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大伯,我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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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市委副書記陳德是在“八一三”火災前不到半個月的時候上任的,在“八一三”大火發生的時候,他還在市委熟悉工作,連秘書都才剛剛敲定下來,“八一三”大火就算整個彭城班子都有責任,也不會有他陳書記什麽事情,所以這段曰子以來,彭城常委班子裏最鎮定的莫過於他了。
事實上這些曰子以來,作為彭城市委班子的一員,大多數消息陳德都是知道的,而這些消息最終會匯報給蕭宸,成為蕭宸眾多消息來源之一。而現在,他又在蕭宸的指示下領到了另一樁任務,在市委層麵上為嶽清蘭擋點風雨,讓她把這件案子認真紮實地查下去。
看著麵色堅毅的蕭宸,陳德有些感慨。陳德是知道蕭宸與餘可為的關係的,作為王昆省長留在江東的得力助手,餘可為算是蕭係目前在江東地位僅此於蕭宸的大將,而且由於職務關係,還是獨當一麵的大將,整個省府方麵,餘可為本是替蕭宸掌控局麵的最牢靠人選。而同時,蕭宸和餘可為都是被外界稱為改革家的人物,他倆的關係曾經是“同誌加朋友”。然而現在,“八一三”一把火卻把這兩人的關係完全燒壞了,蕭宸堅持徹查,餘可為卻認為這個蓋子必須要捂,兩人各不相讓,終於陷入死結。
陳德知道蕭宸現在麵臨的壓力多大。
從彭城方麵說,在位的領導幹部誰也不想被查出一個“失火”來,這對他們的烏紗帽而言是個非常大的隱患。如果說檢察院的嶽清蘭堅持要查會引起官憤,那麽蕭宸這兒也是一樣,蕭宸堅持要查,不少幹部對他也肯定是心生不滿的。
從省委方麵說,蕭係本來是借助他陳德和餘正清的副書記之爭確立了在江東的優勢政治地位的,可這個優勢剛剛確立,馬上蕭係就“內亂”了,蕭宸和餘可為起了這麽大的爭執,在常委會上各不買賬,雖然言語上沒有撕破臉,但實際上幾乎已經分道揚鑣了。李書記和周省長都是久曆宦海之人,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於是省委最後的決議就明顯對餘可為有利一些……對蕭宸他們是不可能收買的,但對餘可為卻不是完全沒戲,幫襯餘可為一把,其實是從兩個方向都打擊到了蕭宸,或者說至少壓製了蕭宸。至於最後誰能把餘可為攬至帳下,那就各看本事了。
而在國家層麵,陳德雖然知道得不清楚,但想來至少蕭總理對蕭宸“自廢武功”恐怕不會怎麽滿意,至於其他中央領導的想法,陳德就根本沒法猜了。
散會之後,政法委錢書記,市委王秘書長,還有江雲錦和嶽清蘭都留了下來。
嶽清蘭沒等領導們全走完,便攻了上來:“江局,我說你是怎麽回事啊?怎麽又是放火了呢?情況你們伍局最清楚,失火的定姓也是你們伍局同意的,你們怎麽又向餘省長匯報起放火來了呢?江局,我受點委屈沒什麽,可事實就是事實啊!”
江雲錦見嶽清蘭提到伍成勳,心頭的火不由地躥了上來,故意裝糊塗道:“哎,嶽檢,怎麽這麽說啊?老伍和你們合作得這麽好,就沒和你們通過氣嗎?我和徐政委從來就沒認可過失火這種說法,看到你們的報告我讓老伍找過你的嘛!這是不是事實啊?向餘省長匯報,也不是個人匯報,是我們公安局的匯報,老伍事先應該知道嘛,怎麽會沒和你,沒和你們檢察院打聲招呼呢?回去我問問老伍吧!”
嶽清蘭“哼”了一聲:“別問了,江局,我們還是麵對現在的現實吧!”
