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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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睡到巳時方從床上爬起來,睡得十分滿足。

    同元貞他娘辭行時,他娘很舍不得,但因我是位高人,她亦知不可挽留,隻唏噓了幾聲,便也道別了。因這麽一趟耽擱,近午時才回到青丘。

    我不過下界兩月,青丘自是沒甚變化,山仍是那些山,水仍是那些水。卯日星君仍是對這處地界特別寬厚,日光灑得剛好,不十分厚也不十分薄。狐狸洞門口見著小別的迷穀,我戲謔道:“這麽些時日,沒了我來時時著你些差事,你過得挺逍遙嘛。”

    迷穀含蓄地笑了笑,奇道:“姑姑不是昨日回來的嗎,還去辦了那麽一樁大事,說這些話,倒像是剛剛才從凡界回來的形容。”

    我愣了一愣,亦奇道:“昨日我尚且還在凡界,確然是現在才回來的。”迷穀一張臉漸漸雪白,喃喃道:“那昨日回來那個……”

    我一怔,一凜。若是哪個變化作我的模樣,以迷穀的修為斷然不會看不出來,倘這世間有一個人,連迷穀看著都覺得是我,那隻可能是……

    我閉了閉眼。

    玄女。

    很好,很好,這七萬年我未曾去找過你的麻煩,你倒是找到我青丘來了。

    我深吸了口氣:“昨日來的,應該是玄女。”

    迷穀兩眼發直,唇咬得雪白。

    我看他神色不同尋常,問道:“昨日她怎麽了?”

    迷穀顫抖道:“昨日……昨日她來時,與我說……說找到了保住墨淵上神仙體的新法子,著我將上神的仙體交與她。我……我以為她是姑姑你,便去……便去炎華洞將上神的仙體抱了來。恰逢,恰逢小殿下午睡醒來,見著你,不,見著她以為是你,十分高興,她便……她便將小殿下帶著一同走了。”

    我心頭巨震,抓住迷穀衣領道:“你是說,她將師父和阿離都帶走了?”

    迷穀臉色灰白,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姑姑,是我將墨淵上神的仙體交給她的,你將我賜死了吧。”

    半空裏雷聲轟鳴,烏雲滾滾,一道閃電劈下來,五百多年未使過的玉清昆侖扇在麵前的湖泊裏顯出真形,揚起的七丈水瀑中,映出我一雙赤紅的眼。

    我笑道:“扇子,今日怕是要讓你再嚐嚐血氣。”

    迷穀在身後啞著嗓子喚我:“姑姑。”

    我轉過臉瞧他,安撫道:“我不過去打一場架,將師父和團子一同帶回來,你不用如此驚慌,唔,先燒一鍋水放著,我回來要洗個澡好好解乏。”

    遂取出白綾緊緊縛住雙眼,捏了個訣,騰上一朵濃黑的雲,直逼大紫明宮。

    上古時候,一些孽障太深的魔族會遭天罰,生出死胎。傳說有個叫接虞的女魔因殺孽太重,曾一連三胎都是死嬰。後來接虞想出一個辦法,將死嬰的魂魄用術法養著,殺了一位上仙,再將死嬰的魂靈放入這上仙的仙體中,死嬰便活了。鬼族之亂後的一萬年,折顏來青丘看我,曾有意無意提到,離鏡的這位王後,生下的便是個死胎。

    玄女,若此番你膽敢濫動墨淵的仙體,莫怪本上神不顧兩族情誼大開殺戒,血洗大紫明宮。

    七萬年前戒備格外森嚴的大紫明宮宮門如今卻無人把守,想是請君入甕。

    但我已不是七萬年前那個白淺,那個尚須墨淵深夜相救的白淺,我冷笑一聲。手中的昆侖扇略有些躁動,我將它抵在唇邊低聲道:“你可是聞到血的味道了?”

    大紫明宮王後的流影殿前,玄女正襟危坐在一張金榻上,一左一右皆列滿了鬼將。她笑道:“淺淺,七萬年別來無恙,聽陛下說司音神君是個女子,本宮便料到是你。在昆侖虛初見司音時,本宮便很驚詫,除了淺淺你以外,竟還有人同本宮長得這樣像。”

    我柔和笑道:“王後說笑了,你可不是長得這樣的,老身的記性一向好,至今尚記得你當初那張臉,王後卻忘記了嗎?唔,十裏桃林的折顏上神近來空閑,若王後當真忘了,老身不嫌麻煩,倒可以將他請來這裏,幫你想想。”

