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西門大官人,小心閃了你那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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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澤霖,原名是徐則靈。他滿月那天徐父花錢專門請當地一個老學究賜名,來人端詳著嬰兒,搖頭晃腦地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就叫則靈吧。徐父聽後稍加思索,認為此名極佳,寶貝兒子可得真龍護佑,於是確定學名徐則靈。徐則靈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當地縣級電視台經常播放一條廣告,廣告詞是“則靈鼠藥,一粒則靈”,他的那群玩伴都叫他徐一粒。脆弱的徐一粒跑回家哭訴,徐父也無法接受兒子的守護神一下子從真龍變成老鼠藥,於是宣告天下,寶貝兒子從此改名為徐澤霖,福澤四海,有如雨露甘霖。

    戴佳的一句話換起徐澤霖對童年的回憶,他當時正在收銀台旁邊等朋友們過來,無聊時就抓了一支筆反複地寫自己的名字玩,戴佳走到他身旁望了一眼,撇了撇嘴,說,第一次聽你名字時以為你跟林則徐有什麽幹係,再往後聽,越聽越像老鼠藥。

    徐澤霖心裏一抖,手也跟著抖,圓珠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揀筆的時候蹲在地上無奈地笑,如果小時候他就能認識戴佳的話,何必再費周折改名字,反正還得繞回來。無論他出入政府部門或娛樂場所,幾乎所有人都對他恭敬順從,到了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飯店裏,二十剛出頭的丫頭卻對他漫不經心。

    他將筆揀起來,站起身想與戴佳聊天,但戴佳已經上樓了,他的狐朋狗友們剛好結伴湧了進來,聒噪地向他打招呼。徐澤霖白了他們一眼,說,素質,素質,我們要注意素質,這裏是公共場合,是萊迪斯and鄉親們安靜進餐的地方,怎麽可以大聲喧嘩?

    剛剛還在呼朋引伴的那群少爺們立即安靜了下來,一個綽號龜王九的刺兒頭嘀咕道,霖哥,以後你要提素質可以提前通知我們麽?你這樣真的是太突然了。

    其餘人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扛不住。

    徐澤霖不想跟他們嚼舌根,讓服務生帶他們去包間,而他慢慢地一路晃悠,仰著腦袋望著樓上,不小心撞在紅木屏風上。他手忙腳亂地扶穩屏風,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他忽然想起電視劇裏西門慶路過潘金蓮窗下的時候也是這樣花癡的。王婆嗑著瓜子,高聲呼道,西門大官人,道兒不好走,小心閃著脖子。

    他骨子裏的風騷基因又開始作祟起來,心裏盤算著,要是真能得償所願,征服這樣倔強的小美人,當一回西門慶也無傷大雅,何況西門慶也算得上是與封建禮教抗爭,追求自由戀愛,拯救弱勢女子於不幸婚姻中的悲情英雄。

    在他們的包間守點的服務生是一個十**歲的丫頭,嬌滴滴的,笨手笨腳,不會開酒瓶,不會端熱湯,也不知道換盤子。一開始徐澤霖的那些弟兄們還覺得蠻有趣的,慢慢地也索然無味,覺得自己受怠慢了,不停地抱怨起來。她委屈得嘴角一直下撇,眼眶裏的淚水蓄勢待,少爺們卻樂了起來,女孩終於忍不住,開門跑出去,卻一頭撞在戴佳懷裏。戴佳捧住小丫頭的臉,說,怎麽哭了?

    丫頭說,我做錯事情,他們罵我,我哭了,他們就笑。

    戴佳用袖口擦掉她的眼淚,說,你去洗一下臉,等會兒去廚房傳菜。小丫頭點了點頭,聽話地下樓去了。戴佳推門進來,向席間諸人一一致意,說,徐先生上次說帶朋友光顧本店,現在我過來向各位表示感謝,希望在這裏用餐愉快,剛才的服務生才剛過來打工的大學生,不太懂事,問題出在我分工問題上,還請各位海涵。

    喲,這就是臨家飯店的老板?眾人一致鬧騰起來,徐澤霖卻隻是嗬嗬地笑,戴佳對他並不親密,甚至有些冷落,但他還是莫名其妙地自豪起來,他認為這群敗家子們肯定會暗地裏妒忌他們的朋友關係。

    戴佳卻一眼盯住了徐澤霖,心裏咒道,真是豈有此理,把人家小女生氣哭了還幸災樂禍地笑,笑笑也就算了,居然笑到現在。紈絝子弟始終是紈絝子弟,他們早已習慣恃強淩弱,仗得父母的勢力到處橫行霸道,而自己卻從無建樹,真是一人得道,雞犬不寧。

    龜王九站了起來,吆喝道,美女,光是感謝就不太夠意思了,今後來日方長,海涵不海涵,不能光憑一句話呀。他一邊說著,一邊怒了怒嘴,旁邊的小頑主心領神會,轉身從包間儲物櫃裏取出一隻杯子,斟了半杯酒。