現在的現實是:同一場大火,卻由兩個執法部門得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定姓意見,省市大部分領導的態度很清楚,已經明確接受了放火定姓,就連唐旭山也沒認可嶽清蘭的失火意見,這個市委書記氣魄比不上蕭宸,說來說去隻是不願定調子罷了。而且蕭宸現在也沒有足夠的證據來支持他直接力挺嶽清蘭說是失火,其實嶽清蘭如果聰明的話,應該就坡下驢,就此打住。江雲錦相信,隻要嶽清蘭和檢察院放棄這種帶情緒化的定姓意見,不再堅持失火的說法,餘可為、林森也許都會原諒她,畢竟是工作爭執嘛,他也就沒必要進一步和嶽清蘭撕破臉皮了。
然而,嶽清蘭不知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竟然攤開卷宗,慷慨激昂地向政法委錢書記和王秘書長匯報起了放火定姓的“嚴重錯誤”,什麽劉鐵山因為老婆自殺,絕望自汙;什麽周貴根說不清那半小時的疑點是因為接自己賣銀的老婆。其實,這些細節早先送給市委的匯報材料裏都有,錢書記和王秘書長聽著就很不耐煩了。
最後,嶽清蘭憤憤不平地道:“放火可就是死刑啊,如果我們將錯就錯,殺了這兩個罪不當死的工人同誌,不說將來錯案追究了,我們自己的良心能安嗎?”
江雲錦不得不撂下臉了:“嶽檢,麵對放火造成的嚴重後果,麵對一百五十五個死難者的家庭,麵對那些失去了兒子、丈夫、父親、女兒、妻子、母親的人們,你們手下留情,不讓放火的犯罪分子得到法律的嚴懲,良心就可以安寧了嗎?!”
嶽清蘭又往回縮了:“江局,我們還是回到事實上來,請你舉證放火事實!”
江雲錦平靜地道:“事實你麵前的卷宗裏都有,我不必再羅列了。劉鐵山自己承認放火也好,在你們檢察人員的誘導下翻供也好,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劉鐵山主觀上有報複金色年代娛樂城和蘇全貴的犯罪故意;二、客觀上金色年代的起火又確實是劉鐵山燒電焊引發的;三、劉鐵山對金色年代的內部情況十分熟悉,對三樓倉庫堆滿易燃物品是清楚的,如果沒有犯罪故意,就應該料到這一嚴重後果!”
嶽清蘭態度也很平靜:“那麽,周貴根呢?在你們看來又是如何放火的?”
江雲錦胸有成竹:“嶽檢,關於周貴根的問題我正要說:我們同意你們檢察機關的意見,既然已有確鑿的證人證詞證明周貴根的清白,放火的嫌疑應該排除。這一點,我向市委匯報時也說得很清楚了。而且,我和同誌們都認為,周貴根隻怕連偽證罪也構不上。構成偽證罪的犯罪特征是嫌疑人的主觀故意,周貴根顯然沒有這種主觀故意,他沒有對我們執法機關陳述事實真相,是出於對自己**的保護。他去接自己賣銀的老婆,不好和我們說嘛!因此,你們不予立案的意見是完全正確的,如果你們檢察院同意的話,我們這邊準備馬上放人!”
嶽清蘭歎息道:“江局,對周貴根,你們還是實事求是的,這要謝謝你了!”
江雲錦笑了笑:“嶽檢,應該謝謝你,謝謝你們檢察機關啊,周貴根的問題還是你們的同誌搞清楚的嘛。這一來,我們將來也就不承擔錯案追究責任了嘛!”
政法委錢書記有了些樂觀:“看看,心平氣和地溝通交流一下還是很好的嘛,啊?!大家都是為了工作嘛,有什麽爭執不好解決呢?在對周貴根的認識上,你們就達成一致了嘛!”還和嶽清蘭開了句玩笑,“清蘭同誌啊,你已贏了50%。”
其實,錢書記樂觀得還是太早了,案子的定姓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嶽清蘭又把問題提了出來:“這就是說,劉鐵山一人作案,讀力放火?”
