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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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去世的時候戴媽媽準備將戴佳支出去,生怕她受到驚嚇。然而戴佳堅持留在外婆的身邊,眼睜睜地看著老人的生命漸漸消失。戴佳並沒有表現出強烈的痛楚,隻是安靜地看著,仿佛外婆隻是收拾行李,要回鄉下老家去住一段時間一樣。然而當外婆完全停止呼吸,一盞油燈就此熄滅,隻留下一根毫無生機的枯芯,戴佳的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葬禮在外婆的鄉下老家舉行,戴媽媽打算讓徐澤霖過來拜祭,卻被戴佳阻止,她忿恨地望著媽媽,說,以前你想怎麽鬧都可以,現在還是消停一下吧!

    戴媽媽沒有想到女兒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但在這個特殊時期也自覺理虧,隻得打消原先的念頭。當然,榮小白也同樣沒有獲得參加葬禮的資格,他隻得拜托蔣匯東幫忙訂製一隻花圈送了過來。這段時間他決定哪裏都不去,也不再參加各種宴請,一直等南通那場葬禮完全結束。他淩晨兩點短信過去,問道,你還好麽,睡了沒有?

    戴佳回複說,沒有,在守靈。

    榮小白原本想安慰兩句,寫了很長一段話,卻又沒有出去。他將前段時間快遞站積壓下來的文件堆在客廳的茶幾上,一份一份地存入電腦中備案,現在他沒有其他辦法,隻有努力工作,拚命賺錢,隻圖哪一天可以名正言順地將戴佳接出來。

    天完全大亮的時候。客廳裏已經煙霧繚繞,地上盡是煙頭,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居然和榮爸爸一樣,被熏得焦黃。戴佳最不喜歡男人的手指有這樣的汙垢,他趕緊跑去洗漱間清洗,然而那種顏色仿佛已經嵌入皮肉之中,怎麽也洗不掉。他抬頭望了望鏡子。現自己忽然就變老了,他有些失落,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一個人活到二十四五歲,三分之一的生命已經過去了。

    努努已經在蘇州呆了兩天,她去過虎丘,去過留園,去過寒山寺,孤身一人。她在公園的摩天輪下站了很久。望著這隻徐徐轉動的巨型風車和它背後深邃的藍天,心中滿懷朝聖般地虔誠。她坐進摩天輪吊艙,才現其他遊客都是成雙結對的,不禁有些失落。她了解關於摩天輪的傳說:一起坐摩天輪的戀人最終都會以分手告終,但當摩天輪到達最高點時,如果與戀人親吻,就會永遠走下去。努努迷信星座。迷信運勢,迷信一切可以被迷信的東西。這次卻沒有再迷信,因為她已經孑然一身了,沒有什麽好忌諱的。

    她跟隨摩天輪一直上升,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驚呼大叫。而是睜大眼睛一直看著。耳機裏阿桑落寞地唱道,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努努將小臉貼在玻璃上,暗自得意地想,我可真勇敢。

    她回到地麵後並沒有什麽感覺,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不像其他人那樣駐足留影。身後那架摩天輪巍峨聳立在蔚藍天空下。一尊大佛似的接受戀人們的頂禮膜拜。她快走出公園時忽然看見旁邊有一棵許願樹。

    枝椏上飄揚著五顏六色的小綢帶,看上去很漂亮。她決定也花幾塊錢掛一個上去。當她拿到水筆和綢帶,卻又猶豫不決,不知道寫什麽才好,最終她提筆寫道,努努和小白到此一遊。

    當那隻藍色綢帶在樹枝上飄揚,她的心情又變得格外的好,仿佛內心一個礙眼很久的坑終於被粗糙地填滿,於是她唱著歌,顛著小步,高高興興地跑了出去。

    按照南通地方風俗,外婆去世後的七天內戴佳一直在家守孝,她準備過完這個禮拜再回南京,第六個七天時再回來。然而戴媽媽又大加阻攔,她說,臨家飯店是你當老板的,現在你把這個大攤子扔下來又算怎麽回事?

    戴佳反駁道,既然我是老板,那麽當初讓徐澤霖入股,胡亂擴張,不還是你一手操作的麽,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現在又拿這個來製約我,還不是為了成全你那個所謂的女婿麽?

    女兒的這種態度讓戴媽媽十分惱火,隻得再次將那本賬簿扔出來,說,你要是想去南京我不阻攔,但先給我清了這些債務,那個榮小白不是有能耐嘛,隻要你們能把這筆債清掉,我絕對不再提什麽好歹!

