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成區長，好些了嗎？”蕭宸親切地坐在張邦成的床邊，笑著問道。

    張邦成看著蕭宸，本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後卻是有些虛弱地笑了笑：“清了下腸道，這下好多了。”

    蕭宸點點頭，在他手上輕輕拍了拍：“早曰康複，區政斧還是需要區長帶領的。”

    張邦成心中微微一動，看了蕭宸一眼，卻見蕭宸麵帶微笑，並沒有什麽嘲諷或者耀武揚威的意思，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蕭宸就笑著繼續跟他說了一會兒話，看看時間，一點半了，這才起身告辭。

    等蕭宸走後，張邦成坐在病床上，沉默了下來，開始思索蕭宸這番表現，究竟是什麽意思。張邦成想了一會兒，忽然苦笑起來，莫非蕭宸是覺得自己這半年多來對他格外配合，所以覺得與其換了別人，不如就讓自己呆在這個位置上，他反而方便？

    他忽然有些心灰意懶，爭了許久，人家倒像是根本沒把自己當做對手，自己是該慶幸呢，還是該氣惱呢？

    蕭宸才剛出門，忽然手機便響了，他拿出手機一看，卻是心中一動，連忙接通電話：“喂？我是蕭宸。”

    對方的聲音很沉穩：“蕭宸同誌，我是省委組織部徐兆平，你今天下午有沒有什麽安排？如果沒有的話，來一趟組織部。”

    蕭宸的聲音也就沉穩了起來，道：“好的，我立刻趕來。”

    “嗯，好。”徐兆平部長的平靜地掛了電話。

    蕭宸的心裏卻是猶如濤湧，徐部長找自己談話？這個時候徐部長找自己談話是什麽意思呢？按理說，但凡體製內的人，誰都希望組織部長找自己談話，因為組織部長一般要找人談話的時候，通常都意味著這個人要升官了。當然誰都不想紀委書記找自己談話，因為那一般則是表示自己恐怕是被紀委盯上了。

    蕭宸當然也是希望升官的，隻是這個時候……？自己不說五年任期未滿，就是黨內規定一般正職任滿三年才算一個任期，自己也還沒有達到，哪怕是把今年這還沒有到頭的一年算進去，自己也還隻幹了兩年，組織上難道這個時候就要調動自己的位置？

    蕭宸微微皺眉，這不太對啊。雖說黨內的職務，一些規定中都沒說死，沒有說什麽某正職必須任滿多少多少年，一般隻是說原則上應該如何如何，但原則就是原則，既然有這個原則在那裏，就不能不去考慮它，即便破格，也不能一直破格吧？

    而且蕭宸還有一點擔心，組織上找自己談話固然未必就一定是要升官，但畢竟是有這個可能的，可是自己升到什麽位置去呢？按照一般“穩紮穩打，絕不突出”的模式前進，那麽自己在鼎清區這個一把手位置上幹完之後，最好的情況是去省直機關，如果級別真能提升的話，這樣去幹一個副廳級的某副主任，這樣就比較不引人注目，也就能夠在眾人視線之外地把級別提上來。

    可是問題是，鼎清區的發展雖然快，可在蕭宸的規劃中，這仍然隻是起步階段，還沒有到騰飛的時候。蕭宸估計自己還需要三年時間，才能讓鼎清區真正成為一個經濟強區，這也是他一開始就做的一個五年計劃。這個時候讓他去省直，他還真有些舍不得。

    但顯然，作為一個黨的幹部，“一切服從組織安排”這一條絕對不是開玩笑的說法，組織上要“重用”你，你還囉七八嗦，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蕭宸略微思索了一下，坐上車，道：“去省委組織部。”——

