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紅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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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知識:1、按照《李衛公兵法》記載唐軍校閱(類似今天的軍事演習)如下:又教旗法曰:凡教旗於平原曠野登高遠視處大將居其上南向。左、右置鼓一十二麵角一十二具。左、右各樹五色旗六纛居前列旗次之。右右衙官、駐隊如偃月形為後騎。下臨平野使士卒目見旌旗耳聞鼓角心存號令。乃命諸將分為左右皆要兵刃精、新甲胄、幡幟鮮明分為左右廂各以兵馬便長。班布其次陣間容陣隊間容隊曲間容曲。以長參短以短參長。回軍轉陣以後為前以前為後;進無奔進退無趨走;以正合以奇勝;聽音睹麾乍合乍離。於是三令五申:白旗點鼓音動則左右廂齊合;朱旗點角音動、則左右廂齊離。合之與離皆不離中央之地。左廂陽向而旋右廂陰向而旋左右各複本初。白旗掉、鼓音動左右各雲蒸鳥散彌川絡野然而不失部隊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動左右各複本初。前後左右人立之疏密使無差尺寸。散則法天聚則法地。如此三合而三離三聚而三散。不如法者吏士之罪務從軍令。於是大將出五彩旗一十二口各樹於左右廂陣前每旗命壯勇士五十人守旗選壯勇士五十人奪旗;左廂奪右廂旗右廂奪左廂旗。鼓音動而奪角音動而止。得旗者勝失旗者負勝賞而負罰。離合之勢聚散之形勝負之理。賞罰之信因是而教之。李天郎醒得很早當他睜開眼睛時。現身側的阿米麗雅已經在廚房忙碌了。連阿史摩烏古斯也扯著沙啞的喉嚨在吆喝著喂馬仿佛根本就沒有受過傷。看看時辰。李天郎不敢怠慢趕緊起身穿衣帶帽今日是高仙芝正式就任安西大都護後升堂議事的第一天肯定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膽敢藐視他的權威。
散亂地髻老也梳不好李天郎不耐煩地繞了兩繞。打算就此了事。正要係上頭巾手腕卻被輕步走來的公主捏住“坐下怎麽梳成這樣!”阿米麗雅按住李天郎的肩頭李天郎乖乖地坐了下來。抬眼看看鏡子裏地女人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地眼神但李天郎仍舊可以感覺到對方眼角的濕潤。
阿米麗雅用熱水將李天郎濃密粗硬的黑溫軟了再用梳子細細梳理柔軟細嫩的玉指在頭間穿行。溫香如蘭的氣息幽幽掠過李天郎頂猶如兒時母親親昵地撫摩……。
李天郎閉上眼睛享受著這最後的甜蜜與溫馨。阿米麗雅還沒有說出她的決定。但是李天郎已經感覺到了從公主手上傳來的痛苦戰栗。
髻精心梳好了。阿米麗雅捧著看了看。完美無暇。於是她微笑起來在鏡子裏仔細端望自己的男人。鏡子裏的李天郎依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實在不願意就此停止實在不願意睜眼看見夢就在自己麵前破裂。
“好了!這個樣子才象大家嘴裏的雅羅珊!”阿米麗雅落在李天郎肩上的手突然被抓得緊緊。
“不要走!”李天郎無聲地喊道“求你不要走!”
“我……我直接回大營,不再回來……”李天郎將臉貼在公主手上輕輕摩挲“記住這是你唯一回家的機會這裏地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我什麽也用不著。隻是你帶的那幾箱珠寶我用了一些充作軍用以後打了勝仗再設法還你……。阿悉蘭達幹到時候會來接你我會安排馬博來幫你……軍務在身不能不能送你了……。”
有冰涼的淚滴落在李天郎地頭頂……。
沒有人可以經受這樣的離別李天郎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掏空了……。安西都護府今天人真多西域胡漢官吏幾乎都到齊了大堂裏根本容不下於是大多數官銜較低地人隻好在廳外靜侯。
李天郎還未下馬一個胖乎乎地人影就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李將軍!雅羅珊!”是阿悉蘭達幹!
“好久不見啊!”李天郎心情複雜地和他寒暄旁邊的通譯急忙翻譯“聽聞公主和將軍一齊去了長安我等好生羨慕不知公主可安好?昨日剛到便欲登門覲見還有赫納利王子地書信一封也欲奉上但又恐高大將軍責怪……。”
“公主一切安好也時常思念家鄉和親人也虧王子掛念!”
“自然!自然!有李將軍在公主還會有什麽不好?”阿悉蘭達幹還是那麽會來事一雙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轉不斷審視著李天郎臉上的表情。
“大相何時折返?”
“不好說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三四天這要看大將軍怎麽處分。聽劉單劉大人說今日大將軍就要召見我小勃律、失密、吐火羅等西方諸國使節處置西征輔助之事完事後由劉大人任天朝使臣隨我等奉大皇帝詔書折返小勃律。想是不會耽誤太久罷!”李天郎點點頭略一遲疑從懷裏掏出一張字條“拜見公主先倒不忙先把正事辦了再說!這個就是公主在城裏的住處閑了你自去尋。屆時公主會和你們一起返家!”
阿悉蘭達幹大驚聲色張嘴欲說被李天郎止住:“你且莫慌我自會安排一切不管是劉大人那裏還是高大將軍那裏。”
阿悉蘭達幹瞪著眼睛看著李天郎喉結上下滾動又說不出話來。他顯然被鬧糊塗了又不敢出言細詢。
“照我說的做便是!要是返家時公主有絲毫差池我拿你是問!可明白?”說完這些話。李天郎有些心煩意亂“我會派親隨助你。隻是不要過分宣揚便是!記住否?”
