有點小秘密不是?”安平加代聳了聳肩:“我沒有必要把所有的經過都告訴你們吧?反正那些事情跟我們現在要做的毫無關係。你們隻需要知道,我在十一歲那年到過人間,看到了你們的電視,那就行了。”

    徐膽哼了一聲,問:“是嗎,看了些什麽?”

    “常看的有bsi,cbs,bnn……”安平加代扳著指頭數了一會,笑道:“有好幾十個頻道呢,我都學會怎麽調鍋蓋角度接收新的電視台了!”

    看到她那得意洋洋的笑顏,徐膽隻覺得喉頭發堵,真想吐血而後快。野田敦也給憋得麵如滴血,歎道:“難怪你滿口癡漢癡漢的,看連續劇太多了吧?也虧你看得懂!”

    安平加代嘻嘻一笑,用純熟的漢語說:“很容易啊,那個好心大叔發現我看不懂後,很熱心地又帶了個儀器來,接到我腦袋上後,隻是昏昏地睡了過去,過了三個小時醒來之後,我就學會了聽說讀寫漢語和漢字呢。”

    記憶移植機也能帶進去……雷克薩那看似鐵板一塊的管理製度原來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這下徐膽和野田敦實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過了好一會,野田敦才抬起沉重的腦袋問徐膽:“你說她到底看了些什麽?”

    徐膽掙紮著呻吟道:“接近半年時間,有心的話,足以在電視中學到太多的東西了……”

    安平加代這才收斂了嘻笑神色,板著臉說:“知道了吧,所以你們什麽都不必瞞我,我知道的多了。”

    徐膽哀歎道:“直接說,你要幹什麽吧。”

    “我看懂電視後,起初是很興奮的,畢竟那麽好玩嘛。但過了兩三天後,我開始覺得不對,為什麽這麽好玩的東西,洋人會賊兮兮地藏著不讓我們知道?為什麽明明電多得用不完,要在城市裏大造夜景工程,卻不肯給我們這些客人使用?懷著這種想法,我再去看電視時,感受就完全不一樣了。我發現了雷克薩的世界遠遠比我們偉大,同時感覺到自己就像是動物園的猴子一樣,被心懷惡意的雷克薩人嘲諷地看著,可是對此卻無能為力!”

    野田敦見她激動了起來,生怕她頭腦發熱命令伏兵擁上將自己捉出去點天燈,連忙搖手說:“公主請息怒,息怒!我們要平心靜氣地作傾心之談,不要激動了。”

    “好吧,我的故事就說到這裏,現在該你們了。”安平加代餘怒未平,狠狠地瞪著二人說:“看你二人能有什麽合理的解釋!”

    徐膽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公主適才的敘述,我基本上聽明白了,看來你對人間的內情已了解了不少,那我們就從紀年入手,說一說雷克薩的那些事兒吧。絕大多數人匆匆百年,也不知道自己過的是怎樣的一生,由此可見公主的確很聰明,能夠很快從電視節目中就發現異常現象。”

    “少給我戴高帽子了。”安平加代雖然這麽說,臉上還是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這麽說,不是說你自己更聰明,早就發現了嗎?”

    野田敦賠笑道:“不不,奴婢二人發現的比主人晚,聰明智慧遠遠不如。”

    “你坐遠點,我看著你總覺得不安全。”安平加代警惕地瞪了野田敦一眼,轉頭對徐膽說:“那你接著說。”

    徐膽笑了笑說:“不知道公主對人間科技的深入了解程度有多少?模擬係統這種術語能否理解?”

    “反正我懂得比你想象得多。”安平加代不耐煩地說:“你盡管說,說淺顯點就是了。”

    “好的,模擬係統的概念稍微複雜點,我先說個淺顯的。”徐膽想了一想,打算趁機測試一下小公主的漢語水平,於是徐徐說到:“既然公主通曉漢語漢字,我就講個漢族先賢的故事吧。上古時代,有一個漢族聖賢,名字叫莊周,他在一本書中記載了自己的一個夢,原文我還記得:‘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

    安平加代不耐煩地抗議了起來:“聽不懂聽不懂!”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聖賢莊周,他做了一個夢,夢中自己變成了蝴蝶。”野田敦接過話把徐膽的話翻譯成了簡單易懂的故事:“這個夢如此逼真,有栩栩如生的感覺,莊周以蝴蝶的身份和姿態生活著,穿越花叢中,非常愜意,已完全忘記了身為人類的莊周是什麽感覺。”

