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盲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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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靈棲是很不屑於對應用法術的開發的。

    修行的目的,是感悟天地至理追求本源歸真,別的技能都是奇技淫巧,就比如吃飯,有饅頭有水喝,可以了,甚至修行者連做飯都懶的做,辟穀,餐風飲露,哪像凡人吃個飯諸多講究,煎炒烹炸葷素搭配?

    但就連修行者自己,可能也往往是五十步笑百步,吃飯的問題固然不去想,卻去研究飛行法術有幾種達成方式,一式劍法有多少變招,諸如此類......那完全是舍本逐末嘛。

    理論上,若是能夠探究天道真理,你就算一輩子做飯,也有可能“以廚入道”,感悟天機,但若是悟性不夠,可能研究出千萬萬中烹飪的花樣,也隻是個廚子。

    總之,靈棲就是那種喜歡深挖事物本源,而不喜歡鑽研繁瑣細節的性格。

    不過形勢比人強,今次,她也是真的給形勢逼急了,在這黑洞臨界點的極端態勢中,她必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火急火燎地把所有肯能的法術都施展出來,製造各種五行物態的臨界點,試圖同樣作為臨界物態的黑洞結構,找出脫出其引力的破綻。

    這是一個非常繁瑣,複雜,而且緊張到神經衰弱的過程,哪怕以靈棲這一心千萬用的效率,也感覺到疲憊的積累。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這件事其實並不合她喜好。

    “無休止地進行法術的組合應用麽.....這跟當初第一次返虛,找魔門巢窟大戰千年時候的感覺差不多啊,都是疲勞又厭煩。”

    靈棲在恍惚中,不由得回憶起她葫蘆藤年代的求道之旅,那時的靈棲,便是作為一個孤僻又安靜的老頭兒,卡在了煉神通往返虛境的關卡不得寸進,然後按照往年先輩的經驗,開始去用麻木的戰鬥試圖尋找突破瓶頸的機緣。

    天知道,一個從前最煩打打殺殺,對於那些鬥法瘋子持著鄙視加藐視加斜視的老頑固,自己卻不得不經曆一場不知道何時結束的,主動挑事兒的,浴血殺場的生涯,是何等的折磨!

    過去的靈棲沒考慮過,自己要去鑽研戰鬥技巧,鬥法細節,打擊時機,包括揣摩對麵那些嗜血瘋子的心理的種種爾虞我詐......天知道那時的靈棲是經曆了什麽!

    也許,換位思考的話,讓一位出身魔門,從小桀驁不馴,任性胡為,殺人如麻的魔頭,到了實力的瓶頸期,被迫去回過頭去飽讀詩書,咬文嚼字,更要參加各種學堂殿試,然後還不可以一爪擰掉麵目可憎的考官腦袋,隻能老老實實寫字念詩,痛苦程度是一樣的吧。

    好在靈棲那時候底蘊基礎夯實,又或者說是機緣運氣深厚,最終的結果硬是在千年左右突破的瓶頸,達成返虛,但在那之前,他已經血洗魔窟,落下個戰神的名號......

    這段黑曆史是如此之黑,以至於後來靈棲終於可以不再逼自己血戰後,任性地躲在自家門派藏書閣裏無聊地把所有典籍抄了一遍,而且是全手動,不用法力地抄......天可憐見,這種別人看來是懲罰的行為,這家夥自己居然覺得非常爽......而就是這一舉動,客觀造成了靈棲隱姓埋名上千年,這才將他戰神的事跡被逐漸淡忘,或者這段時間裏被別的喜歡殺戮的家夥奪走名號......管它呢,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稱呼,虛名而已。

    總之,現在靈棲就是在哀怨地一遍機械地進行各種法術實驗,一遍回憶自己的苦難史,她自己都懷疑這是一種回光返照的走馬燈現象,或許這現象正說明自己已經離死不遠了?

