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地(4)

字數:6519   加入書籤

A+A-




    烏雲布滿了天空,在最後一束光收起之前,織娘抱著伯桑,織娘已然看到,伯桑背後直挺插著半支箭尾。

    天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二人體力不支,跪坐在了地上,一時間小妖們的號角充斥了耳畔,不知怎麽的,一下子亂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伯桑手持鋼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另一隻手抱著織娘,他雖然努力的保護著她,可是他仍舊看到了那隻烏騅穿雲箭射穿了織娘的胸膛。

    黑暗中,伯桑聽到織娘哭了,他又聽到鄒潛的叫喊聲,那時,他已經約束不了手下的小妖,忽然,也不知鄒潛何時走到了自己身後,鄒潛問織娘:“你為何不跟我走,我不過是想證明,我從未被這個世界遺棄!那時將你從懸崖上救活之時,我也曾對你毫無要求,你也曾對我笑過!為什麽你現在就連死,都要抱著另一個男人一起死!”

    織娘道:“你救了我的人,卻救不了我的心,我就算在你身邊,也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伯桑救了我的心,卻救不了我的人,我寧願與他一同而去,鄒潛,你不明白,你永遠不會明白……”

    織娘說罷,嘴角流下了血,雖然沒人看見,二人隻聽見鄒潛的怒號,他已經幾近崩潰,伯桑抱著織娘的手依舊沒有鬆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聽見天空一個炸雷,鄒潛手中長刀高舉過頭,看樣子要向伯桑砍來,隻是這時候,炸雷劈中了鄒潛,鄒潛本就不是常人,他是鄒衍的影子,鄒衍用術數將影子分離。

    天空的黑雲很快散了開,陽光重新普照了大地。此時若再去尋,已然找尋不到鄒潛,鼻子下穩到了焦灼的味道,此時的鄒潛已經被炸雷化為齏粉,風一吹,便散了,而他□□那匹大紅馬卻是絲毫無損。

    黑暗中,一眾騷亂的小妖看見,吃驚不小,就連那四個金光童子見了也是十分震驚,見鄒潛身故,便都一哄而散了。

    直到這時,伯桑手中的鋼刀依舊沒有放下,抱著織娘的手依舊緊緊抱著。伯桑眼裏流下了兩行血淚,織娘也難過的哭了。伯桑道:“不要哭,我們終於在一起了,再沒有什麽,可以將我們分開。”

    織娘想起了在天庭的一切,她第一次見到伯桑的時候,伯桑與其他女子在一起,作為先天之神,她第一次因為一個陌生的男子對其他女子產生了妒意,織娘那時心裏,隻想和伯桑在一起,那時的願望僅此而已。

    後來,織娘找了許多機會和伯桑相近,隻是伯桑的目光似乎從未停留在織娘身上,織娘想盡了辦法,很可惜,伯桑一直都沒有愛上自己,織娘把自己能給的,伯桑能要的都給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伯桑沒有讓自己的心留一個空隙給自己?

    若不是那次天水榭的變故,若不是在他危難,恐怕,伯桑的目光不會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那個時候,織娘無助的抱著酒醉的伯桑,絕望極了,看著懷裏的伯桑安靜的睡去,好似隻有那時,自己才能靜靜的看著伯桑,隻有那個時候,伯桑才會屬於自己麽?為了保住伯桑的性命,保住伯桑一直引以為傲的神龍伯氏的命脈,就算是和詭達成任何協議,織娘都會答應的。那時詭的話一語成讖:“當你心裏有了另一個人,你的心就不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了,你會一直想吐出情絲,想網住你們兩個人,但是,若是那個人的心不在你這裏,終究,都隻是你自己一個人作繭自縛罷了……”

    這句詭給自己的忠告,在織娘眼睛閉去的最後一刻,終於想了起來,織娘抱在伯桑腰上的手,收緊了些,織娘道:“詭,我想,你應該明白我,我不是作繭自縛,一直以來,我都在他的心裏,謝謝你終於讓我明白……”

    織娘到死前,終於知道伯桑的心意,他為了自己放棄了自己的驕傲,若不是自己的任性,就不會造成今日的局麵,織娘後悔了,隻是伯桑,恐怕再也聽不見了。

    疾風而來,一陣黑煙穿風而至。正是伯嬰,伯嬰很艱難才找到了這個渡口,雖然心裏早做好了準備,可是伯嬰看到伯桑和織娘緊緊相擁跪在地上的屍體的時候,伯嬰雙眼含淚,不敢上前。

    此時詭影袁厭崖阿蘭三人趕到,那天,起了很大的風,伯桑和織娘二人的身體已經微微僵硬,二人緊緊相擁,跪在地上,那隻烏騅穿雲箭,從伯桑的背心刺入,貫穿二人胸膛,從織娘背後刺出。

    伯嬰跪倒在地,言語不出,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她從來沒想過,這天真的到來會是這般心痛,她隻聽見自己的心好像裂開一樣,伯嬰曾經遭受過死亡的恐懼,可是,現在,卻是透徹心扉的痛。

