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莽牯朱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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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羽爬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再側耳聽了聽,果真沒錯,這古怪的聲響是那懸崖下麵傳上來的,好一會才止歇下來。
    奇哉怪哉,奚羽心裏納悶,這種怪異音調的響聲他當真聞所未聞,震耳欲聾,洪亮之極,是崖壁中的空穴裏灌進風的聲音嗎,怎的如此巨大清晰,宛若牛哞,卻多了幾分淒厲之意,整個山頭也一震似的。
    他在山腳下長大,村裏多是獵戶,自然知道深山裏年歲久了,什麽樣的毒蟲怪獸都有,但昨日群山動蕩,仿佛大禍臨頭,都逃了個幹淨,難道還有些稟性刁頑的沒有離去不成。
    奚羽有些不確定這究竟是獸叫還是風響了,驚疑不定,起身之際忽然嗅到鼻頭的異香更加濃鬱,也是自那崖下被穀裏的風帶上來的,香氣陣陣鑽入口鼻,令人心頭一震。
    奚羽說不清這是什麽味道,如果非要拿件東西來比喻的話,很像是女兒家的胭脂,和山裏人不一樣,小城水鄉可講究多了,妙齡兒女多有擦抹,他廝混市井時往往要打上幾個噴嚏,但這股馨香並不俗豔,和每次出了藥鋪邊上拿幾文銅板打油時,可以明目張膽多看幾眼的那口賣鹽人家容易直臉紅到耳朵根子的姑娘身上的氣息相似。
    他向來膽子大,怪聲已然停歇,就湊上前去,趴在崖上,小心翼翼把腦袋探出去看。
    這一探,可就看到了一個不得了的物事兒!
    隻見崖壁上有截凸出來的大石,其上居然生長著一株火紅的靈芝,粉彤彤的,看得奚羽眼睛都直了,暗暗咋舌,打量下來,足有臉盤子大小,這樣稀罕的無價之寶他也隻是聽自家阿爺說過,沒個千百年頭受日月精華,長不到這般大小。
    親眼見到立馬奚羽就走不動路了,如此的天才地寶生平見上一麵已是開了眼界,若是將其采擷回去,丟到阿爺麵前,還不得把他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跪坐在崖沿,雙手撐著,左右看了看,想著法子下去把靈芝采上來,寶物當前,腦袋也好使了很多,很快計從心來。
    光禿禿的山頭上亂石林立,有幾叢矮樹,他翻身取下編簍,從裏麵拿出根繩子,一頭綁在矮樹上,一頭纏在自己腰間,心裏估摸著算了算,應該差不多正好能下到那裏。
    回到崖沿,奚羽猶不放心,扯了扯腰上的繩子,確定足夠結實之後,才朝底下望去,這一望,立馬覺得腿腳發軟,雲霧繚繞,黑洞洞不見底,趕忙縮回身子,這可不是兒戲,一旦失足跌下去保準必死無疑,縱有九條命,也決無生還之理。
    他在重重吸了幾口氣複又吐出後,暗道“富貴險中求”,便心一橫,慢慢猱身而下。
    腳下空空落落,奚羽上身攀在崖邊,死死不放手,好一會功夫才找到落腳的地方,雙腿一蹬一彈,就這樣一點一點騰挪了下去,好在岩壁上多有嶙峋陡峭,踩在上麵才讓他微微安心。
    墮身於雲霧中,狂風呼嘯,凜冽像刀子般刮麵生疼,奚羽終於湊近了那株靈芝,剛一伸胳膊,這時腳下一滑,身子在空空如也中一蕩,綁在腰上的繩子登時劇烈顫抖,他趕忙牢牢抓緊,勒得喘不過氣也不敢鬆開。
    “呼呼……”
