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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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看洞的小仙童正三兩個一團蹲在洞門口鬥蛐蛐兒。領頭的雲生見我來了,眉開眼笑地與我揮手道:“姑姑多年不來串門子,此番卻真是不巧得很呢,夫人眼下正離家出走,殿下昨日也坐了白額虎尋她去了。姑姑若是不嫌棄,且讓雲生好生招待一下您老人家!”

    我默了一默,他夫妻兩個已然把一個跑一個追當作了一門天大的情趣,幾萬年也樂此不疲。我確實有些餓,讓雲生備了些吃的來。用過一頓早飯,順手將兩壺添了水的桃花醉托給他,又仔細叮囑兩句,便招來朵祥雲乘著回青丘了。

    半道上路過夏州,想起天吳的墓地正在此處,順道去拜了一拜。

    遠古神祇容貌大多出眾,天吳是個異數。容貌既不出眾,便在數量上彌補,是以他有八顆人頭。我當年還在昆侖虛學藝時,和他交情很不錯。奈何其後遠古神祇應劫,他也葬身在荒火天雷之中。聽說他應劫之事,我急匆匆從青丘趕來夏州,他卻已隻留了一副白骨。

    因在夏州耽擱了半日,回到青丘已是正午。

    我兩隻腳剛著地,便見一個油綠油綠的小人從阿爹阿娘的狐狸洞裏鑽出來。

    迷穀一副奶媽嘴臉跟在一旁,十分著緊:“小殿下,你可慢些,慢些。”我揉了揉眼睛。

    小人已經呼啦一聲撲到了我腳邊,眼中含了一包淚,甚委屈地嚷道:“娘親,你說話不算話,明明昨天說好了要同我們一道回天宮的!”迷穀垂了眼睛看地,時不時來覷我,想是忍了許多話要說。

    我瞪他一眼,揮了揮袖子允了。

    他雙手一揖,拜在一旁:“迷穀萬死,姑姑命迷穀好生守著青丘。奈何迷穀的本事對付個把小仙尚可,天族的太子殿下大駕,就委實有些攔不住。況且太子殿下還送來了姑姑的孩兒,看在小殿下的分兒上,便隻得讓太子殿下也入了青丘,卻事先沒能向姑姑請個旨意,還請姑姑責罰。”

    我一愣,夜華君也來了?難道昨日我在他會佳人時鬧了一場,他今日特地跑來找我討說法?

    昨日我奔得急,也不知他同繆清公主最後如何收場。不過繆清對他一往情深,即便我腦子發昏受他兒子煽動去鬧了他一鬧,若他真心想將她拿下,也是不難。他此番巴巴來找我晦氣,就未免忒小氣了。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小糯米團子抱住我右手,揚起頭來嘟嘴道:“父君說娘親不願同我們回去,是怕一時住不慣天宮。這卻沒什麽,我和父君搬來與娘親同住便是。隻要有娘親在,阿離是哪裏都住得慣的。”

    我被他這話震得頭暈,臉色恐不是那麽好看地道:“你說你要同我一起住?你父君也要來同我一起住?”小糯米團子天真活潑地點了點頭。

    迷穀善解人意地一把扶住我,在我耳邊低聲道:“姑姑,要淡定。”也是有這種先例的。據說如今的天君在做太子時很風流,老天君為他定了本家的表姐做太子妃。天君不滿意,老天君一紙天旨下來,將他發派去了他姑母府上禁閉。天君在他姑母府中住了一月,竟與他表姐生出情意來,方回天宮便成就好事。是為一樁美談。

    這麽看來,夜華君他要來我青丘小住,乃是名正言順,沒誰能駁了他去。可歎他這趟卻隻像是個來找我麻煩的形容,思及此,本上神有些憂慮。

    據說夜華將小糯米團子甩給迷穀便先回了天宮,他倒很放心。既然將來要繼天君的位,轄四海八荒的神仙,整日裏瑣事纏身才與他的位分相宜。他既預定要來我青丘小住,看來回去還很有一番需要打點。小糯米團子看了看天色,眼巴巴地將我望著:“娘親,阿離有些餓了。”狐狸洞已好幾日不曾開夥,我轉身向迷穀道:“你那裏可曾留些飯食?”

    迷穀赧然道:“不……不曾。”

    我奇道:“鳳九最近不是做了你飯搭子,日日來給你做飯嗎,難不成回她爹娘的洞府了?”