    滿上,滿上。龜王九又吆喝道,小頑主又提起瓶子繼續倒酒,將杯麵斟得明晃晃的,隻要桌子稍稍晃動,杯子裏的酒就會漫溢出來。龜王九端起自己的杯子,大尾巴狼似的壞笑著,說,美女,以後經常見麵,關照關照。

    戴佳也端起酒杯,綻開笑顏,說,理應是我敬你才對,也敬在座各位,以後還請朋友們捧場,多多關照,我先幹為敬。她這樣一來,不但反客為主,而且堵住其他人起哄敬酒的路,禮節上也全無破綻。

    徐澤霖安靜地看著,對亦剛亦柔的戴佳充滿好奇,但心裏又隱隱地有些不痛快———北北說他若想與她交往,起碼要等下輩子,他一直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如今被人貶得這樣一文不值,居然毫無抵抗地默認了。他決意不管北北的言論,直接與戴佳接觸,他不信一個二十出頭的丫頭能夠有多大能耐。

    他正胡思亂想著,周圍的少爺們都鼓掌叫好,他回過神來,現戴佳已經飲完那杯酒,龜王九親手給她斟上第二杯,戴佳麵露難色,一鼓作氣地也喝了。龜王九見此情景,憋著氣將自己的第二杯灌了下去,酒勁之下更為亢奮,準備繼續勸第三杯,當著眾人殺她一個下馬威。此時徐澤霖開口道,行了,好事成雙,兩杯差不多了,讓她去忙吧。

    徐澤霖已經話,龜王九隻得偃旗息鼓,坐了下來。戴佳對徐澤霖微微點頭致謝,返身離開。龜王九估摸著她走遠之後,不滿地問,剛才她居然給我們派那麽差勁的服務員來,明顯是不給我們麵子,罰幾杯酒總是應該的吧,你幹嘛英雄救美?

    我是在救你。

    救我?

    當然是救你,我可不想在這裏吃的第一頓飯就吃人家的下馬威,你要是想拚酒的話先來對我下戰書,哥哥我舍命陪弟弟。

    龜王九撇了撇嘴,不服氣地嘀咕道,我拚不過你徐大少爺,難道還拚不過她一個丫頭片子麽?

    徐澤霖哼笑一聲,說,上一次我醉得在家呆了兩天,就是被她一個人拚倒的,她還大搖大擺地開車把我扔在小區門口。你要是非要和她拚酒,事先約人來抬你,你一百七的體重,我可懶得理你。

    龜王九驚詫不已,他懷疑徐澤霖和這小妞有一腿,否則不會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但他再仔細看著徐澤霖,現對方絕無玩笑之意,於是慶幸沒有當眾出醜。徐澤霖是他心目中的肉林大**,酒池小蛟龍,居然公開承認栽在一個丫頭片子手中,高大偉岸的酒仙塑像轟然倒地,取而代之的是臨家飯店女老板把酒唱大風的颯爽英姿。

    結賬的時候他們出了一點小問題,但這個小問題是與結賬有關的唯一問題,那就是他們一致以為是別人結賬,全部沒有帶錢。他們仔細盤算了一下,認為今天這頓飯局應該是龜王九負責,龜王九原本想打電話喊人送錢來,卻現能送錢過來的人基本都在這裏站著了,於是點頭哈腰地說,戴老板,咱以後還在這裏常駐,下次一起算,好不好?

    戴佳雙手撐在小蠻腰上,趾高氣昂道,不行。

    龜王九沒了輒,扭頭求助,卻看見其他人都在悄悄潛逃,隻剩下徐澤霖半笑不笑地站在身後。龜王九隻得獨自承擔戴佳的報複,說,你看我們這些人,即使不絕對算是帥哥,好歹也儀表堂堂的吧,怎麽看都不像吃霸王餐的人吧?

    戴佳湊過來,仔細看著龜王九的臉,看得他心裏毛,這畢竟是他心目中的一代酒神兼債主。她又指了指收銀台的銀聯刷卡機,說,你來看看。

    龜王九一頭霧水,把臉湊了過去,看了半天,問道,看什麽?

    沒什麽,我以為你能把臉當信用卡刷呢。

    龜王九聽得雲裏霧裏,怎麽也跟不上她的語言邏輯,徐澤霖和收銀員卻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戴佳又說,既然刷不了,那麽就算了,下次一起結算吧。她吩咐收銀員劃價後打九折,讓他們在消費單上簽字,而後又去廚房忙碌著。

    離開飯店後徐澤霖坐在自己的車裏呆,他想到戴佳的每一個細節帶著倨傲的俏皮,越想越覺得喜歡得不得了,有一種極其奇妙的東西占據了他———像是一種流質,黏稠溫暖,慢慢地滲透進來,將他原本已經僵硬呆板的內心浸泡得酥軟柔和,甚至有一絲舒適的輕癢。他就這樣坐在車裏,透過天窗望著頭頂天空漸漸暗下去的白雲,傻傻地笑著,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