甩下迷茫的阿悉蘭達幹李天郎走進大廳一簇簇等候的各級官吏四下站立居然沒有人出聲音偌大個院子。靜悄悄的。議事廳裏隱隱傳來高仙芝地說話聲。
守門的軍校向李天郎施禮順手為他開了門。身後一陣腳步聲張達恭、席元慶兩人腳跟腳地隨李天郎進了門三人互相含笑點頭沒有多說話。站在門邊的岑參衝三人招招手示意他們站在身邊不要出聲。
因為……
高仙芝正在收拾人。
收拾前任都護夫蒙靈察地紅人。
“嗬嗬公麵似男兒。心如婦人何也?”高仙芝的聲音並不大神色也並不嚴厲。但是字字句句都象標槍一樣射中伏地觳觫地程千裏這位曾位居高仙芝之上的安西副都護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條小命。如今就拽在高仙芝手裏。“你我皆為大唐朝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怎可以一己私念意氣之爭屏棄忠義而使宵小於軍政之堂?將軍乃安西宿將位高權重頗有民心。這君臣之道為官之義想是了然於胸日後所行所言當循何矩不消本將軍多言罷?”
又懼又羞的程千裏應聲“是”頓答謝。高仙芝優雅地揮揮手令他退下。臉色時紅時青的程千裏戰戰兢兢地退入兩廂李天郎雖然沒有目睹前半段但是程千裏不停抖的雙手明白無誤地說明高仙芝已經成功地懾服了他。
“畢思琛在否?”高仙芝突然叫道。
人群中有人一哆嗦啞聲道:“卑職在!”
高仙芝嘿地冷笑一聲道:“此胡敢來!我城東一千石種子莊被汝豪奪而去憶之乎?”
畢思琛渾身一震雙腿一軟跪拜於地還算他反應敏捷當即顫聲說道:“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見乞……卑職可是一直念著大將軍地好處!……”
高仙芝“哈”了一聲嚇得畢思琛將下麵的話全都咽了回去趕緊叩。
“吾屆時可是懼汝甚矣爾作威福吾敢言!豈是憐汝與之!我欲不言恐汝懷憂言了無事矣汝且好自為之!”
“卑卑卑職明白!”平日裏伶牙利齒的畢思琛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
緊接著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一幹前使舊臣挨個被高仙芝點名叫出一一言明其弊厲色嚴訓王滔等人無不諾諾而應。
席元慶、張達恭等高部官將盡皆揚眉吐氣麵有得色。李天郎看著臉色黯然的舊臣心裏頗有不忍這些人雖不乏趨炎附勢之舉但也並非皆為小人高仙芝即位之初便如此擅用官威也實在有所不妥。說來這些文人武將都非泛泛之輩也曾經曆過千軍萬馬宦海凶險卻也不知怎的到如今卻如此害怕這議事堂上的隻言片語。難道怕的僅僅就是掉腦袋麽?
未等李天郎再想高仙芝昂聲說道:“仙芝此次還安西即奉天子之命征伐勾結吐蕃之師以定我大唐西陲。此戰有勝無敗諸君務必恪盡職守萬不可懈怠否則軍法無情勿怪仙芝手辣!”
眾人齊聲應諾。
“進軍糧草籌備諸事盡由封長史定奪糧工使袁德以輔。揮師遠襲糧秣生死攸關不得有誤!”高仙芝轉問封常清“如今所備幾何?”
一直耷拉著臉的封常清正色應道:“器仗軍械已畢唯有羽箭尚缺五萬;馬匹牲畜最乏有三成缺項;糧草正在征集各屯存糧還未計量完畢。以上開支耗鹽水關、破城子、柘厥關三卡稅銀之十之七八也……。”
“官庫銀兩所剩有限常清汝當慎用之如有不足可酌情征之於諸藩國。”高仙芝瞄了一眼廳外地藩臣繼續說道。“蔥嶺、拔換、疏勒、孤石山、至龜茲大路各烽鋪、鎮戍、驛館一並戒備不僅確保長行坊之輸運也嚴查過往客商。震服流竄草寇以定後方。不得有誤!如若貽誤軍機則當值官吏上至都督守捉下至驛丞士卒一並重罰!”
眾人凜然。對高仙芝誌在必得的西征無人敢說個“不”字。
“今日城內豐盛、商陽、南宮三商號進得冬衣三千件剛剛驗訖入庫所缺箭矢正日夜趕造;各地馬場因配種之故交付戰馬有所延誤若至八月加上遠購之馬匹。應夠三成之數……。”袁德小心翼翼地補充“床弩三十投石機九。震天雷三百已備畢隻是此物存儲不易。稍有不慎就可釀大禍。損傷極大。望大人停造此物隻往蔥嶺守捉運去材料。待用時再遣工匠造之。”
高仙芝點點頭:“準了!四鎮諸屯之糧要幾時可計量完畢?”
“安西府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已經計量完畢尚有碎葉、於闐和龜茲軍屯田尚未報來屬下已令各屯屯官火上報。此外各守捉、鎮戍、烽鋪之自屯田委實難以計量不過照每屯大者五十頃小者二十頃計糧秣之數應當無虞!”封常清如數家珍“隻要留下開春種子和自食之糧餘者皆封存待用。”
高仙芝滿意地拍拍座椅扶手眼光一掃座下諸人朗聲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倒是不錯。但未動的兵馬卻也不能不動照往年慣例於八月十八進行全軍校閱望各營各鎮嚴加操練屆時皆遣軍馬參與演練優者重賞劣者處罰概莫能外!”
李嗣業、田珍、段秀實、賀婁餘潤等各營大總管分報各營備戰之況高仙芝邊聽邊針對各營特點分做細密部署。其他諸將稍稍鬆了口氣互相小聲議論起來。李天郎本想到阿史那龍支那裏去緩和一下卻被岑參扯住:“李校尉莫去那胡兒可是在大都護麵前狠狠地參了你一本說你飛揚跋扈私心鑽營在番兵營裏扶植羽翼鬧得營裏離心離德大損武威軍戰力雲雲今日指不定也要難將軍且莫理他靜觀其變吧!”
李天郎聽罷感激地衝岑參點點頭悄聲問道:“高大將軍怎麽說?”