    條條大路通羅馬,種種矛盾歸於錢,而這一點確實能夠將戴佳製約得死死的。如果真讓榮小白將所有的收入投進臨家飯店這口巨大的黑洞裏,他永遠沒有翻身的一天,戴佳反複權衡利弊,決定暫時留在南通。她打電話給榮小白,說她暫時不去南京,榮小白疑惑地問道,為什麽?你媽不讓你來麽?

    不是。

    那怎麽了,你不想來?

    也不是。她猶豫了一下,低聲說,要不,我們分手吧。

    小白的心被像被燙著似地猛地揪了起來,太陽**隱隱作痛,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問道,理由呢?

    臨家飯店的債務跟一座山似的,難道你想把你以後的時間都拿來耗麽?反正我們才談了沒有多久,長痛不如短痛,不如現在趁早散夥,省得以後越陷越深。

    耗就耗唄!隻要你不急著嫁人,我就有的是時間耗下去,我就不信你媽能把我們耗到七老八十!榮小白說完之後又有些心虛,生怕過於高估自己與戴佳的感情,萬一戴佳自己不願意空耗青春,他的話就顯得自負和滑稽。

    果不其然,戴佳在電話那頭嘟囔道,你當然無所謂了,耗下去的話你變成老男人,跟那酒似的越陳越貴,後麵跟著一群小蘿莉,我卻變成老女人了,人見人嫌的。

    榮小白揣度戴佳話中涵義,不由悲從心起,他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無非就是戴佳站在他這一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現在戴佳卻也動搖了,要離開他們兩人的戰壕。然而這又無可厚非,二十三四歲的女孩,正是結婚的好時光,她理應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榮小白決定妥協,平靜地說,既然這樣,那麽我們散吧。

    兩人長久的沉默,最終戴佳先開了口,她說,那就這樣吧。

    榮小白聽見對麵輕輕的喀嚓聲,一直呆呆地站著,聽著電話裏嘟嘟的忙音。此時他整顆心都被掏得空空的,那些奮鬥的理由,拚搏的意義,也在這一瞬間化為烏有。榮小白站在快遞站的辦公室中央,茫然不知所措,失落與絕望悄悄地占據他的靈魂,他終於一無所有。

    之後幾天榮小白仍舊開店營業,卻對接手盞食天的事情越來越冷漠,盞食天的老板不知其中緣故,一直追在後麵催促,生怕榮小白又出變卦。最終盞食天老板實在按捺不住,主動提議道,要不你先付五萬,剩下來的那些錢分期付給我,怎樣?

    榮小白在心底淡淡地笑,他沒有想到等自己心灰意冷了,這些所謂的事業才開始對他敞開大門。他原本擔心徐澤霖會再次搞鬼,想想又覺得杞人憂天,他現在已經與戴佳分手,甚至不再聯係,連被別人布陷阱的資格都沒有了。他在新的合同書上簽字,絲毫感受不到喜悅之情,反而有一種屈辱,仿佛這一切都是以犧牲自己與戴佳的感情作為代價。一個男人要想獲得成功,很有可能要做出犧牲,有人犧牲了自己的理想,有人犧牲了自己的立場,有人犧牲了自己的感情,榮小白自認為算得上最卑劣的那種,因為他犧牲了戴佳的感情。

    這是一座獨木橋,總歸是有人要讓步的,對於這樣冰冷的現實,人總是得學著遭遇,意識,承認和接受。榮小白惆悵了一段時間,漸漸地也認命了,生活還是得繼續下去,誰缺了誰都不至於活不下去。如今想來蔣匯東的設想倒是更為直接,小白也打算努力賺錢,有房有車有存款了,屆時到大學門口貼張告示,招聘應屆老婆一名,要求英語六級,相貌端正,舉止優雅,身材一流。他本來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已經夠淫穢,不料他去一所大學探點時才現自己早已落伍,早就有人在公告欄貼出極其囂張的廣告:“招聘本科以上情人一名,要求英語六級以上,相貌出眾,身材一流,性理論知識越多越好,性實踐經曆越少越好,月薪兩萬,供別墅和奔馳車使用權一年。”

    榮小白大為驚悚,讚歎此人的敢想敢作敢為人先,如果再補充一下對應聘者性別的要求,堪稱經典之作。他也蠻鬱悶的,無論他想出什麽新奇的主意,都會現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甚至一群人已經那樣做了。人類基數這麽龐大,想在幾十億個人中標新立異一下,壓力真是不小。他又細心找了一下,現一張又一張招聘高學曆情婦的廣告,偏偏沒有招聘高學曆情夫的。不過這是正常的,因為富婆們找小白臉都是在鴨子堆裏找的,榮小白佇立在公告欄前,對中國男大學生們默哀良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