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殤之卷 第十九章 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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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聲將整座城池炸得幾乎像落在地球邊緣了一樣。天、地、房舍、牆壁全都在顫抖人們也在顫抖。我的心髒仿佛跟這炮聲在共振待在胸膛裏一刻不定。捂著耳朵跟在文禾後頭上了城樓我在樓上斷壁殘垣中間見到了黃氏兄弟和第一戰時輔守北門的唐谘。他們把幾隻石礎並在一起放上一塊木板當作幾案在上麵攤著一張手繪城中地圖。黃淳耀站在已經沒有了窗戶的窗框邊向外看回過頭來喊道:“三隊火藥備畢!”
“還剩一隊。”黃淵耀看到文禾與我頷然後對文禾說“操炮的人可能找到?”
“已經找到了。吳之番昨日日落前派幾兵士持令混入城中找到了我現在永淨師父已經領他們去巷子裏守候一旦炮奪立刻調轉炮口。”文禾回答。
“時間不多了吳之番可能單獨撐不了一刻了我們要馬上動手。”唐谘說。
“……四隊火藥備畢!”黃淳耀轉過身來“準備信號!”
文禾邁步窗框前我也走過去看。這城中高樓在中軸線旁邊這窗口正對著南城牆清兵隻需將炮口調轉不到一百八十度就可以轟個正著。這幾個男人也太大膽了!
但是也唯有此處可以將麵前布陣一覽無餘。城牆上麵炮火連天城牆之內還有數門火炮正大剌剌停在街口等待接續迎敵。它們距離南門不過半裏餘這段路程中果然有酒肆花樓高聳看起來那樓中都已經空無一人。大部分清兵都忙著去城牆邊準備迎戰吳之番的包圍和攻打城裏又是混亂一片。而在這混亂裏。仍然能看出中軸線上的人在逐漸減少----這一定是義師的人在牽引。
“唐谘!你現在可以去東巷口了到達後舉黃旗。我立刻令。火藥炸後你掌握紅旗。借煙塵迅解決守炮兵。取得炮後舉藍旗淵耀你在巷內看到藍旗立刻帶操炮兵士控炮。藍旗起後我和文兄弟就信號焰火給吳之番隨即離開這城樓。你要看準時機幹淨利落。”黃淳耀把三卷旗遞給唐谘。對他和弟弟叮囑道。
兩人領命迅下樓去了。
黃淳耀拿起一卷綠布抖開卻是一麵銳角三角形旗幟。我們三人便把目光投向巷口。巷口距離街上的炮陣不過兩三丈但是並不能看出巷裏頭任何異樣。在隆隆炮聲喊殺聲中人們逐漸逃散回屋關門閉戶。
這時東巷口忽然閃過一道黃色來回又搖了三次消失。
黃淳耀又花五秒鍾自南門往巷口看了一路。.更新最快.毫不猶豫地抓起綠旗在充滿硝煙味道地濕潤的晨風中張開。這旗迎風招展在灰暗無光的天空背景裏綠得刺目。綠得亮。
“轟----”東側和西側地兩座高樓應聲癱散化作碎塊崩裂。這響聲絕不輸火炮。把正專心致誌往外放炮和正百無聊賴守炮的清兵都嚇了一大跳。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陣衝天巨響一片高樓絕倒。磚石塞道瞬時堆起小山揚起地塵土把一切都湮沒了。城牆上的騷亂使得炮聲一度停止而義師的火藥仍在繼續威又有幾座樓閣倒下那小山堆得都快城牆高了煙塵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除了巷子裏的那些人。
我在這個角度沒有看到紅旗出現隻是一片接天連地地土黃濃煙帶有刺鼻的硝鉛味道嗆得人無法呼吸。但是在那騷亂和爆炸震動聲裏我仍聽到了一種熟悉的聲音:尖利的東西劃破空氣一路飛馳的聲音。正是我在南京時險些中建虜殺手刀時聽到的文禾的箭所出的聲音。隻不過這次不是一聲是無數聲疾地出。那種力量的密集感令人心裏毛。同時遠遠有幾個身影跌跌撞撞往煙塵外圍跑來看他們地帽子形狀應該是清兵。
“他們跑了!”我失聲喊道。“跑不了。”文禾篤定道。
他話音未落就已從旁斜刺出一隊執刀男人直往那幾名清兵要害砍去頃刻他們便頭落身斷盡數就地。那隊男人就守在煙塵消失的地方但凡有跑來的清兵立刻砍死。不久爆炸聲停了煙塵開始散了。在煙塵仍濃密地地方卻突然竄出一根竹竿頂端一麵藍旗昂然拂動。“藍旗!”黃淳耀將手裏的火折子一吹點燃焰火筒紙撚它立刻滋滋作響迫不及待地燃燒起來。下一秒便“嘭”一聲隻見一道金色焰火直上蒼穹。
“快走!”文禾在火焰上空同時拉起我往樓下跑。黃淳耀也丟了廢焰火筒緊隨我們身後。我們剛到了樓下就聽見一聲狂震樓頂被轟了。現在我地動作真可以用“抱頭鼠竄”來形容在從上頭不斷落下地瓦塊碎磚裏奔命。我們往嘉楠寺方向跑一路腦子空白沒任何想法就是快!快!快!雖然並沒有人在追我們。
衝進了廢墟中的寺門我坐在地上喘氣喉嚨燒灼兩眼模糊。但感官還在因為我聽到四圍都響起了震耳欲聾地炮聲。不光是南門了東南西北似乎連天上地下都在開炮我坐在地上感覺到整個大地在顫動。
一雙手從後伸入我兩腋下將我托起來。我轉過身看見文禾臉色蒼白抬起胳膊對我指著後院嘴唇在動可是我聽不見他聲音滿耳朵都是炮聲。他放慢說話動作讓我讀他的唇語:“去----密----室!”
