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章觀察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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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零年夏秋之交,滇緬公路被封鎖,外援物資不能進入中國,抗戰異常艱難。

    日寇在中條山地區雖然依舊處於劣勢,但駐中條山抗日將士的活動也處於停滯狀態,將士們有病無藥醫、有傷無藥治,其狀極其悲慘,哀聲四起。

    八月十五日,酷暑熱難當,第一戰區司令部會議室裏,眾將齊聚,將星閃耀,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凝重氣息。

    “……自六月以來,我部屢屢出擊,局勢得以扭轉,奈何,補給不濟,受傷的將士無藥可治,死者無算,各處戰地醫院之外亂墳堆疊……”第十四集團軍劉總司令的聲音在會議室裏回蕩,沉痛而無奈,“還望鈞座體恤!”

    “是啊,”眾將紛紛附和,“山中酷暑難當,蚊蠅肆虐,軍中疫情蔓延……”

    “諸位,”主位上,衛長官越聽越煩躁,突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環顧眾將,“時局艱難,各位的難處我也明白,但是……”

    說著,衛長官神色一肅,聲音一沉,“諸位皆須牢記,你們是軍人!是軍人啊!”

    眾將一滯,盡皆默然。

    “諸位,”衛長官緩緩地坐了回去,聲音一緩,“藎忱英靈猶在,我等同為軍人,又怎能埋怨叫苦?”

    說著,衛長官一聲輕歎,“藎忱說得好啊!‘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為其死,毫無其他辦法。更相信,隻要我等能本此決心,我們國家及我五千年曆史之民族,決不至亡於區區三島倭奴之手’……我們當前的處境的確艱難,但是,我們必須堅信:困難是一時的,勝利是可期的!”

    “是!”眾將轟然允諾,“謹記鈞座訓諭!”

    “嗯,”衛長官緩緩地點了點頭,神色一肅,“諸位回去之後當當整肅部隊,積極備戰……至於藥品一事,後方正在積極籌措……”

    待眾將散去,衛長官獨坐桌前,疲憊地揉著太陽穴。

    抗戰大業關乎民族存亡,身為一方大員,衛長官豈能不疲憊?

    戰事少了,訓練停了,李四維一聲令下,六十六團的將士們好似避起了暑來,倒得了休養生息的機會,李四維也清閑了起來。

    倒不是李四維不想打,隻是,上麵已經下了命令;也不是李四維不想訓練,隻是酷熱難當,訓練中已經有人中了暑,而團裏又缺醫少藥……

    小木屋裏,李四維搞了一大盆水,將千生脫得光溜溜地放在了盆裏,見小家夥兒在裏麵折騰得水花四濺、歡樂不已,臉上也是笑容滿麵。

    “爹……爹……”

    安安在李四維懷裏掙紮著,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水盆裏的千生,小手胡亂地揮舞著。

    “莫急,莫急……”

    李四維連忙俯身,柔聲安慰著,“安安乖,等哥哥洗完了就給你洗。”

    “啪嗒啪嗒……”

    李四維話音剛落,寧柔和伍若蘭便匆匆地走了進來,一見這場景,連忙跑了過來,寧柔一把就把千生從盆中提了起來,伍若蘭瞪了李四維一眼,搶過了安安,“你咋能把娃往盆裏丟呢?”

    “呃……”李四維一怔,連忙賠笑,“娃不是耍得挺高興嗎?天太熱,盆裏涼快……”

    “那也不能把娃一直泡在水裏啊!”寧柔麻利地為千生擦幹了身子,穿上了小衣服,嗔怪地白了李四維一眼,“泡久了,娃容易生病!”

    “就是,”伍若蘭連忙點頭附和,說完,衝眼巴巴地望著水盆的安安一瞪眼,“安安,可不許跟著你爹胡鬧!”

    安安一愣,怔怔地望著伍若蘭,突然小嘴一癟,“哇……”地一聲哭了。

    還在寧柔懷裏掙紮的千生頓時就安靜了。

    “若蘭,”李四維望著伍若蘭苦笑不已,“娃想耍就讓她……”

    說著,一看伍若蘭瞪過來的眼神,李四維連忙改口,“讓她也洗洗……大熱的天兒,洗洗會舒服些!”

    “對,”寧柔也連忙幫腔,“若蘭,你就讓安安也洗一洗,有我們在旁邊看著,莫事。”

    “好好,”伍若蘭連忙點頭,對著懷裏啼哭不止的安安安慰著,“不哭了,不哭了,媽媽給你脫衣服。”

    “我去換水,”李四維見伍若蘭答應了,殷勤地端著盆去換水了。

    娃娃高興比啥都強!

