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相親界的老手兼殺手華麗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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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北今年二十四周歲,算不上婚姻邊緣的年齡,但這已經是她第七次相親,這樣的戰績讓她著實有些難為情。她原本不推崇相親得來的婚姻,但大學四年裏分分合合多次戀愛,她的婚戀觀終於變得妥協。從前的戀愛似乎沒有什麽目的,隻是為了戀愛,即使有過對未來的憧憬,最後也證實那不過是每一對戀人都會上演的台詞。戀愛不過是遊戲,遊戲屬於孩子,而她,已經不再是孩子。
這一次約會也是初次見麵,對方是做模具設計的,二十六歲,據說才貌雙全,氣度不凡,而這一切描述都和報紙中縫的文字不謀而合。北北並不在意這些內容,她之所以應邀而來,隻不過他的特征中有一條是她認為最重要的:男性。
如今的相親也包含巨大的風險,相親過程中雙方都有所顧忌,不可能將自己的所有實情和盤托出,當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一方現對方身上具有某個讓自己無法接納的特征,則一拍兩散。北北大學時期的一個室友在相親中逮到小號王老五一頭,交談甚歡,相見恨晚。他們相處幾個月之後即將談婚論嫁,小王忽然現她的室友不是黃花閨女,義正言辭地要回所有贈品,室友羞愧之下自殺未遂,在醫院裏躺到現在。北北一直為這件事情寢食難安,既為室友擔心,又為自己憂慮。
前輩們告訴她說次約會最好是在茶座,咖啡廳之類的地方,時間在這些地方具有很強的彈性。如果雙方話不投機,起碼能捧著杯子喝茶避免尷尬,況且一杯茶並不需要太多時間;如果雙方還算投緣,可以多呆一些時間,一壺茶慢慢泡,還可以隨時轉戰其他場所,比如街道,公園,商場,飯店,甚至賓館。北北在前幾次相親中已經逐漸成長,現在的她已經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在約會中遊刃有餘,一些缺乏實戰經驗的小男人在她麵前居然坐立不安,魂不守舍,她趾高氣昂地號稱自己是相親界的老手兼殺手。
這次北北選擇的地點是飯店,相親理論教科書上認為最不正確的地點,在這裏,雙方將會現場觀摩彼此的吃相,而控製吃相是一項艱巨的表演。北北頂著巨大風險選擇這個場所,隻不過想戰決,迅淘汰別人或被別人淘汰。她下車後鎖好門,仰頭望了望飯店大門上的牌匾:臨家飯店。
男人確實長得一表人才,白白淨淨的,身高介於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之間,很適合扮演唐僧之類的小白臉。他在北北對麵正襟危坐著,低著頭,偶爾偷偷抬頭瞟她一眼,又飛快地將目光轉向其他地方。北北原本認為這是一個小正太類型的男人,單純質樸,害羞靦腆,既可以當老公又可以當兒子養,但男人扭頭的一瞬間,她現他領口皮膚上一塊猩紅的淤斑,她很快分辨出這是一個女人不久前啜出來的痕跡,第一印象立即被顛覆。
不過現在的規則就是如此,她自己也啜過別人未來的老公,那麽別人啜了自己未來的老公也無可厚非。客觀地講,這個男人算得上優質,在這個時代又英俊又多金已經足夠,現在她決定扮一把淑女,將這個寶貝淘到手。
陳江良?她眨巴著眼睛,一臉害羞模樣,她伸手去捧杯子,在目光對接的一瞬間又縮回來,扭扭捏捏地笑,這一刻她被自己精湛的演技折服了。
嗯。陳江良立即底氣十足,一副豪邁腔調,這種變化已經在北北的預料之中。男人普遍欺軟怕硬,在沒有弄清對方底細之前總會保持三分攻勢七分守勢,但一旦對方顯得中庸,攻守比例立即調換。
你這麽優秀怎麽也要相親啊?追你的女孩子肯定一大把一大把的。
陳江良望著落地窗外的街道,眯著眼睛,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這樣的場景在電視劇裏出現得太頻繁,主人公一般都會深邃地說一句“一言難盡”,“說來話長”或者“往事不堪回月明中”。
一言難盡啊。他悠悠地說道。
北北差點被嗆著,她抓起桌上的紙巾,淡定地擦了擦嘴巴,繼續觀摩。
別人總說我要求高,我一點都不覺得,婚姻畢竟是終身大事,總不能草率決定,以前談過幾個,她們條件都不錯,但是總是合不來。
合不來?
嗯,合不來,和我理想中的另一半相去甚遠。
那麽你理想中的女孩子是什麽樣子的呢?
