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紅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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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知識:1、馬其頓步兵戰術在希臘傳統的密集陣基礎上有許多改進。馬其頓步兵分為方陣步兵遊擊步兵(hypaspists)兩種。方陣步兵身披重甲主要武器是一支長達六米的長矛必須用雙手握持所以馬其頓密集陣取消了盾牌。遊擊步兵則由裝備圓盾、短劍的輕裝步兵和弓箭手、標槍手混編而成。他們沒有陣形限製進退快捷專等騎兵和方陣步兵打開局麵以後衝上去擴大戰果。遊擊步兵的編製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馬其頓方陣采用一種斜線戰術(ob1iqordr)兵力配置上削弱一側而加強另一側這樣方陣前沿變為直角三角形。傳統希臘密集陣平推前進與敵接陣以後往往變成一場混戰。而馬其頓斜線方陣進攻的時候可以在一側集中兵力突破敵陣然後方陣以突破點為軸心做九十度旋轉包抄敵人。這種斜線戰術被後世的軍事家們爭相引用羅伯特-李將軍在葛底斯堡戰役中就嚐試過用斜線戰術突擊北軍陣線。
2、本文中師國軍隊大致采用的陣法與馬其頓方陣雷同便於藝術加工略有很小的出入比如軍隊人數甲胄、兵器等因為時間畢竟相差了一千多年!(亞曆山大與公元前336年即位而征討師卻在天寶九載左右即公元75o-751年)
3、鎧甲保護頭部的有兜鍪、胄、盔等。兜鍪的頂部是一個半圓型的胄頂兜體是用小甲片或者幾塊大甲片拚製而成頓頸是兜鍪兩側和後腦下垂的用於保護麵頰和後腦地裝置。
高仙芝征伐師的計劃在秋操後的八月下旬正式開始實施。
在此之前。源源不斷地糧秣和軍械由長行坊沿途運送儲備花費了安西千萬銀钜。
為隱兵鋒武威軍主力按期分步出。緩緩向蔥嶺守捉一帶集結。番兵營是第一批接令出之師經過近一個月的跋涉。全營經俱毗羅磧姑墨州、蔚頭州、在九月初雪中安然抵達安西西部重鎮疏勒。而趙陵率領地雕翎團前鋒人馬已經翻越青嶺抵達蔥嶺守捉(喝盤陀)在送來的文碟中趙陵向李天郎報告說。為探詢進軍之路他特派出小股斥候遊騎於缽和州至坦駒嶺一線現了不少可以通行的寬闊河穀現斥候正繼續往烏滸河流域延伸。本來封常清已經為李天郎送來詳盡的進軍路線圖但李天郎仍舊放心不下他可不願意因道路而白白折損兵馬。因此一再囑咐先行的趙陵作好探哨重任看樣子趙陵完成得不錯。雖然還沒有正式接到高仙芝地命令但封常清的暗示李天郎是一清二楚:十有八九將派遣自己的人馬擔任此次西征的前鋒。高仙芝可真會馭人啊!
安西四鎮之一的疏勒。對李天郎來說並不陌生這裏是他充軍安西的第一個落腳之處掐指算來。居然已經八年了。
對李天郎來說在疏勒的日子不堪回。
頹廢潦倒的他日日借酒澆愁。出入青樓女肆。過的是醉生夢死自暴自棄地生活。甚至差點將“潑風”寶刀賣掉。
那塊刻有“建成後裔”字樣的五色玉牌在握在一隻蔥白的手裏那隻手地每隻指甲都塗著不同的顏色在淫媚地燈光下顯得纖長而妖豔。“多好看地玉啊送給我吧?”說話的聲音同樣嬌媚而酥心仿佛清晨百靈鳥婉轉地鳴叫。
手的主人疏勒女肆出名的美貌胡姬大家都叫她雪玉兒。
此刻如雪肌膚上漏*點的暈紅還未消退深藍的雙眸在李天郎赤裸的胸膛上流動最後蕩漾在他的臉上。雪玉兒黑色的長將她雪白的肌膚襯托得愈白皙吹彈可破。“送給我好麽?”
雪玉兒從不掩飾自己對李天郎額外的好感否則以李天郎一個小小的軍府文書那能有那麽多機會一親這位疏勒名妓的芳澤?要知道疏勒曆來是出美貌胡姬之處民風又甚放浪不羈女子出入青樓並不若中原那般低賤因此雪玉兒的名氣在疏勒(當地自稱沙)可比沙王室的阿摩支王族(漢稱裴氏)不是一般人等可以見到的。
“恩你想要就拿去!”李天郎口齒不清地哼哼道還沉浸在美酒和媾和的眩暈中。
“好啊!你真好!”雪玉兒“啵”地親了李天郎一口將玉牌舉在自己眼前細細觀賞“這上麵刻的是些什麽字兒啊!說我聽聽!”