    伯嬰的眼淚一直沒有滴落。此時詭影走了過來,拍了拍伯嬰的肩膀,阿蘭卻哭了,阿蘭拉著伯嬰的手,袁厭崖則從伯桑織娘身上取下了烏騅穿雲箭,將二人規整平鋪在地上。

    幾人將伯桑織娘二人裝殮收整在兩口薄皮棺材裏抬回了他們在上穀暫且安居的地方。扯起了白布,簡單的布置成了靈堂。伯嬰一直目光呆滯的跪在地上,伯嬰在靈牌上簡單的寫著幾個字:“慈父桑,母織娘之靈。”沒有寫伯桑出身,何時身故,就連自己的名字也沒寫上。

    詭影看到,不解道:“伯嬰,為何你不將你爹生平記事寫上?”

    伯嬰道:“神龍伯氏,因為曾參與了天庭的爭鬥,後來失利,為眾神唾棄,我爹說,他最驕傲的是自己的氏族,最痛恨也是自己的氏族,他沒有做錯什麽,為何生來就要為人憎恨?小心翼翼活了這麽多年,終逃不過這注定的命運,我倒是覺得,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就不應該是神龍之後,現在,爹是真的解脫了,我應該高興才是。”詭影似乎能體會伯嬰那痛得萎縮起來的心。

    “伯嬰,你別難過了!”阿蘭握著她的手,嗬護著她指尖的傷口,難過道:“當年我夫家全家被滅,連同我在內,一家十幾口全被活埋,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我知道死亡的滋味,我……我……伯嬰,一切都會過去的,相信我!”阿蘭安慰著伯嬰,可是自己卻想起了她的夫君,哭了出來。

    夜晚,幾人建起了供桌,伯嬰頭戴白花,披麻戴孝,守靈堂前,按規矩,必須過了頭七才能入土,此時伯嬰手裏拿著紙錢,地上一個銅盆,一張一張的燒著。

    袁厭崖見伯嬰如此,心情不好,在屋外長籲短歎,詭影則陪著伯嬰一同跪在伯桑靈前,那時的他,黑衣之外也穿了件孝服,詭影說,伯桑是他恨敬重的人,在詭影心裏,伯桑一直是大哥,故此一同戴孝,伯嬰同意了,隻覺得此時有人相陪,心裏溫暖。

    伯嬰道:“其實我早有預感,爹逃不過這一劫。”

    “你?”詭影有些不解,伯嬰繼續道:“很微妙的,就是如此,一種即將而來的預感,我很佩服爹,認定的事,認定的人,說一不二,就算是注定的命運,依舊不改顏色,爹唯一讓我覺得不該的事,他不該為了幹娘落塵為人,去掉一身龍骨,再無保護自己和幹娘的能力……”伯嬰想了想,有些自嘲道:“就算是有那一尾龍身又如何呢,待罪之神,早是他人俎上魚肉。”

    詭影看著伯嬰,麵無表情道,他很難想象伯嬰此時此刻的安靜,麵對伯桑的死,伯嬰沒有怪罪任何人,甚至沒有問因何如此,甚至,不曾掉一滴眼淚。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麽?”詭影道。忽然的,伯嬰抱住了詭影,頭枕在詭影胸前,伯嬰問:“將軍,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愛?難道真的可以像爹這般,不給自己任何退路,甘願連名譽,身份,甚至性命都不要的去愛另一個人麽?”

    詭影愣住了,他沒有想過伯嬰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真的很久,回答不上來,隻是此時的詭影腦海裏沒有了那個在懸崖上翩翩起舞的一抹紅衣,看著懷裏的伯嬰,似乎模模糊糊的知道了答案,卻不知道該如何表述出來,支支吾吾說了幾句,發現伯嬰摟著自己的胸膛竟然睡著了,詭影心生憐愛,也抱著伯嬰低聲道:“睡吧,睡著了,就不會痛苦了。”

    伯嬰又夢見了那個狹長的燈火甬道,滿是雕像,他看見了那個和詭婧長得一模一樣卻花白頭發,花白胡須的男子,伯嬰坐在地上,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男子手中似乎綁著絲線,微微一扯,伯嬰的手就抬了起來,男子握著伯嬰的手笑道:“小阿嬰,你為什麽不高興啊?”

    伯嬰難過道:“我爹死了,世上那個最愛我的人,離我而去了。”

    男子坐到伯嬰身邊道:“誰說你爹死了?你爹怎麽會死呢?你爹不會死的。相信我……”

    伯嬰對於這個常出現在自己夢中詭異非常的男子起初充滿了戒心,慢慢的,伯嬰也不再去追究,此時見他安慰自己,苦笑道:“你若真的能幫我,可以叫我爹和娘活過來麽?”男子笑道:“放心吧,你爹不會死的。”

    過了很久。

    迷蒙之間,伯嬰似乎又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女子不知對誰道:“伯嬰既然生了我的臉,自然就承了我的命運,我也曾受盡了殺戮,也曾眾叛親離,可此時你不是在她身邊麽?可當年,誰又在我身邊呢?”女子憤怒的聲音弄醒了伯嬰。

    一陣說不清的嘈雜,似乎夾帶著袁厭崖的聲音,一瞬之間,變為寧靜。

    ……

    伯嬰那一覺睡得是十分難受,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詭影依舊摟著自己,靈堂之內,燭火通明,可再找不到第三人,伯嬰叫醒了詭影,問道:“袁厭崖和阿蘭呢?”