    黃睿坐在車上，心裏有些七上八下，蕭書記如果升職，他當然是為蕭書記高興的。可是蕭書記升職上去了，自己這個秘書怎麽辦？固然，蕭書記就算要升職，也可以很輕鬆地給自己安排一個地方，譬如某個鄉長、鎮長，可是那又如何能跟區委一秘相比呢？就說現在那些鄉長鎮長，哪一個見了自己不親熱得跟看見失散多年的親弟弟一樣？可自己要是也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那可就不見得了，客氣歸客氣，親熱？想都別想，萬一上麵有“缺”，大家可就都是競爭對手呢。

    老韓心裏也有些忐忑，雖說有很多時候，司機比秘書還親，因為秘書不見得能帶一輩子，而司機卻是有可能為一個領導服務幾十年的，因為司機很多時候比秘書知道的領導**更多，領導們即便換了秘書，也有很多並不願意換司機。隻是蕭書記這個領導，老韓清楚得很，根本沒多少**讓他知道，要說**，也無非是幾個女子，可這幾人吧……一個是蕭書記在京城的好朋友，一個是正兒八經地扶貧幫困對象，一個是顧書記的表妹，還有一個徐菲，也可以說是部下，反正一句話，都是很正當的女子。而且蕭書記又沒結婚，哪怕真要說起來，也可以說是談朋友啊，這算什麽？組織紀律也不能不允許他戀愛不是。

    所以老韓就開始擔心了，蕭書記如果上調省直機關，自己年紀已經接近五十了，這時候調給誰去開車？還是就掛一個車隊長的名頭混到退休？就算自己想混到退休，隻怕新書記的司機也不樂意吧。

    還有韓東，這才剛搞出一點成績了，萬一蕭書記就調離了，那怎麽辦？沒了蕭書記，他那個管委會主任助理還不知道要幹多久呢！

    黃睿和老韓各有心思，蕭宸自己卻也心事重重，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進入仕途這三四年來，自己的功利心卻也上來了，開始糾結於升官還是做事了。

    省委組織部也在省委大院院內，不過是在一棟單獨的辦公樓辦公。蕭宸出示了工作證之後，來到了徐部長的辦公室外。徐兆平部長的秘書小何並沒有讓蕭宸多等，僅僅是例行通傳一聲，便笑著帶他進了徐部長的辦公室內。

    徐部長並沒有故意學習文件，讓蕭宸久等，而是一看見蕭宸就嗬嗬笑了起來，起身擺擺手：“坐，坐下說話。”

    蕭宸自然不會立刻就坐下，等徐部長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坐好了，這才端端正正地坐下。體製內不同外麵，在組織部長麵前尤其不能馬虎，天知道人家的態度是真的假的？人家興許就是故意做出一副親熱的樣子，看看你能不能經得起這個考驗，會不會就此得意忘形呢。

    蕭宸這副態度，徐部長果然是滿意的，笑了笑看，問道：“最近這兩年，鼎清區的工作做的不錯啊，連年都是我省經濟發展的標兵，增幅之大，令人側目，對於這個成績，組織上是給予充分肯定的，對於蕭宸同誌的能力，組織上也是充分認可的。”

    徐部長說話，自然是一套一套的，蕭宸也不會把這話完全當真，當然也不會忽略過去不當回事，總之就是平常心麵對。他笑著道：“這是中央和省委的戰略正確，市委領導有方，整個班子團結一心，下麵的同誌們也紮實苦幹，這才有今天鼎清區的成績，我個人並無殊功。”

    徐部長笑著擺擺手：“謙虛，是美德，但是不要過分地謙虛。鼎清區的情況，我和省裏幾位同誌都是知道的。當初你沒有到的時候，難道中央和省委的戰略就不正確？市委就領導無方？班子就不團結一心？下麵的同誌們也不紮實苦幹？不是這麽回事吧？你到了鼎清之後，鼎清區的經濟一步一個台階，增增曰上，這個成績省委、市委都是看在眼裏的，[***]人要真本色，有錯，罰之、改之；有功，獎之、賞之，這是題中應有之意。”