李天郎不置可否地翻過身沒有回答。雪玉兒一把抱住他的脖頸堅挺的雙峰調皮地頂著李天郎的肩膀。“別睡了說我聽聽我最喜歡聽你們漢家的故事了!說嘛說嘛別睡了!”
雪玉兒大嬌嗔。
李天郎無奈地睜開眼皮看見在雪玉兒手裏的玉牌不由一愣“你說這個?在哪裏拿的?”
“就在你的荷包裏麽!你方才可是答應送給我了!”
“告訴過你別翻我東西!”玉牌晃動著幽光突然使李天郎不寒而立自從恩師方天敬在長安將玉牌交還給他他也一直將玉牌隨身攜帶但居然一直沒有再細看它。不知道是故意忘卻還是不經意遺忘今天它卻驀然現身出來而且是在如此場合如此情景。
看見李天郎臉色大變。雪玉兒也吃驚不小“哼你身上哪裏我還沒有翻過?翻翻你荷包又怎麽啦?怎麽啦。舍不得啊?那還你便是!我雪玉兒還不是眼狹之人!”說罷將玉牌往李天郎身上一扔李天郎慌忙接住。用手捂住它刺眼的反光那太象母親嚴厲的眼睛了還有老師鋼刀般斥責的眼神怎麽那麽象!
大唐宗親建成子孫。萬世永澤武德九年長孫氏。
銘刻的字體如一支支利箭重重地射中李天郎醍醐地心使他忍不住呻吟起來。自五歲李天郎還不懂事母親便天天令他習寫和朗誦這十九個奇怪的鮮卑文字。直至刻骨銘心永生不忘李天郎以為自己忘了現在端詳這些字。他明白自己確實不可能將它們從記憶中抹去!一輩子都不能!
李天郎掙紮著從床上立起身伸手去抓桌上的杯子。也不管是什麽揚喝個幹淨。辛辣地烈酒順著他的嘴角淋漓而下。飛濺到繡花被子上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昨晚地殘酒。還喝它做甚!”雪玉兒一把奪過杯子仍在一邊扯過一張羅帕給李天郎拭麵“好啦!好啦!我也不要你的寶貝了!”
“給我倒杯水!”李天郎邊咳嗽邊披衣下得床來。
雪玉兒歎口氣柔聲應了。
待她捧了水回來看見李天郎正衣衫不整地端坐在梳妝台前愣還伸手撫摩那麵巨大的銅鏡。
鏡子裏沒有別人隻有李天郎自己。
臉色青黑雙目無神。
哆哆嗦嗦的手正好與之相配。
舉起的玉牌在眼邊蕩漾李天郎用雙手緊緊捏住它猛然將他捂在心窩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哎真是好寶貝麽看你那麽動容不是哪個漢家女子送地定情之物罷?”雪玉兒放下茶盤斜依在李天郎肩頭“我可不吃醋怕是你想多罷?”
“嗚!”李天郎突然爆出一聲尖利的號哭!嚇了雪玉兒一跳!
李天郎單手撫胸號啕大哭淚雨滂沱捶胸頓足!直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雪玉兒驚惶地看著痛哭失聲嚎啕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天郎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李天郎一生中最後一次哭泣。
汙濁的淚水衝掉的不僅是他的頹廢還喚醒了他內心深處抗爭命運的渴望!
從那天後李天郎再也沒有去雪玉兒那裏他離開了軍府去了戍邊烽燧開始了他脫胎換骨的征戰生涯……。
直到今天。
這對雪玉兒不公平。
不僅不公平李天郎知道自己還欠雪玉兒的情。青樓一別斯人無蹤。不明就裏地雪玉兒曾經四處派人給他帶信還給他捎來了禦寒的衣物可謂深情款款。據說雪玉兒拒絕了很多癡迷的追求者就是為了他;甚至有人說雪玉兒偷偷積攢了不少錢財想叫李天郎為自己贖身其言種種李天郎再也不敢聽不管怎麽說那天要不是雪玉兒翻出了玉牌自己還會沉淪到何時?難道這也是上天地安排?
“大人大人?”
李天郎恍然醒來是馬搏和阿史摩烏古斯。
“大人想是太過勞累不知不覺伏案而眠了。”一張臉凍得通紅的馬搏道“烏古斯這家夥死也不讓我進來打攪大人和我頂了半天!”
