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出其不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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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水和韓複的心情都不好可暗橙色的亮線仍從車艙車外的世界撒進來。

    馬車走馳出一隅城郭的陰影兩路景物徐退。東南高升的太陽漸漸越它和隨從們照耀到一片稀疏光禿的桑林裏。

    縣裏的桑林多被破壞時下快到插桑育蠶的時候不少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婦人已早一步來到她們要看看選選為將來在自家門前嫁接栽種做準備。

    馬車就攆上一路取桑枝的女子。她們有十幾個年齡稍長的駕著粗實的身體甩著沾滿汙垢的袖子而年齡稍小的身體柔和一旦歡快地走路猶如落地起舞。

    她們瞪著訝然的眼睛往車上看不避而歌。車中二人側耳傾聽雖然不知道她們在唱什麽心裏卻轉為寧靜。趕車的在前頭停了車王水興致勃勃地走出來給韓複說:“世道紛亂我也應需要向人學了點防身的伎倆記得你也曾擊劍為樂咱們就在這寒冷的天氣裏取取暖吧?”

    韓複笑道:“我不過是讀書疲乏時舒展舒展筋骨罷了。君請奉陪就是。”

    隨從們聽他們這麽說收拾了片地方給他們送上兩柄長木作劍而後興奮地圍住他們叫擾。剛才越過的女子們又趕上他們好奇地站在遠處即使聽到前頭婦人的催促也僅僅是象征性地移動十步、八步。幾個隨從回頭見她們手上拿著柴刀、斧頭和繩子。

    王水和韓複微笑間擺了架勢平請低頭比起劍法。他們有時交劍來往有時會打出啪的一聲有時候會各退兩步相互看著對方遊走姿態非常好看。王水鬥了一陣。手軟停住知道韓複讓自己兩人沒有可鬥可比性便笑著要走。

    這時他回過頭覺幾個破衫爛皮的女人在從人們作趕時飛快地來到趕車的牲口邊從屁股下扒拉走幾片糞揀到寶貝一樣離開嘴裏不說。心中非常同情。

    幾人上車不久又看到那夥女人。她們在拉幾棵扔在地溝裏的斷朽木車和死木橫梁。出各種聲嘶的嗓門。王水透過車窗看了一陣突然掃到一個坐到田壩旁休息的女子竟好像是耿耿不能忘懷的她便猛地喝住馬車心中暗想:我沿著城郭轉悠心裏不正是想見到她嗎?他讓人停下車。不避韓複小心翼翼地辨認的確沒錯前幾天剛見過沒那麽難認。

    可她怎麽坐在這裏?

    王水感覺到自己的心被什麽刺出血來。

    那當年少年人追慕的公主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她如今卻拖著一張爛裙坐在田壩邊也許剛揀過馬糞也許剛一起拖了腐朽的壞木。張大嘴巴睜大眼似牛似馬地嘶喊這怎麽可能?他想起了那個菊花盛開的秋天自己告別的誓言:“我一回到父母身邊就會來迎娶你。你一定要等著我呀……”

    等了多久?他掐了掐指頭。眼睛濕了。

    一個等你等了三四年之久的人你卻五年才指使個人回去而且是已經成親後問別人願意不願意做妾。王水又恨又悔地在心底說:“聽人說她嫁了個有錢人不知道到哪享福去了。可這哪是什麽有錢人?不知道幾經輾轉被多少男人壓到身下哀叫。最後嫁給這樣一個粗略的武夫。天哪。我怎麽不能在父母那裏堅持一番呢?”

    韓複已經懷疑了問他:“你在看誰?”

    王水的眼睛被淚水糊住了。他輕輕答了句“故人”兩字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因為我因而不能嫌棄。”於是他掀開車簾趴給家人耳朵邊小聲地說話。家人說:“非要說你不在乎她的過去嗎?”他點了點頭。

    家人看了看遠處看來這裏的那女子摟著一個袖子小跑跑過去。到跟前他細心地看那個被主子當成寶貝的女人覺她的頭稍有點鏽垢似乎身體很不好一個手還扶到腰間的確尚有姿色就略帶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傳話說:“我家大人姓王名水在州裏做官很快就會調回京城。他讓我問問你這女子肯和他一起走嗎?”