    詭影睜開眼睛,四下打量著,也是什麽也找不到,也是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麽事。伯嬰在屋子裏兜兜轉轉了幾圈,叫喊著袁厭崖和阿蘭的名字,無人應答,最後在桌案上發現袁厭崖刻下的幾個字:“伯龍之難,吾心有愧,願以終也,補前之失。”伯嬰蹙眉望著詭影,詭影也覺得奇怪,伯嬰又問:“昨夜,你可聽到有什麽響動?”

    “我似乎聽見袁厭崖和一個女子的談話,說什麽,養龍池什麽的。可是我那時頭也十分重,竟然也睡著了。真是奇哉怪也。”詭影道。伯嬰走到伯桑和織娘棺槨前,大叫了起來:“爹的屍體呢?”

    詭影聞聽快走進步,果然,兩幅棺槨之內空空落落,昨天還在的伯嬰織娘,今日已經是遍尋不見。伯嬰大驚失色,道:“到底是誰?我爹已經死了,為什麽他們還不放過他?還要偷走他的屍體!”

    詭影安慰道:“你先別急,不一定會是別人偷走了你爹,萬一,萬一是袁厭崖有法子救你爹也說不定,他不是說麽,願以終也,補前之失麽?會不會,會不會是,他真的有辦法救你爹活過來?”

    伯嬰聽詭影這麽一說,緊鎖雙眉,搜腦刮腸,似乎想起了什麽,昨夜,似乎那個在石刻甬道裏的聲音道:“神龍伯氏,授命於天,鎮守東方,千年之期未滿,而今因兒女私情了卻殘生,吾念其曾有功,現功過相消……”再想,伯嬰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不過,伯嬰似乎也不那麽絕望,似乎覺得,或許真的是袁厭崖有辦法救伯桑,伯嬰道:“四靈獸,伯氏,千年之期,養龍池?”伯嬰想,這幾個詞裏一定有著某種的嫌隙,伯嬰對詭影道:“將軍,你可知道,四靈獸授命詭帝鎮神之期是多久?”

    詭影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心裏思索該不該說,嘴上支支吾吾道:“這……這是四靈獸與詭帝之間的事,我一個家臣,怎麽會知道。”看著伯嬰著急的樣子,知道伯嬰沒曾多慮,心中難安,又道:“若是……若是……”

    伯嬰接道:“若是我爹鎮神之期未滿,詭帝,詭帝應該不會下令處死他吧!”

    詭影震驚的看著伯嬰,心道:阿嬰怎麽知道,是詭帝下令處死的伯桑!

    伯嬰急得快走幾步到詭影麵前,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昨夜,昨夜我明明是在為爹守靈,怎麽會睡著呢,昨夜,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你快告訴我呀!昨天晚上到底誰來了,帶走了我爹?”

    詭影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好說辭,見伯嬰急眼了,想說昨夜自己和伯嬰一般睡死了過去,伯嬰肯定不信,隻得瞎編亂造道:“是,我想應該是袁兄弟帶走了你爹娘,不然,他怎會留書在此。”

    “那他為何不直接和我說?”伯嬰道。

    “想來,他定是沒有十足的把握,生怕你會失望。”詭影道。伯嬰的臉上仿佛出現了一絲希望,似乎鬆了一口氣,道:“定然如此,如此說來,我爹肯定未到絕路,你說昨日聽見‘養龍池’,你可知道這處所在?”

    詭影見伯嬰不依不饒,扶著伯嬰的肩膀道:“阿嬰,你現在先不要急,你爹若是鎮神之期未滿,詭帝定然不會叫他死去,現在肯定是有人出手相救,此人是不是袁厭崖我不得而知,你也別妄作猜測,你此時若是亂了陣腳,恐怕,真會壞了你爹大事!”

    伯嬰痛定思痛,想詭影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咬了咬嘴唇,道:“但願,真如你所說,有高人出手相救。那~將軍,我們此時,該當如何?”

    “我記得,我與袁厭崖一同去救你的時候,我們幾人在無名寨門前分道揚鑣,那時他們一行人,有朱砂,你爹,織娘,三途,女又,善豹。現今,他們到底發生了何事,以至於伯桑和你娘身死在百裏之外的河邊渡口,而無名寨變成了一片汪洋,而,剩下的人呢?他們都去了哪裏?你不覺得,此時我們應該弄清楚這件事麽?”詭影分析道,伯嬰點了點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