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索爾道的釘子-困獸猶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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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陽光照耀在德國鄉間的土地上,微風拂過樹林,吹下枯黃的樹葉。
原本這倒是一個讓人渾身放鬆的宜人氣候,然而站在戰壕裏的艾哈德卻覺得燥熱難耐。
微風吹散了戰場前彌漫的硝煙,但是那刺鼻的味道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卻在鼻尖久久無法散去。
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屍體。陣地前整整一層鋪滿了大地的,那是俄國人的;戰壕裏,橫七豎八糾纏著的,有戰友的,也有俄國人的。
拿起水壺舉到嘴前晃了半天,也沒有一滴水流進幹渴的喉嚨,這時艾哈德才想起來自己早就把水壺裏的水喝完了。氣狠狠的扔掉了水壺,艾哈德沿著戰壕走向一位戰友的屍體翻找起來。
德國守軍並不缺水,但艾哈德一點體力也不想浪費在跑去火車站打水的路上了。
解下戰友的水壺擰開蓋子就開始猛灌,將半壺水灌進自己的喉嚨裏,艾哈德才感覺快要冒火的喉嚨舒服了一些。清水緩解了身體的幹渴也驅散了難受的燥熱,將水壺掛到自己的腰間,感覺混沌的腦袋清醒一些的艾哈德點燃了一支香煙叼在嘴上,讓煙霧遮擋住自己複雜難明的眼神。
俄國人的上一次進攻讓自己這邊付出了目前為止最為慘重的代價,陣亡86人,重傷49人,算上之前戰鬥的傷亡,索爾道500餘名守軍此時剩下的已經不足300人,傷亡近半!視為防線上的支柱的馬克沁機槍少了4挺,身管火炮和迫擊炮的彈藥也所剩無幾。
人手緊缺,火力不足,整條防線在艾哈德的眼裏是漏洞百出。但是作為索爾道守軍的指揮官,艾哈德隻能自己想辦法維持這個爛攤子。
進入索爾道城區搜索的2個班回來報告說在還算完整的教堂廢墟裏發現了一些俄軍重傷員,德國人也沒進去仔細搜索,而是往裏麵扔了幾枚手榴彈就完事了。
對於俄國人的傷員,艾哈德沒什麽好同情的,如果索爾道失守,那麽現在躺在火車站大廳裏德國傷員的肯定會是一樣的結局,甚至可能更糟。因為俄國人應該會把火車站大廳清理清理繼續使用,那麽就不會隻是草率的扔幾枚手榴彈進去。
不過這樣索爾道城區方向就不用留人了,2挺馬克沁機槍,3挺MG4輕機槍和2個班的兵力多少能給這個漏洞百出的防線堵幾個窟窿眼。
雖然來自空中的支援拔掉了俄國人的炮兵陣地,但是自己這邊的情況並沒有變好。就算沒有了炮擊,俄國人如果再一次發動進攻也不過是之前的重演而已。誰也不知道陣地會不會在俄國人的下一次衝鋒中被徹底淹沒!而這次,不會再有來自空中的天使拯救自己了。
所以艾哈德在了火車站留下一個班,如果俄國人突破了防線,那麽他們的任務就是要將火車站內的鐵軌和岔道,以及貨運車站裏的幾千噸物資一起炸上天。反正俄國人自己在那堆了不少的彈藥,足夠德國人放一個絢爛的大煙花。
被香煙嗆了一口的艾哈德咳嗽了起來,突然沒了繼續抽下去的心情。
把奧爾澤維斯基中校送的隻抽了半截的高檔香煙隨手扔在了地上,然後用腳擰滅。然後直起身開始順著戰壕巡視了起來,這是身為軍官的工作。
雖說是巡視,不過陣地上的德國軍人們並不需要艾哈德下達什麽命令,而艾哈德也下達不了什麽能比這些老兵們做的更好的命令。
疏通因為爆炸被填埋的戰壕;從死去的戰友身上收集武器和彈藥;把將俄國人的屍體從戰壕裏清理出去,堆在戰壕前填補被炸塌的胸牆;圍坐在機槍火力點周圍,手工將找來的俄國人的子彈插進已經打空了的帆布彈帶裏。
雖然每個人臉龐上麻木的幾乎沒有表情,不過手上的動作雖然機械,但是卻依然熟練的完成著。
“上尉,俄國人的下一次進攻就得分出個結果了吧?”吊著胳膊的托馬斯跟在自己身邊問到。
“嗯,下次進攻就是最後一次進攻了。”艾哈德點了點頭。
“哦”托馬斯平靜的回應到,仿佛剛才的問的就是“今天的天氣不錯吧”一樣的問題。
艾哈德停下腳步,看了看自己的臨時傳令兵。
托馬斯的眼神很平靜。
是的,每一個優秀的老兵都知道接下來的戰鬥將會是最後一次戰鬥。
俄國人失去了炮兵,他們已經沒有了哪怕一絲絲的退路。哪怕前麵是血肉的磨盤,他們也隻能向前。
德國人也沒有了退路,此時就算想撤退,又能往哪撤?
