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們的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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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懷遠鎮外,郭孝恪帶著木蘭他們搬進了新的軍帳,同時開始向陸續趕到懷遠鎮的二十四軍和那些被征調的青壯民夫裏募兵,家中獨子者不要,家有妻兒的不要,年過三十的不要,酗酒,賭錢,嫖妓的通通不要,一時間在整個懷遠鎮惹起了軒然大波,不少原本都是相當看好郭孝恪這個皇上麵前新貴的官員都是不住地搖起了頭,照郭孝恪這個樣子募兵,便是到明年也募不滿員。

    天子大帳內,聽著汪公公的回稟,楊廣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弄不明白郭孝恪到底想幹什麽,大隋沒有一個將軍像他一樣會用那麽苛刻的條件去征兵,更沒有一個人會把那些百戰的老兵拒之門外,而郭孝恪卻在三天時間裏,回絕了禦營中近兩百的老兵。

    “也罷,就讓他去折騰吧。”最後楊廣放棄了去猜測郭孝恪的心思,或許就如宇文述說的,段文振臨死前看走了眼,郭孝恪隻是因為他的忠誠而有了現在的地位,他是不是他的霍去病,還是要看他在戰場上的表現。

    三天時間,郭孝恪隻是招到了七百人不到的新兵,不過個個都是二十左右,身家清白,沒有家累和惡習的健壯青年,雖然外界的流言蜚語也傳到了他的耳中,但他渾然不以為意,隻是按著自己的想法打造著這支屬於自己的騎兵。

    被臨時任命為軍司馬的木蘭揉著有些發酸的手指,看著後麵不知道還有多少人的隊伍,又拿起了筆,將軍也是夠大膽的,這幾天募到的新兵,每個人發三貫錢不說,名字也不留就讓他們回去處理個人的俗務,隻是說三月三日在軍營校場集合,也不怕那些新兵拿了三貫錢就跑了。

    對於錢財,郭孝恪一向不是看得太緊,但是木蘭和老驢頭卻替他心疼得很,他醒過來後,楊廣賞賜給他的百兩黃金,被他這三貫安家費一發,就去了大半,就連賀廷玉也覺得他給那些新兵的錢太多了,當然賀廷玉或許隻是不滿他不讓新兵留名字就給錢的做法。

    不知道多少人都等著看郭孝恪的笑話,如果說他募兵時開出的那些苛刻條件,還能說是‘兵貴精不貴多’的做法,但是現在這不留姓名的給安家費就完全稱得上是愚蠢了。就連楊廣在知道消息後,也是拉下了臉,要不是當時身邊的裴矩勸說,等校場集合之後再做定論不遲時,楊廣或許已經把這個有所期許的虎牙郎將給降職了。

    “姓名,年紀,哪裏的人?”木蘭習慣性地問了問題後,然後拿筆的手停住了,因為她麵前的這個新兵看上去實在是年少了些,雖然身量也已經六尺出頭,長得虎頭虎腦,身子結實得很,可那張濃眉大眼的娃娃臉怎麽看也就十三,四歲的年紀。

    被眼前看上去長得柔柔弱弱的家夥用那種討厭的目光盯著,羅士信年幼的臉上露出了惱火的神情,他不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道,“我叫羅士信,齊州厲城人。”聲音洪亮,和他的那張娃娃臉一點也不相符。

    木蘭回過了神,連忙在兵牌上寫上了羅士信的名字和籍貫,“等等,小子,你還沒說你的年紀呢?”看著離開的少年,木蘭才猛然想起這個少年根本沒說他自己的年紀。

    “十六。”羅士信回過頭,有些心虛地說道,他今年隻有十四歲,怕給別人笑他年少,因此虛報了兩歲,被木蘭盯著,他挺了挺胸膛,給自己壯膽道,“我天生就長這樣。”

    懷疑地看了一眼羅士信,木蘭最後還是給他寫上了十六歲,瞧這家夥一身的塊頭在哪裏,應該不是假的。蒙混過關的羅士信拿過自己的兵牌,鬆了口氣下來,接著轉身飛快離開了。

    羅士信走了沒多久,木蘭再次停住了筆,眼前這個叫尉遲恭,自稱是朔州鄯陽人,今年二十七歲,膚色黝黑,如鐵塔般的漢子她怎麽瞧都像三十出頭的人,不過這次木蘭沒有猶豫,很快便把兵牌寫好遞給了這個叫尉遲恭的新兵。

    尉遲恭拿著兵牌,朝木蘭道,“我真地隻有二十七歲。”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進了軍營校場。

    辰時過後,木蘭終於扔掉了那支被她寫禿的筆,將軍定下的集合時間已經到了,木蘭自己也沒想到,、六百八十三新兵,最後回來了六百五十四人,隻有二十九人拿了錢卻沒有回來。

    站在校場上的點將台上,看著黑壓壓的一片新兵,郭孝恪運足了力氣,大聲道,“這三天裏,有無數的人笑話我,但他們錯了,因為你們如今站在我麵前,你們的眼神告訴我,你們不是那些以為打高句麗就是拿著武器,淌過那條遼河,在遼東城下呐喊幾聲就能嚇得高句麗人屁滾尿流,獻城投降的家夥。”

    “一個月前,我和你們一樣,隻是百萬大軍中的無名小卒,但是如今,我已是虎牙郎將。”郭孝恪的聲音在北風中回蕩著,縈繞在每個士兵的耳邊,羅士信和尉遲恭的眼神都是熾熱了起來,他們來這裏,不僅是因為郭孝恪的慷慨,最重要的是他們渴望建功立業,能夠揚名天下。