    女人訝然繼而激動地說:“他有了他的妻子我有了我的丈夫。他怎麽愚蠢得說出這樣的話呢?”

    家人很不解地大聲勸她:“怎麽你還要推辭?你丈夫不過是個粗魯的鄉下人而已王使君卻是富貴的君子。他怎麽說也讓你過上好日子!他說了他不在乎你的過去隻是不希望你的丈夫給你穿爛裙子讓你坐到土坯上愁苦……”

    女人眼看同伴在往這裏走又緊張又生氣大聲呼罵:“他以為他自己是什麽東西?我家男人曾騎著白色的駿馬走到千軍萬馬的前麵指揮作戰他擁有的財富數不勝數光是腰中的寶劍就價值千萬。眼下他雖然隻做了縣裏的小官可誰又知道他不會舉孝廉入朝廷一路青雲直上成為聲名顯赫的公卿呢?他相貌威武為人溫和走起路來不快不慢凡是碰到的人沒有不說他和別人不一樣的。你趕快讓你的主人離開以免他受到眾人的汙辱……”

    家人輕蔑歎笑目光移到又來地少女身上轉身離開了。

    來到的段含章奇怪地問:“主母在和他說什麽呢?”

    “問路的。”女人支腰而立埋怨說“我們也回家吧去看看他回來了沒有。一走就是幾天也不怕人掛念。”

    王水接到家人的話半天也沒有說話。出於一種衝動他覺得自己非要給人說一說才能從別人那裏得出自己有沒有負人害人?

    但他還是忍住了官場上的險惡讓他養成了一種習慣一種不隨便暴露心事的習慣。聽到韓複在問自己隻是淡淡地說:“這是我少年時的戀人。應該是受人拐賣嫁給了你們的代縣尉大人。”

    韓複覺得自己不能不吭聲就說:“你還記著她她也一定記得你。可博格不是個懂得兩情相悅的人。他未必肯放走這個女人成他人之美。”

    王水風輕雲淡地說:“是呀。賢弟幫幫我幫我把這個可憐的女人要回來吧。”

    韓複心想:我怎麽要?你還不是要我抓到呂經的把柄時多牽連一個?可他那時在國外怕非是謀反和通敵才牽連得上了……但他還要仰仗王水便自顧地打了個保票:“清河君放心我會盡力的。”

    兩人回到縣上已是午後他們記得李進喜去接郡太守的人該接到縣上了就決定提前和他打招呼先和郡裏的人聯係。把大大小小的事兒捅一捅想必他們也會買王水的帳。當機立下地把呂經架空出來。

    李進喜的確把郡裏的人接到韓複一經提點他也就明白這次要翻身重起需要郡上頭的州裏說話才最頂用二話不說自己花本錢上酒樓訂上好酒好肉好女。等著歡聚中見真交。

    國亂地方上的權就重。太平年間一個縣官的任免也需要中央批複但這幾年不同隻要你能委派下去州、府、郡皆無不可跨地方委派也無所謂。但反過來說像呂經這樣有縣權在握的人哪怕一千個人裏九百個挑鼻子豎眼但郡守也得把他當親信買他的帳。不能聽任他在那兒假話酸說:“上頭的任免下來說什麽我幹什麽!”在這種情況下李進喜有點懷念當初的日子。那是夏郡守親自召見他給他說:“以後。你給我帶好縣。我讓縣長協助你!”是呀那是夏郡守把自己當心腹的讓自己給他推薦武藝好的人單獨吃飯時隨手把酒遞給自己喝。

    但現在呢?那個人換成呂經了隻是他太土年長。不會用白布擦幹淨杯子放回去。夏郡守就換個方式畢恭畢敬地以禮下人。

    這些。

    李進喜琢磨過味私下裏都給韓複說了說:“我想想那糧食也不是他的要害他免不得在為上頭的人積!”韓複是搗鼓他的自己心裏如何不清楚甚至懷疑連團練也是為人所辦周行文不過是幌子?他和王水想好了辦呂經有打郡守爪牙的意思全要他們自己人李進喜自己說而他和王水則負責再次扶李進喜上台。

    李進喜事先問韓複說一個理由韓複搖頭說一個韓複又搖頭最後說到“博格”韓複才點頭說:“博格是他侄子是個沒有資格的外國人。於公於私郡裏都不許他把縣變姓為呂!”當時王水則又說:“天下變動郡守大人也許會要我送人情但我不能說。你在沒人的時候說!”

