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記憶的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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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醫生眼中,記憶是一座堪比霍格沃茨般龐大的迷宮圖書館。而在趙映眼中,他的記憶是被一群野貓蹂.躪過的毛線團。

    不同色彩的毛線糾結在一起,幾根十幾根打著解不開的死結。

    這一個月裏,在李醫生的幫助下,他漸漸能將死結周邊的毛線理順,雖然這些毛線依然糾結成各種形狀,但一眼看上去,至少並非原本那麽雜亂無章了。

    這間進度,相比剩下的工程量來說,簡直是滄海一粟。但是趙映很有耐心,並不焦急。

    就算是他曾經以為是未來的記憶,突然間可能變成過去的經曆,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不同。在其他人眼中,過去和未來全然不同,但在趙映這裏,那些記憶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不管過去未來,都是他經曆過的,每一抹都是時間的刻刀,將他變成了現在這個人。

    於是,在身邊的人一個個都焦急萬分的情況下,趙映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調,在李醫生的幫助下整理自己記憶,並且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找到竅門。

    “……真的沒問題嗎?”知道他這個想法後,唐宿嘴角抽搐地問。

    當然沒問題。趙映打手語說。

    “其實你就是不相信雲旗先生的說法吧?”唐宿眼神死。

    趙映攤開手。

    讓他相信這個,還不如讓他相信他是在一篇無良作者手裏小說的主角,不然怎會有如此艱辛而扯淡的經曆。

    這個談話,是兩人在治療剛開始的時候說起的。結果,一個月後的今天,趙映真的找到了竅門。

    盡管記憶就像是雜亂毛線團那樣不好整理,但是隻要找到毛線的一端,總能夠慢慢整理出來。趙映今天回想起來的,就像是這根毛線的開端,隻要他輕輕一拉,就能拉出後麵接連不斷的毛線。

    他和唐宿十五歲的時候見過麵。

    在哪裏?就在湘省新沙市。為什麽在這裏?因為趙映住在這裏。為什麽住在這裏?因為記憶中,趙父趙母並沒有在一場人為火災中喪生,但是研究所所在環境太偏僻,並不適合逐漸長大的趙映上學,在趙映初二後,趙父趙母便找了關係,讓趙映轉學,回他們老家上初中。

    夫妻兩人將獨子交付給趙母妹妹,讓趙映在他姨父姨母家寄住。

    離開了熟悉的家庭和認識的小夥伴們,十四歲的趙映越發沉默,與之相比越發頻繁的,是他和筆友搖滾賽高之間的交流。

    那個時候,兩人早已不通過每月兩封信來往進行交流,而是互相交換了企鵝號。雖然一個在新沙,一個在北平,但用手機流量進行搭橋後,他們可以通宵整晚地聊天。

    這樣的交流持續了一年有餘,因為躺在床上躲被子裏玩手機,趙映視力下降得厲害,期間戴上了眼鏡。終於,在初升高考試後,兩個人就像是天下絕大多數網友一樣,決定見麵。

    搖滾賽高:我們見麵吧!

    艾絲美拉達: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搖滾賽高:因為我已經到新沙啦!火車站人好多好多好多!你家在哪裏我要上哪裏坐車坐哪一路車才能過去?!

    艾絲美拉達:vy&¥*sas

    十五歲,瘦瘦小小的趙映一邊看電腦,一邊啃西瓜,見到搖滾賽高的話,一個不小心,把半截西瓜摔在了鍵盤上,給搖滾賽高發過去一段亂碼。

    西瓜柔軟的果肉和汁水落在鍵盤縫隙,一時之間,讓趙映不知道該心疼西瓜好還是該心疼鍵盤好。他用了幾分鍾才把鍵盤清理幹淨,期間企鵝一直在發出滴滴滴滴的消息提醒聲,等趙映清理完抬起頭,發現就剛剛那麽一點時間裏,搖滾賽高已經將消息刷到了99

    就算是搖滾賽高是他很好的朋友,趙映也必須承認,這貨實在太話嘮了。

    十五歲的趙映連忙發過去一串省略號,打斷搖滾賽高的刷屏,然後幫搖滾賽高查路線、查公車號,最後還用支付寶給搖滾賽高轉了點錢。

    等他昏頭昏腦拿起鑰匙出門時,才覺得事情發展太快。

    兩個人第一次真正的見麵,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進行的。以人來人往的地鐵站出口為背景,趙映第一眼就看到了唐宿。

