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俱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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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淡很憤怒,這種隻會暗地裏偷施暗算的小人就算仙品升得再高也不會有出息的,她費力地抱著芷昔,一麵費力地用粉嫩短小的手指戳著應淵君,費力地一字一字說話:

    “你這……小人……”

    其實她想說的是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但是說沒說完,都差不多,應淵君那很是俊秀的臉蛋黑了,那個生得很花哨的白袍子仙君啪的一下合上折扇笑得很囂張,那一身金黃雲紋龍袍的玉帝摸著長須不說話,之前把她抱上來的白胡子仙君則舉起袖子擦了擦汗,連連道:“玉帝,應淵君,白練靈君,這、這……”

    顏淡斜眼看那位穿著白袍子很花哨的仙君,心道原來他就是白練靈君啊。真是久聞其名,久仰久仰,她還是一株菡萏的時候就時常聽他的名字了。隻是聞名不如見麵,他原來是這個模樣的。

    隻見一位仙氣飄飄,生得很是威嚴的湖藍色袍子的仙君有款有派地走上前,很有派地說:“我瞧這對四葉菡萏托身的雙生子極有慧根,不如交由本君來管教罷。”

    於是顏淡就無緣無故被冠上了極有慧根的名號,成了九宸帝君之一的元始長生大帝的入門弟子。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緣。

    元始長生大帝門下共有五個弟子,顏淡和芷昔入門最晚,排在最末。

    大師兄談卓,最是出息,已經接下了看管天池山上仙靈草的重任,於仙法禪理都頗有見地,為人穩重踏實。

    顏淡覺得,假以時日大師兄一定會升到上仙的品階。而師父卻對他百般挑剔,覺得他為人太愚鈍,沒有顏淡那樣有慧根。

    顏淡打從心底覺得,談卓師兄那樣踏實的性子是好的,更加不是什麽愚鈍。而她這樣的,隻是小聰明而已,她覺得自己和那些佛法禪理道法都沒什麽緣分,更不用提什麽慧根了。

    關於這點,她絕對不是在謙虛。

    她的師尊,也就是九宸帝君之一的元始長生大帝喜好給幾個弟子留難題。

    第一回的時候,師尊指著庭院裏那一樹海棠說,這就是今日的課題,想不出來就留在這裏接著想,直到想出來為止。

    顏淡彼時已經會跑會走,還很利索,立刻蹭蹭蹭跑到樹下,一把抱住一叢花枝,衝著師尊臉露微笑。

    師尊問,拈花微笑是為何?

    顏淡答得很快,拈花微笑是般若。

    她就成了那天唯一一個離開庭院的人。其實,元始長生大帝隻需再問一句,何謂般若。那麽,顏淡隻能張口結舌了。

    顏淡時常想,如果大家能稍稍注意一下師尊桌麵上的書冊,就不至於回回苦思冥想一整日了。好比指海棠花的那回,師尊桌上就擺著一本《般若》,翻開來第三頁上就是拈花微笑的典故,連這一問一答全是搬了書上來的。

    不過這個秘密,她一直沒敢說出來,萬一師尊知道真相被她氣得吐血,那罪過可就大了。而正因為有這股愧疚在,顏淡對於仙法修行還算上心。

    師尊有不少至交好友,其中一位便是懸心崖的南極仙翁。

    雖說是至交好友,也分感情好的,和感情不好的。而南極仙翁和師尊,絕對就是感情不好的那種。他們做了幾千年的神仙,便暗地裏較勁了幾千年,從比自家弟子的本事到比擺在窗格外麵那盆花今年打了多少個花骨朵兒。

    顏淡那個時候已經長到了十三四歲的模樣,不知為什麽個子一直長不高,很是憂心忡忡。而元始長生大帝近來總是當著南極仙翁的麵誇她有慧根,今日又悟到了什麽什麽了不得的禪理。顏淡倒不覺得師父這般誇讚她不太好意思,反倒覺得南極仙翁看著她的眼神實在讓她心裏毛。