“你風塵仆仆而來必有要事可是趙校尉那裏又有新消息?”李天郎舒展了一下四肢“快講!”
“是!”在八月秋操後李天郎便將馬搏遣至趙陵之雕翎團效力以鍛其才“我團派出地斥候在離蔥嶺守捉兩百裏處遇得數位吐火羅人據他們說其王為大軍所備糧草接連遭到吐蕃人和師人地截擊損失頗重還說有一隊秘密潛行的師人馬居然就在缽和州至護密一帶遊走經常劫掠中土商旅。趙校尉覺得蹊蹺親率精悍馬隊出搜尋時天寒地凍校尉料其不會深藏山中當在商道沿線城鎮附近。追尋十日終在娑勒川以北截住。突襲之賊子居然背依冰河團聚死拚。校尉大怒揮軍直衝。箭矢如雨激戰三個時辰破敵而還。斬七十餘級餘皆受傷被擒。被擒諸人返途中不治又亡之七八最後剩兩人得返押至蔥嶺守捉。兩人甚是硬朗。在守捉大人嚴刑之下也問不得半句軍情不到一日竟自嚼舌自盡了!不失為好漢!”
“說來白打一仗?區區五十餘賊子遠離其國寒冬時節深入我境意欲何為?趙校尉可有文書?”李天郎倦意全消呼地立身站起詢問馬搏“與敵交鋒你可同往?”
“小地慚愧。那些日聽命守營未曾參戰但有詳問於校尉大人和交戰士卒。杜長史為此修有軍文小的一並帶了來。”馬搏從貼身的衣帶中掏出信箋。抖了抖。遞與李天郎“此外趙校尉還令小的送來賊子鎧甲兵器數副。交大人察看!”
李天郎滿意地點點頭趙陵已頗有大將之風做事愈令人寬心。“書信器械一並呈上!”李天郎稍一思慮又道“不急且備馬帶所有物件與我共赴城內大將軍處細細稟報!”
高仙芝左手籠著熱氣騰騰地茶杯借著熱勁暖手右手拿著趙陵的信箋仔細閱讀著這篇長長的呈報臉上神色捉摸不定。每看完一頁他便傳給旁邊地李嗣業李嗣業又一一讓下麵諸將傳閱。
杜環的軍文寫得非常詳盡尤其是對其戰陣和兵器使用之法所言甚細甚至還畫了一幅草圖。
“……賊重甲長槍背水連排結半圓之陣頗似魚鱺以拒我軍。賊槍長兩丈餘雙手持握防以鐵甲及束臂之圓盾然缺弓矢;校尉遂率輕騎環行疾射賊雖矛長而不得及中箭倒斃者眾前者亡而後列者進終不退其戰甚堅。……賊突暴喝齊挺槍疾步迎我衝陣之騎全不顧兩翼後側是為亡命背水一擊也!我騎猝不及防雖抵之而不得中槍落馬者十一騎為此戰唯一傷損者。校尉臨危不亂自率隊抄其後路賊立潰或棄槍拔劍自保或自相擁擠踐踏……。”
通過杜環地描述李天郎幾乎可想象得出當時雙方交戰的場麵:困獸猶鬥的師人表現出高度的紀律性和戰鬥技巧他們知道唐軍輕騎不可能從其後側的冰封河流衝擊因此背水結陣企圖依靠重甲長槍自保。但對手弓箭地威力大大出他們的預料如此固守隻有被動挨打而其戰陣和李天郎當初對抗吐蕃騎兵的圓陣一樣不可移動即使移動身負重甲的步卒無論如何也不如騎兵快捷領軍的師統領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仍舊起了直線衝鋒迎向了飛騎勁射的唐軍騎兵顯然是魚死網破視死如歸般的打法。而且的確打了趙陵一個措手不及但是同時也將自己的兩翼和後背徹底暴露給了對手。可以想見身負重甲手持如此長矛地師人是如何狂吼著冒著雕翎團飛蝗般的羽箭徑直衝向滾滾而來的唐軍騎兵又是如何在趙陵果斷地兩翼出擊下不得轉向還擊而迅崩潰慘遭斬殺……。
雖敗卻壯哉!