    他呼哧呼哧喘著大氣,冷汗涔涔而下,真是險之又險,後怕不已,不禁頭皮發麻,四肢一陣僵硬,半晌才緩過來,在這樣上下不得的光景中,他那顆提起來的心也四上八下。
    有了這麽一出,奚羽不敢再動了,汗珠滴到眼皮裏都不敢去抹,生怕崩斷了繩子,神仙來了也救不了自己,此時靈芝已然近在眼前,株身晶瑩剔透,周旁雲氣氤氳,有點點光華漾出,沁人心脾的奇香直衝進人的五髒六腑間。
    奚羽一嗅便隻覺口齒生津,心神一片清明,先前誤吸毒蟒瘴氣後的恍惚昏沉頓時不翼而飛,感覺汗毛孔都舒張開來,整個人幾欲飄飄欲仙,聞之欲醉,像以前饞嘴偷喝阿爺藥酒時的滋味。
    他眼裏火熱,這靈芝聞上一口就有如此神奇,決計不是凡物,堪稱是株老藥王,更加堅定了要把這寶貝靈芝摘回去的念頭,壓下那顆怦怦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的心,再次嚐試著伸手去抓。
    “夠不著啊……”
    奚羽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眼看著自己的手離靈芝就差上那麽兩寸,卻如同隔著萬裏雲遙,怎麽費力都碰不到一點邊,可是上頭的繩子已經到底,繃得鐵緊,再難伸展手腳。
    難道自己這個凡夫俗子真的就注定和這天地靈寶無緣嗎?
    奚羽在山風中苦思冥想著對策,衣邊獵獵作響,他望下一看,白茫茫一片虛無,若是自這掉下去,當下粉身碎骨,死無全屍,摔成一團肉醬。
    他心驚肉跳,嚇得魂飛天外,打了個寒顫,愈發感覺自己搖搖欲墜,好像已經親眼瞧見自己跌下崖去摔死的慘狀,頓時頭暈目眩,兩眼發黑,心想自己是寧死不願變成那般醜陋可怖的樣子的,趕緊收回眼閉上,再不敢去瞧。
    酷暑炎炎,日頭當空,也不能稍解那股凍徹心扉的寒意。
    就在他喃喃自語的時候,猛聽得那怪鳴又起,江昂、江昂兩聲大吼,跟著卟、卟、卟的響兒,上頭一處灌木草叢中窸窸窣窣驀地躍出一物。
    奚羽看著那物,目瞪口呆,以為是自己恐怖極了,麵前產生了幻覺,感覺天下荒謬莫過於此,發出這個巨聲的居然是一頭小小的蛤蟆?
    隻見這頭金燦燦,朱豔豔的蛤蟆長不逾兩寸,小巧玲瓏到了極致,巴掌大的身子紅皮殷殷勝血,背生有斑斕花紋,一對眼珠子綻著閃閃熒光,煞是好看的緊。它嘴一張,頸下共連的薄皮震動,便是江昂一聲似若牯牛般的吼叫,就在頭頂寸許之地乍響,奚羽耳膜發痛,就想堵上,可是騰不出手來。
    他百思不得其解,以如此小小的蟾蜍之身,是如何發出這樣偌大鳴叫的,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
    奚羽癡癡呆呆地看著它,兩隻眼睛轉不也轉,宛同魔怔了,腦子嗡嗡作響,像漿糊一般,似乎已經灌過了孟婆湯,忘記了前世今生,什麽思念都沒有了,幾度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蛤蟆停下來,許是感到驚奇,一對眼珠子滴溜溜去看下頭這個酷似猿猴、山中無有的靈長走獸,奚羽的目光和它當空對上,他驀然一愣,突地感到難以言喻的恐懼籠罩了軀體,分外熟悉,早上那股鬼壓床的夢魘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四肢百骸俱都漸漸僵直,動彈不得分毫。
    奚羽立下冷汗如雨長流,身心冰涼,眼皮嘴巴都合不攏,瞳孔搖晃,隻有神智還算清明,實在弄不清這是什麽妖物邪靈,就算這蛤蟆朱身金眼,模樣再怎麽絕美,落在奚羽目中都隻剩下恐怖無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