    他神色鬱鬱:“半年前她說要去凡間報一趟恩,早拾掇拾掇走了,許久不曾回來,天曉得是不是被她那恩人羈留住了,怕下次她回來,手邊卻要牽個小狐狸崽子。”

    我點頭唔了一唔。

    小糯米團子怕是曉得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飯吃,一雙眼睛益發水汪汪。這麽一兩日處下來,我倒也略摸出他一些脾性。雖做出一副可憐相,他卻斷斷是不會哭出來的,隻把那淚花兒包在眼眶裏,叫你心裏貓抓似的撓啊撓。恨自己不是人啊,怎的如此虐待他啊。縱然我其實並沒有虐待於他。一旁的迷穀先招架不住,趕緊牽了小糯米團子的手哄道:“哥哥這便領你去吃東西,小殿下喜歡吃枇杷嗎?”

    我嘴角抽了抽,小糯米團子現今不過兩三百歲,迷穀今年卻已整十三萬七千歲,倒好意思自稱哥哥,老不要臉的。

    我尾隨他二人來到東邊市集上。

    販果品的小仙們甫見我都停下手中活計,恭順地喚聲姑姑,很知禮數。

    其間不乏鶴發雞皮的老人家,當然與我比起來,他們尚算年幼,然糯米團子卻很不樂意,特地跑去一個賣鬆子的鬆樹仙跟前,叉了小肥腰很認真地問人家:“我娘親這樣年輕美貌,你做什麽要將她叫得這麽老氣呢?”

    鬆樹仙張大一張嘴半天合不攏:“姑姑,姑姑什麽時候添了個小娃娃?”我抬頭望了一回天,道:“昨兒個添的。”

    今年枇杷豐收,一摞一摞壘在竹筐裏,呈於市井上,煞是可愛。看得糯米團子歡天喜地。

    竹筐後麵種枇杷的小仙們卻不像糯米團子一般歡天喜地。今年既是枇杷的豐年,他們的枇杷便隻能拿來賤賣,自然高興不起來。

    迷穀貨比三家,看了半天,又挨個嚐了嚐,指著一隻墨綠的竹筐與我和糯米團子道:“就在這一家挑半筐吧。”

    迷穀擇果品菜蔬的水準是鳳九親自調教出來的,我自然對他信任得很,點了點頭,蹲在竹筐跟前,開始細細挑選。

    小糯米團子跑到我對麵,小胳膊小腿地也來學我。奈何他人太小,一蹲下去便被竹筐子擋個嚴實。才又不情不願哼唧哼唧地磨起來,踮著腳趴在筐沿上,拿一個枇杷裝模作樣地看半天,又拿一個裝模作樣地看半天。

    正挑得興起時,半路上突然斜插進來一隻手,骨節甚分明,也甚修長。我以為是迷穀,往旁邊讓了讓。卻不想他偏來與我作對,專搶我手裏已挑揀出來的。我才覺著不對,順著那玄色的衣袖往上看。糯米團子他爹,此番原應在九重天上仔細打點的夜華君,正彎了腰,笑吟吟看著我。

    他那一張臉笑成那個樣子,真是十分要命。

    我雖然不大想他來青丘做客,但人已經來了,縱然是個不速之客,我青丘卻素來是個禮儀之邦,自然不應當與他計較,須得拿出點做主人的風度來,以免被人輕看了去。

    想到此處,收回手亦盈盈然笑了回去:“唔呀,原來是夜華君,吃了沒有,今中午我們吃枇杷,沒吃就同我們一道吧!”夜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頗嫌棄地翻了翻手中幾個果子,道:“阿離正是長身體,你就給他吃這個?”

    我順手捏了捏糯米團子的臉,問他:“你喜歡不喜歡吃這個?”

    糯米團子扭捏地點了點頭,小聲道:“喜歡——”

    夜華沒言語,撐著額頭盯了我半晌,一把拽過我的手:“這附近哪裏能找到些肉食菜蔬之類?”

    我呆了一呆,已被他牽著走了,後麵迷穀抱著小糯米團子急急朝我喊:“姑姑,這半筐子枇杷倒是要還是不要?”

    夜華走得快,我搖搖晃晃地與他揮手:“要,挑了半天,白便宜了旁人,怎麽不要?”

    今日這趟集趕得好。

    不多時,東南西北四個市都曉得,有個長得不錯的男人帶了個小娃娃住到了他們君上的洞府中,那白胖胖的小娃娃喚他們姑姑作娘親,喚那男人作父君。

    青丘太平久了,連四哥的坐騎畢方鳥走失這樁事,也夠這些小仙散仙地根仙嚼三年舌頭。這廂得了我這件八卦,他們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北市上打魚的一頭灰狼竟將一簍子魚齊齊送了我,嗬嗬道:“幾條魚罷了,幾條魚罷了,姑姑燉了,多將養將養身子。”

    夜華接過簍子抿嘴笑道:“顧看兒子不容易,是要好好與她補一補。”灰狼摸著頭憨傻地笑了。他們這一唱一和得我甚莫名,補你個頭啊補。

    待回到狐狸洞,小糯米團子吃枇杷已吃到打嗝,迷穀正賢惠地拿了把笤帚掃地上的果皮。

    夜華自顧自倒了杯冷茶,與我道:“去做飯吧。”