看來師戰士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此為賊子兵器鎧甲乎?”高仙芝將最後一頁信箋交與李嗣業信步走到馬搏麵前上下打量。事前李天郎已令他穿戴師甲胄持而立那兩丈餘地長矛豎立起來必定戳穿屋頂隻得平平拿了擺個架勢。
“有多重?”高仙芝伸手摸摸冰冷地甲胄注意到上麵箭矢射穿的小孔“穿著可還靈活?”“此甲內襯皮革外被鐵甲尤以身甲最重上及胸下及腹為整鐵打成似我明光鎧製工精細。此外尚有鐵胄、披膊、脛甲、以及由鎖子甲所製地腿裙、頓頸等總重近三十斤。”李嗣業和李天郎在馬搏換裝時便細細看過此時自然娓娓道來“趙陵信中稱雕翎團三石強弓可在十五步外輕易洞穿遠者則即使穿甲也未定傷人此甲破綻多在腿部三十步外即可傷之。”
高仙芝取下馬搏頭上的兜鍪柔軟的鎖子甲頓頸嘩嘩著想眉心處還有突出的三角護甲和護鼻。盔頂有稀稀拉拉的幾束羽毛早就爛得不成樣子了隱隱然還有血跡。旁邊地席元慶也拿過師長槍舞了兩舞。罵道:“娘的做得如旗杆般長。如何舞得?如何作戰?怪不得被趙陵衝到近前殺個幹淨!”
“我等長矛最長不過一丈即可製敵機先這師蠻夷做得這般長不是嘩眾取寵麽!”段秀實將還未看完的信箋扔給賀婁餘潤。賀婁餘潤皺著眉頭翻了翻又遞給阿史那龍支。“雙手握持無堅盾護身何以抵擋我大唐強弓硬弩?且若敵兩翼或後方進擊那有時間挺矛轉向?呸!敗之不費吹灰之力耳!”
高仙芝順手將兜鍪拋給李天郎也看了看那兩丈有餘地長矛返身落座沉吟不語。那兜鍪上鏤刻有飛翼人像李天郎頗覺眼熟。猛然想起此圖類似阿米麗雅所藏金幣上之圖案所謂犍陀羅雕刻也。難道這師人與那什麽貴霜國有些淵源?
“常清心思縝密。對師軍備已探尋良久。所言居然八九不離。”高仙芝呷了口茶“實在難得。難得!今日親見師器仗兼聞彼之戰陣本使更有所悟……西征師萬不可輕敵而其戰陣兵器若行兵布陣得當威力非同小可斷不若爾等所言贏弱!”
眾將紛紛住口凝神細聽。
“區區數十支長便阻敵長久若上萬長配以重甲擼排以密集之方陣劃一猛衝如何禦之?”眾將或點頭或沉思顯然皆有所悟高仙芝微眯上眼“而這正是常清所言師戰法!”
雪花飄飛。
大塊大塊的飛雪悠悠然從天而降輕輕地沾附在行人地衣帽或者眉宇胡須上又悄悄地化為冰涼的水珠帶來一片沁涼。街道兩側朦朧的燈光在人馬呼出的騰騰熱氣裏搖曳映得鵝絨般的雪花或明或暗。阿史摩烏古斯粗獷地噴嚏聲在寂靜少人的道路上傳出老遠……李天郎不說話他絕對不會答腔。從軍府出來沒多久天氣就陰暗下來轉眼間雪就下來了還好沒有刮風否則可真夠戧。
一盞紅色的燈籠突然出現在眼神有些呆滯的李天郎麵前紅色的光芒並不刺眼但在這樣陰晦寒冷的天氣裏突然出現一抹酡紅無論如何都會刺激人的瞳孔。再說紅燈籠照耀下的是一輛精致的馬車。雖然馬車地窗口垂落著厚厚的毛毯簾子看不見裏麵的人可是絢麗地花色和隱隱的妖豔已經明白無誤地昭示裏麵坐地一定是個女人而且是妖豔地女人。
馬車斜靠在路邊煢煢玉立顯得落寞而憂鬱似乎在等什麽人。
李天郎勒住了馬阿裏打了一個不耐煩的響鼻“風雷”“電策”一左一右圍住了馬車兩雙凶狠地猛獸眼光警惕地看著翕動的簾子長長茸毛下的鼻子戒備地抽*動。
裹著厚厚皮毛大氅的胡人車夫驚惶地四顧看他扁平詭異的頭顱就知道是個典型的沙人當地土人自出生時便夾頭取褊加上文身碧瞳一眼即可認出。車夫嘴裏呀呀幹叫好象是個啞巴。阿史摩烏古斯稍微縱前幾步用胡語低聲喝道:“讓開!”李天郎身側的馬搏等親隨稍稍散開分製各個方向一雙雙筋骨虯結的手輕輕搭上了各自的刀柄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輕舉妄動。
“呼啦”簾子掀開了一股撩撥人的香氣使阿史摩烏古斯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馬車裏一團翠綠連同耀眼的燈光一並傾瀉到他身上。阿史摩烏古斯的右手閃電般握住了腰間的彎刀盡管他閉上了眼也可以一刀將前麵來襲的敵人劈成兩半。而在此時他聽見的隻是自己主人壓低嗓門的奇怪的聲調:“雪玉兒……是你……。”
雪玉兒驚人地衰老了不僅衰老而且體貌也今非昔比。原本婀娜酥美玲瓏凸凹的嬌媚身姿如今卻臃腫不少隻有那雙湛藍的眼睛依舊沒有改變李天郎也因此一眼就認出了她。“你在等我?”