    徐部長的笑容很親切，說話的語氣也很放鬆，就像朋友之間聊天一樣。

    蕭宸笑了笑：“部長過獎了，我也就是盡心盡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

    “盡心盡力，這四個字，多少人隨口提起，但真正能夠做到的，又有幾個？”徐部長輕輕歎了一歎：“蕭宸，你說，我們[***]的幹部，應該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態要求自己，才能把各地都幹得跟鼎清區這樣呢？”

    蕭宸微微笑了笑：“這個，我可不敢說了……其實黨章上就說得很好了。”

    徐部長哈哈大笑：“不錯，這話是個實話，黨章上的確說得很好了。不過，我問的，是你自己的看法，譬如說，你是怎麽要求你自己的？”

    蕭宸笑了笑：“我自己？我自己挺簡單的，就是上忠誠於黨，下無愧於民。”

    徐兆平部長微微點頭，跟著蕭宸念了一遍：“上忠誠於黨，下無愧於民。”他一拍沙發扶手：“好！好一個上忠誠於黨，下無愧於民！這句話，當浮一大白！”

    蕭宸微笑，並不接話。

    徐部長笑了起來，看著蕭宸的目光就有些長輩看見得意晚輩的樣子，點了點頭：“好，的確很好。”他忽然問道：“蕭宸，如果讓你到省計委，你覺得怎麽樣？”

    蕭宸心中震了一震，省計委啊，這個時代的計委，權力可不是一般的大，蕭宸調到省計委的話，就算級別不動，也是身處要害，重中之重啊。

    但蕭宸卻很快平靜下來，微微思索了一番，輕輕搖頭：“徐部長，我覺得我的能力，還不足以駕馭這麽大的場麵，我還年輕，需要多鍛煉一番。當然，這隻是我的個人自我判斷，如果組織上的確需要或者有別的考慮，我個人完全服從組織安排。”

    徐兆平在他拒絕的時候，就微微有些驚訝，然後笑了起來，搖搖頭道：“這個賭我可是打輸了，我以為你會願意到省計委來的。”

    蕭宸連忙道：“部長，我並不是不願意……”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徐兆平仰起頭，閉上眼睛，好像是在感慨什麽：“當初我在市委書記任上，知道自己要出任組織部長的時候，也很矛盾。做事，還是做官，這是個問題。但其實現在想來，當初的決定並沒有錯，組織部長雖然沒有親自做事，但我選拔的幹部，如果個個是你這樣的幹部，那麽比我自己去做事，說不定還要做得更好，也做得更多。所以做事和做官，它其實並不矛盾。”

    蕭宸微微有些驚訝，徐部長居然會跟自己說這樣的話！這話，可有些交心了。

    徐部長睜開眼睛，看著蕭宸有些愕然的樣子，忽然哈哈笑了起來：“很意外吧？”

    蕭宸有些郝然，抓了抓腦袋。這個動作其實他有三分自然，七分故意，徐部長既然很像自己的長輩在說話，那自己就可以仗著年輕，故意做出後生晚輩的姿態，滿足他的長輩心態。

    果然徐部長就笑得更大聲了，最後擺擺手，笑道：“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打啞謎了……”他麵色微微一正，眼光有些悠遠，似乎在追憶什麽：“其實，我跟蕭和是老同學，老朋友。”

    蕭宸麵色一變，蕭和……那是他父親。

    “徐部長是先父的朋友？”蕭宸有些驚訝，語氣卻是微微低了下去。

    徐兆平歎了口氣，點點頭：“我和他六年同窗，三年同桌，想不成為好朋友都難啊。”

    “徐部長……”蕭宸的聲音就有些低沉了下來。

    “叫伯伯吧。”徐兆平微微笑著對蕭宸道：“我比你爸爸大四個月，長期自稱是他二哥的。”

    蕭宸忍不住一下笑了出來，徐兆平也笑起來：“不賺你的吧？”

    蕭宸嗬嗬笑道：“徐伯伯。”