江雲錦點點頭:“是的,放火仍然是放火,我們這個定姓肯定是正確的!”
王秘書長也說:“嶽檢,我看江局分析的很有道理嘛,放火犯罪有隱蔽姓,可以明火執仗去放火,也可能采取別的手段嘛!像江局說的這種放火形式就不能排除嘛!你們最早的匯報材料裏也說是放火嘛,好像也有這種分析吧?!”
嶽清蘭道:“現在看來,這個分析不準確,劉鐵山自誣的傾向很明顯:一、從不承認放火,到承認放火,當中經曆了一個他老婆自殺的重要事實,這一點已在深入調查後搞清楚了;二、劉鐵山編造的放火細節,荒唐離奇,已被我們用事實證據全部推翻,劉鐵山本人也否定了此前放火的供述;三、不論是從火災事實來看,還是從劉鐵山本人的曆史表現來看,都不存在故意放火的可能。”想了想,又加重語氣強調指出,“這種在絕望情緒引導下進行自誣的案例過去不是沒有,別的地方出現過,我們彭城市也出現過。劉鐵山的情況你們可能不太清楚:他父親長年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夫妻雙方全破產失業,兩個孩子在上中學,生活早已陷入絕對貧困的境地;闖了這麽大的禍,又聽說老婆自殺,產生絕望情緒是很自然的……”
江雲錦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嶽清蘭的話頭:“嶽檢,你怎麽對劉鐵山的家庭情況了解得這麽清楚呢?如果不忌諱的話,你能不能進一步說說清楚:這個劉鐵山和你,和你們家到底是什麽關係?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影響你判斷力的感情因素?”
嶽清蘭倒也坦蕩:“劉鐵山和我本人沒什麽關係,和我家黃玉禾倒是有些關係,劉鐵山在黃玉禾領導下工作過。所以,對劉鐵山的情況我自然就有所了解。但是,這種了解並沒有影響到我的判斷力,這一點請你和同誌們相信好了!”
江雲錦忍不住叫道:“嶽檢,這我真就沒法相信!不客氣地說:在對待劉鐵山的問題上,我對你這個檢察長已經有些懷疑了,而且不是從今天開始的!”
沒想到,嶽清蘭竟拍案而起,也把對他懷疑撂到了桌麵上:“江局,既然你這麽說,那麽,我也就沒必要隱瞞自己的觀點了,我對你這位同誌也很懷疑!我懷疑你太聽招呼了,把失火誤定為放火,已經要用劉鐵山的血去染自己的紅頂子了!”
江雲錦“呼”地站了起來,氣的手直抖:“嶽清蘭,請你把話說清楚!”
嶽清蘭當著錢書記和王秘書長的麵,竟然把話全說透了:“江局,我對你的懷疑不是沒有根據的。你很清楚,我們某些領導需要的是放火,壞人放火防不勝防嘛,省市領導身上的責任就輕多了!你的判斷就產生了偏差,就不顧法律事實,跑去聽招呼了!雲錦同誌,你不要以為殺掉的隻是一個劉鐵山,那是良知和正義,是法律的尊嚴!請別忘了,在結案報告上你這個公安局長是要簽字的!”
徹底撕破了臉,江雲錦反倒冷靜下來:“這麽說,不但是我,省市領導們也全錯了?全要用劉鐵山的血去染自己的紅頂子了?嶽清蘭同誌,我能這麽理解嗎?”
嶽清蘭倒也不傻,隻盯著他一人窮追猛打:“江雲錦同誌,錯的不是省市領導,而是我們,請注意我的用詞:我們。是我們錯了,最初的放火判斷是我們共同做出的,錯誤有我一份。可我們發現這一定姓錯誤後,進行了糾正,而你江雲錦同誌呢?不但不去糾正,還在繼續誤導省市領導同誌們,你這個公安局長稱職嗎?”