    我淡然瞟了迷穀一眼,亦坐下來倒了杯冷茶。小糯米團子鼓著一個小肚子伸手同我撒嬌:“娘親,我也要。”我便順手將那杯冷茶與他飲了。迷穀苦著一張臉抱了笤帚立在一旁:“姑姑,你老人家明知道……”

    我淡然寬慰他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天雷你都曆了的,還怕這個嗎,我看好你喲。”

    他不甘不願地入了灶間。

    夜華托腮看我半日,低低笑道:“我真不明白你,明明青丘是仙鄉,卻讓你治理得如同凡世。男耕女織的,倒不見半點仙術道法的影子。”

    他既沒半點做客人該有的自覺,我也不需硬撐著主人的體麵,懶洋洋笑道:“若什麽都用術法來解決了,做神仙還有什麽意思。這樣他們已覺著很是無聊了,我正琢磨擇個時候為他們備個戰場,讓他們意思意思打幾場仗娛樂身心,免得悶壞了。”

    茶杯往桌上一磕,嗒的一聲。他似笑非笑道:“這倒很有趣,若真有那時候,需不需我遣幾員天將來助一助你?”

    我正預備欣欣然應了,灶間卻突然傳出來“嘭”的一聲。

    迷穀蓬頭垢麵地立在洞門口,手上還操了柄碩大的調羹,幽怨地看著我。

    我啞了半晌,探過身子與夜華商量:“左右糯米團子已吃得打嗝了,我們三個成年的神仙,不吃東西倒也不打緊,這一頓,先算了吧。”又轉身凜然與迷穀道:“速去凡界將鳳九給我招回來。”

    迷穀抱著調羹拱手:“那知會她個什麽名目呢?”

    我想了想,慎重道:“就說青丘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話還沒吩咐完,便被夜華拖了往灶間走:“添個柴燒個火,你總會吧?”

    小糯米團子摸著肚子半躺在一張竹椅裏將我們看著,翻個身,呼呼睡了。

    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真是神奇。

    我與這位夜華君認識不過兩天,眼下他卻能挽起袖子身姿瀟灑地站在我家灶台前炒菜,還時不時囑咐我一兩句“柴多了,少放些”或者“火小了,再添些柴”之類。

    恍然想起小糯米團子說他親娘是東荒俊疾山上的一個凡人。唔,大抵夜華君如今揮的這一手好鏟子,是他那薄命跳下誅仙台的先夫人教的也說不定。看他一隻手湯勺一隻手鏟子舞得出神入化,我欽佩得不能自已,發自肺腑讚歎道:“這是先夫人教你的吧,先夫人委實好廚藝!”

    他卻愣了愣。

    我方才想起,他那夫人早已魂飛魄散,現今這麽提起來,豈不是揭人傷疤。

    火苗子嗞嗞舔著鍋底。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往灶膛裏多添了把柴火。

    夜華將菜盛起來,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淡然道:“她同你一般,隻會在我做飯時升個火加個柴罷了。”我訕訕的,不好接什麽話。他轉過身又去盛湯,輕歎了一句:“也不知遇到我之前,在俊疾山那破地方是怎麽活下來的。”本是他自言自語,卻便宜了我這雙耳朵。這聲歎息低且沉緩,無端將人勾得傷感。

    夜華做了三個菜一盆湯。

    迷穀已收拾幹淨,我便招呼他坐下同吃。

    夜華將糯米團子搖醒,又強灌了他許多東西。小糯米團子鼓著腮幫子,氣呼呼道:“父君再要喂,再要喂阿離就變皮球了。”夜華慢條斯理地繼續喝方才那杯涼茶,道:“吃成個皮球倒好,回天宮時我也無須帶著你騰雲,隻需將你團起來滾上一滾,許就滾進你的慶雲殿了。”

    小糯米團子立刻伏到我的膝頭假哭:“嗚嗚嗚嗚嗚,父君是壞人。”

    夜華放下茶杯,拿起一個碗來從湯盆裏盛魚湯,似笑非笑與糯米團子道:“如今你倒找了一座好靠山。”然後將滿碗的魚湯推到我麵前,柔聲道:“來,淺淺,你要多補一補。”

    迷穀一口飯嗆住咳個沒完。

    我雙眼泛紅將糯米團子從膝頭上扶起,微笑地端起麵前那碗湯,道:“乖乖,再來喝一碗。”