    李四維飛快地換好水,剛走到門邊,卻見盧鐵生匆匆而來,神色凝重,“團長,師部來電……”

    “龜兒的,”李四維扔下一句“等我一下”,便匆匆地進了門。

    最近這段時間,師部來電基本上沒啥好事。

    李四維放好水盆,出得門來,接過電報一看,眉頭便皺了起來,“考察團?考察團找上我幹啥?”

    心中雖然疑惑,但命令既下,李四維也不敢怠慢,連忙將團裏的師交待一番,便帶著李三光要出門,卻見李三光臉色不好,不禁有些躊躇,“三哥,你咋了?”

    李三光苦著臉搖了搖頭,“莫事……”

    “還說莫事,”李四維連忙伸手在李三光額頭上一摸,嗔怪著,“病了就去醫護排啊!”

    “我真莫事,”李三光硬撐著說了一句,牽起馬就要往門口去。

    “三哥,”李四維一把拉住了李三光,拉得李三光一個趔趄,連忙又扶了一把,滿臉苦笑,“你這樣……去了能頂啥事?在家好好歇著,醫護排有草藥,讓柔兒給你熬幾副……”

    “不用了,”李三光連忙搖頭擺手,滿臉苦笑,“我還是去醫護排呆著吧!弟妹她們還得照顧娃呢……”

    “也好,”李四維隻得讓人把李三光送出了門。

    望著李三光的背影,李四維不禁有些擔憂,團裏今年雖然還沒有爆發瘧疾那般厲害的疫病,可是,也還是不斷有人病倒。

    “團長,”李四維還在發呆,黃化和孫大力匆匆地走了進來,疑惑地望著李四維,“這是咋了?”

    “哦,”李四維回過神來,衝兩人勉強一笑,“三哥病了……”

    “應該是中暑了,”黃化笑著安慰,“剛剛碰上,我就看了一下,不太嚴重,醫護排找了些草藥,喝幾副養一養就好了。”

    “嗯,”李四維點了點頭,說起了正事,“上麵搞了個觀察團,說是要去太行山走一遭……老道,你再給我找個人來。”

    “去太行?”黃化和孫大力都是一怔,連忙搶道:“我跟你去!……”

    說著,兩人相識一眼,同時閉上了嘴巴。

    “不行,”李四維連忙搖頭,“你們身為連長……”

    “有啥不行的?”黃化嗬嗬一笑,“我走了,連裏不還有大力嘛!反正最近有莫啥行動……”

    “對,”孫大力連忙點頭附和,“團長,讓老道跟你去,有他在,兄弟們也放心!”

    “龜兒的,”李四維笑罵一聲,“這次是去學習,有啥不放心的?”

    說著,李四維還是點了點頭,“也好,老道跟我去吧,也去向友軍學習學習!”

    這次考察團是戰區司令部組織的,目的就是為了去向第十八集團軍學習如何發展根據地。

    按照衛長官的說法,“人家第十八集團軍的補給比我們還困難,為啥人家就能不斷地發展壯大?看來,還是我們的方法不對頭嘛!”

    就這樣,在集團軍司令部一個少將參謀的帶領下,一支三十餘人的考察團從平陸出發,直奔太行山而去。

    考察團有幾個團級幹部,還有各軍部抽調的參謀人員,廖黑牛赫然也在,帶著占權。

    四零年四月,衛長官與第十八集團軍朱總司令在漳河會晤,重新劃定了第一戰區和第十八集團軍的防區,將河北省及晉冀豫許多邊區都劃給了第十八集團軍,自此,太行山地區成了第十八集團軍的大本營。

    中條山自晉西南沿東北走向延伸至晉中,與呂梁山、太行山、太嶽山遙相呼應,自西向東分別駐紮著第四集團軍、第五集團軍、十四集團軍、第二十四集團軍等部,護住了中條山西、北、東三麵,堅守至此時,已經兩年多了。

    考察團一些星夜兼程,不兩日便進入了太行山地區,進入第十八集團軍防區自有人接待,禮節性客套一番,便開始了參觀……入夜,考察團一行被安排在了離軍部不遠的一處村子裏。

    吃過晚飯,眾將在院中納涼,對著朗星明月談笑風聲,好不快活。

    “還真不能比啊!”帶隊的陳參謀突然歎了一口氣,“人家的確比我們搞得好呢!”

