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殤之卷 第十二章 剃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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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壞了嗎?”我接過鏡子反複查看“並沒有破啊。”
“沒有破。但是那玉簧好像有問題了什麽反應都沒有。我想也許是因為水我從沒有用這鏡子沾過水。隻有一次是在你時代不了解情況被灑水車噴到了但是它也沒有濕裏麵。偃師未說過它怕水。”文禾臉色凝重。
“我們回不去了文禾。”我咬著嘴唇巴巴地看著他。
“我們好好想辦法既然沒破應該就沒實質的損壞別怕。”他抬手揉揉我的頭寬慰道。
“那麽等你好些我們就先離開嘉定吧。”我看著他胸口說。
“好。”他把鏡塞回枕下回答。
文禾對黃氏夫婦稱他與我乃長洲人。自稱姓文名殤南京、長洲陷落後與我一路流離到此投親卻現親人不在此地了。又路遇盜鳧水而逃筋疲力盡昏於此。
黃淳耀與其妻沈氏有一個小兒子乳名亭兒也有一雙晶澈眸子讓我想起夏完淳。小夏給的羊骨拐我放在隨身的荷包裏可是顛沛中遺落得隻剩了一顆。
那黃淳耀本是崇禎年間進士但是沒有獲得官職朝廷供養是有的但是也就能維持一家三口的營生罷了如今滿清入主他連供養也無隻能靠字畫教書換些食用。小虎被打走以後許多雜事都要沈氏自己做了。這一點上的男尊女卑令我十分痛恨可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也不好表意見隻能幫著沈氏一起做事。等文禾的傷繼續好轉一家三口加上我們兩張嘴地飯食使得沈氏不得不愈精打細算。但這夫婦倆完全沒有不滿和抱怨整日裏仍是樂嗬嗬的。反倒讓我們覺得更不安。第二日我把原本身上的飾都取下想趁著沈氏去買菜地空隙到當鋪換些銀兩。
走在街上。一時間感到別扭極了。街景仍是江南風物雖有些凋敝但也沒有什麽特別那些商鋪客棧、茶樓酒肆也都還在。.更新最快.我走了幾步之後才恍然大悟我的別扭感來源於哪裏。這街上許多地男子都穿上了馬褂還留了金錢鼠尾。原本所有男子都穿寬鬆垂逸的直裾直綴和圓領衫現在摻雜了一些半身筒狀的無領盤扣馬褂。露著禿禿的脖子;而原本細細梳就的髻如今成了大半禿瓢隻在腦後中央留直徑不過寸餘地一塊頭編成辮子。在大明待了許久突然看見這等人在麵前走來走去感覺自己仿佛到了天頂星一樣。我忍著心裏的不爽一邊找當鋪一邊自我催眠:他們在拍電視劇辮子戲。電視劇……
終於找到一間當鋪我把所有的釵環耳墜鐲子一共當了不到五兩銀子便宜那奸商了。估計這些錢夠補貼黃家這幾天家用還有盈餘。
我揣好銀子自鋪麵出來往回走。卻見市井裏擺開了一條人龍。龍頭是一張板凳旁邊一個手握剃刀的金錢鼠尾男。龍身是二十幾個滿麵憤恨掙紮的束男子和穿著滿清官兵製服舉著刀的人。按照紅珊對建虜的描述。他們可更像是漢人。漢人逼漢人剃。這情景真是觸目驚心。
在隊列頭裏的中年男子一邊怒目而視那剃工一邊高聲道:“我族非蠻夷。膚受於父母千年峨冠博帶以華夏衣冠為正統豈是你等豬狗可奪取?”
“我說這位大爺你何必這麽想不開呢”那剃工摸摸禿頭笑道“命重要還是頭重要?誰坐江山不是一樣的老百姓日子還是一樣過。您就當頭長了需要修修鬢角雜了需要刮刮指甲劈了需要剪剪一晌兒就過去了!來吧來吧!”
“呸!無恥小兒!”那中年男子臉都氣紫了吼道“我漢人就是毀在你們這些奴才手裏!上月揚州十日清狗屠戮我民八十萬何等殘忍何等猖狂!你們今日屈於淫威便是沒有兄弟姊妹曾受辱那父母祖宗在上可能合眼麽?!”
