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小小的觸碰在無限的痛苦中輕微得毫不起眼，甚至沒有傳遞到趙映大腦中去。但或許是心靈感應，又或是另外的冥冥力量，趙映陡然清醒了一些，然後用力抓住了被放在他手心的東西。

    什麽東西？

    唐宿……

    對了，還有唐宿。

    趙映喘著氣，翻過身。

    袒露的雙臂通紅，僅僅是緩慢擦過地麵，就掉下了一大片皮肉，最高峰值的阿爾法射線帶來的熱量讓趙映感覺他正被放在蒸籠中，射線便是無形的蒸汽，浸潤他的五髒六腑。一時間，連呼吸都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更別提還要強行讓這句三成熟的肉體移動。

    等過了十幾秒，也可能是幾分鍾，當然，在趙映的感覺裏，他用了近乎一個世紀的時間，才艱難完成了翻身。模糊的視線晃動著，過了許久才聚焦在不遠處的唐宿身上。

    同樣側躺的唐宿正像青蛙一樣大口喘氣，他滿頭熱汗，通紅的皮膚看起來就像個火人，片刻後趙映意識到自己可能也是這樣淒慘的形象，他在唐宿眼中看到了一個同樣的自己。

    “喂！能聽見嗎？”唐宿喊。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活力萬分，要是可以，趙映真的想要忽略他細小到虛弱的聲線。唐宿倒是沒有察覺自己的聲線變化，依然竭力用歡快的語氣說：“剛才你突然就倒下了，小爺怎麽喊你都不應，怎麽樣？現在好些了嗎？”

    趙映沒說話，他顫動著眼球，轉移視線，看向被塞到他手裏的東西。

    那竟然是一個話筒。

    看起來很一般，很陳舊，樣式普通，表麵細網狀的球體下是有著光滑外壁的圓柱形短棍，短棍下麵有一截短短的電線，以電線一段暴露在外的銅絲狀態來看，這根話筒是個不能用的殘次品。

    趙映用力攪動此刻他所餘不多的腦汁，不管怎麽回憶，他都覺得自己沒有寫過類似這個形象的道具。

    另一邊的唐宿還在盡量用歡樂的語氣說話。

    “我剛才在你給我的筆記本上翻了翻，發現上麵沒有能阻擋阿爾法射線的道具，畢竟以前咱們都是用阿爾法晶射線當殺手鐧的啦，的確不會再搞一個專門克製自己殺手鐧的對不對？沒了你我的超能力果然是個廢材，想自己寫一個阻擋阿爾法射線的道具也完全沒用……”

    “唐……”

    “聽我說完，映寶。”唐宿打斷他，“不過最後我還是成功了，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狗急跳牆說了些什麽，但是發動超能力好像是成功了的，說不定太成功了。”

    說到這裏唐宿停了一下。

    “我把自己的超能力給具現出來了。”他說。

    很努力地讓自己清醒，認真傾聽的趙映瞪大眼睛。

    “我也沒想到會是話筒，不過話筒也挺好的，好想唱歌給你聽啊映寶，不過以後大概不能唱了……嗓子有點疼，唔，想喝水。”

    一不小心說漏嘴的唐宿笨拙地轉移話題。

    阿爾法射線似乎開始對他大腦產生影響了，反倒是趙映被他這平地一道驚雷嚇得更清醒了。

    “什麽意思？”趙映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映寶你對著那個話筒說話，說你構思的道具，它就會幫你具現化出來了，而且這個話筒不像我，不會和我一樣受到一百四十字的限製哦，你可以怎麽厲害怎麽說……隻是，你造個隻保護你的保護罩就好啦。”

    “……”趙映。

    “我是很認真思考過的！”唐宿說，“你的體力也不知道能支撐你發動超能力多久，想想可能害需要治療一類的道具，製造保護兩個人的保護罩和製造保護一個人的保護罩在體力消耗方麵完全不同，而且兩個人的保護罩存在時間一定比一個人保護罩的存在時間短，想要保護兩個人，可能我們最後因為保護罩到達使用時間一起死了，保護一個人的話……說不定就能支撐到那飛碟把那一丁點能源消耗完……”

    “然後呢，”這回是趙映打算唐宿，“就算我一個人能打敗外星人，我能一個人活下去嗎？”

    “這也不一定……”

    唐宿慢慢道。

    他的聲音已經虛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地步，但是像是要開解趙映一樣，他依然在喋喋不休，“我知道有些地方是有抗阿爾法射線設施的，說不定現在那些設施裏躲滿了人呢。”

    但是那些人都不是你啊。

    趙映想。

    但是他什麽也沒說出口。

    在他眼前，唐宿被空氣嗆了一下，嘴角流出鮮血。

    “至少，你努力一下，”唐宿斷斷續續說，“說不定可以活下去呢。”

    ***

    在沒有炮火阻攔的情況下，天邊的飛碟漸漸逼近了中超委大樓。

    整個樓層被飛碟掀翻了，水泥石塊嘩啦嘩啦往下掉，幸好沒有一個砸在一個不知生死的年輕人，和一個姑且或者的年輕人身上。在飛揚的塵土裏，微微側過頭的趙映能看到鮮紅色龐然大物如赤紅蒼穹一般的底盤，紅光如同火海般舞動，而他們就是放在火焰上翻滾的那塊烤肉。