    “管它呢,至少那時候我掙紮在不想戰鬥卻又不得不主動找魔門打殺的矛盾行為中,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那才是最痛苦的折磨,反觀現在,至少我知道,眼下的這種折磨也就是持續幾個小時,不管幾個小時後結果如何,最壞也不過就是身死道消,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這命本來就是離奇地撿來的,在這一世中見聞了那麽多奇聞秘辛,也當可瞑目。”

    懷著這樣的心態,靈棲近乎拋棄了一切雜念,機械一般地運行各種法術。

    不過由於當前的場合特殊,幾乎是沒有任何對象的絕對真空,所以大多數法術都隻是憑空運作下,觀測不到什麽後續的結果。

    靈棲唯一知道的就是,她距離被徹底拖入黑洞引力,不得解脫的那一刻,越來越來近。

    “還有十秒,九秒,八秒......依舊沒什麽進展,也罷,剩下的時間也不夠做什麽了,我還是隕落得體麵些吧。”

    靈棲停止了思考。

    然後,三,二,一,零。

    零之後又數個一二三,靈棲發現自己狀況還是如常,並沒有如先前計算的那樣,按時“翹辮子。”

    “這是怎麽回事!”

    靈棲此時的心情是:憤怒!

    是的,不是哀傷,不是驚訝,不是奇怪,更不是害怕,而是憤怒!

    “早就說了比起當年那次無休止的征戰,這一次唯一能讓人欣慰的地方就是至少我知道這場折磨會在什麽時候終止,但是居然連這一點點安慰都被剝奪了嗎!”

    靈棲不知該以什麽表情麵對自己的境況了:繼續閉眼等死?又不知道真正的隕落時刻什麽時候到來,萬一又是那種幾百幾千年呢?閉眼睛等死真是好傻。

    可是如果繼續做各種法術實驗?又不知道哪一個步驟進行中,隨時隨地,就有可能一下子發生變故,該來的隕落突然降臨,這種懸而未決的驚嚇感覺,也真是巨大的折磨。

    “可惡,那我就觀測,到底是哪一步算錯了,導致我原來計算的隕落時間發生失誤?”

    靈棲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在某些環節算錯了。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失誤,靈棲也隻能自嘲,一輩子不動聲色地笑話別人庸庸碌碌,臨了到了自己頭上,該死的時候還是時態連連。

    好在分析異常事件的原因這件事兒,靈棲還算是比較樂於去做的,至少比反複重複機械的法術實驗要有興趣些。

    隻不過,目前的可感知範圍內,到處是一片虛空,想要觀測什麽都沒有參照物,這也是個難題。

    唯一能觀測的,也隻有自己了?

    靈棲這麽一想,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咦?觀測自己?為什麽我方才那麽久都沒想到?”

    她居然冷不丁冒出一股冷汗!

    的確,觀心,內照這種事情,其實對於哪怕練氣境的修者來說,都該是當成了吃飯喝水一樣的日常功課了,對於靈棲這樣的老牌高手,而且是最為迂腐的原教旨主義修者,更是根本不用動念頭就隨時在關照內視的功課中。

    可是,方才那麽久,之所以靈棲都沒察覺自己要刻意進行一次內視,是因為她現在是習以為常的,沒感覺身體有什麽異樣。

    但這怎麽可能!

    須知現在的靈棲,乃是以一種全身構成的物質微粒,都被拆分成線性的珠子鏈,然後以信息這種無形的絲線連接,這可是聞所未聞的絕對異常狀態了,理論上講,別說經絡穴道,就連身體本源還算不算是活著,都難以界定!

    但她又確實覺得身體沒問題,蠻舒服的......

    可是問題既然發現了靈棲就絕對不會置之不理,於是,運用起最基礎的,早在強身健體期就會被門派派出的啟蒙弟子傳授的一些凡人都能運用的內視法門,掃視了一下內身:感覺確實沒什麽問題,但實際上問題大大的:她完全沒有感覺到法力,脈絡,竅穴什麽的存在。

    但是這種舒服感又是怎麽回事?意識完全沒有阻礙,任意暢遊於全身,是比百脈俱通更高端的,全身皆脈,全身皆是竅穴,全身皆是法力的源流!

    這種狀態說起來跟優越高端,但實際上對於當前的靈棲來講卻是沒什麽意義:

    她不是來找舒服的,她是要找變化點,找參照物,找能夠體現出自己法力實驗生沒生效的實驗對象!

    但現在這種精、氣、神、血、肉、骨、乃至法力,脈絡、竅穴統統融合的狀態,又是某種意義上的全無變化,全無參照物,全都平靜無波了。

    “說不得,這種神識內視的法門失效,我隻能采用更加粗淺,直觀的方式,那種以前想都不敢想,絕不可能做到方式,來觀測自身......”