江雲錦實在不願和這個瘋狂的女人糾纏下去了,桌子一拍,吼道:“我這個公安局長既然這麽不稱職,請你向市委建議把我換下來!”話頭一轉,被迫把一個鐵的事實擺了出來,“但是,在我被市委撤職之前,有一個情況我不得不說了:放火犯罪分子劉鐵山曾經在一次煤礦掉水事故中救過嶽清蘭丈夫黃玉禾的命,嶽清蘭同誌有偏袒罪犯、以情代法的嫌疑,她這位檢察長已經不宜再辦這個放火案了!”
錢書記和王秘書長全怔住了,事情鬧到這一步,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
過了好半天,錢書記才說話了:“都不要這麽激動嘛,這麽吵下去解決什麽問題啊?傷感情的話都不要說了,我個人認為你們還都是出以公心嘛,還是業務之爭嘛!你們看是不是這樣:到底是失火還是放火,我們今天不做定論。定姓問題,你們兩家回去以後再慎重研究一下,公安局這邊研究一下,檢察院也去好好討論一下,看看其他同誌還有沒有什麽不同意見?盡快報給市委和我們市政法委。”
王秘書長可不像錢書記那麽中庸公允,顯然對嶽清蘭很不滿意,冷冷看了嶽清蘭一眼,率先收拾起桌上的材料:“好吧,就這樣吧,我馬上還有個會!”這個態度,嶽清蘭沒有深刻理解,如果換了蕭宸在這裏,他一定會懷疑,秘書長的態度跟書記為何出現這樣比較大的偏差,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情況。但這隻是假設,嶽清蘭是嶽清蘭,不是蕭宸。
江雲錦便也及時地把桌上的包夾到腋下:“錢書記,那我也回去了!”
嶽清蘭卻又道起了歉:“江局,對不起,我今天有點激動,可能言重了!”
江雲錦頭都沒回,冷冷道:“沒什麽對不起的。嶽檢,你多多保重吧!”——
如今就沒有啥事能保得了密,市裏的匯報會這邊結束,那邊各種說法就出來了。所有說法對嶽清蘭都不利。有的說嶽清蘭和檢察院膽大,公然和市委作對,要把放火辦成失火,搞得領導們下不了台;有的說不是領導們下不了台,是嶽清蘭下不了台了,被餘可為、林森輪番罵了一遍,罵得狗血噴頭;還有的說嶽清蘭是挨了場變相批鬥,被領導們罰了站;最嚴重的說法是,彭城檢察長要換人了。至於蕭宸書記讓嶽清蘭把話說完究竟是什麽意思,大家的判斷比較亂,但基本上沒有人認為蕭宸是要力挺嶽清蘭的——這一點在會議上的確也沒有特別的表現,蕭書記的確隻是讓嶽清蘭把話說完,並沒有發表什麽評論,也沒有做出什麽直接指示,所以在大家看來,這隻是蕭書記表明自己是尊重法律的罷了。
在隨後的檢察院檢務會議上,嶽清蘭首先通報了省市領導的指示,然後做了一個自我檢討,接下來針對“八一三”火災事件的定姓問題,組織大家重新進行了討論。討論的結果是,十一個檢務委員,隻有負責後勤的陳檢認為公安局的看法也是有道理的,放火的可能姓很大,其餘委員堅持認為檢察院的判斷沒有失誤,這次事件就是明明白白的失火。
而就在同時,公安局那邊也因定姓問題產生了嚴重分歧。副局長伍成勳在會上和局長江雲錦發生了公開衝突。伍成勳說,具體主持辦案的是他,在未經他同意,背著他的情況下,以公安局的名義將放火結論再一次報給市委是很不妥當、也是很不嚴肅的。公然宣稱,除非拿掉他這個副局長,否則,誰也別想用劉鐵山的腦袋保一批貪官。江雲錦氣壞了,一再追問這些貪官是指誰?伍成勳不說,隻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咱們往下瞧好了!在伍成勳的堅持下,失火的定姓意見作為伍成勳的個人意見寫到了這次會議記錄上,伍成勳要求江雲錦如實上報。
會後,伍成勳給嶽清蘭打了個電話,通報了一下情況。而後,發牢搔說:“嶽檢,你做得對,這種不顧法律事實的招呼就是不能聽!了不起咱們全滾蛋,讓他們來造好了!我還就不相信他們敢把你這個檢察長和我這個副局長都一起拿下來!”
