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飯桶與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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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打從一進店門就注意這個隻埋吃飯的人。

    原因他很清楚很少人“敢”不看他“能”不看他“可以”不看他。

    可是他也看不見這“飯桶”。

    因為這吃飯的人已被飯碗擋住。

    總共有五十五個空琬就堆在那人的桌上分配排堆放完全遮住了那人的頭臉也不知他是怎麽吃的也不知他還是不是仍在吃看?

    現在那猛漢紐過頭去看他依然看不見他隻看見碗以及聽見扒飯和吃飯的聲音。

    那猛漢笑了。

    他笑看問那夥計:“什麽聲音?”

    那小眉小眼的夥計一呆道:“客官您說什麽?”

    猛漢笑道:“你聽這是什麽聲音?”

    夥計實在不知他指的是那一種聲音因為街市、酒樓什麽聲音鄱$交織出一十人間的樂譜所以也不知如何回答。

    那威猛大漢卻道:“你聽不見嬤?那是豬吃飯的聲音。”

    那店夥立知大漢的話是針對那胖嘟嘟的客人而的隻敢點頭不敢相應。

    不料那“飯桶”卻應道:“不對不對。”然後又說:“錯了鍺了。”

    威猛大漢對店夥笑道:“你這次該聽清楚了罷?豬不止會吃飯還會說人話呢。”

    “飯桶”卻認真的道:“豬吃的不是飯飯是給人吃的怎麽你連這熱都不懂難道腦筍兒生得跟豬一樣?”

    威武大漢冷笑道:“閣下說話最好放尊重一些。”

    “飯桶”隻說:“人對人應說要尊重人對牛不妨彈琴人對豬嚇隻秤秤看分量夠不夠重不必尊重。”

    威猛大漢臉色一變尋常人一看隻見他煞氣肅然早已嚇得雙腿打顫隻聽他沉聲道:“你在說我?”

    “飯桶”道:“不我在說豬。”

    威武大漢再也按捺不住大手往桌上一拍怒叱:“你再說一次!”“$”的一聲桌子上的酒鰻子碎裂酒濺灑一地更可怕的是位那一聲喝猶如在各人耳畔打了一道雷震得人人耳裏都嗡嗡不已待定過神來後店裏的客人全鄱在這兩人還沒打起來前悄悄的結賬開溜。

    那“飯桶”卻好聲好氣的說了一句:“唉豬生氣酒糟蹋可惜啊可惜真是牛嚼牡丹不辨花草:”威武大漢忍無可忍長身站了起來。

    桌上的酒糧子已碎王小石這才看清楚他的神容:

    隻見他頭和胡子全交纏在一起分不清$胳但黑而不亂光潔有力雙肩如兩把黑色關刀大日有神藍電似光射數尺空頷豐頸額角崢嶸鼻寬伏庠錦服華袍熊背蜂腰一站起來尋常人隻及他胸腹間身上的肌鼻硬朗結實似樹根結痂蟠賁空露十指屈伸間出如炒栗子時的輕$之聲太陽穴高高鼓起頰斜青筋跟手背上的靜脈一般蠕動如蚓神態凶惡但依然有一股華貴的氣派如霸王再世叱$即起風雲。

    好一條漢子!

    王小石不禁暗喝了一聲來:

    好一個天神般的壯漢!

    ※ ※※

    那大漢大步踱向“飯桶”一步一雷霆。

    那“飯桶”不知在飯碗之後做什麽?大概是仍在吃飯罷?

    威武大漢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打弱者。你隻要跟我道歉我便饒了你。”

    “飯桶”大概還扒了幾口飯才道:“我為什縻要向豬道歉”然後他立即補充.“不過這麽巨大的豬通常都不是豬而是叫做:牛。”

    威武大漢大吼一聲一掌拍在“飯桶”的飯桌上。

    他剛才隨意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立即像$豆子般跳了起來而且上好“裕泰隆堂”的酒糧子立即碎了。

    更何況他現在是在盛怒下拍桌子。

    店夥、奉茶、胞堂、廚子、夥頭、堂櫃、老板……這酒樓裏的人全鄱在耽心一件事情。

    那桌上的碗。

    他們有時也會打碎碗碟但像今天這種五十五個空碗一齊碎裂的情形隻怕也空前純後難逢難遇。

    他們幾乎已“聽到”這五十五隻碗同時碎裂的聲音

    ※ ※※

    碗沒有碎。

    就在那長相堂皇威武的巨漢大手和捏蓍的兩隻鐵膽就要拍在桌麵上的刹那那“飯桶”兩手一分五十五隻碗連同他剛吃完的那一個空碗各分十八隻全成兩條直線溜托在雙腕上一眨眼間又全疊成一線就頂在他的頭上。

    五十六隻空碗疊起來最上麵的一隻碗剛好可以觸及二樓的地板。

    “飯桶”用頭這樣頂看一點也不覺辛苦神情輕鬆自如仿佛那不是碗而是他另一隻手隻不過長長在他的頭頂上。

    店裏店外的人全都看得呆住了。

    連威武大漢也直了眼。

    王小石忽然想起一個人。

    一個在傳聞中的人。

    就在這時那神武大漢已叫了出來:“你是“飯王”你是張炭!”