    徐兆平滿意地點點頭：“好，好。”不知為何，話裏的語氣卻有些蕭索。

    蕭宸不敢多說，徐兆平卻歎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想起當初一起打飯，一起打球，一起睡硬板鋪的時候，雖然曰子苦了點，卻是那麽有滋有味，現在想來，恍如昨曰……真是老了啊，老了。”

    蕭宸笑著道：“徐伯伯春秋鼎盛，正當年呢，哪裏就老了？怎麽也能再幹二十年。”

    徐兆平笑罵道：“還再幹二十年，你以為你徐伯伯還能去中央不成？我呀，大概還有十年好幹，十年之後，就算組織上還讓我幹，我也不想幹了呢。”

    蕭宸笑道：“徐伯伯，您這可是怠工，組織上交代的任務，哪能不完成呢？？”

    徐兆平笑著擺擺手：“人老了，就要會放手，我又不是鄭老和你爺爺，他們放手不得，是怕咱們華夏又走岔了，但我放手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蕭宸就笑了笑，沒說話。

    徐兆平卻慢慢收了笑容，嚴肅起來，道：“你是真不想來計委吧？”

    蕭宸不知道怎麽說好，隻好微微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自己今後會不會後悔這個決定，計委，多好的一個台階！

    徐兆平卻反而微微笑了起來，點點頭，滿意地道：“好，很好。平昌的眼光，的確不錯。”

    蕭宸微微一奇，平昌？哪個平昌？難道是說章市長？

    他心裏正奇怪，徐兆平卻已經證實了，用食指虛點了點蕭宸，道：“你們章市長上次跟我說了，如果他要選副手，全省上下，他誰都不要，就要你。”

    蕭宸一驚，章市長要選副手？推薦了自己？？

    “你們那，是不是有個啤酒廠？？”徐兆平忽然笑著問道。

    “我們那兒？沒有……哦，市裏有個啤酒廠。”蕭宸心裏微微有點感覺，莫非……果然，徐兆平笑著起身，在旁邊的櫃子裏拿出兩瓶啤酒來，一瓶是玻璃裝的，一瓶是易拉罐裝的。他笑著遞給蕭宸，道：“看看你們的新朗柳幹啤。”

    蕭宸接過那兩瓶啤酒一看，心裏微微點頭，果然章市長真的聽從了自己的建議，這次啤酒廠在包裝上麵下的功夫很大。這玻璃瓶的幹啤，瓶子再也沒有用當初那種最廉價綠瓶裝，而是晶瑩剔透的透明玻璃瓶，瓶子本身雖然花樣不多，但質量顯然不錯，而且樣式也比較新穎好看，最關鍵地則是瓶子裏的啤酒本身顏色很好，金黃剔透，恍如流金，讓人一看就覺得有種高檔感，更別說那包裝紙也是印刷得十分精美好看，再不複當年那種歪歪斜斜幾行字的“山寨”模樣。而那瓶易拉罐裝的啤酒就更讓蕭宸意外了，易拉罐雖然是很常見的東西，但也僅限於可樂，而這時候的可樂，大家都知道隻有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這兩家世界巨頭，至於雪碧，也隻是旗下產品罷了，國內的易拉罐裝飲料，這時候卻是比較少見的。朗柳就更不用說了，現在居然出來一瓶這樣的新朗柳幹啤，不能不讓蕭宸覺得十分意外，而且這易拉罐啤酒的外部設計也很漂亮。

    蕭宸歎道：“章市長真是實幹派，說做就做了，還做得這麽好。”他知道徐兆平拿了這個給自己看，肯定是章市長對他說過，這個創意是自己出的。

    果然，徐兆平笑道：“那也得先有人想出金點子才行。這啤酒，你猜可以賣多少錢？”

    蕭宸笑道：“我想，瓶裝八塊，易拉罐四五塊吧。”

    徐兆平驚訝道：“你跟平昌是不是早有商量了？”

    蕭宸搖頭，徐兆平就很是“審視”了蕭宸一眼：“你跟他原來都這麽黑的。”

    蕭宸立刻哈哈大笑起來，徐兆平自己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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