陳江良又深邃了一下,回頭盯著她,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說,像你這樣靦腆單純的,我蠻喜歡的,像一張白紙。
北北很滿意這樣的比喻,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誇過她。她垂下眼簾,咬著嘴唇,還伸出小拳頭對著他弱弱地揮舞了一下,心想自己不拿下金馬影後真是遺憾。麵前的男人越暴露**的水平,她隻要再加一把勁,他一共幾斤幾兩全在掌握之中。
那你呢?
什麽?
你以前戀愛過幾次?
北北櫻口微張,倒吸涼氣,帶著哭腔埋怨道,你怎麽可以問人家這樣的問題,我媽媽說上學的時候不許戀愛,人家現在才畢業,哪有時間戀愛呀?
陳江良麵露喜色,環顧四周,低聲問道,也就是說,都還沒有男人和你接吻過了?
北北氣運丹田,憋紅臉頰,羞澀地點了點頭。陳江良驚歎一聲,揀了一個遠古神物一般欣慰,他打量著北北,起初的小正太形象無影無蹤。他已經鬆開領帶,開始意氣風地表演講,他大肆宣揚了倫理複古的觀念,抨擊當今社會女性不自重不自愛的現象,號召全世界女性都要該將北北作為道德楷模,三從四德,忠貞不二。北北原本任他胡謅,但越聽越別扭,感覺自己開始陷入這樣的情景設定之中。
我覺得,那些結婚前不是**的女人都該去死。陳江良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著實驚到北北,她抬頭慌亂地盯著他,有些茫然,她忽然想到在醫院監護室裏躺著的室友。陳江良並不在意,他傲慢地與北北對視著,用眼神不停地鞏固著自己的觀念。
那麽,結婚前不是處男的男人呢?北北的語氣開始強硬起來,她不但不準備扮淑女,而且連**都不願意去扮了。
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樣。
北北的怒火正要升騰,服務生走了過來,遞上菜單說,您好,歡迎惠顧臨家飯店,您今天的酒水免費,賬單享受八折優惠。
為什麽?北北聽到優惠兩個字,注意力立即轉移。
服務生指了指前台,說,我們老板這樣吩咐的。
北北望了望前台,驚喜地現戴佳正看著這邊,她立即起身,對麵前的男人說,您先點菜吧,不用等我了。
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我有些事情要忙,你慢慢用餐,之後如果還有興趣的話我們繼續來探討一些話題,不過我個人認為沒有太大的必要。她嬉皮笑臉地擺出西歐宮廷女子的欠身禮,拎著她的小包大搖大擺地離開。
這是她第七次相親,也是第七次失敗,離開坐席的時候她內心一陣迷茫,她真的不清楚這樣刻薄的態度是對還是錯。不過另一種洶湧的情緒占領她的內心,她幾乎一路小跑著奔向戴佳,滿懷喜悅。此時此刻她才理解了一句話————朋友之所以是朋友,並不是非要朝夕相處,而是離別多年之後再次相見,宛如隔夜之間。
她們一起去樓上的辦公室,兩人先是擁抱了一會兒,而後互相打量著對方,傻傻地笑。她們在高中時幾乎形影不離,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玩耍,號稱學校裏兩株惡毒的霸王花。北北一直將戴佳視為摯友,即使有人認為這是女版背背山也不為過。高中時期的北北是傳說中的問題少女,在課堂上與一位言辭刻薄的女老師針鋒相對,險些招致校方的退學勒令,而當時看上去柔弱嬌小的戴佳獨身去闖政教處,說服政教處主任張進國將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高中畢業之後她們一在天南一在地北,生性都喜愛四處遊蕩,幾乎不響應假期同學聚會,幾年以來居然沒有見過麵。北北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戴佳卻一身女式正裝,她撇著嘴巴問道,小妖精,什麽時候從良了?
戴佳正色道,從什麽良啊,我這是升職老鴇了。
你真的是這家店的老板娘?
不是,是老板,我還沒當娘呢。
你結婚了?
沒有呢,你剛才是和男朋友來的麽,怎麽把他一個人丟樓下了?
北北愣了一下,搖頭否認道,他才不是男朋友呢,本宮也第一次見他,是相親來著,不過這人說話太不中聽,所以早點把他排除掉,長痛不如短痛嘛。
你在相親?戴佳感到驚詫,她印象中的北北是身邊不愁沒有男友的女孩,經常有人送鮮花以明心誌,因此她們寢室當年成天研究怎樣用花瓣泡茶,原材料的來源一目了然。
北北隻是歎氣,一臉深沉,她轉念又想到另一件事情,帶著壞笑問道,你,和榮小白,現在有交往麽?