    她一張臉紅裏透白,白裏透青,煞是好看。良久,咯咯笑道:“不管怎麽說,今天在這裏將你的命取了,世間便再沒人能同本宮一樣了。自昨日得了墨淵的仙體和你的兒子,本宮便知你是要來找本宮的,本宮一直等著你。當初本宮就曉得,即便沒有玉魂,你也會將墨淵的仙體保下來,嘖嘖嘖,你果然沒令本宮失望,隻是讓本宮找了這麽久,卻是個罪過了。墨淵的仙體被你養得不錯,本宮很歡喜本宮的兒子能得到個這麽好的身體。淺淺,看在你這份功勞上,本宮會叫他們給你一個痛快死法。”話畢那金榻往後一退,兩列鬼將齊齊朝我擁來。

    我冷笑道:“便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半空一聲驚雷,玉清昆侖扇從我手中躥出去,四麵狂風呼嘯而起,昆侖扇長到三尺來長,我縱身一躍,將它握在手中,底下鬼將們的兵器明晃晃一片,直砍過來。

    扇子挽個花,將一眾的刀槍棍棒格開,再揮出去,招招都是致命。扇子很多年不曾打架,此番舞得十分賣命,穿過一副又一副血肉軀體,帶出的血痕淋漓一地。這兩列鬼將中也有打得不錯的,兵器刺過來的角度刁鑽有力,好幾次差點將我穿個窟窿,被我險險避過。彼時我正占著上乘。然他們一幫人委實太多,自午時布陣,直打到日落西山,鬼將死傷得還剩下兩三個。我肩背上淺淺挨了一刀,縛眼的白綾也在纏鬥中不慎被扯落下來。

    眼睛是我的弱處,場外的玄女忽祭出一顆金燦燦的明珠,晃得我眼睛一陣刀割般的生疼,一個恍神,當胸中了一劍。玄女哈哈笑道:“若陛下現今在宮中,也許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可你竟來送死得這麽不巧,陛下正狩獵去了。嘖嘖嘖,滿身的傷痕真叫人心疼,此番卻叫哪個來救你?斛那,將她的命給我取了。”

    尚未見著墨淵一麵就死在這裏,便委實太可笑了。身上的痛遠沒有心中的痛甚。當胸的一劍直達後背,刺中我的名叫斛那的鬼將顯見得十分得意。一得意便少了許多警惕,我將劍刃生生握住,扇子狠狠揮過去,他尚未反應過來,腦袋已被削掉了。所以打架的時候,萬萬不能掉以輕心。金光照得我睜不開眼,卻不得不睜眼,眼角有東西流出來,先前還說得高興的玄女此時卻沒了聲音。僅剩下的兩名鬼將亦十分難纏,可終歸少了第三個人來牽扯我,扇子飲血又飲得正是興起,半盞茶的工夫,便一並做了扇子的祭品。

    玄女舉著明珠顫抖道:“你別過來,你再過來,再過來我便將墨淵和你兒子一同毀了。”她背後正是不知什麽時候移來的兩副冰棺,一副大的,一副小的,大的躺著墨淵,小的躺著團子。我眼前一片血紅,縱然血紅也還勉強辨得出墨淵蒼白的容顏。

    我停下步子,折扇撐著地,怒極道:“你將阿離怎麽了?”她雖仍在顫抖,卻鎮定許多,靠著冰棺道:“如今他隻在沉睡罷了,不過,你再走近一步,我便不保證他會怎麽了。”

    我費力地盯著她,眼角的血似乎流得更快。

    她得意道:“將胸中的劍拔出來,把手中的折扇丟給我。”

    我沒搭理她,繼續撐著折扇走過去。

    她驚慌道:“叫你不許過來,你再過來我就一刀將你兒子砍死。”

    果然,她的手中又多了把刀。

    我抽了抽嘴角,笑道:“左右我今天進來這大紫明宮,也沒想過再出去,你將他殺了吧。你將他殺了,我再將你殺了替他報仇,想必他也欣慰得很。我守了墨淵七萬年,他一直沒回來,我也活得很百無聊賴了,若阿離一個人害怕,我便陪著他一起去了就是。唔,你我都活了這麽長的年月了,大家都把生死看開點。”

    她已是語無倫次,慌亂道:“你瘋了,你瘋了。”

    我擦了把眼角流下的鮮血,覺得自己是有那麽點瘋,卻也算不得太瘋。眼前這個人,她辱我的師尊,傷我的親人,我如何還能咽得下這口氣,今日不將她斬於昆侖扇下?