    有了這些李進喜甘心被他倆利用酒筵上竭盡所能把自己的妹妹遞來的靠山也扔上很快把幾個武職人爭取過來。

    一派相爭最是好言不久其中一個紅臉美須的武員說:“夏大人被張帥遣到郡裏手裏抓不住兵的時候去登門的也隻有他。念這個情也有念盡的時候不?兄弟我告訴你們夏大人在郡裏養的兵幾乎全用到打韃子的前沿!所以陛下登基表彰的第一份名單裏整個滄州也就占住兩個一個是張帥一個是咱夏大人。可正是受到表彰的時候周屯被敵軍深入摸掉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敵人可以深入一二百裏地我們來就是要找個人負責。”

    韓複比他這個自己說出來地人心裏還明白張帥是不得不表彰羊杜領了恩旨成了嫡係不用表彰說起來滄州就表彰了夏景棠一個心說:夏景棠能安保隴上郡為保住博重一線的功勞不可磨滅當得起這份表彰。他舉酒邀眾人為此飲便聽到王水說:“這麽說夏大人這裏裁軍名額最少?”

    紅臉軍官不滿地說:“名額?!幾千人還不夠用的怎麽裁?”

    王水說:“是呀。我會把這個實情回報上去的。狗人劃撥到倉西西麵為我國藩籬倉西等地業已蕭條博重在饋糧、饋物和戰略意義上都將不如隴上對不對?不能裁。不能裁是一把不稱職的人拿掉是二。你們看呂經稱職嗎?”

    紅臉軍官沉默半晌反問:“王公有何教我?我是粗人。能得您真言將感激不盡!”

    王水端起一杯酒用另一隻手撫杯下作請回到原話上:“還是要找個人負責此事。誰能負責?按說是要李進喜大人負責的可這不是推搪嗎?縣中可動用之力李大人這裏隻占一成。你們說該誰負責?”他微笑又說:“對對!也許郡守大人有自己的看法可是看法錯了回頭找包庇呂經的人又會是誰呢?”紅臉軍官感激萬分。拱手說:“不是大人的一席話下官要賠了身家!”

    李進喜聽得不太懂。在這裏坐了半天等韓複出門小解連忙提褲子一起跟半路上問起。韓複笑道:“你聽不懂是你糊塗。郡守怕裁軍怕人說自己養的兵沒用想找遊牧人深入的替罪羊!找替罪羊。就是你和呂縣長。王大人看得透徹提點他們說自己可以為郡裏說話找替罪羊不能找你……”

    李進喜一掀脖子噢了一聲明白了說:“警告他們動我是在搪塞!”

    韓複反問:“王大人這份情你要怎麽領呀?”

    李進喜嘻嘻笑笑低頭連捅他的胳膊連聲說:“你說怎麽領。我李某人就怎麽領。”韓複點點頭嚴肅地說:“這個要你自己體會。不過等吃完喝完你要以縣尉的身份回縣衙。為全縣的軍事負責!”

