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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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為我唱一出塞曲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我心中的大好河山。那隻有長城外才有的清香誰說出塞歌的調子太悲涼。如果你不愛聽那是因為歌中沒有你的渴望。而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想著草原千裏閃著金光想著風沙呼嘯過大漠想著黃河岸啊陰山畔。英雄騎馬壯騎馬榮歸故鄉。”

    都說故土難離可真的回到這片熟悉的土地這片養育了他又深深傷害過他浸染了他們全家血淚在他心頭留下難以磨滅的慘痛印跡而為他們一家七口三年前不得不含淚拋離的故土他的心緒卻異常的紛亂理也理不清。

    輕輕哼著心愛的《出塞曲》馮豹從自家已粗粗收拾出個模樣但一股黴味潮氣卻仍揮不去的殘敗土坯房裏走了出來。略略伸展舒活了一下筋骨一路隨意地和正忙著秋收做活在村頭場裏打穀、地裏割麥的鄉鄰們打著招呼他穿過了長長的田埂來到村邊一座小山嶺下。

    順著一角隱現於荒榛泥壤間的小道馮豹慢慢爬上了小山頂在一株三兩人都合抱不過來的參天老鬆樹的蔭影裏默默坐了下來目光陰鬱悵悵地眺望著下麵的小村落——馮村。

    溯汾水而下有不少名城大邑。趙氏賴以家有著“柱國之地”稱謂的晉陽即在汾水之濱。自長平戰後秦國王齕、司馬梗相繼攻取武安、太原諸城邑趙國的南疆、西疆失卻大片領土晉陽、狼孟、榆次、新城等地乃成為大趙遏製秦國東進窺伺的戰略第一線。由新城向東翻過逶迤的兩架山梁便是群山攬抱著的馮村而馮村周遭三四十裏間的山窪裏也還散落著四五個規模大抵相近的小村落。

    隨著疆域的不斷向東縮減大趙的國力急劇傾頹爰田製早經廢棄流亡的農戶愈來愈多然而田稅更增戶賦征收也不肯損其戶數。“上計”是一年一年往上疊加遞增至於年終所入之數卻猶在年初的“計”之上。正賦之外尚有額外抽收、臨時加派的各色名目。三年後的今日故鄉較諸三年前顯得更形破敗更形凋敝也更沒有生氣了。從坡頂望下去觸目盡是黑魆魆髒兮兮殘破雜亂的斑駁土坯小屋零落的臨時窩棚草舍泥棚間是胡亂堆積著的柴草禾秸。雖是秋忙時節卻仍是一派蕭瑟滿布著陰暗的意象絲毫尋不見應有的歡騰場景。

    窮!困難呐!

    就在前天一個麵貌嚴肅、肌肉僵化的田租吏已黑沉著一張臉帶了四個手下司事進到村中。幾個人成日裏在村頭田間亂竄豎眉瞪眼緊繃著的臉從沒舒展過粗暴而毫無商量餘地的冷苛語氣叫求告著“年景不好”的村民們不寒而栗。一股不祥的氣氛沉沉籠罩了全村。誰也說不清今年連口糧、種糧被挖走都難以完稅無法掙紮著活過去的村民將會有幾戶人家家破人亡又將有多少人得忍痛鬻兒賣女棄家流離逃荒淪為佃客奴婢甚至身填溝壑。

    在山坡頂坐了許久許久眼裏蒙上一層陰翳的馮豹擰緊了眉微微眯起眼睛收回了深沉的目光悶悶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心裏的憤懣憂鬱一起吐出去。用力甩甩頭他兩手墊在腦後仰身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嗅著鬆子柏實的特有清香勾起了內心傷感的馮豹呆呆望著老鬆的虯幹濃蔭眼睛卻恍恍惚惚的視線不知飄在什麽地方。這是第幾次了?回到馮村的十多天他已經第幾遭來到小山頂?自打他出娘胎伊始小山坡就是他和狗伢、山娃、土牛等一幫兄弟夥伴一道占據、嬉耍的“領地”。在他的記憶裏便是在這兒小小年紀的他割草打柴尚且稚嫩的手腳被尖石枝椏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在他的記憶裏便是在這兒他開始顫巍巍地跟隨堪稱村裏最好獵手的叔父學習拉弓、射箭;在他的記憶裏也是在這兒他和夥伴們餓狗似的漫山遍嶺搜尋著任何一點可以下咽果腹的東西;;;;;;

    似乎隻有在這片留下過他無數足跡充實了他童年、少年時代的山坡上他才能略略舒緩內心膨脹、壓抑著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

    事實上他的心已經和故鄉這塊土地格格不入了;他的魂千絲萬縷係念牽掛著的是遙遠的高闕塞!