    ……畢竟那一頭七彩雞毛撣子頭是在太顯眼了。

    桀驁不馴的殺馬特少年背著巨大的吉他包,留到肩膀長的七彩頭發迎風飛舞,在陽光下,好像一灘畫家洗畫筆的抹布。

    這是趙映在看到唐宿那張臉之前的形容。

    等一直低著頭看手機的唐宿抬起臉,漫不經心瞥了趙映這個方向一眼時,那一瞬間,趙映好像聽到耳邊響起路過女生的尖叫聲。

    他的網友擁有一張能把破抹布升級成彩虹般光輝的臉,趙映立刻了解到了。

    他們兩個就這樣,隔著三四級大理石台階,一個站在上方,一個站在下方,相望。

    回憶中,在他們身後來往的人群,就像是焦點被模糊的照片一樣,隻有如同磨花玻璃般不清晰的臉。以此襯托,更讓當時唐宿的模樣,在趙映腦中分毫畢現。甚至連唐宿眨眼時,陽光落在他鴉羽般睫毛上,變成閃爍的金星,碎成隱約的漣漪,等等如這種的細節,也慢鏡頭地在他腦中回放。

    不過,這樣來回播放,也可能是因為後麵的事情沒什麽好記的。

    因為唐宿的第一句話,就是格外失望地說:“原來真的不是女孩子啊。”

    趙映:“……你滾!”

    在曲折往返的時間線之前,這才是兩人真正的初遇。

    唐宿千裏迢迢來新沙,是為了實現他的音樂夢想,前來參加xxxx歌唱選秀的。

    至於他為什麽不在北平賽區參加,而來新沙參加,則是因為……

    “因為新沙賽區是第一個開始比賽的,我要打我老爹一個措手不及,在他發現之前,就把一切事情搞定,”唐宿說,“所以,如你所見,這次我是離家出走。”

    趙映:“……我不會承擔你食宿的。”

    唐宿:“哈?不是吧?這麽絕情?”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趙映還是替唐宿墊付了一部分食宿費——作為家庭條件不錯,又遠離父母的未成年人,趙映一日三餐有姨父姨母家準備,故而他手頭零花錢一向寬裕——他並沒有讓唐宿來他姨父姨母家住,而是找了家附近熟識信任的小招待所,讓老板忽略了身份證上的年齡問題,用內部價給唐宿開了間房。

    後來唐宿父親找來是如何狀況,暫且不提。就說唐宿的比賽,的確如趙映記得的那樣一步三折,而最後唐宿也沒有獲得冠軍,但被娛樂公司注意到,簽了約。

    同一時期,被唐宿追逐夢想的幹脆利落給鼓舞,趙映開始嚐試在網上連載小說。

    如果不是後來兩人覺醒超能力,他們大概會像是世界上所有有天賦的普通人一樣,沿著各自的道路,一帆風順地走下去。

    但是他們覺醒的超能力,知道了被國家隱瞞的超能力存在,又因為各自父母的關係,成為了暗中為國家工作的超能力者。

    命運設計師趙映和舞台道具師唐宿。

    在超能力者狂躁症的隱患徹底爆發後,因為天生免疫狂躁症傳染,被編入精英小隊,遵照99研究所的要求,追殺所有造成極大破壞的患狂躁症超能力者。

    如秦台主,如……那長生。

    一條記憶線,以他和唐宿的初遇為起點,已經順順利利地撚到末端。

    趙映坐在汽車後座上,伸手按揉了一下眉心。

    最後一個問題來了?然後他是怎麽回到過去的?

    涉及時間的超能力,絕大多數就如雲旗先生的預言一樣雞肋,趙映不相信他的重生是哪個人的超能力造成的。但是要他仔細回憶的話,趙映發現,他對這條時間線最末端的記憶,隻要他和唐宿兩人同時持劍,用力將劍刃插.入那長生的胸口。

    ……接下來就沒了。

    坑爹呢。

    趙映扶額,頭疼地想。

    畢維斯說,他自己兩次都是死了後才重生,趙映以為自己也畢維斯一樣,隻不過是忘記自己怎麽死的。結果現在他明明已經想起很多事情,偏偏記不起自己怎麽死的。

    隻想起那長生是怎麽死的。

    難不成因為那長生死了,所以他就重生?這是個什麽道理?

    前大神寫手決定放棄思考這件事,換點輕鬆的去想一想,但是他又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線索。

    是什麽呢?

    大概是和那長生相關的,應該是……對方說過的一句話。

    是——

    “不過,我不殺你的話,你就會殺我了。”

    火海,父親倒下的身體,鮮血,火硝氣味,黑洞洞的槍口。

    對,就是這樣……那長生也是重生的,那長生死後重生,所以才會來殺他。

    豁然開朗的舒暢感,壓下了趙映頭顱一側跳動疼痛的神經。他雙眼發直,一隻手摩挲頭皮上的舊傷,一邊強迫自己回憶那個晚上的一切。

    沒錯,那就是第二條軌跡的開始,一切的改變,都源於那個晚上。

    感覺自己馬上要抓住第二條線頭的趙映這樣想,用力抓緊了頭發。

    汽車突然停下了,驚醒的趙映下意識放鬆僵硬的手指,發現他已經回到湘省超委的門口。

    今天超委的大門和過去一個月相比,顯得格外不同。趙映看到,一個由米分紅心形氣球紮成的拱門出現在道路前,在拱門後,一個他熟悉的身影抱著一束玫瑰花,背對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