沒有退路的兩國軍人就像兩隻困獸,而這片戰場則是關著困獸的籠子。
困獸猶鬥,隻有一方倒下,才能逃出生天。
嗬,“死守”。
想到出發之前接到的命令,艾哈德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
“死守”。
死是死了,但沒守住。到時候我們這些人是被當成英雄呢,還是罪人?
遠處,俄國人的口號聲再次響起,那是他們正在整隊集結。
德國人的陣地上則沉默的多,每一個人立刻趴到胸牆後,做好了迎擊的準備。
這一次沒有什麽炮擊了,俄國人會直接衝上來,而且不殺死自己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早有覺悟的德國士兵們默默的抽出刺刀,卡進刺刀座,然後端起手中的槍瞄向遠處俄國人的方向,身前的胸牆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已經擰開了保險帽的木柄手榴彈。工兵鏟也就插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陣地上沒有多餘的聲響,隻有零零碎碎傳來的拉動槍栓的聲音。
俄國人那邊有一些騷動,俄國人也知道對麵的德國人正在嚴陣以待,而自己這邊已經沒有炮兵的火力準備了。顯然就算是的灰色牲口也不願意做死亡率最高的第一批衝上去的炮灰。
不過即使如此,騷動和混亂也隻持續了不長的時間,俄國人那邊也很快安靜下來了。德國人不得不承認,那些安靜的等待著發起衝鋒的灰色牲口的確有些配得上歐洲壓路機的稱號。
淒厲的哨音再次撕破戰場上空的寂靜。高呼著“烏拉”的俄國人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衝了出來。視野所及之處到處都是俄國人的身影!
停在陣地上充當固定炮台的突擊炮率先開火。緊接著,已經被拖到戰壕後方充當直瞄火力,因為彈藥不足為了集中彈藥不得不自己動手摧毀了2門火炮的炮兵陣地也也發出了轟鳴。
近距離直瞄射擊打出的炮彈幾乎在炮聲響起的同時砸進了人浪之中。
爆炸帶起衝天的泥土和四散的殘肢,然而在這無窮無盡的浪潮麵前,也不過隻是5朵因為小石子丟進水麵而濺起的小小水花。
然後火力點中的機槍噴出了火舌,戰壕裏的半自動步槍響了起來,迫擊炮彈在浪潮中砸出同樣小小的水花。
一排排倒下去的俄國人像退去的潮水在沙灘上留下的痕跡一樣鋪在戰場的地麵上。
浪潮像拍打在礁石上一樣變成四散的飛沫,然而浪潮還在湧來。
俄國人已經瘋了,短短一會,每一個德國士兵的腳下就已經滿是滾燙的彈殼,數倍於己的敵人倒在了德國人的槍口下。眼前的德國陣地仿佛一個不斷吞噬血肉的深淵巨口,然而俄國人卻前赴後繼的向其中填了進去。
德國人也已經瘋了,不斷有人因為四處亂飛的流彈而倒下,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有時間去關心倒下的戰友,隻能放任他們在那裏的掙紮、扭動、哀嚎,然後聽天由命。
每一個人都在瘋狂的開火,然而卻沒法擋住洶湧而來的浪潮。
迫擊炮首先沉寂了下來,將陣地挪到了機槍火力點後方的迫擊炮組打完了炮彈後就端著步槍跳進了戰壕繼續戰鬥。
然後是炮兵陣地,打完了最後的彈藥的炮兵們抄著用來構築陣地的鐵鍬蹲在戰壕裏等待著最後的肉搏戰。
艾哈德身邊的機槍停止了射擊,還不等他衝進火力點責罵機槍手為什麽停下來,兩個身影從火力點裏站了起來,端著半自動依托著火力點前的掩體開始射擊。
他們沒子彈了。
主射手手上的半自動步槍還是從戰友的屍體上收集來的,他們早就做好了機槍沒有彈藥後繼續戰鬥的準備。
然後,在艾哈德的眼前,一發流彈集中了主射手的頭部,子彈擊穿鋼盔的清脆聲傳入耳中,主射手的身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艾哈德記得他的名字,他叫做盧德維克,原本是連部直屬班裏的副射手。
火力點裏的副射手撲到了盧德維克的身上,然而卻沒有浪費一點時間去哀悼一下戰友的死亡,而是將戰友身上的彈匣掏了出來,然後繼續向俄國人射擊。
然而無論再怎樣奮戰,隨著機槍火力點的相繼沉默,德國人的防線最終還是崩潰了。
發狂的俄國人終於衝到戰壕的邊緣,那些德國人就在眼前!隻要殺光了他們就能生!
