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轅門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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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住!懂規矩不懂?”

    總督衙門的二道圓月門口一個紅頂花翎衣著光鮮腰係黃帶子臉上無肉神情倦怠的家夥攔住了飛馬報捷的聶憲藩。

    聶憲藩的鼻孔裏鑽進了一絲腐臭味道顯然那旗人皇親大爺是位癮君子估計是為榮祿站班久了煙癮作了才如此倦怠的吧?他忍著厭惡感賠笑著向那煙鬼打了個千道:“大人北倉大捷!行武毅軍總統官李燾大人命小的向欽差大人、總督大人報捷。”

    那煙鬼猶豫了一下瞟了瞟聶憲藩破爛的衣服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道:“候著!不許亂跑亂看!參見欽差大人就得懂規矩別他娘的一副丘八樣兒!”

    依然俯身半跪保持著打千姿勢的聶憲藩攥緊了拳頭憤怒的同時卻悲哀地想到——兄弟們浴血奮戰換來的就是這個?!

    煙鬼進了簽押大堂不久回轉來又眯眼瞅瞅聶憲藩輕蔑地拿腔拿調道:“起來吧看你一身髒得那勁兒嘖嘖!榮中堂在會客你溜邊兒等著去別在洋人麵前丟了大清的臉麵兒。”

    聶憲藩出身軍人之家才出洋留學歸來又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加之心裏窩著火聞得此言不由脖子一梗抬頭道:“大人天津各軍將士連月苦戰不是給咱大清國丟顏麵而是爭了臉!倒是有些人聽到炮聲就屁滾尿流見到洋人就軟了腰膝那才是給咱大清丟臉呐!”

    “死奴才反了你了!”那煙鬼喝罵著抬腳就踢卻被聶憲藩輕鬆閃過不由又氣又惱一個臭當兵的敢頂撞黃帶子!?就算頂子上有花有翎也不成!何況眼前這人帽子上連玻璃珠子都沒一個!羞惱中煙鬼伸手就向聶憲藩的臉上揮去。

    聶憲藩抬手一擋拿了對方的手腕順勢一帶那煙鬼下盤虛浮立時就摔了一個嘴啃泥。悶頭悶腦地趴了一小會兒後翻身仰躺著撒起潑皮來:“來人呐!把這丘八奴才拉下去砍了!”

    外麵的動靜早驚動了大堂內的諸人門口的八旗親軍尚未動作心裏約莫有數的胡殿甲就搶身而出見果真是聶憲藩不由驚道:“憲藩!怎麽是你來報訊兒?”不等聶憲藩回答他急步走到煙鬼身前躬身出手將那煙鬼扶著道:“貝勒爺小侄聶憲藩剛才東洋歸來不認得溥仁貝勒爺您您大人大量不與他小孩子計較!聶帥如若知道自會重重地罰他!”

    那溥仁一聽反倒又朝地上睡去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翻著白眼連聲道:“好啊好啊爺就等聶士成來!”

    這家夥可是清楚榮祿來意的也自以為是的以為此刻為難武毅軍、侮辱聶士成就是維護滿族親貴的利益必然能討好老佛爺身前第一紅人。

    “貝勒爺說笑了聶帥抱病在床總得有個三、五日才能行走……”胡殿甲忍住氣將“您不可能在此地躺三五日吧”的話吞回肚子裏探手入懷拿了些原本準備“孝敬”欽差大人的銀紙兒(莊票)快地塞到溥仁手中又轉頭衝聶憲藩道:“還不來給貝勒爺賠禮請罪!?”

    聶憲藩心裏那個火啊真恨不得從腰間掏出槍來崩了那家夥可是人家是天潢貴胄是黃帶子宗室啊!這天下都是他們愛新覺羅家的!可憐啊可憐那些懷著保家守土的念頭倒在戰場上的兄弟們了!他們保的就是這樣的家夥!

    “哼!”聶憲藩腦子一熱也不打算聽欽差宣召了一扭頭轉身徑直朝著大門走去。

    胡殿甲心中焦急跺著腳道:“憲藩你給我回來!”

    聶憲藩此時哪裏聽得進去他滿腦子都是富國強兵的夢想滿腦子都是戰場上血火硝煙滿腦子都是為自己和兄弟們生死搏殺的不值!此時就算是聶士成吼罵估計也是要頂上一頂的何況是胡殿甲?!

    那溥仁丟了臉麵哪裏肯罷休?!此時自己個兒跳了起來摔開胡殿甲扶持的手將手中的銀紙兒丟向周圍的親軍並罵道:“狗東西都瞎眼了!?還不把那大逆不道的奴才捆起來!?”

    親軍們也都是旗人方才還顧念聶士成的威名未敢動作此時見事已無法收拾一聲應喏下紛紛搶步出門。

    溥仁跳著腳又道:“將那狗奴才捆了!在衙門口罰跪!給漢人們看看衝撞皇親的下場!”

    動靜鬧得實在太大了!堂上又出來一人見到這亂紛紛的情形後不由一怔尚未開口說話胡殿甲就急步上去拉住他道:“壽山兄聶帥次子憲藩衝撞了貝勒爺您得想想法子才好。”

    此人正是榮祿幕中的頭號“軍事專家”——鐵良。他拉了胡殿甲一把兩人急步出門卻遠遠地看見聶憲藩揮拳打翻一名親軍後被眾人一擁而上按住捆了個結實那溥仁趁機湊上去抬腿猛踢。

    “秉三兄您看這、這……”鐵良一臉為難兩手一攤道:“鐵良就是個不得意的旗人怎敢管黃帶子的事兒?您啊去請榮相吧。”說著話他見胡殿甲果真轉身去簽押大堂又一把扯住道:“此時不可!”