    安平加代眨了眨眼睛:“聽起來是個好夢。”

    “但好夢終於也有醒的一刻。”徐膽微微一笑:“不知過了多久,莊周忽然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還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名叫莊周的人類,與蝴蝶完全沒有相似之處。但是夢中身為蝴蝶的感覺太過逼真,以致於他產生了一種想法……”

    說到這裏,徐膽拖長了音調不再說下去。小公主若有所思地發了一會呆,目光迷離了起來,喃喃地說:“身為人類,又何嚐不會是蝴蝶的斑斕一夢?我與你二人相對傾談的情形,是否又隻是一隻蝴蝶的瞬間一夢?”

    徐膽和野田敦對視一眼,不由為小公主的領悟力和感受力感到吃驚。莊周夢蝶的故事講給小孩的效果並不好,十有其九是不知所謂地嘻笑道:“這就完了?不好聽”,不料對於安平加代卻有這樣的效果。野田敦急忙連聲叫喚道:“公主,公主,別深了去想。”

    好容易小公主回過了神,情緒穩定了下來,徐膽才接著說:“如果是一般人做了這樣的夢,可能隨便笑笑也就罷了。但莊周是個偉大的聖賢,因此他能夠從中提煉出嚴肅的哲學問題:人如何認定‘真實’?如果夢足夠真實,人沒有任何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安平加代默默地點了點頭,說:“你說的我會慢慢體悟,不過現在你還是繼續說你該說的吧。”

    徐膽說:“我們認知世界,通常依靠五感,假如一個尋常人眼盲、耳聾、鼻塞、舌斷、肌膚麻木失去觸覺,他對於身邊的世界是否存在或者如何運行必然毫無察覺。相對而言,如果能夠給一個人的五感完全錯誤的信號,他感受到的世界就會與‘真實’相去甚遠。模擬係統的概念差不多就相當於人造一個‘夢蝶’的世界,隻不過範圍和對象有所不同。我和野田敦十三歲的時候著手研究模擬係統,就是通過對那個係統的研究,發現了人間世界的奧秘所在。因為任何人造的模擬係統,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始終可能存在問題,甚至是係統啟動時不存在,而在運行階段衍生出來的問題。這些問題以一些不合理的、與問題毫無關聯的表征體現出來,但歸根結底,問題的實質在於係統本身,而與表征沒有關係。”

    安平加代搖頭說:“太深,太深,一個字都聽不懂了!淺一點。”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說得深了。”徐膽尷尬地笑了笑說:“簡而言之,我們發現了一個世間最強的違禁品——人間世界的秘密,雷克薩的秘密。”

    說到這裏時,徐膽忽然停住不再說話,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靜,隻有旁邊的木柴堆發出了劈啪聲響。安平加代等了好一會,見徐膽還不開口,便問:“怎麽,不知從何說起是嗎?”

    徐膽默默地點了點頭。野田敦插話道:“公主,此事說起來千頭萬緒,大膽他想得太深,現在已經錯亂得不能自拔了,不如讓我野田敦來開這個頭吧。”

    安平加代輕輕哼了一聲:“說。”

    “敢問公主,此刻最想做的是什麽?”

    安平加代幹脆利落地回答:“錢,我想要大量的錢,好好地花銷奢侈一回。”

    野田敦萬沒想到得到這種答案,原先準備好的下一句話就接不上趟了,隻得苦著臉對小公主說:“公主,好歹說點高尚點的,不然這……”

    安平加代怒道:“什麽高尚不高尚?我貴為一郡公主,手頭拮據,看到什麽好的都不敢買,你們兩個出門遊山玩水都還要向我伸手要錢,我能不缺錢,能不想錢嗎?”

    野田敦隻得耐心安撫道:“公主息怒,息怒。你就是說點那個……原先囑咐大膽的‘動搖天下’之大誌,也好讓我繼續說啊。”

    安平加代這才悻悻地停止發作,冷冷地說:“那就這個吧,本公主誌氣高遠,企圖吞食天下,威震四海,統一八方,然後廣為斂財,鮮衣怒馬,無所不有,這樣可好?”