在濕潤的藍色眼眸中交織著難言的情愫雪玉兒的嘴角輕輕顫動幾下。終於掛上了微笑:“難得大人還記得我……。”
消除戒備地阿史摩烏古斯一聲短促的呼哨“風雷”“電策”回頭望望李天郎搖頭擺尾地放鬆了肌肉。收斂了自己碩大的利齒親隨們也稍稍鬆懈下來。馬搏示意眾人後退。與馬車和李天郎拉開距離。
“幾年了?五年了整整五年……”雪玉兒仿佛夢囈般喃喃說道“連個口信都沒有地五年……女人能有幾個五年?”
“你。你還好嗎?”李天郎幹咳一聲沒話找話地說“現居何處……?”
雪玉兒猛然醒過來似的臉上蕩漾起老練地笑容:“雅羅珊李將軍威名赫赫啊現在大人可是西域如雷貫耳的大人物奴家鬥膽邀大人往寒舍一行不知大人可賞臉?”
李天郎一滯臉有躊躇之色。
“嗬。今時不同往日大人不必顧慮寒舍雖小。但也足容你雅羅珊就是高仙芝大將軍。也曾光顧。大人不念舊日之情。就憑奴家冒雪在此恭候多時之心也難拒絕罷?”
看見李天郎終於點頭。提提韁繩又突然停下對馬搏道:“你帶眾兄弟先且回營明日點卯之前我必趕回。”看見馬搏猶豫擔憂的神色李天郎一笑“一個舊日老友當應無礙再說這裏到底是我疏勒軍鎮!回去吧!”馬搏知道多說也沒用拱手領命帶人緩緩退去隻有阿史摩烏古斯動也不動。馬搏路過他身側低聲對阿史摩烏古斯囑咐幾句阿史摩烏古斯點頭上前立於李天郎身後李天郎輕笑一聲知道沒有他親口下令這個忠狗樣的葛邏祿人不會離開他半步。
看見李天郎應允雪玉兒嫣然一笑不失當年嫵媚攪得李天郎眼神一蕩。阿史摩烏古斯忍不住咕噥了一聲這句突厥語李天郎聽得明白意思是“狼一樣的娘們”。
馬車地簾子合上了啞巴車夫一抖韁繩先行領路李天郎和阿史摩烏古斯漫步跟隨。
沒想到舊日混跡其間的疏勒女肆“蓮香樓”還是那個樣子要說變化就是老板娘變成了雪玉兒。“平日裏找些銀錢本想當做嫁妝可轉念想婚嫁也沒什麽意思不如盡拿出來買下了這蓮香樓罷!”雪玉兒在車夫攙扶下下了車門口的奴才看見她謙恭地行禮“將兩位爺的牲口好好伺候了!”有人應諾過來牽走了阿裏“風雷”“電策”呲著牙“押送著”兩個下人去了馬廄就此沒有人可以靠近這兩匹馬。
盡管寒冬飛雪天色漸晚蓮香樓卻依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來自天南海北的諸色人等在這裏逍遙享樂一擲千金在女人們的尖叫和嬌呼中一洗漫漫商途的苦累暫時解脫世俗的煩惱。走過回廊不時有衣冠不整的胡漢人等被坦胸露懷地胡姬們簇擁著踉蹌而行噴出滿嘴酒氣。
雪玉兒一路和常客們打著招呼若即若離地擺脫一個個醉鬼的糾纏帶著李天郎和阿史摩烏古斯徑直往後堂去。李天郎心中一動:那裏曾是自己和雪玉兒消魂纏綿的地方……不他稍微頓了頓腳步雪玉兒立即感覺到了回過身來意味深長地衝李天郎展顏一笑:“記得你第一次進到這裏地情景嗎?那時侯……你還會臉紅……。”而如今同樣是這地方卻讓李天郎感到格格不如非常地不自在為什麽是因為阿米麗雅?……
和方才在大廳裏大不一樣的雪玉兒興衝衝地扯著李天郎進了後堂,相信她也觸景生情生出了萬千思緒。看著神采奕奕地雪玉兒李天郎腦子裏幻化出阿米麗雅地影子怎麽斂神也揮之不去他開始後悔答應來這裏。
後堂重新修繕過比過去更清靜也多了厚重的脂粉氣青春逝去地女人惟靠飲鳩止渴的鉛華才能保住幾絲昔日的美好回憶自然少不了越來越多的脂粉……。
粉紅色輕紗裝點的廳堂在明亮的燈火中酵著誘惑和曖昧。暖洋洋的火盆和熱爐將大廳裏烘得春意盎然。李天郎任由雪玉兒脫下自己的靴子取下自己地頭盔讓她用溫熱的毛巾給自己擦臉洗手兩人默默地相互接近著。尋找著蘇醒著……。當雪玉兒的手伸向緊束鎧甲地腰帶時一直閉著眼睛的李天郎猛然捏住了她地手。“不!”勁不小此舉明白無誤地告訴了雪玉