    後來趁著師父不在的時候,南極仙翁便時常帶給她些鮮紅圓潤的果子,還誠懇地告訴她,他們的師尊是壞人,讓她小小年紀就整日琢磨這麽複雜的禪理道法,害得她到了年紀卻長不高。而其當誅之心,隻不過為了將他元始長生大帝的名號揚光大,並且在有朝一日取代天極紫虛聖昭帝君成為九宸帝君之。

    顏淡無言,莫非這天庭上的仙君都覺得她模樣看上去小了一些,就是個什麽都不懂、十分好騙的懵懂笨小鬼?

    除了這一點,南極仙翁在天庭之上可算是位奇人。

    他的仙邸建在懸心崖之上,那裏正好和幽冥地府形成對衝之勢,陰風颯颯,天雷陣陣,鬼屍縱橫,方圓百裏寸草不生、怪石嶙峋。要當仙翁的弟子,必須有很好的承受能力和很肥壯的膽氣,這樣才不會在突然一低頭間現身上黏著一截斷肢殘體而驚嚇過度。

    顏淡自愧不如。

    她就這樣一直在師尊教誨下安然蹉跎百年,終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那日,顏淡逛到懸心崖做客。

    她到的極是不巧,南極仙翁剛剛出了遠門。南極仙翁座下的仙童喜滋滋地告訴她,他們仙翁赴西方佛陀的一場佛法大會去了,沒有十天半月的,都不會回來。

    那仙童一邊說著話,一邊往桌上那隻白玉淺盤裏倒了少許清水。

    顏淡湊過去看,隻見白玉淺盤裏正窩著一條銀白的、細細的小水蛇。那小水蛇正閉著眸子,胸口一上一下輕輕地鼓動著,呼吸很細很淺,微微張開嘴巴,正睡得無比甜美。

    顏淡支著腮看著,低聲問:“仙翁是什麽時候養了這條小水蛇的?”

    那仙童忙道:“這才不是什麽蛇,這可是一條龍,是東海敖廣龍王家的公子敖宣。仙翁近來剛收了他當弟子。”

    顏淡仔仔細細地把玉盤裏的小龍瞧了一遍,除了覺他的頭頂長了兩個奇怪的、像肉瘤一般的犄角之外,實在看不出這東西有那點像是龍的,便是半龍也比他威風。

    那叫敖宣的小龍原本正安安靜靜地睡著,聽見有人說話,慢慢將身子滾了過去,睜開眸子往上看。

    顏淡真心實意地說:“他還真的不像龍呢。”

    她話音剛落,那條小龍凶狠地嘶叫一聲,快如閃電地撲上來一口咬住她的手指。

    顏淡大驚,用力一甩,居然沒能把那條小龍甩下來,她更是用力,甩到第三下的時候,小龍被她甩得暈頭轉向,化作一道銀光奔著窗外而去,隨即,外麵傳來撲通一聲水響。顏淡不覺想,她約莫記得,這窗子外麵正對著庭院的蓮池。這東海敖廣龍王家的公子被她不小心扔到蓮池裏去了,真是罪過。

    那仙童登時嚇得臉色白:“你、你怎麽能把他扔出去?”顏淡想,既然這是一條龍,應該不會淹死在蓮池裏吧?

    那仙童接著結結巴巴地開口:“這池子裏那條、那條九鰭,可是這世上最後一條了,若、若是受了驚嚇,仙翁一定會剝了我的皮的!”