怎麽,你對他有想法?我幫你去說說。
你少在本宮麵前裝傻,當年你肚子裏那點小心思,你以為本宮不知道麽?現在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去婚紗店買一件婚紗跑他麵前去,不信他榮小白舍得放棄這樣一個如花美眷!
我?我的小心思?
對,你看他哪裏都不順眼,總想整他一下作為消遣,他不生氣的話你說他脾氣真好,他生氣的話你說他還真有那麽一點性子,鬼都看得出來你的心思。
呸,你不也總是和他作對麽?
那可不一樣,本宮當年是把一腔熱情都投在咱們倆之間感情上了,那時候友情就跟同性戀似的,忽然來一個家夥和我平起平坐,本宮當然看他不爽。
戴佳目光落在窗外,臉上盡是落寞並無奈的笑,這幾乎是第一次有人將這件事情攤開來講,很多年來她都沒有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想法,等她開始意識到的時候她又覺得世界已經變了一個樣,那些想法已經沒有意義了。不過畢竟有人提及了,仿佛一個打得死死的結扣忽然之間被解開,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現在你戀愛了沒有?
戴佳搖頭。
因為榮小白?
戴佳猶豫了一下,沒有作答。
他現在不知道?
戴佳點頭。
北北歎為觀止,半嘲笑半埋怨地說,真是大白癡,他是,你更是。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又說起其他事情,這才現整個世界都快變樣了,當年那些熟悉的孩子已經各奔東西,有考研的,結婚的,抱孩子的,出國的,被包養的,上班的,搞旁門左道的,她們掰著手指將還記得的那些同學盤算了一遍,又一次沉默,恍然若失。這幾年的時光像一次長征,一次漫長並且殘酷的長征。
一直被排在最角落裏的那個傻大個兒現在怎樣了?戴佳忽然想起這樣一個人,一個讓所有老師敬而遠之的角色,他一直將“Σ”讀成“豎著的m”,性格偏執,脾氣古怪,但在戴佳麵前顯得極其乖巧,大大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北北想了一會兒,說,他好像大學三年級時考試作弊,學校準備開除他,他老爸夜訪書記,兩條香煙加一千塊錢就撤銷了,現在好像考研了吧,名牌大學的研究生。
他?考研?
嗯,五萬塊錢請槍手代考的,槍手居然和他長得差不多的德性,真是傻人有傻福。
戴佳內心猛然一陣驚悚,傻大個兒憨憨的模樣幽幽地浮現出來,研究生三個字的大紅戳子砰地一聲砸了上去,真是匪夷所思。然而她又轉念一想,這應該是比較好的消息了,雖然有那麽一點點駭人聽聞。她又想起小白的境況,忽然很想大笑————如果現在再來一次同學聚會,小白與傻大個兒互報現狀,那該是多麽諷刺的場麵。
戴佳吩咐後廚做了三菜一羹,再開了一瓶紅酒,在小包間裏與北北一起吃飯,臨上菜的時候她打電話喊小白過來作陪。電話裏滿是嘈雜的聲音,她站在過道裏大聲地喊小白的名字,很長時間才從那堆雜音裏找到小白的聲音,他也大聲地問,什麽事?
北北過來了,我們準備一起吃飯,你也過來,好麽?
誰過來了?他在電話那頭幾乎歇斯底裏地吼著。
北北。
我不去了,我在招聘會。
可是我們都在等你呢。
別等了,我來之前已經吃過午飯了,代我向北北帶個好。小白說完之後就將通話掐斷了,嘈雜的聲音瞬間遠去,戴佳聽著電話裏的忙音,眼前浮現小白在人群中被擠搡得東倒西歪的模樣,她抑製不住內心的沮喪。
他來麽?北北問道。
不來。
很忙吧?
戴佳沒有回答,她坐了下來,從北北的包裏取出煙,失落地點燃。上次小白到她這裏來,隻是索要一碗炒飯,她已經意識到他遇到難處。但他又是那麽要強,從來不肯尋求幫助,而這份要強在戴佳眼中愈顯得偏執並可惡。貧者不食嗟來之食,這固然是一種美德,但在現實社會裏有誰不會暫時有求於人?何況所謂嗟來之食根本不存在。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城牆上小白的那句“不是還有我麽”,那句話曾經讓她感覺大逆不道,卻又著實溫暖了她的內心,但是現在他沒有想到,無論他有多麽落魄,他還有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