    玉清昆侖扇一怒,怒動九州。扇子今日飲了足夠多的血,十分興奮。大紫明宮上空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將一地的血汙匯成一條血河。玄女歇斯底裏道:“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陛下會將你青丘踏成平地的,你怎能連累你一國的子民?”

    我齜嘴笑道:“那時我們都死了,人都死了還管身後事做甚?”何況青丘的子民雖不好戰卻並不是不能戰,離鏡若要將我青丘踏平,也要些本事。

    因想到此處,就免不了再補充兩句:“你若真這麽擔心這些身後事,倒不如擔心擔心天族的那位太子將你們鬼族夷為平地。你此次劫了他兒子,還打算將他這唯一的兒子給殺了,相信我,以他的個性,委實有可能將鬼族踏平。”

    她似不能反應,我也不打算繼續讓她反應了,昆侖扇已蓄足了力量。一道閃電的盛光中,急急從我手中飛出去。玄女跟前卻忽然掠過一個人影,生生將昆侖扇的攻勢逆轉到我這一方。驚魂甫定的玄女抓著那人的衣袖,顫巍巍叫聲陛下。

    昆侖扇始發之時便是用的殺人的力,飛得很急,此番被這麽一擋,回勢更加猛烈,我方才已用盡全力,須臾間委實沒力氣再避,咬牙閉眼,能葬身在自己的兵器下,我這一生也不算冤了。卻在閉眼的一瞬間,被誰緊緊抱住往旁邊一個騰挪。我轉頭看著抱住我的這個人,夜華啊夜華,你是掐著時辰來的嗎,你哪怕提前個片刻來,我也不至於傷成這樣。

    夜華臉色鐵青,嘴唇緊抿著,一貫沉寂的眼眸中怒火洶湧翻滾。玄色長袍的襟口處因是白的,被我臉上的血染得一片殷紅。昆侖扇引動的騰騰怒雨被格在仙障外,嫩棗大的雨滴打在仙障上,濺起碩大一片雨霧。他用手撫摸我臉頰的血痕,輕聲道:“淺淺,是誰將你傷得這樣?”

    我動了動道:“傷我的都被我砍死了,還有個沒砍死的方才正準備砍,被她突然冒出來的夫君擋住了,哎,你抱得鬆一點,我全身都疼得很。”對麵尚摟著玄女的離鏡猛地抬起頭來,似乎極為詫異,難以置信地喚道:“阿音?”

    被他護在懷中的玄女身子顫了一顫,一雙眼望過來,驚恐地睜大了,訥訥道:“墨淵上神。”

    想是將夜華認作了墨淵。我勉強與離鏡道:“不想這麽快就又見著了,鬼君好手法,老身方才差點就被鬼君一招斃命了。”

    他丟了玄女疾行幾步到我麵前,卻因夜華的仙障擋著,無法靠得更近。我如今這一身猙獰狼狽得很,看得出來他在細細辨認。昆侖扇受牽引之術的召喚,已重回我手中,我讚歎道:“鬼君娶的這位王後果然不錯,即便七萬年前那場惡戰,老身亦沒被逼得這樣過,今日領教了。”

    離鏡的臉色比我這嚴重失血的人還要白上幾分,惶惑道:“阿音,太子殿下?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鬆鬆摟著我的夜華沉聲道:“離鏡鬼君,本君也正想問問你大紫明宮,這是怎麽回事。”

    我回頭與夜華道:“你這話卻問錯了對象,左右是玄女王後擄了我師父與你兒子,你原該問問離鏡鬼君的這位王後才是。哦,團子暫且沒事,你不必憂心。”

    夜華柔聲道:“那也是你的兒子。”

    繼子也是兒子,我違心道:“好吧,也是我的兒子。”

    離鏡訝然道:“兒子?”我點了點頭。他眼神明暗了幾番:“你……”你了半日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又回頭去望玄女,夜華也望著玄女,我見他們都在望玄女,便也就一同望著玄女。

    她手中的那顆明珠早被夜華一道電閃劈得粉碎,跪倒在團子的冰棺跟前,見著離鏡望她,眼神迷亂道:“陛下,陛下,我們的兒子終於能回來了,你看,我給他找了個多好的身體。早知道墨淵的身體對我們的兒子有用,當初白淺那賤人來我們大紫明宮向你討玉魂,你原該給她的。啊,不過想不到,沒有玉魂她也能將墨淵的身體養得這樣好。陛下,你往日嫉妒墨淵,從今往後卻萬萬不能這樣了,他就要是我們的兒子了……”