“惟細聽之不一言”岑參回答“某也不知大將軍是何態度。.#小說網.”
半月來李天郎對劃歸自己地一半番兵營人馬重新進行了整飭新設了一個雕翎團由趙陵任帶隊校尉旗下是三百胡漢勇猛善射之士盡數混編各旅、隊頭目皆挑勇謀者任不計胡漢之份也不計出身貴賤。由此在其它各團、隊裏造成地士卒空缺由西涼團之漢兵或者人數多餘之胡人單位充補。此舉不僅打破了一直以來約定俗成地按部族編隊地“規矩”也終結了由部族頭領理所當然擔任帶兵主官地慣例自然在番兵營裏掀起軒然大波反對最激烈地就是以阿史那龍支為地貴族子弟。賀婁餘潤狡猾地將矛盾上交給了都護府暫時代管軍事的封常清少見地明確支持了李天郎親自授予了雕翎團白色鳥團旗但高仙芝又會怎麽決斷李天郎不知道想來封常清也是心裏沒底。在高仙芝回來之前如此昭顯即使是信賴有加的心腹也難免令其不快而高仙芝要是不快……誰也猜不到會有怎樣的結果。
李天郎默然確實覺得自己太過急躁居然不知不覺成了眾矢之的。但事到如今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高仙芝怎麽處置也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了。在他身邊幾名將領顯然更關心幾個月後地校閱種種牛皮示威之言你來我往。確實除了打仗每年一次的全軍校閱可是將軍們呈勇鬥狠大出風頭的好機會。
幾個人說得累了見李天郎一直不出聲頓時將話鋒轉了過來。張達恭衝李天郎擠擠眼睛:“每年秋操番兵營皆居末流李都尉此去坐鎮可有爭勝良方?”
席元慶也揶揄道:“胡人勇悍有餘卻實屬烏合之眾既不懂兵法陣勢。也少嚴明之紀律一擊不得便土崩瓦解根本不尊號令。嘿嘿。每年秋操無一例外嗬嗬!也難怪先帝太宗言漢軍精兵三百。可當胡騎近萬我武威軍縱橫安西所恃正是百戰精兵也!”
李天郎苦笑一下正準備答話卻突然聽見高仙芝喚道:“番兵營右果毅都尉李天郎何在?”
“屬下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地落在了李天郎身上。包括剛才還狼狽萬分的夫蒙靈察舊屬李天郎可是今天第一個被直接提名的高部軍將聽高大將軍口氣似乎不那麽客氣難道為了調和平衡要拿李天郎瀉瀉火?大廳裏頓時安靜下來連李嗣業和封常清也神色凝重地注視著挺身而出的李天郎眼神各異。隻有阿史那龍支忍不住胡須顫抖暗暗高興。
李天郎拱手施禮。朗聲再次應道:“屬下在!”在他身後地岑參重重地提了一口氣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李天郎。高仙芝習慣性地將身體往後一靠目不轉睛地看著李天郎。上下好一通打量。然後才慢慢說道:“李都尉真個好精神啊!”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不僅讓李天郎也讓眾人摸不著頭腦。還未等一幹人等忖度出個端倪。高仙芝突地語氣一變揚手晃了晃手裏地文書:“區區番兵營右果毅整日不思整軍習武卻樂於嘩眾取寵擾亂軍心!今日酒宴明日授官弄得好好一個番兵營烏煙瘴氣全無章法!統領下屬奔走告之於軍府!嘿嘿!難不成李都尉帶不得兵還想做回小小校尉?”人何謂嘩眾取寵擾亂軍心?何謂全無章法烏煙瘴氣?”李天郎知道高仙芝越是聲色俱厲越是心思縝密另有圖謀萬不可輕易抵死駁斥但也不能膽怯而不敢言。因此審時度勢進退有度方是上策。說到底高仙芝也是個心計智謀一流地梟雄胸襟眼光遠在夫蒙靈察之上。如果僅僅因為阿史那之流上告就怒極問責那也太小覷他高仙芝了。
李天郎的心平氣和令不少人驚詫諸人不由自主又將目光回向上地高仙芝。
“擅亂胡人族製勿論身份貴賤由命隊致軍心動搖此其一;胡漢混編奇正不分致軍令不通銳氣大減此其二;如斯兩條還怪不得你統兵無方麽?”高仙芝向前探出了身子無形地向李天郎逼近。
“大人可否容屬下一辯?”李天郎迎著高仙芝的目光侃侃而談他同時注意到封常清和李嗣業相視一望眼中頗有欣慰之色“屬下軍中胡族駁雜各族胡人自有族製不一而足。然既為大唐之兵則無論何族當一統於大唐軍紀法令之下皆遵大都護一人之令各族舊製與其違背者無論因何理由皆強從軍法即千軍萬馬也概莫能外此為精兵之道也乃屬下整飭軍備之初衷也!”
高仙芝又縮回了身體示意李天郎繼續說。“大將軍方才稱胡漢混編奇正不分顯是言蕃兵惟勁馬奔衝謂之奇兵;而漢兵惟強弩犄角可稱正兵。然<孫子>雲:善用兵者求之於勢而不貴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夫所謂擇人者各隨蕃漢所長而戰也。蕃長於馬馬利乎鬥;漢長於弩弩利乎緩戰。此自然各任其勢也然非奇正所分。屬下蕃漢混編且變號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馬亦有正弩亦有奇奇正相諧各輔其長豈不精銳更哉?屬下之策也非出自屬下而學之以太宗先帝也若無先帝任用阿史那社爾、執失思力、契何力等胡人悍將混以漢軍兵馬焉有貞觀武功之甚?”
一席話說得不少官佐頻頻點頭高仙芝不露聲色地環視一下左右拖聲應道:“此其一說項也!亂任隊弄得人心惶惶這總不錯罷?也是學地太宗先帝?”