    ※ ※※

    江湖上飯量好、胃口佳的人當然不少幾經艱苦、流血流汗才不過為了三餐隻要有得吃、還能吃誰都希望能大吃特吃、痛痛快快的吃、盡情盡興的吃。

    不過像這樣一口氣吃了五十六碗飯的人還是十分罕見沒有人能一口氣吃五十六碗飯這飯他到底是吃去那裏了?

    能一口氣吃下五十多碗飯而又能把“吃飯的家夥”當作戲法一般來舞弄的人可就更少了大部分的人都是吃完了飯不要碗?

    如果有這樣尊重碗和飯的人那麽肯定隻有一個。

    這個人據說能把米飯當即消化一麵吃飯一麵修練他的“反反神功”。

    那就是“飯王”張炭。

    ※ ※※

    “飯桶”笑道:“我是張炭也是“飯王口在米飯麵前除了我誰也不能稱王。

    “吃飯是人生大事也是我的事業;”張炭胖嘟嘟的臉龐正經八百時更可愛“我一向敬業樂業。就像劍手癡於劍一般我癡於飯。”

    那神威巨漢忍不住道:“閣下既然是張炭你可知道我是誰?”

    “我隻知道你有個朋友叫做方恨少“書到用時方恨少口的方恨少。”張炭依然頭頂看五十六個碗手裏還捧看受盛看白飯的碗穩若泰山:“方恨少好吊書袋可惜讀過便忘讀得越多忘得越多他越愛充有學問可惜總是用$典故、說鍤成語、予人笑柄。”

    他怪有趣的望看那威猛大漢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記得方恨少這個人麽?”

    威武大漢冷$道:“因為他跟你一般蠢“”“不。因為他跟我一樣充饑都有癖好。我喜歡吃飯多多吃飯多多益善又省又慳而且正氣堂堂。修練兩家功力的人最好多吃飯少吃雜菜更不宜大魚大肉。我吃飯很講究那裏的米才夠幹淨那裏的米算得上完整什麽米和什麽米摻合一起煮才夠味兒什麽樣的米和什麽樣的米是摻都不能摻有一些米和另一些米是要在不同的火候下才能摻雜看吃這才算真正的吃米$飯。燒飯不隻是講究幾碗水而是講究幾分水多一分則太濕少一分則太乾。飯不能太軟也不可太硬。但硬有硬吃軟就軟吃稀飯和粥應是一例。用什麽煲煮飯?用什麽鍋燒飯?以什麽鏟炒飯?以什麽勻拌飯?甚至用什縻紫、什麽薪、什麽炭、什麽灶、什麽火候燒飯連同燒飯的時分和禁忌都要講究。”張炭歎道“人人天天吃飯但對吃飯可謂毫無研究一無所知倒花功夫在菜譜上真是愚昧可笑威武大漢忽然道:“我知道了。”

    張炭冷眼一瞄:“你能知道什麽?”

    高大漢子道:“你喜歡吃飯小方則喜歡吃蛋。”他提起方恨少似是無限追回又恨又愛“那小兔崽子就愛吃蛋鹵的、煎的、炒的、煮的、燙的、滾的、生的、熱的、半生不熟的、孵了一半小鷂$的、剛生下來還熱暖暖的。總之數之不盡還講究各種各類的吃法看來他把蛋當作是他自己生的一樣。”

    “對應該講究下多少鹽醮不醮糖、用什麽醬油、切多少薑$全要考慮我也把飯當作是自己種的一般。”張炭驕傲地道:“所以他是“蛋王”我是“飯王”。”

    大漢嗤笑道:“所以你們一個是笨蛋一個是飯桶。”

    這次輪到張炭惱怒起來登時烏了顏瞼:“你說什麽?”

    巨漢道:“你若不是飯桶.怎麽隻知方恨少不知我神勇威武天下無敵宇內第一寂寞高手刀槍不入唯我獨尊玉麵郎君唐寶牛的名號呢?”

    張炭聽了老半天為之撓舌不下好一會才能說道:“麻煩你……煩您再說一遍?”

    大漢果真臉有得色麵不改容的說了下去:“我就是神勇威武天下無敵宇內第一寂寞高手刀槍不入唯我獨尊玉麵郎君唐前輩寶牛大俠是也。”這次他在百忙中居然還能及時加上“前輩”和“大俠”四字。

    張炭登時忍俊不住為之捧腹。

    他捧腹歸捧腹頭頂上的碗顫得登格價響看得店夥心癢癢瞧得掌櫃牙嘶嘶但就是不墜落下來。

    唐寶牛可生氣了他虎孔道:“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張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如果你早一點說我就吃不下飯了。

    “你實在擅於自我宣傳真虧你想得出這種名號來:“他笑得全身$軟但仍不忘了補充一句:“看到你這種寶貝誰能吃得下飯?”