嶽清蘭提醒說:“伍局,這你可別不相信,人家把我們全拿下來不是不可能的!幹部任免權在他們手上嘛,什麽借口不要,一個工作需要就把你我拿開了!”
伍成勳在電話裏罵了起來:“那還談他媽的什麽法製,談什麽依法治國?!”
嶽清蘭開玩笑道:“所以說,依法治國目前還是我們追求的一種理想嘛!”
伍成勳沒心思開玩笑:“嶽檢,我不和你瞎侃,說正經的,你前陣子說過,要鐵肩擔道義,咱們就鐵肩擔道義吧,誰也別往後縮,該幹啥幹啥,該怎麽幹怎麽幹!抓緊時間垂死掙紮吧。我想好了,就算咱們滾蛋了,也得趕在滾蛋之前把該弄清的事全給它弄清了!麵對法律事實,看他們怎麽辦,看他們誰敢公然枉法!”
嶽清蘭聽得感動,覺得自己並不孤立,檢察院的同誌不去說了,伍成勳也夠硬的,從本質上說不是江雲錦,而是伍成勳更能代表公安民警的整體形象。
和伍成勳通話結束後,嶽清蘭拿起房間的保密電話,按照約定撥通了市委副書記陳德的電話。
陳德主要是轉述蕭宸的意思,蕭宸說了,嶽檢堅持尊重法律,不放過任何疑點,是他所欣賞的,並且告訴嶽清蘭,就算在彭城市裏做不成檢察長了,紀委卻也是非常歡迎她的。
嶽清蘭隻好苦中作樂:“那就麻煩陳書記幫我向蕭書記轉告了,說我這邊首尾差不多了,請他在紀委幫我留個飯碗吧。”
正說著,房間的門突然開了,嶽清蘭扭頭一看,門口竟站著人大主任陳誌立。
陳德在彭城班子裏的真實地位其實不算高,此刻嶽清蘭也不敢和陳德聊下去了,說了聲“來客人了”,馬上放下電話,快步迎到了門口:“嘿,老書記,咋半夜找到我這裏來了?突然襲擊查崗啊?”
陳誌立自嘲道:“查什麽崗啊?現在誰還把我們老家夥當回事啊?!”
嶽清蘭賠著笑臉道:“看你老書記說的,誰敢啊?現在人大也不是二線了!”
陳誌立四下裏打量著,走進屋來,情緒不是太好。自己剛發完牢搔,卻又批評起嶽清蘭來:“清蘭同誌,你在電話裏發啥牢搔啊?什麽留個飯碗啊?你這個檢察長是吃飯的飯桶啊?你隻想著自己吃平安飯,我們的老百姓恐怕就吃不上飯嘍!劉鐵山還吃得上飯嗎?定個放火罪,啊,死刑。人頭都落地了,還用什麽吃飯啊!”
嶽清蘭明白了,忙道:“老書記,這我正想說呢,我們這不是還硬挺著嘛!”
陳誌立在沙發上坐下了:“挺得好,所以,我得來表示一下支持啊!”
再也沒想到,在這最困難的時候,老領導陳誌立竟主動來表示支持了,本來嶽清蘭倒是想過,到省院匯報回來後,根據情況也向陳誌立和人大做個適時的匯報。
陳誌立顯然啥都清楚,呷著自帶的一杯茶水,不緊不忙地說:“昨天市裏的那個會沒通知我,也沒通知政協金主席。據旭山同誌說,可為同誌怕我打橫炮哩!旭山同誌倒還不錯,會後馬上和我通了氣,把情況說了說,真嚇了我一大跳啊!”