    烤肉的廚師伸出了筷子。

    有數個機械臂從飛碟上降下來，末端是長長的圓錐，末端鋒利無比，盡管如此，它們遲疑不敢靠近。

    趙映似乎聽到風中有說話的聲音，當然，除了大熊星座人外，做這事的人不做他想。那些存在於風中的外星人在交談著，七嘴八舌問著同樣的問題。

    “他死了嗎？”

    “趙映死了嗎？”

    “死了沒有？到底死了沒有？”

    之前被趙映一槍打死一個，似乎讓這群外星人陷入恐懼的情緒中，它們並非沒有失去過同伴，近著說，在人類死亡是忘記從人類身軀中脫離的蠢貨，遠著說，湮滅在數百年後地球軍炮火中的千萬大熊星座人，或者是為了讓那長生身軀能契合時間機器，犧牲了自己，哪怕時光倒流也不能使其複生的另一個蠢貨。但是，被一個數百年前落後的地球人一槍打死？對不起，重來沒有。

    趙映讓它們害怕。

    趙映本人倒是不怕它們。

    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趙映心道，他可是個要死的人了。

    唐宿明顯腦子秀逗了，這種情況下，他就算能逃離阿爾法射線的危害，也不可能逃過阿爾法晶的追圍堵截。問題是心情惡劣的趙映想把這個事實告訴唐宿時，他發現對方已經接近昏迷。

    反倒是趙映因為接二連三的勉強自己，竟是意外地保持了一點清明。

    趙映不知道外星人這高殺傷射線武器的攻擊範圍有多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他與唐宿一樣，在苟延殘喘。無數機械臂尖刀朝向他，密密麻麻，時刻準備著要將趙映紮成一隻刺蝟，而趙映看都沒有看它們一樣，他艱難的移動身體，最後握住了唐宿的手。

    那隻話筒便在兩個年輕人雙手交握之處。

    趙映看著那無數泛著寒光的利刃，和在風中嚴正以待的外星人們，慢慢地張開了嘴。“努力活下去？如果你死了……不。”

    落下的劍刃已經要接觸到趙映的眼瞼。

    “死亡。”他輕輕說。

    “要過了幾十年，你才會和這個詞親密接觸。那個時候我們都變成老頭子啦，每天和死亡擦肩而過，早上起床的一大樂趣就是摸摸自己的胸口是不是還在跳動。至於現在，你應該去唱歌，去跳舞，工作，玩耍，休息……還有無數的時間等著揮霍，無數的未來等著創造，榮耀和成功，鮮花和掌聲，還有……”

    愛情。

    風中。

    一個外星人飄蕩起來。

    它問：“什麽聲音？”

    “……所以，一起活下去啊！”

    趙映說出最後的話。

    然後，一道藍白色的雷電從他喉間迸發而出。

    超能力是什麽？

    如果是未來和大熊星座人大戰並打敗了它們，穩步向著s級文明前進的地球人，大概會告訴你，超能力是一種違反科學法則，構建於另一種法則之上的能力。存在於基因之中，無論是自譽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還是阿米巴原蟲，都有可能覺醒。

    它的覺醒受無數因素的影響，肉體不過是其最基礎的部分。

    阿爾法射線可以促進覺醒，那是因為人類細胞在不斷反抗其損傷後，完成的進化。

    其中，人的意誌也會對其起影響，每個人覺醒的超能力，或是與他的願望相反，或是與他的願望相合。

    過去，唐宿的願望是——聽我說話，和我說話。

    被具現出的超能力話筒延續了他的願望，當感覺到有力量的話語時，它立刻將趙映的聲音，傳遍了全球。

    一百四十字，瘋狂安利效果已經啟動。

    從趙映喉間迸發出的藍白電光閃爍了一刻，掃蕩過趙映全身，接觸到被收在趙映迷彩褲暗袋中的五分之四能量結晶。

    這種來自未來的清潔能源在使用上極其簡單，無需過程，便被超能力爆發出的能量激活了。

    下一刻，巨大的，貫穿天空與大地的深藍色電龍從趙映身上抬起頭，昂首發出風雷般的咆哮。

    全球所有人，那些在倒下去之前在唱歌的，跳舞的，玩耍的，工作的，休息的人們，他們茫然聽著從天空中傳出來的話，不管是能理解其含義的十四億人，還是不能理解其含義的五十六億人，他們瀕死的身軀上，猛地跳躍藍白色的電弧。

    無盡的電弧匯聚在北平這條電龍的身軀裏，短短數秒，電龍的身軀已經漲大數倍，如果站在月球上看，甚至能看到它是如何的盤繞身軀飛舞在高空，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的電流宛若它無數的翅膀。

    “殺了趙映！”風中的外星人大喊。

    這是它們最後的聲音了，藍白色的長龍俯下頭顱，以它的身軀為長劍，貫穿了鮮紅色的飛碟，將所有大熊星座人，融化在了電流中。

    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