“大將軍所言極是!太宗先帝知人善任天下皆知。其用人皆出之以至公不問出身惟才是用既能捐棄恩怨又能屏除好惡。實為後世楷模也!貞觀名臣如魏征、王、薛萬等皆建成舊屬;尉遲敬德是宋金剛屬將;李世、程知節是李密舊屬;戴胄、張公謹是王世充部屬;岑文本是蕭銑謀臣;楮亮及子遂良乃薛舉幕僚;溫彥博曾從羅藝;李靖且是高祖仇人;封德彝、虞世南、裴矩皆隋之降臣更有內附之突厥降眾。拜官近於半朝。太宗或屏棄前嫌委加重任;或則棄短就長。因才施用。此乃開誠心布公道有以致之也!天郎比不得太宗先帝惟強學套用自度天之生人本無蕃漢之別。然地遠荒漠必以射獵而生。由此常習戰鬥。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既為漢人何來胡漢貴賤皆一視同仁任人唯賢使人盡其材耳!”李天郎注意到高仙芝嘴角又出現了那令人捉摸不定地詭笑心裏悚然一驚擔心言多必失。趕緊按下話頭“屬下也是草率莽用實施不得其法。怎可學得太宗先帝精髓!胡人習慣舊製難免心生疑惑。致使軍心初現不穩。如此危情是屬下未嚐所料。自然難辭其咎還望大將軍依軍法處置天郎自當無怨承擔。眼下如何善後也請大將軍及諸位大人示下!”
“李都尉確實通曉史實啊言必稱太宗先帝真個是鑽研不淺!依本將軍看頗有遺風喲!”高仙芝的話如重錘般落在李天郎心頭這些話是提醒也是尖利地警告!“李都尉洋洋灑灑之言諸位大人也是聽得清楚爾等認為如何?”
封常清見廳下諸人議論紛紛遂揚聲道:“屬下認為李都尉之舉雖手法尚缺妥帖然其意確有道理。姑不論兵鋒之正奇軍心之安穩且論我安西漢兵不足三萬而戍邊萬裏實不堪用為長遠計惟用以蠻夷對蠻夷廣收內服之胡族以充兵馬之不足也。然欲用胡人則必信與人教以軍律陣法方可堪用……。”
“封大人說得輕巧我大唐軍律陣法乃鎮國之寶豈可輕易教與他族!且胡人多愚鈍即使教習之也不可得心法徒耗精力耳!”說話的是段秀實他曆來對胡人胡將嗤之以鼻常以漢軍嫡係自詡。且武威軍中確以漢軍精銳最為善戰軍中各族哪個不曾是其手下敗將?因而此言一出即得不少讚同。
“安西乃大唐之土安西之民也即大唐之民豈有他族之說!在座不少大人不僅為胡族悍將更為安西功臣怎地成了他族?至於愚鈍更是可笑!段將軍言誰愚鈍?”岑參不愧是文人三言兩語便堵住了段秀實的嘴。要是順著剛才的話再說下去段秀實可是要犯眾怒尤其是高仙芝高仙芝可是不折不扣地他族胡人!
“岑大人幾時領過兵打過仗?文人豈知沙場凶險?隻知賣嘴皮子而已!”段秀實見言辭上討不到什麽好便索性起橫來“我等武夫隻知疆場廝殺非同兒戲到底使不使得不靠三寸不爛之舌而憑抽腸濺血!李都尉之法怕是雖言之成理而實為迂腐之道也!”
岑參麵紅耳赤激奮欲言被李天郎扯住。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這局勢自然而然落於高仙芝掌中他早就胸有成竹?還是有意為之?
眾人嗡聲四起莫衷一是。李嗣業和高仙芝低語幾句開口說道:“段將軍拙於言辭而其理甚是沙場逐鹿終是手底下見真章!”段秀實得意洋洋地瞟瞟岑參又看看李天郎和幾個支持者會意而笑。“李都尉雖有過但也出於公心其理也有幾分。罰且記下而其責不可免!”
“如此這般吧!番兵營半數人馬交李都尉依其法操習待八月秋操時審視其效如若不堪一擊非李都尉稱正奇相輔則視為貽誤軍機和今日之過並罰!”高仙芝饒有興致地看著神色萬千的部屬似乎非常滿意“此事先就此一論!各位斷不可因此耽誤西征之大計!李都尉”高仙芝衝李天郎一笑“我等皆等著看汝練兵之效嘿嘿出新計爭長短李都尉誌氣可佳頗有漢時霍去病之風嗬嗬。實在可佳啊!”
“屬下謝大將軍恩典!天郎當竭盡全力不令大將軍及諸位大人失望!”頭皮麻地李天郎彎下腰去感到無數雙犀利的眼光利箭般戳進自己身上。他竭力不去多想也不去理會這種種目光。他知道。高仙芝又有意火上添油將他推到了爭鬥一線騎虎難下地他沒有其它選擇這跟舍命攀登通天崖時沒有什麽兩樣!尤其是高仙芝一次次話裏有話的警告無疑是在嚴厲提醒他自己應盡地本分和宿命注定地脆弱。因此。李天郎隻有咬牙接受命運如此的不公接受一次次地挑戰忍受一次次無奈地抉擇與痛苦。高仙芝確實抓到了他地軟肋!今日一番令人驚歎地馭人之術儼然師承當朝宰相李林甫!李天郎直起腰來轉身退下心悸不已。
收回自己意味深長的目光高仙芝泛起了難得的笑容“議事先且止。時近正午府衙備了便宴各位享用吧。下午擇個吉時。焚香起案宣讀天子詔書!”屆時自然接受西域諸國使節和大小官吏覲見。還要舉行一個隆重的即位典禮……。但凡夫蒙靈察昔日講過地排場。高仙芝都要數倍於其地來過……。
“李都尉屆時可要不吝賜教啊!”段秀實帶一幹漢軍將領直言挑釁。絲毫不給李天郎麵子“如若真的被軍法處置我等也隻得多有得罪嗬嗬情非得已實在非為私心而為匡護漢之正宗耳!”
李天郎隻得苦笑敷衍隨意胡謅幾句現在說什麽都太早了!