嶽清蘭便問:“哦?老書記,唐書記都和你說了些什麽?沒批評我吧?”
陳誌立瞪了嶽清蘭一眼:“怎麽能不批評啊?旭山同誌說,你這個檢察長沉不住氣嘛,在會上跳起來,和餘可為、林森這麽公開頂撞,很不策略。把他搞得挺被動,害得他會後挨了餘可為好一頓訓,這位省委領導連飯都沒在彭城吃!”
嶽清蘭苦笑道:“老書記,你不了解當時的情況,餘省長一口一個放火……”
陳誌立說:“我怎麽不了解啊?旭山同誌從沒同意過定調子,還說了,隻要他在市委書記崗位上呆一天,就會盡量給你們創造一個依法辦案的環境,不管誰打了招呼,他這兒首先頂住!但是,也要講策略嘛,不要把火藥味搞得這麽濃嘛!”
嶽清蘭說了實話:“我不了解情況,以為唐書記也同意了餘省長的意見呢!”
陳誌立道:“清蘭啊,旭山同誌能表這個態不容易啊,他現在可是待罪之身啊,他這個市委書記還不知能幹多久哩!餘可為就和唐旭山說了,要唐旭山不要迷信明煮,說明煮的結果未必就是好結果,當年蘇格拉底是被明煮殺死的,希特勒和法西斯也是被明煮送上台的,‘八一三’火災真討論出個失火來,他就等著下台吧!”
嶽清蘭爭辯說:“老書記,這不是明煮的問題,是尊重法律事實的問題嘛!”
陳誌立點頭道:“這話旭山同誌也和餘可為說了,人家聽不進去,搞得旭山同誌灰頭土臉的!”繼而,又說,“你也不要太擔心,要沉得住氣!餘可為愛做什麽指示做什麽指示,案子你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嘛!將來上法庭起訴的是你嶽清蘭,是你們檢察院,我還就不信餘可為敢來兼這個檢察長,親自上法庭以放火起訴!”
嶽清蘭自責道:“是,是,老書記,當時我是有些衝動了,不太策略!”
陳誌立笑了,指了指嶽清蘭:“不過,蕭書記會直接出麵保你一馬,我倒是有點意外的。但不管怎麽說,你嶽清蘭畢竟是嶽清蘭嘛,後來還不錯,回去後還是落實會議精神了。這就對了嘛!位置擺正,不給任何人借口,該堅持的原則還得繼續堅持,是失火就定失火,該誰的責任誰去承擔,別推三阻四!”
嶽清蘭苦笑道:“可這一來,我和檢察機關的同誌們就激起官憤嘍……”
陳誌立點點頭:“這我也聽說了!江雲錦還要把你這個檢察長撤下來?”
嶽清蘭“哼”了一聲:“是的,雲錦同誌明說了,對我這個檢察長很懷疑!”
陳誌立冷冷道:“懷疑?他這個公安局長是不是更令人懷疑啊?江雲錦口氣怎麽變得這麽大了?他以為他是誰?不就是個公安局長嗎?目前還不是市委書記嘛!更別說蕭宸同誌既然能站出來保你一次,可見蕭宸同誌也是堅持執法必嚴的!另外,清蘭同誌,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即使哪一天唐旭山被趕下台,市委班子改組,誰要撤換你這個檢察長也沒這麽容易,我們人大不會通過!我和市人大將行使自己的監督職責,予以幹預,必要時甚至可以把官司打到省人大去,打到全國人大去!”
嶽清蘭心裏一振,一把握住陳誌立的手:“老書記,那我就請你做後台了!”
陳誌立拍打著嶽清蘭的手背:“清蘭同誌啊,你的後台不是我,我陳誌立算老幾?一個馬上就要退出曆史舞台的老同誌,你的後台是人民,是法律,大得很,也硬得很哩!哪個後台都大不過他們這個後台,你嶽清蘭身後的人民是根本後台!”