看著如野獸一般撲來的俄國人,德國人也同樣發狂了!不能殺光他們就隻有死!
希望、絕望、興奮、恐懼、狂熱、冷酷,複雜的情緒交織著,讓德國人和俄國人像野獸一樣想要撕碎對手。
兩隻困獸瘋狂的撕咬到了一起。
將手中的半自動步槍用力向上一挑,三棱刺刀輕而易舉的就捅進了一名想要跳進戰壕的俄國士兵的腹部。
被刺穿了的俄國人睜大著雙眼,帶著不甘和哀求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敵人,顫抖的身體無力的丟掉了手中的武器,好像想要找到什麽依靠一樣掙紮著雙臂想要摟住眼前的身體,但是力量卻仿佛漏氣的氣球一樣從身體裏流失。
艾哈德用力將無力的倒向自己的俄國人挑向一邊,然而還來不及將刺刀拔出來,一把四棱刺刀就捅了過來。
隻能鬆開手中的步槍艾哈德伸手抓住莫辛納甘的槍口向自己的身側拉開,失去了身體平衡的俄國士兵從戰壕邊緣栽倒下來,狠狠的撞在艾哈德身上。隻能向後倒去的艾哈德在倒下前順手抓住了放在自己身前的工兵鏟,用盡全身的力量狠狠的砍在俄國人的脖子上。
摔倒在戰壕裏的艾哈德拚命將工兵鏟拔出來,滾燙的鮮血奔湧而出,飛濺在他的臉上
已經殺紅了眼的艾哈德瘋狂的揮舞著工兵鏟像剁肉一樣狠狠的砍在壓在自己身上已經一動不動的軀體上。直到將俄國人的背部砍的血肉模糊後,他才反應過來,這個俄國人已經死了。
艾哈德掙紮著想站起來,然而倒在自己身上的屍體沉重無比,一隻手根本無法推開。艾哈德隻能把手中的工兵鏟丟在一邊,想要盡快從現在這種狀況下脫身。
然而已經跳進了戰壕的俄國人注意到了他,兩把莫辛納甘舉了起來,槍口處的四棱刺刀馬上就會向下紮進自己的身體。
一瞬間,艾哈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中也透露出了之前死在自己的手裏的每一個俄國士兵也透露出過的眼神,絕望、哀傷和留念。
緊接著就是兩聲槍響,高高舉起的莫辛納甘還未刺下,就無力的從空中跌落下來。
托馬斯拿著手槍從一旁趕了過來,往倒下的俄國人身上補了兩槍,然後才看向艾哈德這邊,確認了一下他沒事。
然後站在艾哈德的身前向戰壕外開火,4個想要衝進戰壕的俄國士兵倒在戰壕前。
熟練的卸掉空彈匣,還來不及將手槍夾進腋窩,一把四棱刺刀狠狠的捅進了托馬斯的胸口。
通紅著雙眼的俄國人毫無感情的將刺刀從托馬斯的身體裏抽出,失去了力氣和支撐點的身體栽倒在冰冷的戰壕裏。
端著還滴著血的刺刀的俄國人跳進了戰壕,穿著皮靴的大腳狠狠的踏在了掉落在地上的手槍上,仿佛連同托馬斯的生命一起狠狠的踩進了戰壕底部的泥土裏。
推開了壓在身上的屍體的艾哈德雙腿在戰壕裏胡亂的蹬踏著,然而後背抵在戰壕的牆壁上的艾哈德卻無法遠離端著刺刀的敵人。
求生的欲望驅動下,不斷的訓練刻在身體裏的本能下,艾哈德抽出了掛在腰部的手槍,發泄似的扣動扳機,將子彈送進眼前的敵人的身體裏。
直到敵人倒下,艾哈德才停了下來,然後連滾帶爬挪到插著自己半自動步槍的俄國人的屍體旁,握著自己的步槍支撐著身體站起來。