    離鏡大喝一聲:“住嘴。”

    玄女茫然道:“陛下,難道是我說錯了,你當初不願將玉魂給白淺那小賤人,不就是因為嫉妒墨淵嗎?可如今他就要是我們的兒子了,啊,對了,你還不知道白淺那小賤人是誰吧,青丘的白淺,她就是當年的司音神君呀……”

    夜華的手一震。

    我掙開他的懷抱,撐著昆侖扇走出仙障,冷笑道:“玄女,你盡可以試著再辱我師父一句,試著再辱我一句。我師父的仙體無上尊貴,受了我七萬年的心頭血存到至今,怕是你的兒子承受不起。”

    離鏡猛地轉過身來,雙目赤紅,幾步到我麵前:“心頭血,你是說……”

    我退後一步,恨聲道:“鬼君當初是怎麽以為的,以為我沒你的玉魂便保不住自己的師父?玄女說的鬼君可是聽明白了,青丘的白淺本就是一頭九尾的白狐,九尾白狐的心頭血有什麽功用,你正可以去問問你的王後。”我指著自己的胸口,斛那鬼將的那支劍尚刺在左胸處,沉沉笑道:“那時候師父的仙體傷得很重,需每夜一碗心頭血連養三月,我在那場戰事中身體受損得也很嚴重,若每夜取自己的心頭血養著師父,怕支撐不過三個月,想著你我總算早時存了些情誼,厚著臉皮來你大紫明宮求賜玉魂,彼時,離鏡鬼君,你卻是怎麽同我說的?”

    他啞聲道:“阿音,那時我並不知你重傷在身,我也並不知道,阿音……”

    我擦了把臉上的雨水,指著墨淵的冰棺笑道:“你可知道,我是怎麽支撐過每夜取心頭血的那三個月的?如今,若說我白淺還是個善神,也隻是因為我還有份知恩圖報的心,師父佑我兩萬年,時時救我於危難之中,不將這份恩情報答與他,我白淺就枉稱一個上神。算我無能,彼時連取了七夜心頭血,便毫無知覺,若不是阿娘及時趕到,渡我一半修為,司音神君便真如傳說所述仙跡永失了。你可還記得當初我所說的,同你們大紫明宮不共戴天?如今,我念著神族與鬼族好不容易建起來的情誼,不與你們大紫明宮為敵,你還當真以為我是怕了你們不成?”

    離鏡竟麵露淒涼之色。

    因方才那番話說得太用力,牽扯身上的傷口,當時不覺怎麽,如今停下來喘氣,卻覺疼痛難忍。很好,這痛也是一會兒一會兒的。

    我壓抑著咳嗽了兩聲,夜華趕緊過來將我攙著,方才我同離鏡敘舊,沒注意到他已將墨淵同團子從冰棺裏救了出來,正用一團仙氣護著,端端立在他身後。這麽看他與墨淵更是相似,從頭發到服飾,除了墨淵的臉色蒼白些,兩人竟沒什麽不同了。

    離鏡仍將我定定望著,頓了良久,才道:“阿音,不是這樣的,那日,那日你離開之後,我找了你很久,便是這七萬年,我也未曾片刻停止尋你。後來我想了很多,阿音,玄女說得對,當日我不與你玉魂是因為知曉你要用它來救你師父,我嫉妒他。阿音,我其實,我其實從未對你忘情。”

    他這一聲未曾忘情令我驚了一跳,我定了定神,歎道:“離鏡,你不是未對我忘情,你這一生永遠都在追求已失去或求不得的東西,一旦得到了,便絕不會再珍惜了。”

    他眼中竟蓄出淚來,又是良久,澀然笑道:“你這樣說,隻是想少些負擔是嗎?你當初便從未愛過我對不對,所以我同玄女一處,你才放手得如此瀟灑,那時候,你早就對我厭煩至極了對不對?”

    胸中好不容易平複下去的血氣立刻又湧上來,我咬牙冷笑道:“當初你做了那般錯事,還指望我海量同玄女共侍一夫?如今這倒成了我的不是。你隻道玄女她是個弱女子,須得你憐惜,縱然我當初是男兒身,心也不是鐵石做的,被你兩個那般踐踏,也曾鮮血淋漓。我傷情大醉,噩夢纏身時,你卻是在哪裏?你同玄女卻是在做甚?”

    離鏡臉色蒼白。

    我攀著夜華的手臂咳得喘不過氣,身後夜華冷笑道:“鬼君先別忙著算當年的賬,本君暫且問一問鬼君,今日你的王後做的這筆賬,我們是公了還是私了?”