    胡殿甲“嗨”了一聲愣愣地看著門外的聶憲藩想想榮祿正在跟洋鬼子俘虜談接洽停火的“大事兒”一時做聲不得。半晌才醒悟過來急步朝門外衝去大喝道:“住手!住手!”

    總督衙門外投降的洋鬼子、把門的巡捕、站崗的武毅軍、圍觀的老百姓都把那情形看了個實在也有人認出被打、被捆的正是報捷的騎士!聯係方才人們傳說的話人群立時就象蜜蜂炸窩了一般嗡嗡議論開來。而武毅軍官兵們則知道——那是大帥的二公子!此時這些血戰餘生的漢子們卻隻能鋼牙緊咬。

    胡殿甲連說帶拉總算將那些旗人親軍勸開卻見聶憲藩已是鼻青臉腫、動彈不得。他心裏又是憤恨又是疼惜又是苦悶正要去扶起年輕人卻聽溥仁尖叫道:“爺說過讓他跪在門口等他爹來!死奴才!”

    胡殿甲渾身一個激靈僵住了。

    武毅軍後路的官兵們眼紅了、心冷了!可是他們尚且不敢去想那些對抗朝廷的念頭民主開化的思想在中國的北方還僅僅限於一些有見識的少數人。士兵們單純的腦子裏隻有一個感覺——武毅軍被出賣了!被滿人欺負了!欽差大臣在武毅軍節節勝利的時候要和談甚至捆打了報捷的聶家二公子!

    一名身形高大健壯的士兵大步走出警戒隊列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們“嗨”地歎息一聲後嘶聲道:“老子不幹了!”說著他將肩膀上的步槍卸下“啪”的一聲扔在地上又順手扯掉頭上的錐頂大沿帽扔得老遠一邊走一邊扯下身上的五雲號褂。

    “啪啪”的一片丟槍聲武毅軍士兵們紛紛丟下武器、扯了號褂跟著那漢子離開了警戒線。這些士兵們不敢去對抗至高無上的朝廷也不敢對抗那些擁有特權的黃帶子可是他們在血氣的鼓舞下可以放棄當兵吃糧可以離開這個不平等的窩心所在!這也許是他們唯一能夠表達內心憤懣的方式!

    胡殿甲漠然地看著離開隊列的兄弟們他不想說話、不想阻止甚至於他也想是否將身上官服的脫下?然後狠狠地拋在那什麽狗屁貝勒的臉上。

    “走不得哇!走不得!”

    一個白皓的身影出現在脫離隊列的士兵們身前蒼老的聲音顫抖著喊道:“天津衛的老少爺們你們就眼睜睜地看著兄弟們走麽?武毅軍要走了誰去打洋鬼子?誰來守天津城呐!?”

    喊著話的同時白老人噗通一聲就跪在年輕的士兵們麵前攔住他們的去路。接著圍觀的人群醒悟過來紛紛湧上前去拉住那些丟掉武器的士兵。街道上響起了一片連哭帶喊的求告聲。

    榮祿終於被驚動了不得不放下“一等一的和談”大事在鐵良告知情由後匆匆走出總督衙門。曾經數度起落的他還是頗有見識能耐的先令八旗親軍將受降的洋人引進督署再令巡捕官召集巡捕和總督衛隊又將惹事兒的溥仁攆進督署這才腳步匆忙地去到聶憲藩身邊邊解繩索邊道:“榮祿來遲聶少爺受驚了。”

    馮義和、周鼎臣兩人也急步走到街中央高聲喊道:“武毅軍的兄弟們大敵當前咱們亂不得!走不得!聽我號令站隊!”

    那些士兵們看看身前涕淚橫流的天津父老看看一臉焦急的老將心裏縱有萬般的怨恨也不禁猶豫起來。

    聶憲藩剛獲自由就騰身站起一手在臉上橫抹了一下低頭去看手背滿是鮮血。他瞪了榮祿一眼默不作聲地向北倉方向走去。什麽欽差大人?什麽至高無上的皇權?在如今的聶憲藩眼裏全是狗屁!他隻能在身上的痛楚中感覺到屈辱!

    榮祿身邊的裕祿忙走到尚在愣的胡殿甲身邊附耳道:“莫要給聶帥惹出禍端來!”

    胡殿甲不禁渾身一顫小跑著追上聶憲藩“啪”的一記耳光扇在年輕人青腫的臉上喝道:“憲藩你置大帥於何地?置武毅軍於何地!?”喝完他又軟了語氣低聲道:“為了大帥咱們忍了。”

    一記耳光把聶憲藩打愣了也讓周圍的官兵們略微冷靜下來。

    馮義和趁機約束了隊伍回頭見胡殿甲已拉住年輕人忙小跑到榮祿麵前紮馬道:“馮義和懈怠失職懇請榮相準許標下帶隊歸營好生整頓!”

    榮祿拉起馮義和本想說些什麽卻又恨惹事的溥儀和聶憲藩也恨那些“目無王法”的武毅軍士兵。隻是點點頭淡淡地道:“事出倉促馮軍門處置卻是有度請吧。”

    馮義和規規矩矩地“輒”聲應答按住腰刀轉向隊伍提聲喝道:“後路前營聽了站隊集合!各哨隊官長點驗人數軍械不得缺少!各自回營!”

    官兵們猶豫了半晌三三兩兩地在馮義和這個中路統領麵前站隊集合眼看著一場風波就要平息下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突然響起:“武毅軍的戰士們出槍!上刺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