“將軍眼光獨到頗有見地自不用理會這幫莽夫其輩隻知廝殺而不懂治軍更不懂治人!將軍隻管專心操習陣法便是岑某不才願為將軍略盡綿薄之力!”岑參看著趾高氣揚遠去的段秀實恨恨然地說道“大將軍、封大人、李副將那裏餘自會去竭力說服!”
“謝岑大人!”李天郎歎了口氣怎麽總有麻煩找上門來。
“李都尉慢行!留一步說話!”李嗣業不知什麽時候趕了上來看見岑參也在一並叫住“李都尉今日所言餘竊以為有理可行。但無論胡漢皆循舊習久矣區區五月之功能否遂願實難預料……。”
“大人說得是天郎實不想弄得滿城風雨但事與願違……也罷也逼得天郎盡力而為!”李天郎打起精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若盡力而不成也當受罰無甚怨言!”
“好!有氣概!”李嗣業一挑大拇指“我李嗣業沒看錯人!高大將軍果然有眼光!”李嗣業轉一拍岑參肩膀:“岑大人可看出今日端倪?”
岑參一驚皺眉思慮片刻恍然大悟道:“哦大將軍順水推舟明貶實褒嘿嘿足見早有定論啊!”
“正是!但若不是李都尉膽智過人肺腑敢言大將軍也是無奈”李嗣業笑道“李都尉之思慮過我等所想鄙人也深感佩服!”這倒不是李嗣業地恭維話接到阿史那等胡人貴族的上告文書高仙芝曾和封常清、李嗣業等心腹細細商議三人雖各有顧慮但皆認為利多弊少確為增加軍力之捷徑至於李天郎精辟之論確又出乎三人意料。
“李大人過獎!”李天郎言不由衷地隨聲答道腦門上青筋畢露他現在明白了高仙芝對自己整飭軍製之法早已讚同今日所為不過是引他說出治軍之理一來借他之口說服眾人同時自己卻做個高高在上地仲裁者失敗則是李天郎之敗責罰即可成功則是高仙芝之功顯出他力排眾議慧眼識人地高明;二來大堂宣威也讓阿史那等人順順氣警懾李天郎別太過招搖;三則就此事考較於他逼李天郎效死力促得事成否則絕對不會輕易同意按此法繼續整軍至於最後那些高深莫測的弦外之音加上一本正經地公正廉明不過是向所有人明示一切皆在他高仙芝地掌握中……,我的天啊!這就是梟雄這就是人傑!李天郎驚怒之餘也不得不油然生出強烈的敬畏高仙芝可怕而可佩地人!
“遵大將軍令從鳳翅、虎賁兩營陌刀手中各調一隊至你營聽令以充西涼團士卒之補缺。兼做右果毅之親隨”李嗣業悄聲道“放心。某家親自調教出之陌刀手曆來橫行西域。以一當十!自讓李都尉寬心!阿史那之附離、拓羯哼不在話下!大將軍可是對李都尉寄予厚望望汝千萬別辜負大將軍一番苦心!”
李天郎諾諾言謝心中依舊震懼不已。他潛意識裏承認高仙芝處處占盡先機事事高明過人不說別人反正自己在計謀心機上難以望高仙芝項背。因此他幹脆不再多想隻考慮目前困境思量如何練兵備戰應對八月秋操。心境竟然輕鬆了許多。
當在午後的典禮上看見高仙芝恭恭敬敬地引前任夫蒙靈察就座時李天郎不再驚訝高仙芝高地治人手腕和馭人絕技。在文武官員熱烈地歡呼聲中監軍邊令誠朗讀了天子的詔書。杜環在一邊傳譯。李天郎望著周圍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凝神細聽地胡漢官吏們真實地感覺到了高仙芝在安西無人可與倫比地地位。顯然。從今天開始高仙芝色彩的安西就此奠定!
神情最為興奮地是那些渴望戰功的武將們。他們好戰的血液已經被新任大都護強烈地點燃安西無疑即將迎來一個開疆擴土的黃金時代這不僅是大唐皇帝的願望也是高仙芝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地千載良機更是嗜戰成癮的將領們通向榮華富貴、封妻蔭子的康莊大道甚至那些微末小卒也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充滿憧憬希望從殺戮奪的的好處中分得一杯羹。
飛揚的朔風從長安一直吹到安西風中裹滿了欲望和血腥的氣息如今的安西已經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要麽隨波逐流要麽騎風疾行!本來就刀兵不斷地安西必將進入一個征伐連連的高仙芝時代!
“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此兵聖孫子至理名言李天郎握緊腰間的刀柄心裏一陣絞痛方老夫子每每感歎時時憂心難道他不祥地預言真的不幸而言中?那將會是怎樣可怕地情形?回頭看看人群外蜷縮在栓馬樁邊地阿史摩烏古斯這個忠狗般的胡奴神情漠然隻顧抱著自己地大弓打盹似乎此時在他眼前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李天郎歎口氣算了帶好自己的兵吧想那麽多做甚?隻要讓這些亡命安西的漢子少流點血多得些好處也算自己上對得起天地下無愧於良心。至於人世間其他勾心鬥角的爭鬥世道如何風雲變幻他管不了也不想再費神去細想更沒能力去抗爭了。
“颼颼颼!”箭風破空!
“得得得!”蹄聲如鼓!
