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麵紅妝惱煞人

字數:5413   加入書籤

A+A-




    怡王爺的臉色很黑他的心情看來也很壞。“是誰讓你得罪韓鍔的?”

    他手裏揚著一張請柬直問到艾可臉上:“還要到芙蓉園裏去鬧!你的請柬沒的全給我撕了有了的全給我收回來。你知道你這算什麽?你這是給東宮當槍使了!現在好了到時韓鍔真要朝你要人你又拿什麽給他?”他的臉色越來越黑:“你先為了一己恩怨得罪了俞九闕不說再這樣下去隻怕皇上也要被你開罪了。你不想想姓韓的現在是誰的人!你這麽下去咱們是要遭滅門的!”

    怡王府氣象富貴可富貴中人原來活得比平常百姓更多了分不安穩因為他們怕舍棄的東西原也更多。

    艾可的臉色卻變黑了。她有些瞧不起地望著她的父親:“皇上?皇上已經老了還不知道能撐多久呢。東宮與仆射堂咱們總要選擇站一邊不是?你以為你這水晶球能撐多久?這天下終歸還是東宮的天下。”

    怡王爺的鼻子裏卻是一哼:“要是他的天下也就還好了。你難道沒看出他現在正坐立不安嗎?你別看皇上老了廢他雖看似為難但有那麽多勢力撐著尢其是得了韓鍔軍中之力——皇上分明就在要他抓軍權廢掉東宮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不能的。”

    說著他輕歎了口氣:“我隻不知韓鍔手中究竟拿著一張什麽樣的底牌?那好象還是一張天牌。你到現在還沒搞清仆射堂的人為什麽那麽逢迎他吧?”

    艾可的麵上也一愣:是呀姓韓的手中到底握著一張什麽底牌呢?怡親王的憤怒是無力的艾可的憤怒卻是困惑的。這時室中燈焰忽暗撲縮縮一閃。怡王爺還沒覺艾可一見心底就一驚。然後一種天風海雨、傾城而來的氣勢就似已充塞滿了這整個小花廳。

    是誰、是誰沒出手前就已有這般氣勢?

    ※※※

    來人分明是高手!可那天風海雨般襲進屋內的劍氣之中卻摻雜了一股極濃烈的酒味。劍客行?——當今技擊好手還有誰會使這套醉劍?難道昔年太白樓中的一套“劍客行”會在這怡王府中重現?

    來人還在窗外艾可名列紫宸可不是全憑著家世。她身子一聳人已站到室中間。她先機已失但她並不亂。好吧要來你就來吧!她一手撫腰一手掠鬢怡王爺這時也感到了危局可那氣息太盛壓迫得他就是要叫也叫不出來。說起來他也算習過幾套祖傳的技擊之術的但長久以來耽於聲色已大半丟掉了。這時卻見女兒身上湧起一股殺氣。他驚呼了一聲:“俞九闕?”

    在他想象中隻有俞九闕的修為才可造就如此聲勢。可他聲才出口卻覺那聲音悶悶的根本就隻能響在自己身邊尺許之地完全傳不出室外。

    艾可麵色冷肅地望著東的那片窗欞來人就在窗外。那窗欞忽破碎木飛濺卻根本沒有傳出一點聲響。所有的聲響都被那沛然沉鬱的劍勢壓服住了。然後一個人影突地躍進躍進就出手。他一出手艾可就一驚:不錯這分明就是在江湖中已成絕響的太白樓中的“醉劍”!

    這劍勢要借酒勁與心意方得施出所以江湖中極為少見。當日長安太白樓中曾有人於大醉後舞就此劍醉中留書那飛揚狂蕩的字跡就留在太白樓頭那年深月久的板壁之上。如今其人其字久已成為絕響為什麽今天居然會重現?

    那人一躍而入臉上為麵幕所擋劍勢已然出。艾可也來不及出聲心裏卻低念起印象中太白樓中的句子:

    ……

    平生酣快事痛慕李謫仙。

    京華羅倦客慟起一狂言。

    小賦流日麗大醉傾海藍。

    有誌竟悲慨老盡未回天。

    慷慨歌行路慘淡惜華年。

    長安無所與且上太華酣。

    不雨不回雷電亦沉眠。

    偶然望華夏愁起天地翻!