    顏淡一呆,立刻跑到蓮池邊去,隻見蓮池水平無波,裏麵有不少魚兒正甩著尾巴遊來遊去。她卷起衣袖,脫了鞋,輕輕攀著池壁下水。

    九鰭是上古遺族,是極有智慧的水族,隻是生來欲望淺薄,繁衍不盛,才到如今瀕臨滅族的境地。雖然她覺得,這天地間唯一一條九鰭該不會柔弱到被一條銀白色小龍嚇到,但她既然把小龍扔了下去,總歸還是要把他重新撈出來的。

    她才剛下了水,就見那仙童哭喪著臉道:“你動靜輕些,千萬別驚動了那條九鰭。”

    顏淡站在池子裏摸了半天,突然摸到一條滑滑的、柔弱的東西,立刻捉了起來,笑著道:“還好抓到你了!”她攤開手心,正有那麽一條全身漆黑的、柔柔弱弱的小魚噗噗地在掌心撲騰,卻不是剛才那條銀白色的小龍。她連忙把這條小魚放回水裏,雙手合什,很是歉然:“對不住對不住,你還好麽?我其實是來找一條小龍,唔,雖說是龍不過長得和水蛇一樣,你有看見它嗎?”

    隻見那條小魚晃了晃尾巴,一張嘴吐出一串泡泡。

    顏淡呆住了。

    那一瞬間,她分明覺得,這條小魚露出了一種鄙夷的神態……

    可是這隻是一條魚而已,怎麽可能露出鄙夷的表情?這應該,隻是她最近修煉仙法太過辛苦,而在青天白日產生的一種錯覺吧?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隻聽身邊響起一聲清亮的水聲,一條巨大的虎須魚躍出水麵,滑膩膩的尾巴正掃在她背後,硬生生要將她往蓮池底下按。因為那虎須魚的力氣實在太大,顏淡沒能站穩,就勢往前一撲,生生落了水。

    她在水裏撲騰了兩下,而那虎須魚還是不屈不撓地蹭著她,一時間竟然不能把頭露出水麵去。她胡亂劃著水,突然覺得手臂上一疼,這種疼痛的感覺和之前被那條小龍咬住的疼痛感很像。

    顏淡揮手趕跑了那條虎須魚,總算得以把頭露出了水麵。她抬起手臂,果然看見上麵正端端正正地咬著那條銀白色的小龍,正瞪著眼凶狠地望著自己。她用力把小龍扯了下來,朝岸上的仙童一扔:“找到了。”

    仙童手忙腳亂地接了,小心翼翼地把小龍攏在衣袖裏。

    顏淡慢慢踩著水上岸,隻見剛才那條被她驚擾的漆黑小魚還是停在她身邊,一動不動。顏淡仔細瞧了瞧它,這才覺這條小魚的一雙眼睛居然是紅色的。隻是他這樣一動不動,她倒有些擔心起來,憑著剛才捏著的感覺,這小魚似乎很是柔弱,也不知她這一捏會不會弄傷了他。

    顏淡慢慢伸出手指,想碰一碰魚尾巴,結果還沒沾到,那條小魚就嗖的一下遊開了。

    顏淡頓時覺得這條小魚和她之前見過的都不一樣。本來這天庭上的魚就是仙魚,都是有仙契的,自然是非同凡響了。她也喂過師尊仙邸裏的池魚,開始的時候,魚兒都很怕生,一見她把手伸過去,就逃得老遠。可這條紅眼小魚雖是遊開了,卻遊得不遠,好像隻是為了單純避開她的觸碰似的。

    她覺得奇怪,又伸了手過去。當她的手指堪堪碰到那紅眼小魚的魚脊時,它又一擺尾巴滑開了。

    岸上的仙童見她還在蓮池裏,急得直冒汗:“你快快上來,要是仙翁知道了,篤定會怒的。”

    顏淡爬上了岸,站在蓮池邊回望,剛才那條紅眼睛小魚早就不知潛到那裏去了,而那條巨大的虎須魚又嘩啦一聲從水裏跳出來,濺了她一臉的水,不得不感歎:“這九鰭生得真活潑啊……”

    這樣生猛的種族,還會落到瀕臨滅族的境地,實在是有點奇怪了。大約,他們這九鰭一族,其實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怪癖罷?

    仙童苦著臉:“活潑有什麽用,就剩下這麽一條了,萬一死了可就真滅族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