    靈棲如果能做出表情,那她一定是苦笑的:她的做法是,字麵意義上的,觀測自身。

    也就是觀測自己那一串已經成為微粒子鏈條,並且圍繞黑洞視界界麵環繞的這個身體。

    至少,這算是有微粒,有動態,有變動因子的對象。

    然後,驚訝地發現,這一次的觀測,也變得無法進行。

    因為,任何計算,觀測,總歸是有常量,有變量,有一些東西是恒定不變的,可以用來進行變量與結果之間的規律運算吧。

    但是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在觀測中的每一次計算,結果都是不同的!

    就比如一加一等於二,這是平時宇宙中的死律,但在方才,靈棲就算出了一加一等於五,然後再驗算,這個結果又變成七,一百,八十八點三零一,或者幹脆是其他的什麽解不開的無理數......每一次的結果都不一樣,每一次的結果都匪夷所思!

    “我這是瘋了還是怎麽的?”

    靈棲就是與眾不同,遇到這種事兒,換個人說不定就自己把自己嚇死了,或者直接瘋掉,或者幹脆你不殺我?想折磨我?那好,我自己死!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

    可靈棲不同,這條老木頭,倔強,執拗,鑽牛角尖到達一個境界,居然混不吝地叫起勁兒來,硬是要算算算,非得算出個所以然來!

    而更符合靈棲特色性格的是,她在進行這些事情的時候,居然半點沒有了先前的厭倦跟哀怨,反倒越挫越勇,越算越來勁,跟這一刻的奇異現象鉚上勁兒了!

    “一次算錯,兩次算錯,我可能真是出現失誤,服了,但是千百萬次,乘以我這一心千萬用的效率,堪稱計算了一道簡單題目上億次,居然每一次都不同?那就可以說明,不是我算錯了,恰恰相反,我的計算結果是正確的,而事情的真相就是,在當前這個極端環境下,宇宙的規則在受到隨時隨地的影響,是宇宙規則在變化,錯亂!”

    有一個笑話是,某些半大小子,受到人生挫折,多數會憤怒地喊一句“錯的不是我,是世界!”

    這樣的言論,在很多人特別是所謂“過來人”聽到,一定會嗤笑,同時在嗤笑的背後也默默感歎,自己何嚐沒有過同樣年紀下的類似言論。

    可是如今在靈棲這裏,這句話偏偏是正確的:錯的的確不是自己,而是這個世界!

    當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剩下的那個答案,哪怕再離奇,也隻能是唯一的真相!

    而靈棲目前找到的答案就是:

    這是一處宇宙天道規則的盲區。

    核心黑洞的外圍,是大片絕對真空的純粹空間區,而黑洞的內部,又是包含了宇宙誕生之初的第一座黑洞的奧秘,可以說,這座元始黑洞,是宇宙的胎盤,那純粹空間區,是宇宙的羊水。

    而在這二者的交界處,整個宇宙的規則處於極端鬆散,又絕對生效的離奇狀態。

    在這片跟黑洞本體若即若離,微妙的一個球麵區域內,規則既有黑洞那種極端物質凝聚,絕對牢固鐵律的性質,又有純淨空間那種上善若水,隨波逐流,可供任何人擺布的可塑性。

    而這種矛盾的狀態,若是沒有觀測者存在,那麽它就是無意義的,即使作為一種矛盾體,仍然是可行的。

    但是,靈棲的出現,改變了這一“無意義”、“未知”的狀態。

    因為靈棲是一個有神識,有思維,有想法的生靈。

    用標準的官話來說,靈棲是“異數”。

    現在,這片球麵空間就相當於一座純淨的規則實驗室,裏麵的任何宇宙常數,運算規則,都可以輕易改變!

    換句話說,這片球麵空間裏,任何人都可以成神,不是凡俗界那種爛大街的,僅僅是個稱呼,隻需比別人厲害一點,就被成為神的那種神,而是真正掌管一切,隨意改變一切,絕對意義上的神!

    但現在,至少現在,這片球麵空間裏,隻有靈棲一個擁有獨力思維的生靈存在。

    這種情況下,哪怕處於生靈的本能,隻要不是死乞白賴地想要去死的話,那她就絕對沒法去死。

    “好吧,看來我暫時是安全了。”

    想到這一層,靈棲又恢複了平靜:

    “但是,就算我在這球麵區域裏無所不能,但似乎就是沒法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