    “好,好,好得很,這也是古往今來人類的最大追求之一了。”野田敦笑道:“想必同公主擁有同樣誌氣的人為數不少,都想統一列國,威震四海。但是公主,統一之後當真那麽好玩嗎?”

    安平加代困惑地看著野田敦,問:“什麽意思?”

    野田敦悠然說道:“古人曾說: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針對古代社會的情況說的。拿天界來說吧,斯蘭四郡獨立之後,也曾有過合並之念,但分分合合,終究到現在還是個獨立局麵。南麵的泰嚴和忍安兩郡情況也大抵相似,聽說他們十年前還搞過一次‘合國’,但很快又恢複到了‘同盟’的狀態,可是這樣?”

    “雖然不知道你說這些幹什麽,但的確是這樣。”安平加代沉吟道:“統一天下這種事且不說了,就拿斯蘭、泰嚴和西涼這幾個上古大郡的分家來說,原本就是同文同宗,因此無時無刻不有人想著重新統一或合並,但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前景光明,但總是成不了事。核心問題是在於誰來掌握合並後的全郡大權吧。人間不是有句話叫‘寧為雞首,勿為牛後’麽?”

    野田敦用力點頭說:“公主說得很好。在斯蘭、泰嚴等地,這些問題說起來都是利益之爭。但放眼世界,為什麽要郡國林立,各自為政而不能歸並統一,由天宮殿真正主持政務和軍事呢?其實還是個利益問題,隻是中間又夾雜了許多民族、風俗、曆史遺留問題等等因素。人間也在數千年的歲月中一直麵臨這種情況。在上古時期,因為交通運輸的限製,人類能夠抵達的範圍極為有限,中國、羅馬等上古大帝國在擴張到了一個極限時就沒辦法繼續發展,隻能在不斷與邊境蠻族對抗的同時,徒勞地坐看著自己的內部產生分化和叛亂,最後無可避免地走向分裂和毀滅。”

    安平加代瞪圓了眼睛問:“你的意思是說,統一是沒有必要的?反正統一了最終也會分裂?所以我就應該認命,如同我的姓氏一樣一輩子安守貧困,坐吃等死?”

    野田敦慌忙搖手說:“當然不是這樣。換句話說,就算分裂,隻要底子打得好,也是上百年甚至數百年之後的事了,足夠我們這種開國元勳吃喝玩樂一世無憂,子孫自有子孫福,又何苦考慮那麽多。所以我絕無反對公主大誌之意,而是擁護之至。公主如有意問鼎天下,我野田敦必將一馬當先,斬將奪旗,立下建立斯蘭大帝國的乾坤第一功,奉公主為鞭笞天下威震四海的超級女皇,呼嚕!”

    “得了吧你,你以為自己皮厚肉多看起來就很可靠麽?”安平加代沒好奇地刺了野田敦一句,轉頭看著徐膽說:“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我看真要有那樣的事,他衝得會比你快。”

    “咳,咳,我們現在討論的不是這些,話歸正題好了。”野田敦尷尬地幹咳了兩聲,說:“上古諸多超大帝國的分裂毀滅,可以說從立國統一的那天就是注定了的。原因很多,很直接的一個原因就是:以古代的交通、通訊和生產規模,沒有辦法保證一個帝國能夠做到政令、軍令的統一協調執行以及財政的集中收支。如中國那樣的大帝國,如果不將權力分化到地方,形成封建領主割據的現實,就隻有竭力控製軍隊的規模和戰鬥力,以防止擁有重兵的名將反叛作亂。而軍權被過分壓迫之後,麵對蠻族的入侵又會無能為力,國家或陷於蠻族無休止地侵略之下,或困於越來越腐化的官僚統治,持續多年之後,終究會達到一個臨界點,或是被外力征服,或是因內亂滅亡,不管是何種原因,都是山河破碎,流血千裏。幾千年來,人間世界實際上一直在追求軍權、政權和財權的合理分配解決方案,但這些問題直到二十世紀至二十一世紀間才得到了較好的解決辦法。而且這種解決方案還是依靠先進的交通、通訊和生產力才得以實現的,古代社會無法享受這種成果。但是,這些解決方案產生的時候,人類世界尚未統一,仍處於諸國林立的狀態。因為,即使條件已經具備了,但各國有各國的主張,各人有各人的利益,誰也不願意放棄。”

    安平加代靜靜地聽著野田敦的話,不住微微點頭,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問:“最終還是統一了,不是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