雕翎團的箭手們正二十人一隊操練李天郎授意的攻擊陣法。每隊先是呈橫列騎馬衝鋒邊跑邊注意聽鳴鏑所令箭待衝至箭靶四個馬身處一齊撥轉馬頭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廂或兩廂後撤散開同時回身猛射!與此同時第二隊騎射手從其讓來的通道再行衝鋒疾射漫天的利箭驟然增加一倍當真箭雨傾盆。接著是第三隊、第四隊或者前幾隊休整折返後再連續衝擊如此反複直到箭靶上如同刺蝟般插滿了箭!漢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精準快急而今日操練之騎射尤其是回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長靈活機變而精準號令不足李天郎正是基於“奇正相合”之意創此攻擊之法。
熱汗騰騰的騎手們從同樣大汗淋漓的戰馬上跳下來爭相在箭靶前觀看自己的戰績嘲笑失的的同伴。他們肩上都背著阿史摩烏古斯送給趙陵那樣的巨大箭囊它們的容量是唐軍三十矢標準胡祿的十倍!當裝滿箭矢時扇形展開的羽箭布滿弓箭手的後背猶如孔雀開屏時絢爛的彩翎。這幾乎成為所有雕翎團胡漢士卒的標誌也是他們傲人的資本。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軍械李天郎不僅花費了阿米麗雅從小勃律帶來的當作陪嫁和為蘇失利之贖命的王室財寶還耗盡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諸多關節。總算是大有收益各團、隊衣甲旗幟煥然一新雖比不得鳳翅、玄甲、虎賁等漢軍嫡係精良但已今非昔比。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增強了戰鬥力。番兵營曆來低人一等的舊習大為改觀胡漢士卒的自信和軍心都十分振奮。大家夥都憋著一口氣拚命苦練。要在校場競技上一洗往日屢戰屢敗之恥!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是忍不住技癢的阿史摩烏古斯躍馬揚弓連射十箭。箭箭中的引來休息片刻地士卒們一片喝彩。
“胡人騎射確是一絕漢卒中精騎射者雖也不少但仍少於胡人。漢時匈奴射雕者三人。一舉射殺漢軍巡騎數十人而毫無傷幸有飛將軍李廣箭術精絕親自出馬才震懾匈奴。”李天郎對趙陵感慨道“漢人李廣惟一人而胡人射雕者眾就如趙陵雖豔世弓手於諸人卻惟此趙陵胡人雖難及項背卻次者如群狼……。餘設雕翎團之深意你可細察一二?”
趙陵拱手歎服:“連大將軍都讚都尉眼光獨到深謀遠慮。枉自趙陵跟隨大人多年學到的卻也是大人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書。你總是大呼頭疼大元比你年長。自小也未曾識文斷字。卻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書中奧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趙陵摸著後腦勺嘿嘿傻笑“那些個蛐蛐兒文字實在難懂無聊之極!別說一時半會學不會就是學會又有怎地用場?……”
“吾箭術遠遜於你但若潛心修煉三年可當你數十年苦練知道為何?”李天郎拿過趙陵的挽天弓張弦一彈“你膂力並不勝於你烏古斯義弟卻能取而勝之內中道理你可想過?”趙陵茫然搖頭李天郎“嘣”地一彈“漢人之所以縱橫天下掌握寰宇也是經無數代聖人賢哲瀝膽而得其日積月累之絕技妙法至理名言悉數藏於書簡。區區箭術早有古人精研細究技法精髓也皆在書中!”
“大人快講!”一說到箭術趙陵即興致昂然。
“如挽天弓這般地精良器械光製作你可知花費幾何?至少三年!”
趙陵咋舌叫聲“我的娘!”
“那些煩瑣精密之法說來你也沒勁聽不如直接說射術罷!射箭之精髓不在於身形與手法而在心念之專一。與禦術之人心調於馬劍術之與神具往同理。古人雲須心念專一、神定思去才能動靜相宜人弓合一做到力近乎神展技渾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製強、以輕致重之效。《列子湯問》中的詹例曰:臣聞先大夫大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於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仿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釣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釣餌猶沈埃聚抹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製強以輕致重也。”看見趙陵一個勁兒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以白話解說一遍趙陵這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稱是連呼精妙。
“你與烏古斯之不同在於彼重蠻力而汝無師自通心念如一這便如登天與登山各異:山雖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卻無頂。”
“咱那裏知道這麽多惟記得咱爹說張弓射箭必須凝神於箭鏃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雜念其它!”趙陵噓噓歎道“幼時哪裏悟得此玄機加之少年心性隻圖貪玩以為這些都是胡謅為此沒少挨老子責打差點棄弓不學。直到我老子氣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臨終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傳硬弓偏生拉不動不由口出惡言。那知病懨懨的老父一言不跳下床來二話不說便扯個弓如滿月!見此情景我更喪氣為不讓老父氣極心想最後一試管不得其它!想也沒想隨意瞄個樹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圓滿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無輕重物莫能亂所謂神形俱備也!嗬嗬!”
“正是如此!”趙陵看看自己布滿老繭地雙手“當時卻不敢相信一切為真!”
“這挽天弓也是與你有緣正和你血性氣質你用箭多年。當知弓如其人之說”李天郎將弓還給趙陵“據《考工記弓人》中所載:大凡選弓。應據弓人體形、意誌、血性氣質而有所差異:長得矮胖意念寬緩、動作舒遲之安人。應使剛勁之危弓配以柔緩之安矢;剛毅果敢血氣翻湧、行動趨急之危人則選柔軟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寬緩舒遲之安人。誤用柔軟之安弓、柔緩之安矢則箭行益緩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剛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剛勁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則穩準皆失不得中的!烏古斯之弓為剛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勁疾衰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勁緩足。兼之神形已備故在其上耳!”
“大人真是博學。看來這書還真不得不念……”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趙陵住了話頭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來循聲望去。隻見西涼團新任校尉馬大元帶著六個人遠遠地在場外下了馬匆匆趕了過來。“是大元他們跟著來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過去見來者除馬大元是一身輕甲外皆戴著武威軍的紅色頭巾待走近麵前七人一齊按軍規見禮。“見過大人!”六人步法矯健身手利落紮得緊緊的腰帶勒著粗壯地腰板顯得非常精悍。六人年紀都已不輕當不是新卒必是隊正一級頭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們六雙神采奕奕的眼睛隻有久經戰陣地勁卒才有這樣的從容激蕩地眼神。
“稟大人由虎賁、鳳翅兩營撥來的兩隊陌刀手前來報道”馬大元呼呼喘著氣“屬下已安置入營現特帶正副隊正六人前來見過大人。”馬大元挨個指道:“蕭三全、王丙、郎雄、藍虎兒、令狐厭、高畢!”