    李進喜臉色立刻變成抹布求饒說:“反正他要下來了。何必急於一時呢?我心裏呼通呼通的。”

    韓複用手托了他的頭眯縫著眼睛說:“背後有這麽多人你怕什麽?即使你掂上劍攆他幾圈誰能怎麽樣?回去喝兩杯酒。壯壯膽子。”

    李進喜隻好有力地點點頭。聽話地回去抱酒狂飲。王水和韓複立刻就稱讚他這條好漢。過往的郡官也競相稱讚說:“此好漢所為也!”李進喜膽氣狂飆得到韓複的眼神握劍而起說:“我不許某些人再糊弄上麵!”說完頂著一身熱氣酒勁往外衝。眾人問他他也不說隻是要出酒樓回縣衙。

    大街上行走的人多認識他見他挺胸抬頭扛重劍而猛行呼啦啦地跟在他屁股後麵最後隨著他來到縣衙。

    幾個差役猛然見他這般紅臉走路踉蹌想必也是要找個仇人算賬叫呂經叫得飛快。呂經一聽就覺得不對頭心想:這不是來找我了嗎?他娘的他提著劍來找我了想殺人不是!他一陣惱怒二話不說心中暗罵:“肯定是韓複又給你上了勁。你自己不要臉來給我攪合那好我今天就當眾給你顏色!”他不說二話跨步回去找自己的“鎮宅寶劍”。

    李進喜大步如輪心底卻怕見到呂經要砍得真砍最先就在縣衙裏找見門踹看裏麵有人了就粗聲大氣地問:“見呂經個兔崽子了不?”這般找了七八個門仍不見。他心裏也飄飄得意心說:“他嚇跑了!”

    衙內官吏雖不敢靠近無不大喝:“你要幹什麽?李縣尉快把劍放下!你找呂縣長幹什麽?快放下!”

    越是這樣他越上頭。渾身上下全是英雄氣。看到圍在身邊的人就用劍指吼道:“滾!”

    幾個差役在前拿上自己又亮又薄的公門刀後退又有幾個差役怕這種不是殺人的刀也傷住人回頭取了水火棍往他身後堵。他卻視而不見逼著前頭的差役進二門來到簽押房心裏剛慌上一慌就又記得“烈而無膽的評價”便猛然間朝門衝去用粗大的鞋掌說話。“啪”“乓”兩聲響那門洞開他一閃身進去喝了一聲。

    外頭地人個個渾身乏力兩眼直冒金花記得呂經好的人眼淚都迸出來了。正是他們悲慟之時李進喜又端劍而出前手捏成訣後手揚著劍咆哮問人:“呂經呢。你們他娘的把他藏哪了?”

    眾人駭然方知道他進去沒找到呂經暗暗幸慶。接著有人瘋一樣地轉頭要去先一步找到讓呂經避一避。一起步正和一人衝個滿懷隻感覺眼前一花就見那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視之呂縣長連忙彎身去攙。

    呂經駐劍而起提而向前大喝:“李進喜你個狗娘養的你給我跪下!”

    李進喜就到眼前前腳抓地後腳穩如嶽泰。眾人旁觀見一人如山中老虎手提幾斤寶劍另一人如瘦鸛老鳥甩手扔了劍鞘無不衷心起噪:“呂縣長快躲!我們抓他!”李進喜正是勁上巔峰冷不防呂經拔劍欲鬥毫無心理準備愕然問道:“你是要給我比劍嗎?”

    “比你娘裏個腿!”呂經狠罵了句雙手掄劍起敲。

    李進喜擋了一擋覺擋得不順手心裏猛地虛下去。立刻一手拿柄一手捧尖反反複複地伸收胳膊急急抽退。呂經看也不看猛追猛敲。他身矮和李進喜一進一退猶如蹦跳一般看得眾人又出冷汗又叫滑稽。

    李進喜拿劍尖不容易一個扶不住心寒大叫:“要人命啦!”再看劍又來他一溜煙就跑腿軟撲通跳到花園子裏摔倒。眾人還敢相信那是剛才威猛無邊的大漢好久才反應過來各拿掃把、樹枝、水火棍協助呂經把他擠住。

    呂經見李進喜弓腰護頭大笑兩聲轉身回走。剛走兩步李進喜呼哧、呼哧喘氣又猛地站起來。突然他飛快地追出去。一個差役沒有攔住隻好朝呂經大喝一聲提醒。

    呂經也在起伏不定地喘氣聽到回身幾乎和李進喜碰頭。在眾人的注視下李進喜一點、一點地堆下去最後撲通一聲跪實有氣無力地說:“劍不是我的。我借來的得撿回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