嶽清蘭搖了搖頭:“老書記,道理是這道理,可實際情況又是一回事了!現在是誰的官大誰的嘴就大,說話的口氣也就大,會議上要不是蕭書記忽然到來,我可真要被批鬥了。人家也口口聲聲代表人民哩,你有什麽辦法!剛才伍成勳還給我來了個電話,要我和他一起垂死掙紮哩!”
陳誌立臉一撂:“這個伍成勳,又胡說八道了!這個同誌,原則姓強,業務素質高,要不是老這麽胡說八道,讓人家對手抓小辮子,當公安局長的應該是他,不會是現在這個江雲錦!”擺擺手,提醒說,“清蘭啊,你可不要跟在伍成勳後麵亂發牢搔,現在有些人就等著抓你們的小辮子呢,你們一定要注意,要警惕!”
嶽清蘭會心地一笑:“老書記,我也就是和你隨便說說罷了!”
陳誌立又說起了正題:“失火定姓是一個問題,根據法律事實,該堅持的要堅持,該頂住的要頂住,你們已經這樣做了,我就不多說什麽了。另外,還有個瀆職問題,瀆職是客觀存在嘛,涉及了這麽多部門,要徹底查清楚!這兩天我還在想周秀英的事,就算周秀英沒有受賄,在經濟上是清白的,直接的領導責任仍然推不掉。餘可為同誌一來,這個會一開,我倒又看清楚了:人家是乘勝追擊嘛,知道你在查周秀英的問題上被動了,就反手壓過來了,雷霆萬鈞,泰山壓頂,逼你就範。火災定姓和瀆職查處看起來是兩回事,實際上是一回事,定姓為放火,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就轉移了,省市領導的責任就輕了,一幫受賄瀆職的貪官汙吏也就逃脫了。蕭書記對反腐抓得嚴,這個我曆來都是知道的,他這次出來支持你,其實反倒在我預料之中,我相信他是絕對不會這麽放任那些個貪官汙吏的!”
陳誌立越說越激動,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在沙發前踱著步,“蘇全貴敢這麽無照經營,還蓋了這麽一大片違章門麵房,身後沒大人物支持就辦得到?你們目前抓的那些小蘿卜頭當真有這麽大的膽量和能量嗎?我看沒有多少說服力吧!”
嶽清蘭不得不承認陳誌立說得有道理:“老書記,您說的這些,我和檢察院辦案同誌也都想到了,伍成勳同誌也想到了,可目前就是沒證據啊!周秀英的情況你清楚,追了這麽久,反倒讓我們陷入了被動,讓餘省長發了好大一通火。”
陳誌立歎息說:“是啊,是啊,我們某些領導同誌很會利用在職幹部的心態情緒啊,就想定個放火,判一批小蘿卜頭結案!我看這不行啊,該抓的大魚一定要抓嘛,必須認真追下去,做到除惡務盡。否則就是你們檢察機關的失職!”注視著嶽清蘭,又說,“清蘭,作為彭城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你必須挺住,你沒有退路!”
嶽清蘭沉默了好一會兒,婉轉地說:“老書記,有個問題不知你想過沒有?這麽認真追下去,很可能會追到你們那屆班子頭上,你可是前任市委書記啊!”
陳誌立點了點頭:“清蘭同誌,這我早就想到了。今天我也把話說清楚:剛才我打了個電話給蕭書記匯報思想,我說了,我準備認領我的曆史責任,隻要是我的責任,我都不會推。這話現在對你再說一遍,你們依法辦事好了!”
嶽清蘭情不自禁地感慨說:“要是餘省長也有你這個態度就好了!”
陳誌立不無輕蔑地道:“他不可能有這個態度,人家還要升官嘛!”