    那留句之人本來無名江湖傳言那卻是後來馳名江湖的太乙上人——韓鍔!艾可牙一咬是韓鍔來了!他已掠走了他的父親還為何而來?

    來人的劍勢卻停也不停直向艾可的頭上卷來。艾可左手一抽她用的是左手刀刀在腰間是把軟刀名為玉帶。她一見那人劍勢已知單憑軟刀之力不足與抗。身子一旋那隱於間的“隱私針”就已支支射出。室中燈燭之焰已被壓得越來越小可無論艾可還是她父親卻被逼得來不及叫出一聲。這是艾可自技成以來麵臨的頭一次苦鬥。她出身富貴這等搏命之苦卻還是從未經過。她的心中開始隻是怒怒得舞三千青絲與隱私針齊出怒容共玉帶刀齊變。可接下來的卻是怕她怕的倒不是那人的招式那來人的醉劍招路也不如何出奇要想傾刻間敗她卻也為難。可她怕的是那人長江大河般無休無止的精力那劍勢一出就似再無停歇九曲十八灘一路浩浩蕩蕩滿地黃流無休無止地傾泄了下來似乎要泄盡那人心頭的鬱懣。

    這啞聲之鬥從那人突現到最後劍收竟足足鬥了兩個多時辰。中間怡王爺與艾可竟然都無力出一聲驚叫。艾可先還逞勇後來身上汗水越出越多一個多時辰後已經力疲。可她隻有勉力在那來人的如雲垂海立的劍勢中掙紮著。她心裏大叫:你殺了我好了!你殺了我好了!你厲害!是你厲害!可她卻叫不出口。直到後來汗出如漿又有一個多時辰那人的怒意似才泄完。這時的艾可卻已虛脫了她看著那人露出的眼那眼中已沒有憤怒沒有怨忿隻有鄙夷讓艾可最不願承擔的鄙夷。她一生還從來沒覺得這麽累過。他都情願那人殺了她可那人隻是要廢她。那人忽然收劍去和來一樣突兀眨眼之間人已不見。艾可怔怔地望著那空空的窗子知道那人去了再也不會來了。他雖沒殺她可也等於殺了她。經過這一鬥她逞盡心思耗盡力氣。這一生苦修怕就已從此廢了。

    可她的眼中卻已沒有淚水。她所有的虛華哭泣氣力似乎都已被抽幹。

    當她的驕氣已失舉目四望卻見父親麵無人色。身邊這繁華富貴的怡王府在她驕氣已盡後似乎也突然幹癟突然落色了。一整個怡王府的人間富貴驕氣已被那天風海雨般的暴怒一掃而光剩下的在她眼中的也隻有荒涼可言。

    ※※※

    一匹騾子上配了副紅色的鞍那朱皮漆製得極為柔嫩鮮豔。一巷綠森森的大槐樹那匹騾子就那麽慢步行來卻當真也如詩如畫。

    騾背上卻是一個女人體態婀娜可恨的是麵上卻罩了副茜色的輕紗擋得她一張臉兒朦朦朧朧全看不清口鼻。韓鍔宅前守門的兵士一見就呆了呆。卻見那匹騾子行到門口停住那騾上的人兒抬眼望了望門旗上的“北庭都護府韓”六個字眼中神情微顯悠遠。隻聽她輕輕吐聲道:“拜上貴主人韓將軍說小女子有事求見。”

    守門的兵士久居塞外一向都在軍中見過的女人本就少。此時雖入長安但日日都有差使卻也沒見到什麽長安城中佳麗。見那女子如此風度不由麵上就有些木呆呆的口裏也訥訥道:“您……怎麽稱呼?”