    夜華的手藝很不錯,雖不待見那道魚湯。其他三個菜,我吃得倒挺愉快。

    午飯用得舒坦,連帶心情也開闊不少。是以夜華要我在狐狸洞幫他辟出個書房來處理公文,我應得十分痛快,將三哥以往住的鄰湖的廂房拾掇拾掇就給他了。

    我原以為夜華此番是來找我算賬,沒想到半月下來,東海水晶宮的事,他卻提也沒提。

    每日大早,名喚伽昀的一個小仙便來敲門,拿走夜華日前處理好的公文,再帶來些待批的新公文。

    據說伽昀是夜華案前司墨的文官,做事情很盡職盡責。

    起初我還每日踢踏著鞋子去給伽昀仙官開門,次數多了,這小仙官不好意思,我便再不關狐狸洞,隻在洞口設了個禁製,教了伽昀小仙過禁之法,這才重得安眠。

    夜華大多時關在新辟出的書房中處理公文。早上將我拉出去散一散步,傍晚用過晚飯再拉我去散一回。夜裏時不時還會找我去書房同他下一兩局棋。我哈欠連天被他煩得沒奈何,有幾次下到一半便伏在案上睡著了。他卻也不來提醒提醒,幹脆一同和衣趴在棋案上就這麽睡了。

    想那伽昀仙官來取公文,看到這副情景,定免不了生些遐思。

    一個盡職盡責的神仙,並不代表他就是個不愛八卦的神仙。

    可歎直到天宮裏那位素錦側妃已派了仙娥到我青丘的穀口前再三催請夜華,我才悟得這一點。

    因了迷穀的緣故,我未有幸見得那位仙娥。

    隻聽當時一眾看熱鬧的小仙嘻哈道,那仙娥緇衣飄飄,衣裳料子不錯,臉卻生得尋常。迷穀將她攔在青丘穀口,她甚倨傲地與迷穀道:“我家娘娘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況且還是未來的帝後。娘娘派我來,全是一片好心,白淺上神尚未同太子殿下行禮成婚,便交頸而臥終日纏綿,終是不太妥當,就連當年的天君,也不似這樣。再則繆清公主方被請上天宮,太子殿下也不該冷落了她。”

    青丘本就民風曠達,不成婚便有了小娃娃也沒甚新鮮,何況隻是交頸而臥。一眾小仙自是將這當作個笑話,沒等迷穀開口,已將那仙娥打了出去。

    我將她那篇話在心中掂量一番,除了交頸而臥、終日纏綿有些失實,其他說得也不無道理。因搞不清夜華做甚要在我這裏待這麽久,正好尋了這個因由,將此事放到他跟前提了提。

    他正開了窗立在書案前賞臨湖塘中的蓮花。聽我這麽一說,皺眉道:“我想來你這裏住便來你這裏住,左右你才是我的妻子,旁的人管得著嗎?”

    我呆了一呆,經他這麽一提,才實打實重想起來,麵前這夜華君,他的的確確是天君老兒紅口白牙許給我的夫君。整整小了我九萬歲的,呃,那個夫君。我哦了一聲,回他道:“若我也是在正經的年紀成婚,現下孫子怕也有你這麽大了。”

    他拿筆的手頓了頓,我斜眼一瞟桌案上那張宣紙,真是力透紙背的好筆法啊好筆法。

    他默然不說話,放下筆來定定望著我,一雙眸子極是冷淡。我哈哈幹笑了兩聲,轉移話題道:“聽那仙娥說,你將東海的繆清帶上天宮了?”

    這話題看來轉得不好。

    我單以為男人都熱衷於討論女人。當年我做昆侖虛小十七時,每每惹了大師兄生氣,一與他聊起哪家貌美的女神仙,總能輕易化解他的怒氣。卻忘了此番我已不再是當年昆侖虛上兒郎身的小十七,縱然男神仙們也熱衷於討論女神仙,卻定然不願同一個女神仙聊起另一個女神仙。想必,又是我唐突了。

    哪知男人心海底針,方才還十分鬱鬱的夜華,聽聞此語淡淡看我一眼,又重新拿起筆來蘸滿墨汁,嘴角勾起來一絲笑紋,道:“站到窗邊去,對,竹榻前,唔,還是躺下吧,將頭發理一理,擺個清閑點的姿勢。”

    我木木然照他說的做完了,才省起他原是要為我做幅丹青。

    他翩翩然畫了一會兒,忽然道:“那繆清死活不願嫁西海的二王子,她此前照顧我和阿離良多,我便將她帶回天上做個婢女。待她哪天想通,再將她放回去。”

    我傻了一會兒,沒想到他卻說了這個。他抬起頭來,眉眼間頗有些溫情,緩緩道:“還有什麽想要與我說,一道說了吧。”

    我的確有話要同他說:“手麻了,可以換個姿勢不?”

    他怔了一怔,忽然笑了一聲,又畫了幾筆,才道:“隨你。”

    我最終在竹榻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已擦黑。身上蓋了件漆黑的外袍,像是夜華的,他人卻不曉得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