    眾將一怔,紛紛點頭附和。

    李四維卻是心情沉重,那一天遲早都會來的……

    “大炮,”廖黑牛將煙頭往地上一扔,站了起來,“走,出出逛逛……”

    “逛……”李四維一愣,笑罵著,“天都黑了,去逛過啥?你龜兒該不會想跑到老鄉門外聽牆角吧?”

    眾將聞言,轟然而笑。

    “廖團長,”張參謀笑著搖了搖頭,“今晚就莫出門了……這裏畢竟是友軍的防區,引起誤會就不好了!”

    “對,”李四維連忙起身,一拉廖黑牛的胳膊,“走,今晚我們睡一個屋,好好聊一聊……”

    廖黑牛不明白其中的厲害,李四維卻是明白的。

    廖黑牛猶豫了一下,跟著李四維走了。

    回了屋,廖黑牛坐到炕邊,疑惑地望著李四維,“大炮,咋的了?龜兒的,一個個的咋都那麽緊張,老子出去走走,又不惹事……”

    “黑牛,”李四維遞給廖黑牛一支煙,打斷了他,“有些事……還真不好說,不過,我們這次是來學習的……”

    “學個球!”廖黑牛一瞪眼,“老子可學不來那一套!”

    說著,廖黑牛將煙點燃,狠狠地吸了兩口,歎了口氣,“你龜兒是不曉得,我剛到七二八團的時候,連家溝的老鄉見了我們當兵的都繞道走……這都過了快一年了,團裏還有人幹那偷雞摸狗的事!”

    “那又不怪你,”李四維笑著安慰,“我相信,六十六團出去的兄弟都能和老鄉們處好關係!”

    早在白果鎮之時,李四維就強調過要搞好軍民關係,後來,兄弟們一直都做得不錯。

    “六十六團的老兄弟自然做得好,”廖黑牛點了點頭,又吸了一口煙,“可是,其他兄弟不好管啊!你也曉得,兄弟們在山裏過得苦……”

    “我曉得,”李四維連忙點頭,“但是,再苦也不能禍害百姓嘛,要不然,老子們和小鬼子又有啥區別?”

    廖黑牛點了點頭,默默地吸起煙來,卻聽李四維話鋒一轉,“黑牛,你打過內戰嗎?”

    廖黑牛一怔,輕輕地點了點頭,“三六年的時候……那一次,你不是也去了嗎?”

    “嗯,”李四維輕輕地點了點頭,“黑牛,如果能活到抗戰勝利,你準備幹啥?”

    “龜兒的,”廖黑牛一瞪眼,笑罵著,“你不是說要帶老子們去享福嗎?你該不會忘了吧?”

    “沒忘,”李四維連忙搖頭,扔掉了手中的煙頭,神色有些落寞,“隻是……老子有些……有些……”

    “大炮,”廖黑牛夾著已經快要燃盡的煙頭,緊緊地盯著李四維,“你龜兒今天是咋了?一進山,老子就發現你有些不對勁……”

    “莫事,”李四維勉強笑笑,“睡吧!明天還要學習考察呢!”

    說罷,李四維脫了鞋,爬上了炕,廖黑牛卻有些擔心地望了李四維一眼,“大炮,老子們是啥交情?有啥話不能說出來?”

    “黑牛,”李四維搖頭苦笑,“不是我不想說,我隻是不知道該咋說?算球,說了也是徒增煩惱……睡吧!車到山前必有路!”

    旁觀時,曆史不過是一個個偉人聖人粉墨登場的舞台劇,可是,真正融入曆史之後,你會發現,曆史遠比旁觀者眼中的要血腥得多、殘酷得多。

    李四維想說的很多,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說!

    李四維想做的很多,卻發現自己根本啥都做不了!

    當你融入了曆史,你才會發現,個人的力量在曆史潮流中的微不足道,這……或許就是曆史最殘酷的真相吧!

    始皇雄才大略,不過二世即亡;霸王英雄蓋世,終究自刎於烏江;王莽雄心勃勃,卻落得個身死國滅……曆史上不乏“隻恨身於天子家”的慨歎,不乏“壯誌未酬身先死”的唏噓,也不乏“無力回天”的哀鳴!

    一個個看似風光的曆史人物難道真如史書上寫的那般光鮮?

    一個個九五至尊真的就能睥睨眾生,一言以定乾坤?

    其中的辛酸無奈怕是史官都不忍不忍卒睹吧!

    想著想著,李四維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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