    “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們同樣可以做到,就在那條遼河的北麵,有四十萬的高句麗軍隊,他們每個人的腦袋都是男兒的功業。”站在點將台上的郭孝恪的聲音陡然間如同獅子般咆哮了起來,他環視著腳下那些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的士兵,大聲地吼道,“打敗他們,殺掉戰場那些敢於和我們作戰的人,奪回那自漢朝就屬於我們的土地,我們就是英雄,天下人都會知道我們的名字。”

    羅士信看著點將台上,慷慨激昂的郭孝恪,感覺到渾身燥熱,他胸膛裏的血液仿佛在灼燒,如同衝天的火焰一樣翻滾,大丈夫生於世間,又豈可寂寂無聞。

    尉遲恭握緊了拳頭,他已經二十七歲,可是直到現在,他隻是一個會打鐵的鐵匠,一個被征募的小兵,這不是他想要的,他應該穿著盔甲,騎著駿馬,是一個勇敢的將軍。

    士兵中,無數的人像羅士信和尉遲恭一樣,相信自己不該是現在的樣子,可他們沒有值得稱道的家世,所以他們直到現在還是一個無名小卒,但是現在,那個站在點將台上男人大聲地告訴他們,他們可以獲得他們自認為自己應該得到的地位和東西。

    看著那些沉默中隱藏著躁動的士兵,郭孝恪朝前跨出了一步,眼神變得無比深沉,就連聲音也低沉了起來,“我原來有一百個部下,一百個同袍,一百個兄弟,但是現在卻隻剩下四十六個。”

    郭孝恪的聲音停頓了片刻,接著才陡然響亮了起來,“我們和五百個敵人打仗,他們中有突厥人,有鐵勒人,有契丹人,有靺鞨人,有室韋人,有倭人,每一個都是手上沾滿鮮血,凶殘嗜殺的死士,而我們隻是一隊新兵,沒有一個人上過戰場,殺過人,但是最後我們打敗了那五百個敵人,我剩下的四十六個部下,四十六個同袍,四十六個兄弟每個人的褲腰帶上都拴著敵人血淋淋的頭顱,我們用那些人頭祭奠死去的同袍和兄弟,用那些人頭換取我們應得的東西。”

    “六叔,將軍是不是說得有些不對,那個時候大家最後都逃跑了,隻有將軍一個人戰鬥到了最後。”一個站在老驢頭邊上的士兵偷偷地輕聲說道。

    “將軍這是在給你們長臉,沒瞧見那些新兵看你們的樣子。”老驢頭努了努嘴,朝那些新募集的士兵方向對身邊的幾個士兵說道,頓時幾個士兵看著那些新兵崇敬的目光,不由心裏驕傲了起來,不過他們這驕傲才剛生出幾分,就被賀廷玉當頭一盆涼水給澆滅了,“將軍這是鼓舞新兵,也是激勵你們,不想被新兵比下去丟臉的話,就給我拿出你們當日殺敵時的氣勢來。”賀廷玉冷麵說道,那些心有同喜的士兵們都是焉了下去,但很快他們就挺起了胸膛,站得筆直,如同一杆標槍般矗立在飄起的小雪中,紋絲不動。

    “你們願意做我的部下,和我一起建功立業,共享富貴嗎?”

    “你們願意做我的同袍,和我一起並肩奮戰,同仇敵愾嗎?”

    “你們願意做我的兄弟,和我一起同生共死,齊赴黃泉嗎?”

    在飄起的風雪中,郭孝恪一身赤紅如血的大氅飛舞,聲音如獅虎,如風雷,回蕩在每個人的耳畔。

    點將台下,沒有一個人的腳步動搖,每個人都抬起了頭,先是那些跟著郭孝恪一起經過死士營的老兵,在風雪中撕扯著喉嚨大聲喊了起來,接著是那些新兵,跟著這呼應聲一起振臂高呼。

    “我等願與將軍建功立業,共享富貴。”

    “我等願與將軍並肩奮戰,同仇敵愾。”

    “我等願與將軍同生共死,齊赴黃泉。”

    賀廷玉,木蘭,羅士信,尉遲恭,老驢頭,蘇吉利,一張一張的臉孔在風雪中血氣上湧,如同烈日驕陽,仿佛要將胸膛也要嘶吼破一般。

    “我願與你們建功立業,共享富貴。”

    “我願與你們並肩奮戰,同仇敵愾。”

    “我願與你們同生共死,齊赴黃泉。”

    郭孝恪看著這些呼應的人,喃喃自語著,然後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在左手中一抹而過,隨著綻現的血光,割破的掌中,鮮血濺落在了白色的雪中,“皇天後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嘶啞的衝天吼聲驟然響起,然後原本如千萬人一起發出的聲音消失了,在風雪中隻剩下回蕩的餘音。

    “鏗。”“鏗。”“鏗。”一把接著一把的長刀出鞘,然後紅色的血將點將台前落下的雪染成了紅雪,“皇天後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漸起的風雪中,這模糊的眾多聲音漸漸匯聚成了一個聲音,如同春雷一般,在風雪中咆哮,這是將軍和士兵的誓約,一輩子的誓約,無關地位,隻有生死。

    拄刀而立,郭孝恪看著這些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士兵,心中的野心在不知不覺間發芽生根,總有一天,他會和這些士兵中活下來的人,呼嘯千軍萬馬,或者一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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