這男子說得正激憤突然一柄鐵刃架在他脖頸間他停下話語回頭看著麵色陰冷地清兵頭目。那頭目略側側臉道:“上令五字:留頭不留留不留頭你可想好了螻蟻尚且偷生!”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脖子上的鐵刃立定冷笑道:“休得欺我華夏無人看你等包衣奴才尚能得意幾時?”“那就待你……來世再看吧!”那頭目胳膊一揮利刃便削下了中年男子的頭顱。登時脖腔裏地血“噗”地噴出丈餘滿街霎時彌漫血腥。午時陽光照耀著地上噴射狀的觸目驚心痕跡周圍一片死寂。
死寂之後隊列裏突然有個男人奪過身邊清兵地刀吼道:“老子誓不剃!殺滅你們這群清妖走狗!”
這一下場麵混亂了義憤填膺地男人們跟官兵搏鬥起來鏗鏘嘶吼之聲不絕於耳。那剃工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丟下剃刀轉身趁亂跑了。而大街上有更多地人加入了打鬥暴捶清兵。
“宋姑娘!你怎麽跑出來了?”沈氏突然出現拉起我就跑“你不要命了?傷到你怎麽辦?”
氣喘籲籲跑回黃家我把四兩銀子塞進沈氏手裏:“大嫂我們給你添了許多麻煩這些銀子你收著補貼家用。”
“我們收留你們又不是為了這個若是怕供不起我們也就不收留了!”她不肯收推回來。
“家裏的情況我是知道的我沒把黃兄大嫂當外人也請你們不要當我們是外人。那些飾我反正也用不上留著累贅還不如換些現實物。不要推辭了!”我硬塞給她握住她的手。
“唉……拗不過你這丫頭。”6氏歎口氣“如今清兵下江南男人們個個要剃頭不剃頭就殺。本來還以為國破家尚存日子還能過下去可是一個漢臣為了一己恩怨居然又起了剃的諫議這如何使得!占了河山還不滿足還要讓漢人都失了尊嚴剃掉頭不人不鬼的還讓人怎麽活啊……”說著抹起眼淚來“我家淳耀最是憎恨剃之行如今已成了清兵眼中針刺。我雖支持夫君之舉可畢竟……要我如何不擔心呢?”
“大嫂……”我擁住她感到她在我肩頭嚶嚶抽泣“大丈夫生而有節是吉人自有天相大嫂你且放寬心不會有事的。”
我這謊撒得十分苦澀心裏充滿罪惡感。直到我來到文禾身邊默然坐下還沒緩過來。
“珞兒……”文禾倚在床上看書見我不語輕輕喚道。
我傾身伏在他腿上低低道:“我看見清兵殺人了。”
他沒有回話。隻用手撫摩著我的脊背溫存而帶著安慰的意味。
“他們不剃……被砍了頭”我把臉埋進被子裏“血濺了一街他的頭就落在旁邊……眼睛還睜著……”
文禾的手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撫摩。
“可是男人們並沒害怕反而搶了清兵的刀與他們廝殺起來……甚至街上別的男人也衝進去打……”我感到被麵上濕潤了那是我的淚“文禾那些清兵……他們是漢人嗎?為什麽會這樣呢?大明沒有了農民軍沒有了可他們還在迫殺同胞他們的骨血到底是如何生的?”
“不是每個人都能抵抗誘惑和恐懼。珞兒”他抬起我的臉“你時代之前不久的戰爭不也有漢奸麽。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他們隱沒在市井繁華裏不能看清麵目。一旦山河破碎他們就不再是煦風白雲君子謙謙淳樸厚道了。這些你都明白今日不過是親眼見見罷了。”
我望著他從容的臉突然意識到當人麵對認識突然成為現實的時刻許多的鎮定和經驗都會成空剩下的不過是單純的困惑與害怕。這是人的本能。而一個人若要越這本能做由道義和感情支配的抉擇要多麽大的意誌?
“而這座城不會讓你失望”他繼續說“她經曆屈辱磨難卻會用最堅強的骨血奮戰到底。”(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