“恩。甲胄不解麽?”雪玉兒的聲音沒有多大起伏但是眼角卻分明濕潤了“大人別誤會奴家隻不過想讓大人舒服點……。”手漸漸鬆了但堅定地將雪玉兒的手輕輕扒開。“將軍金甲夜不脫……到底是雅羅珊啊……而我卻不是以前的雪玉兒了……”眼淚終於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劃過抽*動的嘴角但很快被擦去了“也好奴家隨將軍地意吧!還喜歡三勒漿麽?有人遠道送來一壇三勒漿讓奴家陪將軍喝上幾杯吧。敘舊無酒豈不少了意境!”雪玉兒聲音高亢起來恢複了她女肆主人的神采。“再叫幾位奴家親自調教的小女子來且歌且舞。湊個興吧!”
不待李天郎答應。雪玉兒輕擊玉掌輕紗後腳步細碎。飄來幾個美貌胡姬後麵的手中都拿著樂器前麵幾個長襟飛舞顯是舞者。領頭的紅衣胡姬腰身非常修長她先衝李天郎盈盈一拜揚臂高舉手腕一彎小指一翹樂聲頓起。疏勒之樂乃唐十部樂之一聞名遐邇太常寺中樂師疏勒人不在少數還曾出過諸如裴神符這樣著名的樂人其名作《勝蠻奴》、《火鳳》、《傾杯曲》風行一時。
“李郎多年未見奴家敬你一杯。”三勒漿的香氣總是那麽誘人李天郎有些回避雪玉兒目光炯炯的的眼睛餘光掃過門口透過巴掌寬地門縫隙忠實的阿史摩烏古斯就盤膝坐在走廊下麵前放著一小壇火和幾個煮熟的羊頭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地主子脫離自己的視線之外。阿史摩烏古斯想得周到雪玉兒顯然也想得周到。李天郎迎著阿史摩烏古斯地目光點點頭端起杯子和雪玉兒碰了碰仰頭飲幹了。阿史摩烏古斯得到主人默許掏出了隨身短刀伸向了盤子裏熱氣嫋嫋地羊頭……。找的這人死心眼兒方才怎麽也不讓關門非要留個縫……不冷麽?”雪玉兒早就注意到門外鐵塔般肅立地阿史摩烏古斯對方醜陋怪異的體貌足以令任何人都留下深刻印象。
“哦他本是突厥人中的拓羯箭術精湛……後來跟我做了隨從葛邏祿人都是死心眼兒……。”李天郎有一搭沒一搭地答道雪玉兒“李郎”的稱呼令他十分別扭為什麽以前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稱呼自己的麽?怎麽今日這親昵的稱呼令人如此窘迫?明白了阿米麗雅五年來隻有阿米麗雅這麽稱呼自己而自己也幾乎完全習慣了她的輕喚已經沒有人能夠替代……。
歌舞聲中兩人痛飲了幾杯雪玉兒已是衩鬆散羅衫輕解和衣甲整齊的李天郎形成鮮明對照。“我老了變了沒有以前漂亮了吧?”眼波流動的雪玉兒伸手攬住正襟危坐的李天郎脖子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就是以前我最嫵媚的如雪肌膚你最喜歡的也老了不再絲綢般光滑羊脂般剔透了……不信你摸摸……。”
門外突然傳來阿史摩烏古斯的喝令聲隨著就聽見弓弦響有人一聲驚叫間或有人悶哼。嘈雜的樂聲沒有讓李天郎沉迷他一把護住雪玉兒一手握住了兵刃正好抵消了肌膚相親的尷尬。“是什麽人?”他低聲問癱軟在自己懷裏的雪玉兒。