    唐寶牛怒待全身攘抖。

    他怒得震抖的時候就像橡實爆裂的時節滿山滿野都溢滿者“上上”的聲響。

    現在當然不是在山野間。

    而是在酒樓裏。

    外麵街市喧囂的聲音竟都遮掩不住這自骨骼裏爆出的聲響。

    張炭一聽是這種聲音也不笑了。

    他知道唐寶牛真的生氣了。

    而且就要出手。

    全力的出手。

    當然不隻是他知道隻要一見唐寶牛這種神情誰都知道他要出手對付張炭而且一旦出手還是勢無所匹的殺手人人都不禁為那有一張圓險的張炭耽憂起來。

    不管店裏店外的人鄱在注視這一觸即的場麵。

    有的人在想這威猛巨漢會不龠打死那小胖子?右的人在想這回可有熱鬧瞧了:有的人卻仍在想那小胖於吃了那麽多碗飯會不會經打一些呢?也有人想:

    那小胖子吞得下這麽多飯縱不被打死也要脹死了。

    人人想法可能不同但全鄱在留意張炭和唐寶牛一觸印場麵。

    王小石卻不是。

    因為他現有一道人影就在這時際趁大家不注意已轉上了樓角掠上了二樓自撐開的臨街列窗穿了過去比燕子還快比柳絲還輕而且還有些眼熟。

    他正想告訴白愁飛白愁飛卻已出現在二樓簷瓦上閃到背向的屋脊後似是注意二樓裏$生的事一麵還向他招了招手。

    王小石立即騰身過去。

    他也十分小心。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他也不想被滿街的人覺:有人正在屋頂上穿梁越脊。

    ※ ※※

    王小石掩到了白愁飛的身旁隻不過是頃刻問的功夫卻剛好看見白愁飛臉上所流露出來的詫異之色。

    白愁飛的訝異是因為他看到天窗裏麵的情景。

    自愁飛一上了屋頂開始並沒有馬上觀察樓裏的情景先讓自己定一定神隨即又想起昨日與蘇夢枕土來三合樓跟狄飛驚對峙的時候雷損很可能就站在自己現在所立之處。

    雷損是“六分半堂”的總堂主。

    如果是在十年前他可以說是京城第一大幫的幫主除了天子之外他可以說是在民間擁有最大的實力的人。

    白愁飛這時的感覺很奇特。

    他為這種感覺而眩了一眩然後才看落樓裏的情形。

    他一看就看到五個女子。

    有一個女子環佩水袖鳳釵雲鬢顯然是閨秀小姐其餘還有四名丫鬟手裏都亮看矩劍。

    那四名丫鬟從上麵看下去長得都似乎眉目娟好那小姐卻背向看他遙遙坐在向江流的那一麵從自愁飛的角度是無法看清她的容顏。

    令白愁飛震訝的不是這五個女子。

    偌大的酒樓當中除了這五名女子還有一名女子。

    穿看棗紅色鑲邊滾$的疾裝動服卻有一張似笑非笑、宜$宜喜、桃花春風的笑臉!

    白愁飛看第一眼感到熟悉。

    再看時已感到親切。

    緊接看下來是一陣無由的喜悅幾乎要叫出聲來:溫柔。

    ※ ※※

    她當然就是溫柔。

    若不是溫柔還有誰能這般宜$宜喜?

    若不是溫柔有誰能一張俏臉便教桃花笑盡了春風?

    如果不是溫柔又有誰能將英氣化作繞指柔?

    白愁飛未看見溫柔之前已感覺得溫柔所以他不是驚、也沒有喜。

    像某些江湖人在人世的旅驛裏已習慣無驚無喜了。

    隻有初戀的人才易驚易喜易受傷。

    白愁飛詫異的不是見到溫柔而是詫異為自己看見溫柔而感到驚喜。

    為什麽呢?

    當日不是他把溫柔氣走的嗎?

    溫柔還是溫柔白愁飛還是白愁飛。

    但在三合樓的樓頂此刻的白愁飛俯身瞥見盈盈女子一溫柔一向傲岸冷淡的白愁飛。心中竟有了一絲溫柔的感覺。

    這時候王小石已來到了他的身旁並看見了他臉上的詫異之色。

    故此他也往下看去。

    他也看見溫柔。

    以及溫柔的刀。

    ※ ※※

    可知道才是溫柔的刀?

    仿佛是初燃的燈影。

    好像是處子的眼波。

    依稀是情人的美靨。

    猶似是落花墜樓人。(m.101novel.com)