    離鏡尚未作答,玄女已顫抖道:“私了怎麽,公了又怎麽?”

    夜華沉聲與離鏡道:“私了便請離鏡鬼君將你這不懂事的王後剝皮抽筋,魂魄打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以泄本君心頭之憤;公了嘛,我天族的將士們許多年沒打仗了,已閑得很不耐,我們正可以試一試,這麽些年到底是哪一族的兵練得更好些。”

    玄女倒吸了口氣,大雨中踉蹌爬過去抱住離鏡的腿,仰頭道:“陛下,救我!”離鏡看了她一眼,道:“你委實不懂事了些。”玄女淒厲道:“你果然是要將我剝皮抽筋嗎?你忘了,你忘了當年我為你做了多少事,沒有我,你能夠這麽輕鬆登上鬼君之位?如今你卻要,你卻要……”繼而又哀求道,“陛下,天族不會出兵的,他沒有權力號令天族出兵,他不過是個太子而已,為了個女人出兵,天族不會同意的……”

    夜華換了個姿勢摟住我,輕聲道:“本君可不單是為了個女人出兵,墨淵上神是我天族的尊神,白淺上神是我天族未來的帝後,阿離將來必定要承本君的位。此番,他們三個卻在你大紫明宮裏受了這奇恥大辱,你說,天族的眾將士可咽得下這口氣?”

    離鏡沒理抱住他腿的玄女,神色木然道:“玄女此前就一直有些瘋癲,否則也不能鑄下如此錯事,還望太子殿下能網開一麵。”

    夜華溫聲道:“淺淺,你說,要不要網開一麵?”

    這會兒鬆懈下來,全身上下痛得不能言語,本想再放兩句狠話,奈何身上太累,隻斬釘截鐵搖了搖頭。

    玄女哈哈笑道:“夜華君,虧得你對白淺這賤人這般好,你可知道,她同她的師父有私情?”

    我十分震怒,待要掙紮去抽她兩個耳光,夜華已一道電閃劈了過去。離鏡沒再護著她,玄女被劈得往後退了十丈遠,正正撞在那張金榻上,吐出一口血來。夜華道:“本君原本從不打女人,淺淺還說你那張臉長得同她很像,我倒看不出你這張臉,同她哪裏像。”

    我推開夜華,撐著昆侖扇走到玄女跟前,瞧著眼下這張同我八九分相似的滿是血汙的臉,輕笑道:“皮相這東西,當初我既給了你,便並不大在意,但如今看著你這張臉,卻叫我不大順心了。”

    她驚恐得直往後縮,顛三倒四道:“你要做什麽?我……我本就長得這樣的,你……你不要想奪了我的美貌。你便是請了折顏來,我……我也是不怕的……”

    我右手捏起印伽,詫異笑道:“請折顏做什麽,我先前不過同你開個玩笑,易容換顏這樁法術,你以為四海八荒隻有一個人會?老身不才,歇下來這七萬年裏無所事事,這個法術學得也算精深。你便是要剝皮抽筋,也不能帶著我這一張臉去剝皮抽筋嘛。”話畢,攢力用咒語將手中的印伽一催,明晃晃一片白光過後,玄女呆滯地將我望著。

    我俯身拍了拍她的臉,從袖袋裏取出麵鏡子遞給她,還好,這麵鏡子尚未被血汙染紅,是麵光潔鏡子,藹聲與她道:“瞧瞧,你現在的這張臉,不是挺好嗎?這才是你原本的容貌,可要記得清楚。”

    離鏡在一旁喃喃道:“怎麽會是這樣,怎麽會是這樣……”

    玄女卻突然尖叫一聲,我被她這聲尖叫引得向後一望,她竟生生將自己兩隻眼珠挖了出來,錯亂道:“不,不,不,我不是長這樣的,我才不會是長這樣的。”

    她那一臉血糊糊的模樣,有點可怖。

    離鏡仍在失神中。

    我搖頭歎息道:“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又轉頭與夜華道,“她原本的模樣,我瞧著也是個清秀佳人,怎會如此在意我這張臉,我其實一直想不通。”

    夜華蹙眉:“她如此在意,大約是因有人喜歡。”

    我本想回他,喉頭卻一甜,嘴角又溢出幾絲血痕。

    夜華眼神黯了黯,抱住我與離鏡道:“離鏡鬼君,你便看著辦吧。”在我耳邊輕道了句:“淺淺,可還撐得住?”我想了想,搖了搖頭。眼前恍然一團極柔和的光,我便沉沉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