    甫離高闕回歸故土然而他總在不知不覺中想起自己的新家——那個在高闕塞的新家。此時此刻秋收歡騰的聲浪該已席卷了高闕的每一個角落了吧。雖然高闕的土地比馮村更瘠些但黍、粟、菽、麥、高粱的產量總還不低。最重要的是租稅差徭輕得令人難以置信田地裏收成的絕大部分結結實實是自家的。何況在帥爺不斷對胡虜用兵拓土開邊的同時文宣司亦大力宣講全麵興屯的“農政宜舉”令:屯田以供軍食屯牧以備軍用。在兵屯、犯屯以外戶屯是備受重視、大力推廣的屯戶們如果有能力開荒墾地越多甚至還能得到文宣司的嘉獎。而許多屯戶的畜欄裏居然也養上了牛羊——帥爺給了有子弟投身軍旅的人家每戶一頭牛、四隻小羊;便是普通屯戶向帥爺設立的牧場購買牲畜價錢可足足較市價低了三成多;;;;;;短短兩三年早期到高闕屯墾的人家一舉糧滿倉不止豐衣足食積屯的粟米足支數年。

    帥爺的無上恩澤啊!

    到處是一派紅火到處是一片熱氣騰騰的勃勃生機到處是盈盈的喜氣疲累欲死的勞作是愉快的心滿意足的因為前麵極豐厚的回報看得見摸得著撩得人眼紅心熱。大夥兒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不再是低賤無知無助沒有立錐之地下一腳不知將踏在何處一陣風便能把紙一般薄的身體吹倒在溝壑裏的流民而有了自己的一片家業。他的父母有生以來第一次過上鬆心日子的老倆口常常站在田頭用濕漉漉的目光放眼望著自家翻滾著綠浪的田地使勁地搖晃著腦袋努力擺脫幻夢般的感覺。

    是夢想成真嗎?不!這樣的日子以往連做夢都不敢想。

    放眼天下間幾曾聽聞過帥爺這樣仁愛無雙、慷慨大度的封君竟然能無私地慨然放棄了自己封邑裏該得的全部利益。是全部利益!別以為帥爺還收取了那麽一丁點賦征老屯戶們誰又會忘記三年前的秋冬之交當他們拖家攜口象死過一回般掙紮著怯怯縮縮來到高闕時是帥爺接納了他們分給每戶勉強能越冬熬命的一點口糧。便是當年冬小麥的麥種農具又有哪樁哪樣不是出自於帥爺無償的給予。其後帥爺興水利修堤壩蓄池沼引水灌溉;駐軍兵屯抗禦暴虐貪殘的胡虜保住了他們的太平日子;興辦義學為目不識丁的農家子弟開蒙;引一批農作好手實施傳授推廣深耕、中鋤、糞本施肥、複種、溝塍隴畝等諸多他們這些山裏人所不知的先進耕作經驗;更遑論還有不少著布衣草鞋、自奉極儉的聽說是什麽墨家的子弟居然研製成了可汲水灌溉的風車、手搖水車、腳踏水車等等聞所未聞的新奇而又高效的工具——據他們說這些東西的最初創意就來自帥爺!;;;;;;

    他們的帥爺簡直是神祇一樣的存在!

    無論是勸農還是募兵或是征調民壯挖渠修壩築塞;無論是在五日一小集、十日一大集的市墟集市還是在春秋二社的祈福歡娛聚會中總而言之不管在什麽場合下文宣司的人都隻有一個主題一個中心:沒有帥爺就沒有今天的高闕沒有帥爺就沒有屯戶們所擁有的一切。說得是那麽自信昂若理直氣壯那麽赤裸裸毫不加避忌掩飾。對此沒有人有任何的疑義事實本就如此。帥爺的功德令人沒齒難忘。在高闕又有哪家哪戶不高供著帥爺的長生牌位朝夕焚祝。

    不論何等的讚譽帥爺都受之無愧。我們不過是一群草頭百姓靠自己的雙手苦掙苦幹拉扯養活一家老小隻希求個溫飽可我們也會從自身所感所受分辨出好孬。帥爺便是我們頭頂的一片天。隻要帥爺放了話刀山血海我潑出命也去幹!在入了講武堂後馮豹常常會這樣想。當然那個時候他也知道了督察院下並不僅僅有文宣司更有著隱秘的監察司、刑偵司而他亦成了監察司隸下之——密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