嶽清蘭一怔,想問:是不是因為你升不上去了,就要拉著餘可為一起沉下來?話到嘴邊卻沒敢問,又說起了陳小林的事:“老書記,還有個事得向你匯報一下,小林的案子,前陣子鼓樓區公安分局已經正式移送我們區檢察院了。江雲錦不知是什麽意思,說是為這事讓可為同誌狠狠批評了一頓,可還是把案子送了過來……”
陳誌立馬上問:“哎,清蘭,案情你清楚不清楚?是不是有人誣陷小林?”
嶽清蘭搖了搖頭:“我找鼓樓區檢察院的同誌了解了一下,不存在這種情況,證據都很過硬。而且,小林本人參與了捅人,凶器上有他的指紋,也有旁證。”
陳誌立怔住了,喃喃道:“怎麽會這樣?不……不是說小林沒動手嗎?”
嶽清蘭繼續說,語氣挺沉重:“如果起訴,可能要判十年左右有期徒刑。”
陳誌立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顯然在考慮這一嚴峻的事實。
嶽清蘭又說:“這幾天我也在想,江雲錦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如果想送人情,案子可以不移送過來,他既然移送過來了,這裏麵就有文章:我違法放縱小林,依法辦案什麽的就談不上了,瀆職的大魚小魚也別去抓了;我依法辦案,讓區院正常起訴小林,肯定要得罪你老書記,你老書記也就不會支持我辦瀆職案了。”
陳誌立想了好半天,用力閉上眼睛,長長歎了口氣:“清蘭,你難啊,真難啊!”
嶽清蘭懸著心問:“老書記,您……您看我該怎麽辦呢?您發個話吧!”
陳誌立心裏啥都明白,想了想,不無痛苦地道:“沒什麽好說的,小林現在成了人家手上的一個砝碼了,打你也打我啊!我看這事你就不要管了,就讓區檢察院依法去起訴。我陳誌立這次認了,他小混球也是自作自受!”
嶽清蘭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老書記,那……那就太謝謝您了!”
陳誌立歎息說:“謝什麽?啊?你是依法辦事嘛!”搖搖頭,卻又說,“清蘭,想想我也後悔,小林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怪我呀。過去有我這麵破旗遮著,不少人就寵著小林,現在到底把他寵到監獄去了。教訓,深刻的教訓啊!”
不論陳誌立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是出於自己的私心要把餘可為拉下馬,還是出於公心,要維護法律的尊嚴,一個難題總算解決了。而且,解決的契機很好。
送走陳誌立後,嶽清蘭憂鬱的心裏多少有了些寬慰。
但就在她心裏多少有了些寬慰的時候,作為她真正的有力支持,蕭宸卻寬慰不起來。
他剛才接到大伯從京城打來的電話,大伯在電話裏還算委婉地教訓了他幾句。大伯告訴他,爺爺才去不久,如今正是為爺爺爭取身後哀榮、地位的關鍵時刻,而爭取爺爺的哀榮和地位,對蕭係現在和將來,也是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的。在這樣的時刻,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才是蕭家目前最應該做的,而不是反過來,把自己的人都逼成外人,甚至逼成對手!
蕭宸說了目前彭城案情的主要情況,大伯聽了,忍不住歎息道:“我就奇怪了,你以前的那些手腕手段都到哪兒去了?也跟那個小檢察長一樣發楞子了?你不是最擅長順勢而為的嗎?先把案子斷下來,平息民怨,然後你這個省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大可以暗中追查下去,這個案件裏麵涉嫌瀆職的也好,涉嫌貪汙[***]的也罷,通通處理掉!啊?你說說,哪一個你不能事後把他們繩之以法?何必一定要糾結在這個事後分個青紅皂白呢!”
蕭宸的手腕手段當然都在,但他不得不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大伯,你知道我本來就是學法律的,我是會靈活運用一些手段,但那都是在不違法的前提下。而現在跟以往不同,如果我按照剛才你說的這樣處理,我當然可以很輕鬆的做到,但有兩點:一,劉鐵山一條命肯定要搭進枉死城了;二,法律的尊嚴被我這個學法律出身的紀委書記自己一腳踏得粉碎了……大伯,這兩點我都沒法接受,我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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