用腳踩著俄國人的屍體將步槍拔了出來,然後將還滴著鮮血的刺刀指向還在繼續衝來的人浪。
端著步槍瞄準的艾哈德仿佛這一刻失去了一切情感般的冷靜,準心外的世界在這一刻消失了,隻剩下準心內那小小的一圈天地。
“啪”
準心裏的身體倒下了。
微微的轉動身體,將另一個身體套進準心裏,然後扣動扳機。
“啪”
“啪”
“啪”
“啪”
“啪”
“啪”
“哢”
彈匣裏僅剩的7發子彈打空了,艾哈德毫不心疼的將手中的步槍扔了出去,然後一把抄起掉在身邊的莫辛納甘,繼續扣動扳機。
莫辛納甘那艱澀的槍栓讓艾哈德很不適應,拉栓上膛造成的槍身晃動讓他必須花更長的時間去瞄準。
這讓俄國人有更多的時間可以衝到他麵前,不過艾哈德並不在乎,他隻在乎準心中能看到的那個身影是否會倒下。
打空了彈倉的莫幸納甘也被艾哈德扔了出去,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已經沒有其他武器了。他也不想再去找了,他就那樣站在那裏,再次抽出了自己的手槍。
每一聲槍響都會有一具身體倒下,直到最後一發子彈打完。
已經衝到麵前的俄國人栽倒下了,然而衝勢不減的身體狠狠的跌了下來,四棱刺刀貼著艾哈德的脖子劃開了他的肩膀然後插進了背後的戰壕牆壁裏。
再次跌坐進戰壕的艾哈德看了看手上已經沒有了彈藥的手槍,終於恢複了正常。
感覺到渾身無力癱坐在戰壕底的艾哈德一動也不想動,接受了這樣的結局,也許下一刻就會有一個俄國人跳進戰壕然後把自己捅穿。
然後,他感覺到屁股下的土地在震動,震動越來越大,靠著戰壕牆壁的背部傳來的震動讓他覺得有些犯惡心,他不得不站起來來離開這讓他難受的震動。
這時才感覺到肩膀上的傷口傳來的劇痛的艾哈德掙紮著爬了起來,然後他看見戰場的不遠處,無數的戰馬在奔馳!斜舉著的雪亮刀身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戰馬如雲,戰刀如林!
那是德國的騎兵!
他們在加速!
他們在衝刺!
上千戰馬的奔馳聲和上千名騎兵的呐喊聲壓住了戰場上的一切聲音!
並不是以騎兵對衝時的密集隊形發起牆式衝鋒的驃騎兵們分散著撞進了俄國人的側翼。
戰馬健壯的身軀將俄國人狠狠的撞飛,戰刀鋒利的刀鋒將俄國人輕鬆的砍倒。
騎兵的洪流無可阻擋的席卷整個戰場。
俄國人崩潰了,他們開始倉惶逃竄。
但是他們再怎樣也無法逃過騎兵的追殺,戰場變成了一麵倒的屠殺。
看著這一幕的艾哈德並沒有因為騎兵的到來而感到興奮,也沒有劫後餘生的輕鬆和後怕,隻有一股難以言明的悵然若失。
木然的走到托馬斯的身邊,看著他躺在冰冷的戰壕裏的身軀,這名胸前掛著一條受傷的手臂,還能在自己麵前自信的說出“我是精確射手”的家夥,已經永遠的將自己的生命留在這片戰場。
艾哈德無力的跌坐進戰壕,看著頭頂美麗的藍色天空,慢慢的放空腦袋。
自己不用再去想什麽了。
索爾道守住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