哦這就是李嗣業調教出的陌刀手啊確實名不虛傳啊!李天郎地目光一個個掃將過去這個有點眼熟“令狐厭見過大人大人還曾記得交河之遇否?”叫令狐厭的漢子恭身拱手笑道“小地可還記得大人驚豔神奇地刀法!”
那個交河巡檢!李天郎想起來了“原來是你!我說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卻進了軍中?”
“李大人從各鎮漢軍抽調精壯之士入選陌刀隊小地在交河呆得膩了也想陣前殺敵衝鋒陷陣建些功業。遂帶了一幹兄前兄弟應命前來沒想得以收歸大人帳下能隨名震安西的雅羅珊將軍征戰沙場小的當真好造化!”
隨得我也不見得是造化李天郎心裏說麵上隻是嗬嗬一笑。
旁邊趙陵正在揶揄馬大元:“嘻嘻許是當官當不得罷才跑了幾步便這般氣喘想是腳軟了罷?日後怎麽馳騁疆場?”馬大元惱道:“你小子曉得甚!如今團裏精幹之卒不少流於胡族而充編之胡族又不得我西涼健兒技法為使堪用某家連日疲於奔命日夜操習不敢有絲毫懈怠怎比得你騎馬射鳥那般快活逍遙!就在方才也正在教習排矛衝陣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聽得轉身問道:“如今可有成效?”
馬大元重重喘口氣:“終是皇天不付有心人也算有些長進。波斯人裏麵有叫瑪納朵失和白蘇畢的兄弟倆人頗通兵法幫了屬下不少忙……。總言之吐穀渾、高昌、黨項之卒勝於契丹、回紇唉!屬下已盡全力總覺事倍功半還望都尉大人親自指教!”
“大人胡漢混編本是好意不知這些胡人可曾領會大人苦心?”令狐厭說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也算對番人番事略知一二還未見以漢人法度規矩胡族之人中原陣法精妙胡人學得會麽?”
“西涼軍善步戰以步戰之法教習胡族自與漢軍不同。吐穀渾、高昌、黨項皆曾習步戰故學之快;而契丹、回紇慣以快馬遊擊自學之慢。如何教習皆有法可循待過幾日我到營中好生調教那兩個懂兵法的波斯人屆時也告之與我!”李天郎還想再說什麽。卻見馬搏飛馬趕來神色焦急地衝他招手。
馬搏這幾日都被李天郎派去與處置阿米麗雅之事見他突如而至。神色驚惶不由心下大悚。當下舍了眾人。徑直詢問馬搏。
“大人快去夫人與劉大人一幹人已經出多時了!”馬搏急急說道“夫人想是悄悄離開行前叫我去東市購花沒想到小地回來就現人去室空。隻留得這個!”一封書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親啟。李天郎茫然接過信腦子裏一時僵冷無比:她還是走了!五個字一個接著一個從腦海一直滾落到空洞的心底。“小的不敢怠慢飛馬去了城門問得劉大人赴小勃律隊伍已從北門啟程早過了一個時辰!隊裏有花車數量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大人!大人!”
“馬!”李天郎輕聲說似乎根本沒有理會馬博急切地呼叫。
見李天郎神色慘變馬搏不敢再多說。飛身去牽阿裏。眾人見此情景麵麵相覷猜測必然有重大變故。但到底何事誰也不敢問。
“我去去就回!”李天郎刷地一鞭。阿裏大吃一驚。主人很少這樣猛抽自己靈性無比的駿馬立刻明白主人此時乘騎非同尋常。當下一聲長嘶四蹄翻飛拖著滾滾沙塵往驛道飛馳而去。見主子突然離去正射得高興地阿史摩烏古斯慌忙連滾帶爬地躍上馬背試圖緊隨李天郎而去。趙陵將他喝住令他遠遠跟隨既不得叨擾也不可護衛有失。阿史摩烏古斯呲牙應了一提馬韁追了下去。
阿米麗雅原本舍不得走。
一邊是魂牽夢繞地家鄉一邊是今世千年的情緣。
一邊是亡國家破地國仇家恨一邊是情義交織的恩愛纏綿。
舍誰棄誰?愛誰恨誰?
阿米麗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說這也許是她返鄉的最後機會但她的心告訴她雖然可能永遠回不了家鄉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心愛的男人。弟弟赫納利在信裏一再懇請她回去說自己現在隻有姐姐一個親人了父親遠在長安隻怕終究會老死異鄉如今希望姐姐回來與之相依為命……。思念痛惜之情灑落於沁淚書簡,令阿米麗雅心如刀絞。她不斷地安慰自己弟弟雖年幼但他是小勃律無可爭議地君主作為一個國王必須能夠經得起曆練和磨難必須撐得起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卻是一個孤苦淒涼的人整個天下似乎都漠視他拋棄他他顯得那麽無助而無奈他絕對更需要關愛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麽公主而隻是一個渴望和自己所愛的男人廝守一生的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環和馬搏帶著阿悉蘭達幹來拜見公主一進門阿悉蘭達幹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雖然阿米麗雅從來都不喜歡這個過於八麵玲瓏的臣子但見到家鄉人聽到熟悉的鄉音心情也難捺激動。待阿悉蘭達幹站起阿米麗雅詳問了小勃律和弟弟近況得知道一切安好十分欣慰。隻是問到使團在安西使命阿悉蘭達幹有些閃爍其辭不時回頭看杜環臉色。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個小小漢人書記麵前如此唯唯諾諾畏畏尾原本潛伏在阿米麗雅心底深處的王家傲氣被驟然激出來她厲聲說道:“吉爾吉特(小勃律)雖小卻也自成一國基業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員遼闊物華天寶但為國卻與大唐無異可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國禮數周到自然應當低三下四奴顏媚骨卻是萬萬不可!”