黃淳耀對我們一揚手身先士卒般往後院跑。文禾的手在我背上推著他的腳卻不挪步。我看著他的臉心裏一沉想要拉著他一起走。
就在一瞬間我聽見頭頂上什麽東西碎了。一片陰影衝我們落下來。
文禾立刻變推為拉把我拽進懷中撲倒在地上。我在這大力摔落之際。胸口狠狠一悶終於兩眼黑去。有人在唱歌。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聽見歌聲了。有多久?半個月還是一個月?不……似乎更久。似乎聽見這麽美妙的歌聲還是上輩子地事情。這歌聲悠揚頓挫由遠及近帶有一種執拗的瀟灑和錚錚的義氣而歌詞我竟是如此熟悉: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予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豈曰無衣。親愛精誠王於興師。修我弓弩。與子同誌!
這是《詩經》裏地名篇啊難道這次穿到更早時候去了?我努力想睜開眼。睜開眼看看這次是什麽境地。“她快醒了!”這是梅雲的聲音。看來我還在嘉定。
“柳芽去拿藥湯吧。”這是趙雪地聲音。太好了她們都還活著一個都沒死。我們可以結拜了。
所以我終於睜開眼的時候嘴角帶著微笑。
“看來你睡得很高興嘛。”趙雪坐在床畔揶揄地說“早知道就不老在你耳朵邊絮叨了讓你多睡一會。”
“我沒聽見你的絮叨我聽見的是……”我住了口豎起耳朵。
屋裏昏暗的光線中浮動著草藥地味道而這空間之外確實有一陣陣歌聲是一群男人在低聲吟唱。“我聽見的是這歌聲。”我說。
“哦……我們打了勝仗沒有凱歌一個會寫曲的人之前照《詩》譜的新曲已流傳數日了這會子湊合當凱歌唱。他們想唱就唱吧我可沒什麽心思唱誰知道清兵哪一刻又攻進來。”趙雪淡淡地說。
“清兵已經被打出城了?”我問。
“他們想得美。裏應外合他們全軍覆沒。隻可惜李成棟那個奸賊居然沒中計在城外一直沒入城混戰中跑了。”梅雲接腔道“這下朝野震動接下來也許更艱難了。”
柳芽推開門走了進來把藥湯遞給趙雪。我用手臂撐著身體坐起來說:“多謝不過……我病了嗎?”
“算是吧體虛也是病。枉我本來還以為妹妹你有了喜事嚇壞了一摸脈相隻是勞累急氣衝心還好。”她把藥碗放進我手裏“那種喜事現在還是沒有的好。”
“請問……外子現在如何了?”我依稀記得當時好像是寺門被什麽擊塌了文禾護在我身上。他肯定受傷了。
“你先把藥喝進去我告訴你。”趙雪說。
怎麽跟沈氏一個態度!我隻好鬱悶地在藥湯上吹了幾下不顧溫度還蠻高的趕緊好歹灌下去然後衝她亮亮空碗。
“他比你重。原本就有傷現在多了外傷又勞累你昏睡了兩日而他現在還沒醒呢。”趙雪見我要跳起來立刻按住我“聽我說完。他現在已經離開閻王殿了我能跟你保證他會好所以你可別跑過去嚎啕大哭啊。”
“我哪裏有力氣做那無用功”我哭笑不得“這已然不是第一次了你讓我去看看他就好。”
“去吧。柳芽你扶著宋妹妹去。”趙雪道。
梅雲見我起身拿了我的襖袍給我披上。我道:“受累了多謝你。”
她說:“我沒做什麽文公子義師人士忠節大義我們理當好好照顧你們聊表心意。”
柳芽過來扶著我胳膊又用手劃了一大圈把我們四個都圈進來然後握了握拳。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對我們是姐妹是一起的。柳芽你就是我地小妹妹。”
她臉上一抹紅暈欣欣然一笑看了看趙雪便扶著我出了房門。
這仍是嘉楠寺後院。我出的是靠西的廂房。我站在門口廊下隻見四圍天際暮色蒼茫空氣裏遊移著淡淡地燃燒物味道當然還有那不眠不休的“凱歌”。這稱為戰歌更合適旋律出挑鼓舞士氣充滿尚武豪情。尚武……對漢人來說似乎已經是個很遙遠地詞匯了。
“誰譜地曲子悠揚有力真是和景和情。”我說。
柳芽聞言拉過我的手抹開我手掌在我手心裏一筆一劃地寫了兩個字:
清、歌。(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