雪玉兒一時沒有回答她似乎乏力地將頭靠在李天郎的胸前上歇了歇嚶嚀一哼用胡語喃喃說了兩句是罵人的話。此時樂聲已止門外傳來胡語的呼喊在喊雪玉兒的名字。“是找你的麽?”李天郎再問。雪玉兒白亮的脖頸後麵有一顆黑痣象一隻挑逗的眼睛衝著李天郎的視線眨眼。“我去看看……。”雪玉兒剛剛睡醒似的直起身來迅攏了攏了攏衣衫用胡語高聲詢問外麵隱隱有回答。“是個老熟客你還記得那個粟特商人胡拉克麽?”李天郎點點頭。在疏勒你可以不認識別人但一定會認得這個胡拉克。隻是他突然來幹什麽?純屬巧合麽?恐怕沒那麽簡單……。
胡拉克和他的家族是絲綢之路赫赫有名的商家。他們的腳步橫貫東至大唐廣州西至拂。大食地廣闊區域。成千上萬匹駱駝背上承載著滾滾財富在疏勒城裏他的房屋比軍府還大甚至沙王室的阿摩支王族。都用疏勒特產地氈毯與之交換來自五湖四海的奢侈品。
門拉開了先映入眼簾地是阿史摩烏古斯黝黑的背影他左手持弓右手扣著三支待太習箭虎視眈眈。在他前麵的小院門口緊張地對峙著四個人他們的腳下赫然各插著一支羽箭!
“胡拉克你鬼叫什麽!”雪玉兒笑罵道。完全恢複了青樓老板娘的神采“觸了黴頭了罷?”
“你這裏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凶神惡煞地門神?”胡拉克長舒一口氣扶了扶頭上華麗的貂皮帽子。擺手示意身邊的人收起兵刃。
阿史摩烏古斯餘光一掃神態自若的李天郎緩緩放下了硬弓。又狠狠瞪了對方一眼。閃開了道。雪玉兒站在回廊下和慢慢走進的胡拉克嘰裏咕嚕擺談兩句回頭對李天郎說道:“胡拉克想和你攀攀交情。說還有事相求。你……。”
“讓他進來吧。”雖然還不知道這個胡拉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至少可以擺脫與雪玉兒獨處的窘境李天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再說一個商人和官府中人套近乎幾乎是他們樂此不疲的嗜好。見李天郎答應得這麽幹脆雪玉兒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別以為這是我處心積慮胡拉克是這間女肆實際的主人……。”她壓低聲音飛快地說顯然不想讓胡拉克他們聽見“他……死樣!”雪玉兒忸怩作態地嬌呼一聲伸手拍開捏住自己臀部地手胡拉克順勢又在她胸上摸了一把哈哈大笑著走進屋來。
“雅羅珊李將軍!”胡拉克的聲音象銅鍾一樣洪亮“久仰!久仰!今日得見胡某三生有性!前幾個月就在龜茲見識過大人麾下勇士奪旗之猛當真名不虛傳強將手下無弱兵!厲害!厲害!精彩!精彩!”
“過獎!”李天郎微笑著點點頭看著胡拉克身後的隨從被氣勢洶洶地阿史摩烏古斯橫身攔住。胡拉克也注意到了居然絲毫不以為忤繼續張開雙臂先是以漢家禮儀後以粟特禮儀與李天郎親熱見禮。如此的熱情和真誠不得不令人感到親切李天郎站起身來還禮胡拉克一撩長袍嗬嗬笑著很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
“胡先生地漢話好地道幾乎沒有半點胡人口音要是不見人沒人會認為你乃胡人。”
“唉我們做生意地的走南闖北不會說兩句當地話那還怎麽做買賣?來!先幹三杯再說!我先幹為敬!”胡拉克咕咕倒下去三杯酒旁邊地雪玉兒立即為他斟好。“自去年便聽聞李大人以三百人馬擊敗吐蕃千人鐵騎又攻破天塹大山子威名遠播雅羅珊如雷貫耳胡某好生敬慕一直想結交大人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前些日得知大人移駐疏勒胡某大喜雖遠在吐火羅也日夜兼程趕回今日可算見到將軍了!來來來為今日我等之緣咱們再幹三杯!”