阿悉蘭達幹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將天朝冊封地情況大致說了些西征差遣之似自是萬不敢說。
“什麽國號歸仁什麽歸仁都督如此驕橫霸道華夏禮儀之邦就是如此寬厚仁慈麽!”阿米麗雅激憤地說“恃強淩弱與虎狼何異!”
馬搏聽不懂小勃律話杜環卻聽得清清楚楚神色頓顯尷尬。阿悉蘭達幹見杜環臉色陰晦。立時麵若土色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卻又不能讓公主不說。隻有伏地支吾嚅嚅叩。暗地裏不斷向杜環示意此事與己無幹。
“大人這胖子吱吱呱呱給夫人說了什麽讓夫人這麽生氣?”看到一向溫柔隨和的阿米麗雅氣紅了臉馬搏氣惱地問杜環“是說在劉大人那裏聽到的話麽!那些將軍們實在可恨怎麽會這樣說咱家大人和夫人!”“馬搏。說!怎麽回事?”聽見馬搏地話阿米麗雅一驚“你但說無妨!”
馬搏一愣看看杜環杜環此時恨不得自己什麽都聽不見幹咳了一聲假裝喝茶;他接著又看看滿頭大汗的阿悉蘭達幹阿悉蘭達幹一碰上馬搏地目光趕緊躲了開去他正在揪心自己如何脫得幹係哪裏管得了其它!“夫人。這個……”馬博猶豫著開了口,“小地不太會說話這個……。”
“聽到什麽就說什麽!”阿米麗雅盡量使自己平和下來“你慢慢說。說什麽我都不怪你!”
“小的怕說了會惹夫人生氣!”馬搏為難地搓著手“大人知道會責怪小地!”
“你說什麽我都不生氣!我也不會告訴你家大人!”阿米麗雅坐了下來。幽雅地用裙邊飄然裹住她的雙腳。“你隻管實話實說!”
馬搏無奈舔了舔舌頭。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他去送信給欲出使小勃律地劉單隨便去接阿悉蘭達幹。恰巧段秀實、王滔等人也在劉單處飲酒言語間談到李天郎的編練新軍。段秀實戲稱李天郎如此這般純粹是教狗學虎趕鴨子上架未免自尋煩惱白白浪費精力不說還折進去好不容易拚來的功名。王滔更是大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教會胡人漢家兵法萬一胡人造反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知李都尉安的什麽心?此言一出有人立即提及阿米麗雅笑言是不是李都尉在胡人婆娘身上呆久了被胡姬媚術迷了心?猥褻地笑聲中頓時冒出了諸多淫穢之論。最後甚至有人提議聯名報奏高大將軍稱李天郎沉迷胡人女色以至喪心病狂妄出胡漢一體之謬論偏袒胡族泄露軍機有漢賊趙信之嫌勃勃亂世之
有些汙言穢語馬搏一個字兒都不敢提。即使如此阿米麗雅何等冰雪聰明不說也猜到個八九不離十。臉色漸漸死灰的阿米麗雅狠命地鉸著裙邊直到自己的手青筋暴現現出和臉一樣的蒼白。如此情景馬搏脊梁陣陣冷趕緊低下頭什麽也不敢往下說了。
“原來如此啊沒想到漢家高官裏竟有這般齷齪卑劣之人!用句鼠目寸光自以為是毫不為過李郎一片苦心忠心卻被人視為妖言惑眾以小人之心量君子之腹!唉!夫複何言!”阿米麗雅淒涼地微笑起來失去血色的嘴唇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痕“罷了罷了要是再有別有用心之人聒噪生事恐李郎……。”阿米麗雅緩緩地站起來神色疲憊之極她虛弱地衝阿悉蘭達幹擺擺手阿悉蘭達幹如逢大赦彎腰倒退出門去。杜環也隨著站起來施禮退出他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隻有忠厚的馬搏瞟著公主既不敢動也不敢出聲背對馬搏繁榮阿米麗雅竭力控製自己的身體不要戰抖但兩行不爭氣的淚水已經悄然劃落下來最後停留於腮際在飛騰地粉塵中爍爍生輝。
門外一聲響是阿悉蘭達幹在輕輕地關上院門。阿米麗雅肩膀動了動馬搏縮縮脖子迅瞥了一眼院落待他回卻見公主愣愣地望著院子一動不動神情忽而恬靜喜悅忽而落寞憂傷。馬搏隨著阿米麗雅的目光掃視小小院落沒現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心裏不由七上八下。他再細看公主公主那種怪異地眼神似乎要將某種東西牢牢地刻進腦海。
“夫人……”馬搏到底捱不住,戰戰兢兢地問訊,“要不要要不要小的叫大人回來?”
“不用這等小事怎可去煩他!”阿米麗雅邊說邊轉過身來神色以恢複如常“你將大人書信交與劉大人了麽?”
“是地。”
“那就好沒你地事了!你去罷!”
“小的就在門外夫人有事盡管吩咐小地!”
阿裏在山岡上噴著響鼻停了下來,李天郎眺望著遠處逶迤而行的隊伍,腦門蓬蓬直響追她回來!還來得及!有聲音在頭腦裏呐喊快!還來得及!牙齒格格銼動鈍音猶如撕心裂肺的呻吟李天郎的心徹底破碎了它們化為無數看不見的碎片被淒厲的朔風刮向廣闊冰冷的西域天地……。
呼呼掠過的勁風轉眼間吹幹了熱淚李天郎輕飄飄地在馬背上搖晃目送著驛道遠行的隊伍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不!哦!不!
她真的走了!不再回來!
這蒼茫天地間又剩下我孤獨一人了!一個人!李天郎神不守舍盡管早有準備但真的生了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其實我根本不想你走!我不該放你走!你既然要走為什麽當初又要來!老天爺!這是怎樣的不公啊!
阿裏焦躁地跺著四蹄衝著遠去的隊伍縱聲長嘶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不知道
那傷心遠逝的淚人兒能不能聽見?(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