    那女子微微一笑:“漠上玫。”

    那兵士愣了下麵色就一變——這名字他在十五城可就聽說過那可是塞上有名的女匪了。來的居然是這個主兒?他一轉身就急急向內通報去了。

    不一時那女子已端坐在小花廳中。這裏本是長樂公主舊宅富貴風流誰想被韓鍔住著卻弄得好象一個軍營一般。那女子微微一笑細細地看向院中景物似辨出了餘小計布置的陣法臉上含著淺笑也就在那裏賞玩。有一時才聽得腳步聲。她側頭一看卻見韓鍔已走了進來。韓鍔的臉上很見消瘦隻有一雙目光還淩厲清澈。他看了麵前這女子一眼——他與漠上玫雖也曾一度見過但隔得太遠如此當麵對視卻也還是頭一回。漠上玫的臉隱在一片茜紗之後韓鍔一時還不知怎麽開口卻先聽她笑道:“韓將軍這宅子可還住得慣?”

    韓鍔一怔:原來這宅子是她送的?他去年就已得到消息知道漠上玫已誅殺了大漠王兄弟二人接過了他們的地盤獨擅西北一帶絲綢香料貿易之利。看來——韓鍔的眼一眯——這條商路果然是一大財源。

    他與這女子也說不清到底是敵是友。不過她倒確實一直未敢冒犯連城騎。韓鍔在十五城時軍中事多卻也無暇顧及她。但她即為樸厄緋一路想來也是東宮的死對頭了?他腦中這麽想著口裏淡淡道:“多謝費心了我還住得慣隻要不讓我出錢。”

    接著他眼中淩厲一閃:“卻不知今兒姑娘卻是為何而來?”

    隻聽漠上玫笑道:“小女子此來卻是為韓將軍在長安新開帥帳大概費用極多擔心韓將軍不夠盤纏特來報效的。”韓鍔微微一愣。所謂“長安居、大不易”這話果然不錯。光以他的俸祿又全無積蓄想要支撐住這麽個場麵卻也著實為難。他的薪俸到目前又一直遠在北庭都護府開領此時還未送到。他為人耿介卻也不願支領龍城衛的軍餉近來實是大有些為難。每天的菜蔬加上這麽大個宅子總要養幾個打掃管理的人開支已極為艱難。卻聽門外忽有人響那女子笑道:“說來也真就來了。”

    說著她一拍手:“請韓將軍讓我門口的隨從進來。”

    韓鍔傳命。不一時就見兩個剽壯漢子抬了一個小鐵箱走了進來。那箱中卻是一小箱黃金。隻聽漠上玫笑道:“小女子恰好在長安出脫些貨物聞得韓將軍回了長安資用窘乏特來報效還望韓將軍勿以菲薄見怪。”

    韓鍔微覺有趣地看著她這女子到底想從自己這裏得到些什麽?卻聽漠上玫笑道:“如今關外一道商路全仗韓將軍照顧。小女子現在的生意卻大多是跟陳仆射做的。宮中需用也多有供奉。這兩處小女子現在走得還勤韓將軍初來長安隻怕對這朝野之人多有不熟的如有什麽想知道或聯絡的以後小女子也許倒可以盡上些力氣。”

    仆射堂?——韓鍔靜靜地望著那女子早就隱隱覺得罩在自己身上的那張網現在可是越收越緊了。他咦了一聲:“噢姑娘原來還是個生意人。韓某一向隻以為姑娘以搶掠為生呢。隻是姑娘跟在下要做的卻是什麽生意?為在下花費這麽多就不怕收不回來嗎?”

    漠上玫卻淡笑道:“風險大利息也大。豈不聞當年秦相呂不韋做生意時對他父親列舉:販絲能賺多少錢販米能賺多少錢而販賣一個皇帝又能賺到多少錢?”

    她侃侃而談韓鍔麵色卻微微一變:小計——他們果已把主意打到了小計的頭上!他靜靜地看著漠上玫沒有說話:原來在他們而言一切是可以販賣的。

    漠上玫卻輕倩一笑起身道:“韓將軍要務纏身小女子也不好多擾。我就住在不遠在太平坊裏的一個小院我那裏可是種了好多花兒的很好打聽。韓將軍日後如有傳呼使喚小女子會馬上應命前來。”

    韓鍔也不相送及至她走到門口才突然道:“那就代我向樸王妃與餘姑姑問好吧。”

    那女子身形微微一頓。韓鍔心裏微覺一亮:她們果然是一路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