酒過三旬賓主盡歡胡拉克談笑風生瀟灑豪邁確有一方雄豪風範即使李天郎也不由自主被他的熱忱所感染逐漸放鬆下來。音樂再次響起翩翩歌舞濃濃情懷屋子裏四處都洋溢著歡快和溫暖。要是不知內情看見胡拉克和李天郎的熱乎勁還以為他們是多年老友。“今晚真是高興!雪玉兒!你且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我們的雅羅珊!”胡拉克象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頭衝屋外用胡語高喊了幾聲“我也為李大人備了些薄禮!嗬嗬!別推辭!別推辭!我們粟特人雖是商人但絕不惟利是圖否則怎麽交得了朋友怎麽走得了天下!”
兩個高大的隨從應聲走進門來抬著一個精美的大木箱手。其中一個隨從放下箱子躬聲退了出去另一個默不作聲地掀開了箱蓋。李天郎注意到此人的手已經在屋外被凍得通紅但肌膚甚是細嫩不似幹粗活的仆人。李天郎心裏一動暗暗留了個心眼也許今晚的好戲就此開場了。
一箱金銀珠寶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雪玉兒甚至輕呼出聲。
嘻嘻也就值個七、八萬銀子!”胡拉克得意地搓著手“剛巧和吐火羅人做了筆大生意李大人別見笑這些不到此次胡某所賺的一半!”
“如此厚禮天郎怎擔得起!”李天郎邊說邊細細觀察那個隨從對方顯然很不習慣老是這樣低著頭下意識用手撫摩後頸右手上一顆碩大的紅寶石戒指十分紮眼。雪玉兒也注意到了頓現滿臉驚訝之色張嘴想說什麽終於以斟酒掩飾了過去。“所謂無功不受祿天郎白拿胡先生這些銀兩豈不是成了小人?”
“大人哪裏話來?胡某知道大人從來不貪戀財物這些碎銀不過是我的小小心意大人在秋操上率我胡族兒郎力挫群英令我等歡欣鼓舞不已那豈是區區幾萬銀兩能買得的?某見番兵營器仗軍械馬匹牲畜多有匱乏也就想助一臂之力某別無長物為商之人多的正是銀子除了些許銀兩胡某也拿不出什麽象樣的東西來!望大人不要嫌銅臭的好……。”幾句胡語突然從隨從處傳來正滔滔不絕的胡拉克一愣打住了話頭。“這個這個要是大人真覺得受之為難不如和胡某做個小買賣!咳商人就是這德行老是想著買賣……。”
“吾乃大唐軍人胡先生的買賣是自己做還是幫別人做?可別令我等為難……。”
胡拉克雙手亂擺:“那裏話!那裏話!某家怎麽會讓大人為難!”
方才說話的胡人立起身抬起了頭正好和李天郎四目相對!兩人瞳孔同時收縮……。
李天郎黑色的瞳孔和對方藍色的瞳孔密切地相交激出眩目的光旁邊的胡拉克和雪玉兒對望一眼心眼忽忽地提了起來……。
挺直的鼻梁隼鷹般的眼神堅韌的下巴猶如被一刀削出根根直立的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略略卷曲的頭間隱隱沁出波斯香料的氣息……整張臉仿佛是由一塊潔白的大理石雕刻而出襯出一種高貴和王者的威嚴。
“這位仁兄器宇非凡非凡人也!敢問尊姓大名?”李天郎保持著微笑關鍵人物到底出場了。
來者輕輕取下頭巾將整張臉都顯露出來“胡拉克……”李天郎隻聽得懂他開頭的三個音節,顯然是在招呼胡拉克後麵是一大串聽不懂的語言。
神色略顯尷尬的胡拉克清了清嗓子強笑著說:“大人的眼睛好厲害!還是被大人看出來了咳咳這位是……”胡拉克恭恭敬敬地衝假隨從躬腰行禮“師國王勃特沒之兄素迦親王殿下……。”
素迦?就是那個寧可四處征戰也不願意當國王的素迦?聽說整個師都尊他為軍神!好!好!今日也算又見了一個英雄人物!李天郎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杯說道:“師人的軍神?好膽色!好漢子!先不說其它且共飲一杯!”
素迦嘴角也掛上笑容哇哇地說了一通胡拉克趕緊傳譯道:“殿下說他以為你知道他是誰後會跳起來拔劍……他說你也是英雄要喝你喝一杯!”
“好!”
“叮……”兩個酒杯一碰兩人幹淨利落地仰飲光拋杯哈哈大笑。(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